字词 | 沁园春 |
类别 | 中英文字词句释义及详细解析 |
释义 | 沁园春 沁园春词牌名。又名“洞庭春色”、“东仙”、“寿星明”等。沁园本为汉代沁水公主的园林,窦宪之妹立为皇后后,窦宪恃势想夺取此园,引起一场风波。后人以诗词咏其事,随将沁园作为一切公主园林的代称,乐工制作“沁园春”词调歌唱,词家据以填词。此调共一百一十四字,分上、下片。一般上片十三句,四个平声韵,下片十二或十三句,五个或六个平声韵。 ☚ 管取 伊州古调 ☛ 沁园春 沁园春词牌名。东汉窦宪仗势夺取沁水公主园林,后人作诗咏其事,此调以此得名。又名《东仙》、《寿星明》、《洞庭春色》。双调一百十四字,上阕四平韵,下阕五平韵。另有添字、衬字、减字等变格。又曲牌名。南曲入中吕宫引,字句格律与词牌同。北曲入黄钟宫只曲,字句格律与词牌稍异。参见“常用词谱”类。 ☚ 过秦楼 摸鱼儿 ☛ 沁园春 沁园春此词宜抒豪迈之情,领字宜用去声。亦有于下阕第二字暗增一韵者。 ☚ 望海潮 摸鱼儿 ☛ 沁园春 沁园春又名《东仙》、《念离群》、《洞庭春色》、《寿星明》。见宋苏轼《东坡乐府》。宋吴曾《能改斋漫录》卷一六云:“今世乐府,传《沁园春》词。按,《后汉书》:‘窦宪女弟立为皇后,宪恃宫掖声势,遂以县直请寺沁水公主园。’然则沁水园者,公主之园也。故唐人类用之。”“李义府《长宁公主东庄》诗云:‘平阳馆外有仙家,沁水园中好物华。’”调名或即取此。《词律》卷一九、《词谱》卷三六列此调。体格纷繁。《词谱》列苏轼“孤馆灯青”一词为正体,双调,一百十四字,上片十三句四平韵,下片十二句五平韵。又,宋贺铸“宫烛分烟”一词与苏词体格略同,唯换头句押短韵异,北宋词如此填者亦多,《词谱》因将贺词亦列为正体。又列别体五种。 ☚ 泛清波摘遍 诉衷情 ☛ 沁园春寄题詹事丞张希孟绰然亭,用王继学参议韵 俯仰乾坤,傲睨羲皇,优游快哉。看平湖秋碧,净随天去;乱峰烟翠,飞入窗来。鸿鹄翱翔,云霄寥廓,斥鷃蓬蒿莫见猜。门常闭,怕等闲踏破,满院苍苔。人间暮省朝台,奈乌兔堂堂挽不回。爱小轩月落,梦惊风竹;空江岁晚,诗到寒梅。两鬓清霜,一襟豪气,举世相知独此杯。京华客,问九街何处,堪避风埃? 张希孟,名养浩,济南人。《元史》本传载,英宗时(初即位至治元年为1321年,在位仅三年),他以父年老,辞去中书省参议职事归养;父死未终丧,复以吏部尚书召,力辞。泰定帝元年(1324)以太子詹事丞兼经筵说书召,又辞。改淮东廉访使,进翰林学士,皆不赴。乐隐家园,有亭名“绰然”,取《孟子·公孙丑下》“我无官守,我无言责也,则吾进退,岂不绰绰然有余裕哉”之意。他有一首《雁儿落带清江引》曲,表达这种心怀云:“喜山林眼界高,嫌市井人烟闹。过中年便退官,再不想长安道。绰然一亭尘世表,不许俗人到。四面桑麻深,一带云山妙。这一搭儿快活直到老。”许有壬此词“寄题”绰然亭,是远道寄赠之作。张养浩召为“太子詹事丞”之泰定元年,至三年间,许有壬正在中书省任左司员外郎、右司郎中等职,词当作于此时。此类“寄题”题目宋诗中颇多见,内容大抵结合建筑物的命名、环境,就主人的胸襟旨趣,抒发赞叹、期许之意,这首词的写法也不外乎此。原唱作者王继学,名士熙,官至南台御史中丞,其词今不传。 起首“俯仰乾坤,傲睨羲皇,优游快哉”,便道出绰然亭主人张养浩退闲生活的高情逸致,——他曾写过“烟水间,乾坤大,缓步云山无遮碍,胜王家舞榭歌台”(《普天乐》);也曾写过“绰然亭后遂闲堂,更比仙家日月长。高情千古羲皇上,北窗风特地凉”(《水仙子·咏遂闲堂》)等曲文,说绰然亭隐居的快活胜似王家、仙家。许词不一定是括用张氏曲意,彼此同道知心,就说到一块儿去了。“看平湖秋碧,净随天去;乱峰烟翠,飞入窗来”,写到绰然亭周围的景色,言外自见亭主人陶醉其间的悠然情味。济南擅湖山之胜,张养浩的庄园在郊外,近景远景都极佳。其《寨儿令》云“爱绰然,靠林泉,正当门满池千叶莲。一带山川,万顷风烟,都在几席边”,正可为这几句词作注脚。 在风光胜处隐居,是很值得羡慕的,但他如此做的用心,却不易为一般人所理解,甚至会被讥笑。“鸿鹄翱翔,云霄寥廓,斥鷃蓬蒿莫见猜”,写的就是这种现象。《史记·留侯世家》:“鸿鹄高飞,一举千里,……虽有矰缴,尚安所施!”鸿鹄高飞以远害,而浅人不解,以其高飞为无谓,有如《庄子·逍遥游》所述的一段寓言:大鹏直上九万里的高空,飞往南海,“斥鷃笑之曰:‘彼且奚适也?我腾跃而上,不过数仞而下,翱翔蓬蒿之间,此亦飞之至也,而彼且奚适也?’”远害全身,是明智有远见的人才会做出的抉择,俗人是不懂的,为什么放着高官不做而归隐呢?张养浩对此有个明确的回答。他写道:“正胶漆当思勇退,到参商才说归期。只恐范蠡张良笑人痴。抻着胸登要路,睁着眼履危机,直到那其间谁救你!”张养浩这样想也这样做了。他坚决归隐于绰然亭,而且“不许俗人到”,——“门常闭,怕等闲踏破,满院苍苔。”他的这种心事,作为知音者的许有壬是充分理解的,故词中写下来的,是友人的心声,也是作者自己的愿望。 上片写友人归隐之兴之情,下片转入抒述自己做京官的苦闷。对照彼此间不同的生活和心情,自然有无限的感触要宣于笔底。做京官的况味也是不大好受的,有许多公私事务应酬消耗你的精力和时光。“人间暮省朝台,奈乌兔堂堂挽不回。”台省,是中央政府的高级衙门。乌兔即日月。唐薛能《春日使府寓怀》诗云:“青春背我堂堂去,白发欺人故故生。”纵使能再上去,做到尚书、御史一类的高官,但“日月逝于上,体貌衰于下”,也是不偿所失。况且,在京城做官,辞别故旧,远离家乡,静夜孤寂,对此不免时萦梦想。“爱小轩月落,梦惊风竹;空江岁晚,诗到寒梅”,便是写念友怀乡的心事。“风竹”用唐人李益《竹窗闻风寄苗发司空曙》诗:“微风惊暮坐,临牖思悠哉。开门复动竹,疑是故人来。”“寒梅”用王维《杂诗》:“君自故乡来,应知故乡事。来日绮窗前,寒梅著花未?”词句尽管写得很优雅,而内涵则是苦涩的。由此又引出“两鬓清霜,一襟豪气,举世相知独此杯”的感喟。鬓霜渐增,豪气未减,当此难堪之际,向谁诉说?则唯有引酒杯为知己而已。词写到这里,已暗透出辞官归隐的心意,索性再添补一笔:“京华客,问九街何处,堪避风埃?”说是京中无有可避“大风扬尘”之处,自然与上片之赞羡张养浩归隐实现,在精神上衔接起来了。这里明说“风埃”,所指实不限于字面,殆包括政坛上受倾轧之事,如《世说新语·轻诋》所述:“庾公(亮)权重,足倾王公(导)。庾在石头,王在冶城坐,大风扬尘,王以扇拂尘曰:‘元规(庾亮字)尘污人!’”要想摆脱,唯有归休。不过时机未到,不便明白说出,只能写到这个样子,以告友人,对方之能够心领神会,是不消说的。果然在至元初,由于“忌者益甚,有壬度不可留,遂归彰德”,时间则已在张养浩去世六七年之后了。 顺带说一说,张养浩之辞官归隐,是为了避免官场中的是非牵累,况且“天威不测”,还以躲开为妙,并非对国事民艰无所动心。到文宗天历二年(1329),关中大旱,朝廷特起用他为陕西行台中丞,赴陕赈灾,他有一曲《西番经》记其事:“屈指归来后,山中八九年。七见征书下日边。私自怜,又为尘事缠。鹤休怨,行当还绰然。”既受命,即尽散家财给乡里穷人,登车就道。到官四月,未尝家居,出赈饥民,终日无少怠,竟因劳感疾而卒。关中之人哀之,如失父母。他终于没有能实现“还绰然”之愿。《元史》为他的最后出山之事大书一笔,是很有意义的。 沁园春雁 木落时来,花发时归,年又一年。记南楼望信,夕阳帘外;西窗惊梦,夜雨灯前。写月书斜,战霜阵整,横破潇湘万里天。风吹断,见两三低去,似落筝弦。相呼共宿寒烟,想只在芦花浅水边。恨呜呜戍角,忽催飞起;悠悠渔火,长照愁眠。陇塞间关,江湖冷落,莫恋遗粮犹在田。须高举,教弋人空慕,云海茫然。 高启《沁园春》(木落时来)词意 历来许多明词选本,都选了高启这首《沁园春》,可见其脍炙人口。这是一首咏物词,咏物词不太好写,写得太露了,嫌浅薄;写得太隐晦,又嫌窒碍。高启此作,不露不晦,不薄不窒,可谓恰到好处。 开头三句“木落时来,花发时归,年又一年”,说大雁在树木落叶的秋天飞来,百花开放的春天飞走,年年如此。这当然是站在南方的角度来观察的。这三句点出雁为候鸟的主要特点,很是贴切。接下去是一个扇面对:“记南楼望信,夕阳帘外;西窗惊梦,夜雨灯前。”南楼,其面朝北,正对着大雁飞来的那个方向。鸿雁传书是诗词中常用的故实,“信”即“信使”,“望信”也就是企盼大雁带来远方亲人之书信的意思。“西窗”、“夜雨”两句,化用唐李商隐《夜雨寄北》诗“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句意。李诗是写寄给妻子的,词人由此翻出一意:闺中人夜闻雁唳,西窗梦惊,夜雨灯前,无人共语,好不凄凉!这四句由佳人于夕阳中搴帘南楼,望雁望书不至,写到闻雁夜惊,全用侧笔写雁,不离咏物之题,却又有影影绰约之妙,同时也渲染出凄迷的氛围。下面又改用正笔写雁:“写月书斜,战霜阵整,横破潇湘万里天。”大雁在空中排成“一”或“人”字,好象以天为纸写下的遒劲墨书,那横,那一撇一捺,斜贯月夜星空。它们喜爱群体生活,总是几十只一群,构成一个严整的阵容,说“战霜”,是突出它们的坚强,为了生活与恶劣的自然条件搏斗。你看,这雁阵冲破了潇湘的万里长天,多么壮观!潇湘二水在湘中交汇,湘中衡阳有回雁峰,相传大雁南飞到此为止,故前人诗词写雁多用“潇湘”字,如唐钱起《雁》诗“潇湘何事等闲回”之类。歇拍三句,复由壮丽降为萧瑟,词意又一跌宕:“风吹断,见两三低去,似落筝弦。”这雁阵不幸被狂风吹断了,三三两两地向地面落去,好象筝柱斜斜地排列在筝面上。古人习以雁形容筝柱,如李商隐《昨日》诗:“十三弦柱雁行斜。”此则以筝柱倒喻大雁,甚妙。 下片承上写雁落在地面上以后的情形。它们落下来,实际上是想找个适当的地方睡眠,所以说:“相呼共宿寒烟,想只在芦花浅水边。”大雁一般多栖息于芦苇丛生的浅水岸边,便于隐蔽,也便于觅食。下文又一折:即使在这比较安全的地方,也未必能高枕无忧。你看,“恨呜呜戍角,忽催飞起;悠悠渔火,长照愁眠。”时局不宁,仍有战事,城头戍角呜呜长鸣,搅得它们不得安憩,不时要飞起避祸;此外,渔船的灯火也在附近闪烁,照得它们在睡眠中都发愁。这些句子写得飘洒自如,情景逼真,而且都和大雁的生活密切相关。下三句更进一步,揭示世路艰难、人情险恶,叮嘱大雁要提高警觉性以免遭到暗算:“陇塞间关,江湖冷落,莫恋遗粮犹在田。”“间关”形容道路艰阻。词人提醒大雁,觅食时要特别注意,不要只顾贪吃田间遗留下来的禾谷,停留在地面是很危险的。“须高举,教弋人空慕,云海茫然。”这里有取于《扬子法言》:“鸿飞冥冥,弋人何慕焉。”词人深情地嘱咐道:大雁啊,你们应该高飞入云霄,让那些射雁的猎人无可奈何,站在那里,望着云海茫然若失吧。 读到这里,我们总算领悟了什么。固然,这首词通篇是写雁,而且写得非常生动、贴切,充满着感情,在艺术上是非常成功的;但是,如果词止于此,尚不能臻上乘。应该说,在雁的意象中,词人还注入了自己的人生感慨。也就是说,词是有寄托的。试看词人对雁儿的谆谆告诫,难道仅仅是对鸟类安危的关心吗?透过字面,我们可以看到词人对于世道人心之诡谲莫测的忡忡之忧。很明显,他是以雁为喻,自求警惕,庶几做到远祸全身。然而,他毕竟是一介书生,对于封建专制的暴君是无可奈何的,防不胜防,终于不慎以诗文得罪了明太祖,惨遭杀戮,思之令人扼腕叹息不已。 沁园春寄内兄周思谊 忆昔初逢,意气相期,一何壮哉。拟献三千牍,叫开汉阙;蹑一双𪨦,走上燕台。我劝君酬,君歌我舞,天地疏狂两秀才。惊回首,漫十年风月,四海尘埃。摩挲旧剑生苔,叹同掩衡门尽草莱。视黄金百镒,已随手去;素丝几缕,欲上头来。莫厌栖栖,但存耿耿,得失区区何足哀。心惟愿,对尊中酒满,树上花开。 这首词是写给其内兄周思谊的。周思谊也是高启的朋友。词写得委曲宛转,情真意切,读来令人感动。开头三句“忆昔初逢,意气相期,一何壮哉”,说明他俩年轻相会时,就意气相投,有着共同的豪情壮志。接着叙述他们的壮志是想要施展才能,为国家做一番事业:“拟献三千牍,叫开汉阙;蹑一双屩,走上燕台。”他们打算向皇帝献上三千言的长疏,为君国效力;穿一双麻鞋,登上黄金台,亦即为君王所聘。“燕台”是战国时期燕昭王听从郭隗的建议而修筑的高台,上置千金,以招贤士。这一段写得很形象,很开扩,真可谓雄心勃勃。下面三句“我劝君酬,君歌我舞,天地疏狂两秀才”,是说二人为此互相鼓励,开怀畅饮,谈到高兴处,就歌唱舞蹈,真是两个不知天高地阔的年轻秀才。“疏狂”,放浪不羁。白居易诗有“疏狂属少年”之句,说的也正是这种情形。这三句写得生动活泼,将两个年轻书生的心理状态和活动形象,以通俗易懂的文字形容得栩栩如生。然而现实并不象他们所想象的那样如意,十年之后回头看看,这些年却是在战乱中度过,四海战尘弥漫,青春光阴也成虚掷。词人生于1336年,年轻的时候,正值元末战祸连绵。他的家乡长洲较长时间为张士诚所占据,于是他不得不到外祖家吴淞青丘隐避。这样,他们青年时期的理想也就无从实现了,因而他在词里发出了“漫十年风月,四海尘埃”的浩叹! 下片也可分两段读。从“摩挲旧剑生苔”到“欲上头来”这一大段六句,还是缅怀过去,叹惜来今。第一二句是说,以前我们曾经有过剑气凌云的志向,但未能如愿,现在把宝剑拿出来抚摩把玩,剑锋已经生锈,象是长满了青苔;我们简陋的居所,门虽设而常关,也同为草莱所掩没。“衡门”即横木为门,指贫士所居。《诗经》有“衡门之下,可以栖迟”之句。后一句形容战乱导致的荒凉情况,令人叹惜。下接四句“视黄金百镒,已随手去;素丝几缕,欲上头来”,说彼此都到了老且贫的边缘。“黄金百镒”,是用苏秦的故实。史载战国时苏秦游说诸侯,初见李兑,赠以黑貂之裘,黄金百镒(一镒为二十四两),因得入秦。但苏秦以连横说秦失败了,百镒黄金用光,回家以后又受到一番奚落。词人借用这个典故,说明他们也陷入了困境。“黄金百镒”句在文法上也和前面的“燕台”云云呼应,因为“燕台”一典也有黄金千两以招贤士的内容。前后对照,加强了文章跌宕的气势。第二大段也是六句,旨在与思谊相互黾勉,要乐观地看待逆境,并指出前途还是有望的。前三句“莫厌栖栖,但存耿耿,得失区区何足哀”,是说我们虽然处在逆境,但要保持坚韧不拔以寻求光明的精神,区区得失不足为之悲伤。最后三句作结:“心惟愿,对尊中酒满,树上花开。”洋溢着乐观的情绪,对前途抱有希望。结尾意境甚佳,能从逆境中振奋起来,这比颓唐下去要好得多。可见作者不失为一个有志之士。至于他的壮志未酬,只能归咎于封建制度和专制暴君。他才三十九岁就被朱元璋杀害了,他的死是不幸的,值得哀挽! 这首词属于向朋友赠言一类。一般的赠言词多事吹捧,这首词却不是。它敷陈往事,抒发今情,处处以互勉的语气,希望友人与自己共同振奋起来,不向逆境低头,思想境界是较高的。从艺术上看,词写得很生动,很有气派。开头三句用“一何壮哉”领起,为全词定了“壮”的基调,不容颓靡下去。中间写出两人的气质:“天地疏狂两秀才。”饶有生气,富有情趣,句子也新颖,道前人之所未道。“素丝几缕,欲上头来”,八字也写得新警不俗,具见推陈出新的功力。“欲”字也是一个词眼,一般要用“已”字,而这里却用“欲”字,言要白还未白,这是与他的年龄相符合的,不留心会忽略过去。结句“长对尊中满,树上花开”,也能在常情中写出新意,读来令人精神为之一振。 沁园春垦田东城 月下檐西,日出篱东,晓枕睡余。唤老妻忙起,晨餐供具,新炊藜糁,旧腌盐蔬。饱后安排,城边垦㔉,要占苍烟十亩居。闲谈里,把从前荒秽,一旦驱除。为农换却为儒,任人笑谋身拙更迂。念老来生业,无他长技,欲期安稳,敢避崎岖?达士声名,贵家骄蹇,此好胸中一点无。欢然处,有膝前儿女,几上诗书。 元世祖至元中,许衡累官中书左丞、集贤大学士兼国子祭酒,官不可谓不显,然而他却几次谢病请归,时有“生平为虚名所累,不能辞官”之叹。直到退归之后,他才摆脱了这种可哀的境地。这首《沁园春》就抒写了他退归躬耕的淡雅情致。 上片展示了词人清苦节俭的躬耕生活。“月下檐西,日出篱东,晓枕睡余”,一起三句,描叙黎明即起的情景。“月下”、“日出”对举,点明时值晓月西沉、旭日东升的清晨,词人的勤苦辛劳自在不言之中。“檐西”、“篱东”属对,点出日月出落的方位。“下”、“出”二字写日、月的动态,表明日月交替,时光转移。“月”、“日”、“檐”、“篱”,景观至简,却切合“晓枕”之上、“睡余”之时,透过窗口观望的视野所及。“晓枕睡余”,毕现词人依循“一日之计在于晨”的古训,侵晓早醒的情态。“唤老妻忙起,晨餐供具,新炊藜糁,旧腌盐蔬”,紧接四句描叙躬耕生活的清苦。唤醒老妻,则词人的早醒可知;老妻“忙起”,则夫妇的勤勉如见。老妻忙碌一阵,把早饭准备停当:饭是新煮的藜糁(野菜掺米的饭粥),菜是陈腌的盐蔬(咸盐腌制的菜蔬)。一“新”一“旧”,描绘出生活的清贫。“饱后安排,城边垦剧,要占苍烟十亩居”三句,展示垦田雄图:要在东城边砍伐草木,开垦十来亩荒地,以作安居乐业的处所。“要”字显示出垦荒躬耕的决心。“闲谈里,把从前荒秽,一旦驱除”,末三句叙写“垦剧”的情形,大有陶渊明“晨兴理荒秽”(《闲居杂咏》)的情味。“闲谈”传“垦㔉”时轻松愉悦的神态。从前因官弃田,大片良田荒芜,如今谈笑垦㔉,一朝把荒地野草刈除殆尽,何等的快意、何等的欣慰! 下片抒发淡泊高雅的情怀。过片“为农换却为儒,任人笑谋身拙更迂”三句,表明词人在“为农”和“为儒”之间的最后抉择:以“为农”代替“为儒”。这是参透“儒冠多误身”(唐杜甫《奉赠韦左丞丈》)、“儒术于我何有哉”(杜甫《醉时歌》)之后的彻悟,因而一任他人讥讽嘲笑自己谋生的笨拙甚至迂腐,而自己决不改变弃儒“为农”的心志。“念老来生业,无他长技,欲期安稳,敢避崎岖”,显示对老来生计的冷静思考:自己长期为儒,一无谋生的长技,唯有为农还能维生;晚年欲求清静安稳,不再卷入政治漩涡,怎敢躲避艰难,贪图闲逸呢!“达士声名,贵家骄蹇,此好胸中一点无”,表露词人不务虚名、不矜权势的高风亮节。词人是通达事理的文士,声名卓著。《元史》本传谓其“善教,其言煦煦,虽与童子语,如恐伤之。故所至,无贵贱贤不肖皆乐从之,随其才昏明大小皆有所得,可以为世用。所去,人皆哭泣,不忍舍,服念其教如金科玉条,终身不敢忘。或未尝及门,传其绪余,而折节力行为名世者,往往有之。听其言,虽武人俗士异端之徒,无不感悟者。”词人曾是元廷权贵之家,但他不因此而骄蹇傲慢,那种炫耀“达士声名”、恃仗“贵家骄蹇”的嗜好,他是丝毫都没有的。结三句“欢然处,有膝前儿女,几上诗书”,发抒雅洁的生活情致。“为农”的生活清苦贫困,词人却于其中寻觅到“欢然处”,这就是膝前儿女带来的天伦之乐,桌上诗书点燃的智慧之光。这里,“几上诗书”不再是为儒时的谋生工具,而是为农时的精神寄托。安贫乐道,这正是词人的高风雅致。 这首词撷取东城垦田的一个生活镜头,展现词人清苦的躬耕生涯,显示词人雅洁的生活理想和高尚的风节,蕴含一种震撼人心的人格力量。况周颐《蕙风词话》卷一云:“真字是词骨。情真,景真,所作必佳。”此词摹写真境,抒发真情,不尚藻饰,不用典实,朴厚醇至,质实感人,不啻是一篇情致真切的《归田赋》。 沁园春清明日作 白蕊生香,绿萍抽叶,还是清明。有残丝绊雨,危芳怯露,梨云困蝶,絮雪迷莺。发短心长,时殊事异,观物如何不动情?愁来也,怕东风无赖,先鸣。莫思身外虚名。绵绵荒田草树平。任龙蛇歌怨,桑榆烟尽,山枯石死,毕竟何成?富贵浮云,穷通定命,守分安常百虑轻。和谁说,又鸦栖高柳,月照层城。 这首词写的是清明节的景象。从词的意境来看,当时词人还未为朱元璋(明太祖)所用,所以流露出一些不得志的情绪。 上片前三句以写景起,并直接点题——清明。清明时节,雪白的李花散发着香气,水上的青萍刚抽出嫩叶。下四句推进一层,铺叙清明前后的景色。“残丝绊雨,危芳怯露”中的雨,露两字点明江南清明前后多雨的特征——“清明时节雨纷纷”。而“残丝”指的是什么呢?一般诗词中常见的是游丝、蛛丝、柳丝、游丝轻袅,经不起雨也绊不住雨;柳丝呢?因为下面还将提到“柳絮”,重复也不好,所以解作蛛网上的“蛛丝”较好。一般地,蛛丝在绵绵春雨中会缀些露珠雨点的;不过有些要被打断,所以叫做“残丝”。“危芳”是说那些较高的花草容易着露。而清明时往往阴雨连绵,气候还有些凉,所以用了一个“怯”露字样。这时梨花也次第开放了,梨花一般是较繁密的,远远望去象一片香云一样,所以称做“梨云”。群芳开放了,蜂蝶也跟着繁忙起来。但蝴蝶最怕雨天,在雨中她就难以起飞去穿花问柳。所以说是“困蝶”。清明时节柳絮也开始飞扬了,它象雪花似的到处飞舞,真可谓是柳絮乱飞迷莺眼。以上全是写景,触景生情,以下则联系到作者的心情。作者看到这些景色,他想到的是什么呢?他想到人渐渐地老了,而心事越来越多。“发短”指头发衰落,形容人已将老。杜甫的《春望》诗中有“白头搔更短”句,韩偓诗也有“不知发短能多少,一滴秋霖白一茎”的句子。而世事变幻不定,人们看到这些景色怎能不动情呢?当愁思袭人的时候,最怕东风吹绉一池春水,使人无所聊赖,不知如何是好!也更怕听见杜鹃啼叫的声音,因为这将使人更增愁绪。鴂即杜鹃鸟。《成都记》:“望帝魂化为鸟,称杜鹃。”亦称杜宇,啼声凄切,是悲哀的象征。 下片则是进一步抒发作者的心态情感,以及作者当时对待这些情景事物所抱的态度。首两句“莫思身外虚名。绵绵荒田草树平”,是说不要贪恋身外之物的功名了,那是虚无的东西。辛弃疾词《破阵子》:“赢得生前身后名,可怜白发生。”是同样的意境。家乡的田园都已大片大片地荒芜,草长得与树一样的高。这也就是陶渊明《归去来辞》所说的“田园将芜”、“三径就荒”、“胡不归”的意思。接着四句则是说,任凭你是龙虎般的有为之人,尽管你有海枯石烂也不变的坚毅情操,在这日落西山、烟尘弥漫的时候,也成不了什么大事了!“龙蛇”可以有很多的解释,但在这里还是取《左传》“深山大泽,实生龙蛇”喻非常之人解比较合适。“桑榆”句指夕阳西下照耀着桑榆梢头的情形,借喻黄昏时候。“山枯石死”,也就是海枯石烂,表示坚贞不屈。但这有什么用呢?!在这种情绪支配下,作者抒发出“富贵浮云,穷通定命,守分安常百虑轻”的议论,也就是穷通在天、达人知命的处世哲学。《南史·沈攸之传》:“早知穷达有命,恨不十年读书。”“穷通”是穷困卑下与通达显赫的意思,《庄子》:“古之得道者,穷亦乐,通亦乐。”这是比较乐观的情绪,作者在这里显然是取了前者的观点。最后几句说,这些情怀跟谁去说呢?只见天色已晚,乌鸦已在柳树的枝头寻找栖身过夜之处,月亮照耀着高高的城楼。 这首词有一定的宿命论消极情绪,本不足取;但这是过去一般士大夫的通病,而且这里的宿命论并不是作者的本意,作者身怀经世之才,但在离乱的世态,难以有所作为,因而发出了伤心的喟叹。 沁园春许有壬登延祐二年(1315)进士第,历事七朝,垂五十年,官至中书省参知政事,中书左丞。中间数次称病告归。这首词不知作于哪一次告归之时。看它称“老子”,说“鬓华”,是已接近晚年了。 词先言自己考进士科得以高中,步入仕途,“壮志凌云”,得意之情如见;无奈多年从宦,浮沉人海之中,陷没簿书之内,穷于应付,弄得耳聋眼花,狼狈不堪,或者还有别的原因,只好请了长期病假,离开朝廷,回家休养。“天上归来”指此。“山中绝倒”,则是说回到他的山庄之后,“部曲黄牛鼓吹蛙”之事。“部曲”是将军的部属,“鼓吹”是军中的乐队,而今他统领的部属竟是黄牛,所用的乐队又是青蛙,以一个做过多年大官的人看来,这实在是很大的转变,细思是极堪发笑的。以“部曲”句表述“归田”的意思,可算是别开生面。尽管南齐的孔稚珪已有过把喧闹的蛙声当作“两部鼓吹”的先例,以后沿用者实繁有徒,这句词却没有给人以陈旧的感觉,因为它结合“部曲黄牛”,产生了新的情趣。陆放翁诗中也曾写过类似的话:“旌节庭下葵,鼓吹池中蛙;坐令灌园公,忽作富贵家。”(旌节是镇守一方的武臣专用仪仗,葵即高高竖起的向日葵。)不过同一类譬,运用中又有不同。放翁说的是平民借此俨然“上升”为“富贵家”,终之以“蚩蚩彼何人,欲摘空中花”,付之一叹;作者则身本“富贵家”,居然一旦拥有此二物而“下降”为平民,思之不禁“绝倒”。他继而又说:“闲官好,判园丁牧竖,一日三衙。”在自己的山庄,与田园中劳作的“园丁牧竖”们整天打交道,比拟为衙门理事,“闲”而仍以“官”称,也很有幽默气息。这里头是不是在说反话,发牢骚?也许有一点。但从整个看来,没有如《水龙吟》(半生人海风波)词中的那种怨气,多的是乐得摆脱尘嚣簿书困扰的舒服感,可能是诚心退老息肩,认为这样的闲淡生活“好”得很,而发出由衷的赞颂了。上片十三句可分作三组意思:首三句说功名喜,中四句叹做官苦,后六句写归田乐。否定之否定,代表了封建士大夫所走道路与思想变化的三部曲,够典型的。 换头仍申抽身敛退之意。写“归来”以后的生活又换了一些场景:驯鹤烹茶,赏花听雨,以无事为事,聊遣余年。与许有壬同时的张养浩,是散曲名家,生平经历也同许氏大致相近,也做到中书省参议,辞职归隐。他有一曲《折桂令》道出了个中滋味:“功名事一笔都勾。千里归来,两鬓惊秋。我自无能,谁言有道,勇退中流。柴门外春风五柳,竹篱边野水孤舟。绿蚁新𥬠,瓦钵瓷瓯;直共青山,醉倒方休。”曲语质直,词语则婉曲一些,这是两种文学体制的风格使然。元人散曲中表达这种退隐思想的作品俯拾即是,词中也有不少,可以互参。在元代,汉人做官不管有多大才能,只能屈居于蒙古人之下,且常遭忌受谤,所以急流勇退的情绪相当强烈。“功名事,问西山爽气,多少烟霞”,一结用典,巧妙地表达了对功名利禄已不在乎的态度。《世说新语·简傲》:“王子猷作桓车骑(桓冲)参军。桓谓王曰:‘卿在府久,比当相料理。’初不答,直高视,以手版拄颊云:‘西山朝来致有爽气。’”当长官表示要对他有所帮助,给点好处时,却顾左右而言他,来一个“今天天气……哈哈哈”。苏轼《再用前韵寄莘老》诗云“困穷谁要卿料理,举头看山笏拄颊”,也用此典,说出了王子猷所没有说的心里话。许词则非常含蓄,却也写出了古人的那种不受人怜的精神,借以自况,使词旨有所上升,是一个很好的结尾。 沁园春毛泽东 雪 北国风光,千里冰封,万里雪飘。望长城内外,唯馀莽莽;大河上下,顿失滔滔。山舞银蛇,原驰蜡象,欲与天公试比高。须晴日,看红装素裹,分外妖娆。 江山如此多娇,引无数英雄竞折腰。惜秦皇汉武,略输文采;唐宗宋祖,稍逊风骚。一代天骄,成吉思汗,只识弯弓射大雕。俱往矣,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 毛泽东词的压卷之作,无疑应推《沁园春(雪)》。它具有扫空千古、睥睨六合的力量,可以说与苏东坡《念奴娇(赤壁怀古)》在词史上一后一前建立了两坐豪放词的丰碑。它是1936年2月在陕北观雪之作。一起就椽笔驰鹜,全景式描绘北国雪景,眼光所及几半中国,真是前无古人了。然而最匪夷所思的还在上片煞拍:“须晴日,看红装素裹,分外妖娆”,三句突发奇想,将壮丽河山比作妖娆的妇人。自古以来,人们把统一中国的群雄角逐比作猎手角逐,“逐鹿中原”是流行的譬喻。可毛泽东却别出心裁,把它比作情场角逐。这个举措风流的比喻偏偏能不失于纤巧,其奥妙大可深究。原来在古人的观念中,江山与美人本是差距很大的对象,清人诗云“福王少小风流惯,不爱江山爱美人”就是具体的例证。而比喻之中,比体和本体的差异越大,效果越显著,将江山比作美人正是如此。尽管诗人运用了“妖娆”一类倩语,读者想到的只是山河的迷人,而不会联及男女之事。所以连“风流人物”一辞也决无浮艳之感。远在《离骚》就有以求女比喻政治追求的传统,也是其成立的依据。把重大的主题寓于如此轻松的表述,使此词既雍容大度,又轻灵洒脱。描写男女情爱从来是词体所长,产生过“柔情似水,佳期如梦,忍顾鹊桥归路。二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秦观)那样一类杰作。但从毛泽东的传记材料看,他不是一个儿女情长的人,三次婚烟两次有始无终,有一次最后使他懊恼。他的词也不善言儿女之情,“眼角眉梢都是恨,热泪欲零还住”(《贺新郎》)那种句子读来别扭。然而他的“我失骄杨君失柳”一词虽于律未尽合,却的确写得不错。在词中,革命的同志爱高于燕婉之私。可以说,毛泽东的爱情更多地钟于华夏山河,“江山如此多娇,引无数英雄尽折腰”,——这是他的“爱情”词! 《沁园春》的下片大气盘旋,所谓一笔勾掉了五个皇帝——而且都是中国历史上完成过统一大业的雄主。虽然发绝大议论,却不流于叫嚣。承上片煞拍和过片的比喻,在品评历史人物时他只用“略输文采”、“稍逊风骚”、“只识弯弓射大雕”等形象化语言作轻描淡写,简明扼要而有分寸。又似乎是在替一位高贵的妇人择婿,运用严格的眼光打量着秦皇、汉武、唐宗、宋祖、成吉思汗等等,这些似乎次第而来的求婚者,结果都未入选。而“白马王子”的出现,已为期不远。“俱往矣”三字顶往前文,“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则水到渠成,圆满终篇。词的上片写雪景,在自然的、地理的、空间的大跨度上自由驰骋;下片谈古论今,煮酒论英雄,则在社会的、历史的、时间的大跨度上自由驰骋。本来秦皇汉武等与当代英雄,各不同时,并非竞争的对手,而词中并举之,就填平了时间跨度,冶古今于一炉。而对于真正的敌手,则未措一辞。有人说词中运用了历史唯物主义观点,难为他看得见,而我们只感觉了一位伟大造反者、革命派的酣畅兴会。而真正运用了历史唯物主义观点“人猿相揖别”(《贺新郎(读史)》)等,则缺少词味,难与此词并论。〔沁园春〕于壮词中寓风流妩媚之姿,如公孙大娘剑器舞,故尤为动人。 《沁园春》《沁园春》
刘过 寄稼轩承旨 斗酒彘肩①,风雨渡江,岂不快哉!被香山居士②,约林和靖③,与东坡老④,驾勒吾回⑤。坡谓:“西湖,正如西子,浓抹淡妆临镜台。”二公者,皆掉头不顾,只管衔杯。白云:“天竺飞来,图画里、峥嵘楼观开。爱东西双涧,纵横水绕,两峰南北,高下云堆。”逋曰:“不然,暗香浮动,争似孤山先探梅⑥。须晴去,访稼轩未晚,且此徘徊!” 【注释】 ①彘肩: 猪蹄膀。②香山居士:指白居易,他晚年自号香山居士。③林和靖:北宋著名隐士林逋,长期居住在西湖孤山,种梅养鹤,20年不入城市,后人称他为“和靖先生”。④东坡老:苏轼,号东坡,曾在杭州任知州。⑤驾勒吾回:强拉我回去。⑥孤山:在西湖的后湖与外湖之间,林逋隐居处。 【词大意】 我受到辛弃疾礼遇,本欲携酒带肉,在风雨中渡钱塘江去绍兴见他,这是一件大快事。但当前往时,却被白居易邀北宋的林逋、苏轼强把我拉回。三人极言杭州之美,苏东坡说: “西湖正如西子,浓抹淡妆临镜台。” 白居易和林逋二人,都掉头不顾,不以为然,只管饮酒。白居易说:“天竺一带,山峦峥嵘,楼台参差,风景如画。最爱双涧纵横,东西水绕,南北两峰,高耸入云”。林逋道:“不然,有暗香浮动,不如孤山先访梅。”又说: “等到晴天时,再访稼轩也不迟,现暂且在此流连徜徉吧!” 【赏析】 宋宁宗嘉泰三年(1203),词人流寓杭州时,接到在绍兴任浙东安抚使辛弃疾的邀请信,因故未能前往,随效稼轩体填《沁园春》一词。据岳珂说: “辛得之,大喜,致馈数千百,竞邀之去,馆燕弥月。” ( 《程史》) 可见辛弃疾对这位名震文坛的豪放词人的赏识。 此篇虽分上下两片,但词意过片不变。开头三句,引樊哙见项王,项王赐给他一大斗酒与猪蹄膀的典故,说自己在风雨中渡钱塘江到绍兴去见辛弃疾,能受到辛的礼遇,难道不是一件大快事吗?这是对辛弃疾请他去绍兴的回敬话,从中也表现了两人的不同身份与感情:刘过是辛弃疾的座上客,辛对刘有知遇之恩。正要乐于赴约之时,笔锋陡然一转,写其未能前往。从“被香山居士”一直到结尾,以奇特的想象,诙谐的笔法交待了未能如愿的原因:是曾在杭州做过郡守的唐代大诗人白居易,约定在西湖孤山隐居的宋诗人林逋,还加上曾在杭州任知州的大诗人苏东坡,强行拦住。这里写作古之人“驾勒吾回”,真是幽默诙谐之极。下面接着写三大诗人如何极言杭州美景以挽留的情况。“坡谓: ‘西湖,正如西子,浓抹淡妆临镜台’”。这是将苏轼《饮湖上初晴后雨》的“水光潋滟晴方好,山色空濛雨亦奇,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妆浓抹总相宜”诗句稍加变化,写西湖犹如西施,不管淡妆还是浓抹,照镜子时总是很美的。这是概括写西湖全景的美丽风光。接着又写:“二公者,皆掉头不顾,只管衔杯”,这是说白居易与林逋,听了苏轼的话,不以为然,只顾举杯饮酒。“掉头不顾”生动地勾画出二人不以为然的神态。“白云: ‘天竺飞来’”以下六句是写白居易描绘天竺风光来挽留的话。此处同样点化了白居易的诗。《留题天竺灵隐两寺》一诗对西湖附近的天竺寺、灵隐寺一带风光赞美时写道:“在郡六百日,入山十二回。” 白居易在郡虽仅住两年,可是到那里游玩的次数却很多,可见其风景宜人。“天竺飞来”点明名胜具体地点是天竺一带,天竺山在灵隐山飞来峰之南。“图画里、峥嵘楼观开”点化白诗 “湖上春来似画图” (《春题湖上》) 及“楼殿参差倚夕阳” (《西湖晚归回望孤山寺》),“爱东西双涧,纵横水绕,两峰南北,高下云堆”,点化“东涧水流西涧水,南山云起北山云”(《寄韬光禅师》),勾出了涧水萦绕交错,峰峦高耸云端的气势与幽美。在白居易介绍完天竺美景之后,林逋又否定了白居易的话,说:“不然,暗香浮动,争似孤山先探梅。”这里也是隐括林逋《梅花》诗句 “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进一步介绍西湖孤山美景,在清澈的水边,皎洁的明月照着稀疏横斜的梅枝,梅花点点,暗香流动,该是多么惬意啊!最后三位诗人一致挽留说:等到晴天时,再去访辛弃疾也不迟呵,现在暂且在此流连徜徉吧!这种热情恳切的话,使词人只得留在杭州,而不能赴辛弃疾之约而去绍兴了。 这首词从内容来讲,并无深意,然而在艺术上颇具特色。首先,构思新颖,想象奇特,将古人与今人共聚一时,开怀畅饮,谈笑风生。这种题材在词作中颇为少见,富有浪漫主义色彩。第二,在体制上,完全摆脱了词的约束,如同散文,以对话方式,大开大合,颇具辛词豪放恣肆的特点。第三,在章法布局上也颇为精到,写西湖美景,先总写西湖美如西施,再具体写天竺山一带的楼台、涧水、山峰、云层的雄伟、壮丽,最后又写孤山梅林的清幽高洁。第四,以古人诗句点化为词,自然圆脱而无斧凿痕迹。 沁园春宿瓜州城 瓜步城闉,烟树西津,几回往来。尽洪涛千丈,鱼龙出没;苍颜十载,鸥鹭惊猜。驿馆荒凉,征鞍牢落,寄语楼船且莫开。今宵里,要江声一枕,洗涤羇怀。侵晨风定潮回,便挂起云帆亦快哉。爱金山东畔,天开罨画;银山南下,地涌诗材。冲破晴岚,拂开苍藓,欲纪兹行百尺崖。还停笔,怕吟鞭犹带,京国尘埃。 词人夜宿瓜洲,有感于人生行旅,飘泊无定,遂作此寄托情怀。瓜洲在今江苏邗江县南,与镇江相对。这时作者供职京师,因事南游,故而在岁月流驶的感伤中又充溢着豪壮的气概。 首三句“瓜步城闉,烟树西津,几回往来”,写作者望中之景。瓜步,镇名,在江苏六合县东南,南临大江,与瓜洲遥遥相望。词人身在瓜洲,却先从瓜步落笔,着意渲染出烟树迷濛的景氛,再以“几回往来”,将迷濛中的两地联系起来,同时也表露出词人的奔忙行迹和不安心境。接以“尽洪涛千丈,鱼龙出没;苍颜十载,鸥鹭惊猜”,又由自身无定形迹和眼前不尽波涛引发想象,转出一层新意。“鸥鹭”语用“鸥鹭忘机”典,《列子·黄帝》载:海上之人有好沤(即鸥)鸟者,每旦之海上,从沤鸟游。沤鸟之至者,百住而不止。其父曰:“吾闻沤鸟皆从汝游,汝取来,吾玩之。”明日之海上,沤鸟舞而不下。此喻鸥鹭能识机心,对有险恶目的之人亦有“惊猜”之感。后又指隐居自乐,不以世事为怀,陆游《乌夜啼》“镜湖西畔秋千顷,鸥鹭共忘机”词句,正用此义。这里,词人以达观的心襟,任凭洪涛汹涌,鱼龙潜跃,愿与鸥鹭为盟,远机心之尘务,表现了隐处江湖的情趣。然而,隐处只是意想中事,在此波光迷离的佳境里,词人却羁旅风尘,将匆匆离去,因此又引发出无限感伤:“驿馆荒凉,征鞍牢落,寄语楼船且莫开。”三句以“驿馆”荒凉、“征鞍”牢落同时画出词人孤寂凄凉的心境,寓情于物,借境托情,因而“寄语”楼船,但求安稳一宿,也正是词人在行踪动荡中凄凉孤寂心态的又一表露。“寄语楼船且莫开”腾挪摇曳,为下文铺垫,尤见绵密之思。“今宵里,要江声一枕,洗涤羇怀”,意尤转深,既气势旷放,又神韵汪茫。 词的下片,写翌晨词人离瓜洲而去的景况,造语明快,词情奔放。“侵晨风定潮回”,一语回旋,应接上片。“便挂起云帆亦快哉”,张大“风定潮回”的态势,以楼船飞驶,衬托词人欢快心境,而欢快心境之形成,则因夜间“江声”“洗涤羇怀”、荡尽“荒凉牢落”所致,从而显示出游心自然消解愁郁的神力。“爱金山东畔,天开罨画;银山南下,地涌诗材”,夹叙夹议,触景生情。“金山”在镇江西北。金山之东,天光泄射,是词人仰视之景。银山南下,喻浪涌如山,即所谓“万叠银山寒浪起”(唐张继《九日巴丘杨公台上宴集》诗)。而接以“地涌诗材”,又贯注强烈的主观意识,写江涛汹涌引动心潮起伏。“冲破晴岚,拂开苍藓,欲纪兹行百尺崖”,即见心潮荡起百尺狂澜,冲决山中雾气,直达高崖之上。“欲纪”是全句之眼,其中既含有“地涌诗材”的冲动激情,同时又生徬徨踟蹰之意,故而逗出“还停笔,怕吟鞭犹带,京国尘埃”的迟疑恍惚意态,将心绪从放任奔腾处收回现实,揭示奔波宦海与陶醉自然的深切矛盾。一“怕”字,写尽词人惟恐人世尘埃玷污江山风情之心态,空谷之怀,深婉之意,于此可窥。 沁园春词告主人: 釂君一觞,吾言滑稽。叹壮夫有志,雕虫岂屑?小言无用,刍狗同嗤。捣麝尘香,赠兰服媚,烟月文章格本低。平生意,便俳优帝畜,臣职奚辞! 无端惊听还疑,道词亦穷人大类诗。笑声偷花外,何关著作?移情笛里,聊寄相思。谁遣方心,自成沓舌,翻讶金荃不入时! 今而后,倘相从未已,论少卑之。 半塘先生这两首词写得非常有趣,但却不易读解。他采用拟人手法,将“词”设想为赋有生命、善解人意之物。在两首词中,词人与“词”,一言一答,象在演一出戏剧。剧中的“词”,有它自己的遭际、个性、喜怒哀乐。有的地方,词与词人(主人)相互调侃,嘲谑,开玩笑,象两个好朋友在做一番推心置腹的谈话,亲切之至,颇富于戏剧性。为了增强效果,篇中采用插话、内心独白等戏剧性手法,益见生动。这类作品中,必有许多潜台词,其本意往往在话语的背后,甚至在其反面,读者不能过分老实地仅就字面索解。鉴于此,我们不妨先用口语把两首词翻译出来。翻译时,不用直译,略加增饰,揭示出“戏”中的潜台词,以有助于鉴赏: 词啊,你到我前面来,我敬你一杯酒,请你好好听着。我思念自己这一生中,有时欢歌,有时悲哭,谁最了解我?只有你! 《楚辞·山鬼》中说:“若有人兮山之阿”,“既含睇兮又宜笑”,你这个鬼东西,最能同我沆瀣一气,千秋永远相知相得。只要见到你,我就感到象有什么带棱角的东西撑支在我的肠中,一吐方能称快; 你的声音,你的境界,使我感到清寒之气,沁人心骨。周必大《平园续稿》中说: “昔人谓诗能穷人,或谓非止穷人,有时而杀人。”你这鬼东西也一样能使人沉迷如醉,不能自已,几乎要把命都送到你的手里。为什么人们单单怪罪诗能穷人,而不怨怪你呢? (说到这儿,词在空中笑哈哈地说: “那么,你那些美妙的思绪都忏悔了,不再要我替你表达了么?”它一句话问得我张口结舌,几次想硬着头皮回答它说: “是的! ”可我又自己否定了这种回答。) (词这鬼东西知道我是离不开它的了。今年,我的弟弟辛峰来北京过春节,我们经常在一起填词抒怀。他一首,我一首,倡酬之乐,更甚于往年。)冷艳的白梅花缀满苔枝,迎风摇曳,似乎在笑我每到填词时便情绪激动,如痴如醉,摇头摆脑,不能自持。词是最能表达人的真情的。可叹的是: 人们常用词来嘲风弄月,竞相撰作陈后主《春江花月夜》那类宫体乐章;有些词人,假托有深微之意,大写类似楚襄王梦会神女那类男女艳情。正如李商隐《有感》诗所云:“非关宋玉有微辞,却是襄王梦觉迟。一自高唐赋成后,楚天云雨尽堪疑。”有些词人,无病呻吟,专事摹拟,他们学问不少,填词时却那样笨拙,犹如《庄子·列御寇》中所载:“朱评漫学屠龙于支离益,单(殚)千金之家,三年技成,而无所用其巧。”他们画虎不成,反类其狗,连篇累牍的忧苦凄戾之音,如同合奏商歌,其中並无多少真情实感。请听除夕之夜京城大街上喧阗的箫鼓,多么高亢悠扬,欢快热烈,这些让人的心音尽情流露的箫鼓之声,使除夕之夜变得多么美好! 词不也应该这样出乎自然地渲泄人们的真情吗? 词回答主人说: 干了您这杯酒,我已经微有醉意。我的话可能会滑稽突兀,引人发笑。您对词的批评诚然有理,但可叹的是:词一向被人视为“诗余”,不受尊重,人们把词视为雕虫小技,壮夫不为; 以为词是无用小言,即如祭坛上以草编结的刍(草)狗那般,用完后就信手抛弃。在许多人的眼中,“词为艳科”,诸如温庭筠《达摩支曲》 “捣麝成尘香不灭”,欧阳炯《浣溪沙》“兰麝细香闻喘息”,被视为“赠兰服媚”,类似《左传·宣公三年》所云: “郑文公有贱妾,曰燕姞。梦天使与己兰, 曰: 余为伯, 余而祖也, 以是为而子,以兰有国香,人服媚之如是。”在人们眼中,这些词都不过是绮罗香泽,烟月文章,格调本来不高。既然人们这样看待词,那我只好如同东方朔、枚乘等人一样,做一个文学侍从,让人们象皇帝畜养杂戏演员(俳优)一般,随时召来戏弄。这似乎已成专职,我何敢推辞? 今天我听您说,词和诗一样有震撼人心的力量,亦能穷人,初听不禁惊喜,细思却又生疑。您对词的评论,使我感到有些可笑。文学创作不同于解经论政,倚声填词与著书立说无关。严羽《沧浪诗话》云: “夫诗有别材,非关书也; 诗有别趣,非关理也。”词又何尝不如此。请看您特别喜爱的著名词人王沂孙的 《花外集》,与经学家、政论家的著作相去多远; 再看“二窗”之一周密的词集《洲渔笛谱》, 不过借笛声聊寄相思而已。谁让你这个自诩方正的道学夫子来这里唠唠叨叨,你不理解词的艺术特点与特殊功能,反而来大惊小怪地说温庭筠《金荃集》这样的绝妙好词不合时代要求。你呀,从今之后,如果还想和我做知心朋友,百年歌哭,千秋沆瀣,永不分离,那就请您别再向我唱这类高调! 半塘平居“接物和易,能为晋人清谈,间涉东方滑稽,往往一言隽永,令人三日思不能置” ( 况周颐《王鹏运传》)。这两首词充分体现了他的这种性格特点,可谓词中有性情者。全篇幽默、诙谐,所谈论的是有关词学的严肃内容,风格却是东方曼倩式的。词序云: “岛佛(唐诗人贾岛)祭诗,艳传千古。八百年来,未有为词修祀事者。”半塘与胞弟辛峰相聚甚欢,“因于除夕,陈词以祭” 熟悉辛词的读者,一看即知,这两首词在表达方式上套用了辛弃疾的《沁园春·将止酒,戒酒杯使勿近》( “杯,汝前来” ),写得非常风趣。但其内容却完全两样。这两首词因词而发,与作者个人身世感慨无关。第一首中,“清寒入骨”,非谓作者清贫寒苦,乃指词创作过程中的精神体验而言。词是音乐文学,其声其境往往令人有铭心镂骨的感受。作者写于此前一年的《一丛花》序中有云: “长夜薄病,短梦频回,窗月邻鸡,清寒入骨。”此可为证。“画虎”三句,乃半塘批评当时词坛上有些词人专事摹拟的不良词风,语含讥刺,並非作者自谓之语。画虎,比喻一味摹仿他人,被摹拟者又品格不高,遂成为笑柄。《后汉书·马援传》诫兄子严敦书: “效伯高不得,犹为谨敕之士,所谓刻鹄不成尚类鹜者也。效季良不得,陷为天下轻薄子,所谓画虎不成反类狗者也。”屠龙,见前。唐张彦远《法书要录》四张怀瓘《书估》云:“声闻虽美,功业未遒,空有望于屠龙,竟难成于画虎。”商,五音(宫、商、角、徵、羽)之一。按阴阳五行说,商、秋均属金,商音凄厉,与秋天肃杀之气相应,故云“凄绝商歌” 。“入破”,唐宋大曲专用语。大曲每套都有十余遍,分别归入散序、中序、破三大段。破这一大段的第一遍为“入破”。《唐书·五行志》云: “至其曲遍繁声,皆谓之入破。” 以上所“叹”,皆批评词风不够健康,故第二首“词”的答语中反诘道 “今而后,倘相从未已,论少卑之。”有人认为第二首中“捣麝成香”诸语乃半塘批评指责温庭筠、花间词及王沂孙《花外集》,则是误解作者原意。据《蕙风词话》卷二载: “《花间集》欧阳炯《浣溪沙》云: ‘兰麝细香闻喘息,绮罗纤缕见肌肤,此时还恨薄情无?’ 自有艳词以来,殆莫艳于此矣。半塘僧鹜曰: ‘奚翅艳而已?直是大且重。’ 苟无《花间》词笔,孰敢为斯语者?”由此可见,王半塘並非一味排斥《花间》艳词者。他所反对的只是那些缺少真情的淫滥摹拟之作。王半塘与况蕙风把“重、拙、大”视为作词“三要”。在他们看来,“真字是词骨,情真,景真,所作必佳” (《蕙风词话》卷一)。即使《花间》艳词,只要是“情真、景真”,便“大且重”,堪称佳作。他们並没有片面地贬低花间派。半塘学词,广纳博收。其词集中不乏“《花间》词笔”。己亥(1899) 《杨柳枝》明题“拟《花间》”。《 唐多令》(掠鬓练花长)等,俨然《花间》笔调。至于王沂孙《花外集》,更是半塘多年浸渍、心摹手追的对象。朱孝臧说,半塘的词“导源于碧山(王沂孙),复历稼轩(辛弃疾)、梦窗(吴文英),以还清真(周邦彦)之浑化” (《半塘定稿》序)。他怎么会去笼统地批判《花间》,以“声偷《花外》”一类滑稽之言做为“词”的“自谦”、“自责” 之语呢? 半塘的词论和词作,继承了常州词派的余绪而又发扬光大。他主张“尊体”,反对词人自卑词格,贬低自己。因此,他的一些作品,'反映了当时重大的社会问题,表现了时代精神和民族情绪,上继苏辛,激昂慷慨。但他又并不象常州派那样专主“寄托”之说,而主张广泛学习各家风格,反映广阔的生活,深微的心境。在他看来,各种人类精神生活的真实体验,都可用词反映。因此,他在这两首以词的形式写成的词论中,寓庄于谐,表现了一种豁达圆通的词学观。半塘既崇扬苏之清雄,辛之豪迈,也主张不要排斥《花外》、《金荃》,不要简单化地把《花间》词一概视为“烟月文章”。这表现了非同寻常的眼光和气度。半塘之可贵,正在于此。叶恭绰评这组词云: “奇情壮采”。可谓知言。 沁园春词汝来前! 酹汝一杯,汝敬听之! 念百年歌哭,谁知我者? 千秋沆瀣,若有人兮。芒角撑肠,清寒入骨,底事穷人独坐诗? 空中语,问绮情忏否? 几度然疑。 玉梅冷缀苔枝,似笑我吟魂荡不支。叹春江花月,竞传宫体; 楚山云雨,枉托微词。画虎文章,屠龙事业,凄绝商歌入破时。长安陌,听喧阗箫鼓,良夜何其! 沁园春监察师巨源将辟予为政,因读嵇康与山涛书,有契于心者,就谱此词以谢 自古贤能,壮岁飞腾,老来退闲。念一身九患,天教寂寞;百年孤愤,日就衰残。麋鹿难驯,金镳虽好,志在长林丰草间。唐虞世,也曾闻巢许,遁迹箕山。越人无用殷冠,怕机事缠头不耐烦。对诗书满架,子孙可教;琴樽一室,亲旧相欢。况属清时,得延残喘,鱼鸟溪山任往还。还知否?有绝交书在,细与君看。 在元世祖中统年间,也就是白朴三十五至三十七岁之间,当时的中书右丞相史天泽曾将白朴推荐给朝廷,白朴一再辞谢。后来,师巨源又准备推荐他从政,他就写了这首词给师巨源,向他辞谢,并说明自己的想法,也就是这首词小序中说的“因读嵇康与山涛书,有契于心者”。嵇康(224—263)字叔夜,谯郡铚(今安徽宿县西南)人,为“竹林七贤”之一。崇尚老、庄,富于正义感和反抗性,对当时政治的黑暗深为不满,后为司马昭杀害。山涛(205—283)字巨源,河内怀县(今河南武陟西南)人,为“竹林七贤”之一。司马师执魏政时出仕,入晋任吏部尚书等职。本与嵇康交游,既为官,欲引康出仕,为嵇康拒绝,致书绝交,这就是著名的《与山巨源绝交书》,也就是这首词小序中说的“嵇康与山涛书”。 词的开始说:“自古贤能,壮岁飞腾,老来退闲。”自古以来,贤能的人,壮年时都奋发飞腾,到年老了,就退休闲居。提出了从政与退闲的一条准则。按照这一条准则来看,自己究竟应该是奋发飞腾,还是应该退休闲居。一开始就抓住了自己该不该从政这个中心议题。词的下面就展开具体的分析。“念一身九患,天教寂寞;百年孤愤,日就衰残。”以一“念”字领起两层下文。先说自己一身有“九患”,“九患”是嵇康在《与山巨源绝交书》中说他有不堪忍受世俗的七件事和为礼教所不容的两件事,因为有这“九患”,也就是有九个毛病,所以不能出仕。白朴这里是引用嵇康的话说,我有许多毛病,因此老天使我孤独、落寞。再说,自己长时间孤苦无助,悲愤填膺,使得人越来越衰残了。这说明自己已经不是应该奋发飞腾的壮年,是应该退闲的衰残之年了,而且自己还有许多毛病,说明自己不具备从政的条件。“百年”极言时间之长,不是实指。“孤”,这里是指他早年就失去母亲。词接着说:“麋鹿难驯,金镳虽好,志在长林丰草间。”这也是嵇康在《与山巨源绝交书》中说的话。他说,如果把鹿从小捉来驯育,它会很听话。但如果把大鹿捉来驯育,即使喂它好的饲料,给它带上贵重的金笼头,它还是想念它生活惯的长林丰草的山野。这就是说,自己无拘无束的放荡生活已成习惯,难于改变了。白朴这里是引用嵇康的话说,我象麋鹿一样自由自在,放荡不拘惯了,难于改变。珍贵美好的各种优待虽然好,但我还是愿意过自由自在的生活。前面已经说明自己不具备从政的条件,这里进一步说明自己的性格习惯都不适合从政,因此,条件再好,自己也不愿从政。“金镳”,贵重的金笼头。在封建社会里,拒绝出仕,有时会引起统治者的怀疑、不满,甚至招来杀身之祸。这一点,嵇康就是一个很好的例证,白朴也是清楚的,所以在接连说明自己不能从政的理由后,补一笔说:“唐虞世,也曾闻巢许,遁迹箕山。”说历史上的尧舜盛世,也曾听说巢父、许由隐居箕山。这一方面是换一个角度来说,不从政是可以的,历来是被允许的。另一方面也包含了另一种意思,即现在是盛世,也应该允许象巢父、许由这样的人过隐居不仕的生活。 上片从多方面说明自己不愿意从政的理由和可能。下片则主要写自己的愿望。 换头云:“越人无用殷冠,怕机事缠头不耐烦。”上句是嵇康《与山巨源绝交书》中的:“不可自见好章甫,强越人以文冕也。”(嵇康则是用《庄子·逍遥游》:“宋人资章甫而适诸越,越人断发纹身,无所用之。”)表面说,不要自以为是漂亮的华冠,就要强迫越人戴。意思是,你不要自以为做官好,就强迫人出仕。章甫,冠名。白朴在这里也是说,你不要强迫我从政。为什么呢?因为我很怕军政大事缠住自己,很难过。“机事”,指军政大事。这是上片所写内容的继续。我们读词至此,会问词人既不愿从政,他愿意过怎样的生活呢?他追求的又是什么?词接着说:“对诗书满架,子孙可教;琴樽一室,亲旧相欢。”以“对”字领起下文两层意思。一是说自己有满架诗书,可教子孙读书。二是说有琴有酒,可以和亲朋故旧相欢娱。“况属清时,得延残喘,鱼鸟溪山任往还。”何况现在政治清明,我能得苟延残喘,可以象溪水中的鱼,山林中的鸟,任意往还,自由自在。“还知否?有绝交书在,细与君看。”正始时期的嵇康不肯出仕而写的《与山巨源绝交书》现在还流传着,我们可以细看。至此,总结全篇,突出拒绝从政的主旨。 整首词,自始至终紧紧扣住嵇康的《与山巨源绝交书》来写自己的拒绝从政。当然,词人不会不知道嵇康最终是被司马昭杀害了的。可能正由于此,所以词的上片中有“唐虞之世”的虚拟,下片中有“况属清时”的实写,这都是为了冲淡拒绝从政的意义。但他拒绝从政,不愿与元统治者合作,不愿为元统治者效力,这又是无法掩盖的事实。这也是我们读这首词不能不注意,不能不思考的。 沁园春我望山形,虎踞龙盘,壮哉建康。忆黄旗紫盖,中兴东晋;雕阑玉砌,下逮南唐。步步金莲,朝朝琼树,宫殿吴时花草香。今何日?尚寺留萧姓,人做梅妆。长江,不管兴亡,漫流尽英雄泪万行。问乌衣旧宅,谁家作主?白头老子,今日还乡。吊古愁浓,题诗人去,寂寞高楼无凤凰。斜阳外,正渔舟唱晚,一片鸣榔。 这是一首金陵怀古词。 在白朴之前,用词写这一题材的名作已有孙浩然的《离亭燕》、王安石的《桂枝香》和周邦彦的《西河》。孙浩然、周邦彦词是写金陵沧桑、人事兴衰的感慨。王安石词则是借叙述六朝“繁华竞逐”导致相继灭亡的历史事实来告诫北宋统治者要吸取教训,改变穷奢极欲生活,励精图治,免蹈六朝覆辙。应该说,这些词都给读者以强烈的感染,深刻的启发。白朴这首词怎么样呢?它在上述这些脍炙人口的佳作面前能不能也占一席之地呢?应该说,在金陵怀古词中,白朴这首《沁园春》是并不逊色的。 词的上片写金陵的形势和历史。首三句:“我望山形,虎踞龙盘,壮哉建康。”登高遥望,石头城象猛虎踞坐,四周连绵的丛山象巨龙盘绕。《太平御览》引晋张勃《吴录》云:“刘备曾使诸葛亮至京,因观秣陵山阜,叹曰:‘钟山龙盘,石头虎踞,此帝王之宅。’”面对这样的形势,令人不禁赞叹,金陵真是雄伟壮观呵。这是金陵的形势、金陵的外表。金陵既然有这样好的形势,它在历史上曾经留下过什么遗迹呢?这是读者读至此想了解的,也正是词人下面要着重写的。“忆黄旗紫盖,中兴东晋;雕阑玉砌,下逮南唐。步步金莲,朝朝琼树,宫殿吴时花草香。”以一“忆”字领起两段下文。一是从公元317年司马睿在这里建都称帝,史称“东晋”起,南朝的宋、齐、梁、陈及五代的南唐都在这里称帝,都把这里作为都城。只举东晋,南唐,而略去宋、齐、梁、陈,是省略写法,这是诗,不是历史,它完全可以这样写。“黄旗紫盖”,按我国古代迷信的说法,哪里天空出现黄旗紫盖状云气,哪里就要出皇帝。《三国志·吴志·孙皓传》:“黄旗紫盖见于东南,终有天下者,荆扬之君乎。”“雕阑玉砌”,南唐后主李煜《虞美人》词云:“雕阑玉砌应犹在。”二是举齐东昏侯和陈后主的荒淫生活和最早在金陵建都的东吴宫殿故地的花草也散发着芳香,来概括上述朝代的统治者在这里建都的三百多年中过着穷奢极侈,纵情声色的荒淫生活。写法和上一层是一样的。“步步金莲”,《南史·齐东昏侯纪》云:“又凿金为莲花以贴地,令潘妃行其上,曰:‘此步步生莲花也。’”“朝朝琼树”,《陈书·后主纪》云:“制新曲有《玉树后庭花》,其略云:‘璧月夜夜满,琼树朝朝新。’大抵美张贵妃、孔贵嫔之容色。”这些往事,还给金陵留下痕迹吗?“今何日,尚寺留萧姓,人做梅妆。”上述的朝代已经是遥远的过去了,已经是历史了,但是,时至今日,还留下了“萧寺”,还流传着“梅花妆”。李肇《国史补》云:“梁武帝造寺,令萧子云飞白大书‘萧寺’,至今一‘萧’字存焉。”《翰苑新书》云:南朝宋武帝女,人日卧含章殿檐下,梅花飘著其额,成五出之花,因仿之为梅花妆。 下片抒情。“长江,不管兴亡”,旧的朝代消亡了,新的朝代又兴立起来了,历史就是这样不断变化,但茫茫长江却不管王朝的兴或亡,只是年年月月,朝朝暮暮,滚滚东流。“漫流尽英雄泪万行”,滔滔江水也同时流尽了古往今来许多英雄的行行热泪。这是感慨的总写。下面仍是分两层来写,一是“问乌衣旧宅,谁家作主?白头老子,今日还乡。”问那些王侯贵族的旧宅,现在换成谁家作主了?出去多年的人,为何才回到故乡?这是写兴衰变迁的感慨。二是“吊古愁浓,题诗人去,寂寞高楼无凤凰。”在凤凰台题过《登金陵凤凰台》诗的唐朝大诗人李白,在凤凰台故址上的保宁佛殿写过赠僧诗的宋朝诗人王安石,都早已经逝世了,今日寂寞的高楼,也再没有鸟中之王的凤凰了。在这样的地方,吊古之愁,当然更浓烈了。这是写人事沧桑的感慨。词至此,忽然宕开,转而以写景作结:“斜阳外,正渔舟唱晚,一片鸣榔。”这时,斜阳西下,渔舟点点,渔歌与鸣榔声阵阵。这似乎离开了本题,其实,这正是怀古的深切表现。 这首词并不是单纯的怀古词,它透过金陵历史的回顾,得出人事沧桑的结论,暗示新王朝——元也和历史上其他王朝一样,转眼间也会在历史舞台上消失。同时,词人企望做一个渔夫,出入波涛间,自由自在,不受约束,也就是说他不愿意出仕。因此,应该说这首词是具有现实意义的。 这首词是金陵怀古词。因此,它紧扣金陵的环境、历史来写,但又不是叙述历史,也不是重复前人有关的诗句,更不是客观地感叹兴亡,而是让史事、让景物为表达词人内心深处的感情服务的。可以说,史、景、情三者紧密结合是它的特点。它不但和其它著名钓金陵怀古词一样,给人们以强烈的感染,美的享受,而且还留给人们许多思索的土地。 沁园春夜枕无梦,感子陵、太白事,明日赋此 千载寻盟,李白扁舟,严陵钓车。口故人偃蹇,足加帝腹;将军权幸,手脱公靴。星斗名高,江湖迹在,烂熳云山几处遮?山光里,有红鳞旋斫,白酒须赊。龙蛇、起陆曾嗟。且放我狂歌醉饮些。甚人生贫贱,刚求富贵,天教富贵,却骋骄奢?乘兴而来,造门即返,何必亲逢安道耶?儿童笑,道先生醉矣,风帽欹斜。 这是一篇渴慕隐逸的述志性作品。其小序说明作者有感于尘世纷扰,夜枕无眠,于是浮想联翩,与东汉严光、唐李白这两位中国历史上最有名的鄙弃富贵、走上隐逸生活道路的高人达士神游,第二天写下这首词。“子陵”、“太白”,分别为东汉严光和唐李白的字。 “千载寻盟”三句,说词人睡在床上,辗转反侧,重温千古旧盟,最为向慕李白的扁舟和严光的钓车,表明词人早已引隐逸高人严光和李白为同调,今晚睡不着,又想到了神交已久的老盟友。“寻”,重温的意思。“李白扁舟”,出李氏《宣州谢眺楼饯别校书叔云》:“人生在世不称意,明朝散发弄扁舟。”这是李白长安供奉翰林二载,不满朝政,乞归,玄宗赐金放还后,漫游至宣州(今安徽宣城)写下的一首忧忿诗。表示词人要象范蠡一样,泛扁舟游五湖,过隐逸遁世生活的决心和牢骚。“严光”,东汉会稽余姚(今属浙江)人,少曾与汉光武帝(刘秀)同游学,有高名。秀称帝,光变姓名隐遁。秀派人觅访,征召到京,授谏议大夫,不受,退隐于富春山,垂钓江滨,萧散以终。“钓车”,钓鱼工具。此两人,都有十分显赫的宠遇,严光与皇帝共被同寝;李白到长安后,玄宗“降辇步迎,如见绮皓,以七宝床赐食,御(皇上,指玄宗)手调羹以饭之”(李阳冰《草堂集序》)。但他两人都退隐了,词人认为这种退隐,是真正可贵的,是超尘脱俗的,故尔于古代万万千千隐逸之士中,独拈出此二人,作为自己效法的榜样和神交的故友。“故人偃蹇”以下四句,是一个扇面对,分别咏严光、李白二事。刘秀当了皇帝,位高身显,君临天下,不可一世。但是在严光眼中,却视此权威如同寻常,睡觉时,把脚压在皇帝肚子上。《后汉书·严光传》:“(刘秀)引严光入,论道旧故,相对累日。”“因共偃卧,光以足加帝腹上,明日太史奏,客星犯御坐甚急,帝笑曰:‘朕故人严子陵共卧耳。’”“将军”,指唐宦官高力士,累官骠骑大将军。其圣历元年入宫,武则天令给事左右,玄宗时,知内侍省事,极得宠幸,专权宫掖,肃宗以兄事之。但即令如此得宠和专权的人物,还得亲手为李白脱靴。相传,李白任翰林供奉时,一次酒酣中起草诏书令杨妃磨墨,高力士脱靴,表现了他卑视权贵、傲岸狂放的性格。“星斗名高”三句,说他二位都名高星斗,却浪迹江湖,出没于烂漫云山深处,过着萧散放闲的生活。李白字太白,与太白金星同名,严光有“客星犯御座”说,两人都是与天上星宿有关联的人物。“山光里”三句,通过两个生活细节的意象,分别概括两人在和谐优美的自然环境中的生活情景:严光垂钓,随时将钓得的新鲜红鲤鱼切成细脍,独自消受;李白好饮酒,为“饮中八仙”之一,其《将进酒》“问君何为言少钱,径须酤取对君酌。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之句,即“白酒须赊”之所本。上片写词人神与李白、严光交游,感佩他们蔑视帝王、权贵的兀傲秉性和浪迹江湖云山的无忧无虑生活。 换头“龙蛇、起陆曾嗟”,承上片意脉,由严光、李白两人的隐逸,概括出所有隐逸者的共同道路。《易·系辞下》:“龙蛇之蛰,以存身也。”后因以喻非同常人的隐逸之士。龙蛇起陆,是说蛰伏的非常之人入世实践理想抱负。但到头他们都嗟悔莫及。词人明视前车之鉴,故作出“且放我狂歌醉饮些”的生活选择。此时,他仿佛与李白、严光一道,漫游江湖,醉饮狂歌,目无杂物。“放”,即让。“些”,语词。与此同时,词人对那些于禄逐利的蝇营狗苟之徒,提出诘问:为什么人生贫贱时,硬要强求富贵,而一旦老天爷让他富贵以后,却在政治上骄横,生活上奢侈无度呢?作者采用对比的手法,在上片极力赞赏卑视威权,唾弃富贵的高人超士的基础上,向世俗的驱驰利禄者进行针砭。实际上,是对古往今来人的丑陋本性的简单解剖。中西方历史和小说中,都不乏这种“人生贫贱,刚求富贵,天教富贵,却骋骄奢”的人物典型。所以说,它是具代表性和哲理性的警句,概括说明了人的贪欲之无限。而人只有淹没贪欲,乐道安贫,顺其自然,才能获得人生的本质意义的自由。“乘兴而来,造门即返,何必亲逢安道耶”,便是这种没有任何功利目的,随兴所之,自由放任生活的典型说明,是这种自由人生的写照。典出《世说新语·任诞》:晋王徽之(子猷)居山阴(今浙江绍兴),一日夜雪初霁,月色清朗,忽忆朋友戴逵(安道)。戴时在剡溪,王便乘小船访之,经过一夜水程,天刚亮时到了戴逵家门,没进屋,又返回。同行人问他这是何缘故,他答道:“吾本乘兴而行,兴尽而返,何必见戴?”(又见《晋书·王徽之传》)这种举动,实质亦是追求一种自我价值的实现,无任何功利目的。词人欣赏在常人看来近乎疯痴或醉酒的不可思议的任性放达的举动,所以,词人想到这里,仿佛自己也与严光、李白、王子猷一样,狂放任诞,随心所欲,天地与我齐大而万物与我为一,浪迹四海。此刻孩童们看到词人的形象和神态,都跟在他身后笑闹呼喊:“先生你醉了哩!看风将你的帽子都吹歪了,你还不知道哇!”这种童稚的笑闹,很富生活情趣,表现出词人所实践着的生活的平民性和天真性,虽然被儿童笑了,却证明了这种生活的童贞意味,证明了儿童与自己的融洽无间,这便是返朴归真的人之价值的实现。试想,如果看到一位冠戴整肃的朝廷命官,被前呼后拥地抬来,儿童们还敢嬉笑吗?他们早已吓得躲到屋里或大人身后哆嗦去了! 此词运用意识流的手,法记下了自己的一次昼梦的历程。所谓“昼梦”,即没入睡而“梦”,事实上是一种半朦胧状态潜意识的积极活动。按照弗洛伊德梦的学说,这种昼梦是文学家长期累聚的心理积淀在灵魂中发酵而产生的一种现实生活理想的陪白。它最能反映作家思想底蕴的细枝末节。此词序中自称“夜枕无梦”而结尾却分明近似于“梦”的情境,便正是这种半朦胧潜意识活动的结果。从头至尾,词人都表现出自我与千百年中逸人高士的神交、神谊和神游,殆刘勰所谓“惊鹜八极.心游万仞”(《文心雕龙·神思》)者是也。 通观全词,有叙述、有议论、有评判,并无处不充溢作者浓郁的真情实感。典故人事,与自己的生活情事错杂交织,水乳无间,表现了词人精纯的布局谋篇的巧思和宏观驾驭意象及语词的能力。抽象议论与具体生活细节那样自然圆融地贯通,全词读来又是那样浑然天成,如珠走盘。发牢骚无尖酸噍杀之音,抒忿懑无捶胸顿足之势。直而能蓄,谐而多趣,古朴清雅,堪称佳制。 沁园春完颜璹身为王室贵胄,生于金季末世,面对国势倾危,却无法挽狂澜于即倒。这种忧患意识在他所写的诗词中时有流露,此词便是一例。 全词上片言事,下片述怀,是作者性格情趣的自白。首三句言年轻时孜孜求学之专注和勤勉。“耽书”谓乐而忘疲,即“沉浸郁,含英咀华”之意;“黄卷青灯”谓夜以继日,即“焚膏油以继晷,恒兀兀以穷年”(上引均见唐韩愈《进学解》)之意。然而满腹经纶,却拙于生计。“苍颜”、“白发”两句言颜色憔悴,形容枯稿;“衲被”、“草鞋”和秋风秋雨连举,适见家境的困窘潦倒,深以时暮之摧戕为可忧也。“衲被”为曾经补缀之被,宋苏辙《上元雪》诗有云:“衲被蒙头真老病,纱笼照佛本无心。”过拍处“瓶中匮粟,指下忘琴”两句,写饥寒交迫之状,而以“凄凉否”设问,领起下文。词的上片以“壮岁耽书”和“中年清贫”加以比照,暗寓“我不弃世世自弃我”的牢骚不平,而高士的卓荤风操亦不离固穷守志一端。孔子曾说:“君子固穷,小人穷斯滥矣。”诚如陶渊明《饮酒》诗其二所云:“不赖固穷节,百世当谁传。”故上片所说的清贫情事,正为反跌出下文的倜傥情怀作了铺垫。 下片写主人公的精神性格。起句忽作高唱。《梁父吟》为三国诸葛亮出山前最喜吟咏的乐府诗篇,此谓引历史上的英雄为同调。诸葛亮当年为重振刘汉王业,运天下于掌中,一时间风云际会,是何等气概!如许人物,而今安在?慨古览今,不禁使人揾英雄泪!此高士所伤者,非一己之坎坷贫寒,而是古往今来无数兴亡成败之人事,高唱中不难见其横空出世、壮怀激烈之概。接下来几句,进一步抒写忧时伤世的悲怆情怀。《离骚》为屈原辞赋名篇,《灵光赋》指东汉末王延寿所写的《鲁灵光殿赋》,它们都是词章中才情横溢的煌煌巨制,且均在国势衰微之际寄寓了眷眷的故国之思。此处指借文章之事以托意。然而如此深衷隐曲,恰如《阳春》《白雪》,又有几人会得?高台悲风,此所以使英雄倍添惆怅。“布袖”句言落拓不羁之状,以己之昭昭无从救得世之昏昏,则何妨以自嘲而为嘲世?故歇拍处以酒为逋逃薮也。说“一杯有味,万事无心”,其实正是以玩世之面目排遣绝大的悲慨和隐痛,而高士睥睨古今的襟怀胸次,也至此得到圆满的完成。 此词以萧瑟黯然的现实环境为宾,以高远超逸的人物风神为主,烘云托月般地凸现出一个高士的形象。全篇虽在一“笑”中收住,而给读者留下的却是深沉的忧患之感。 沁园春泉南作 自入闽关,形势山川,天开两边。见长溪漱玉,千瓴倒建;群峰泼黛,万马回旋。石磴盘空,天梯架壑,驿骑蹒跚鞭不前。心无那,恰鹧鸪声里,又听啼鹃。区区仕宦谁怜?道有志从来铁石坚。但长存一片,忠肝义胆;何愁半点,瘴雨蛮烟!尽卷南溟,不供杯杓,得遂斯游岂偶然?天公意,要淋漓醉墨,海外流传。 这首词是作者自北方到南方做官,途经福建泉州南蒲所作。词中体物摹景,抒写情志,皆以凝重之笔出之,既声色俱佳,又粗犷豪放,表现了词人开朗豁达的胸襟怀抱。 上片写泉南山川形胜,一气贯注,挥洒自如,若鹰隼摩空而下,有抟搏劲疾之势。“自入闽关”,先写词人置身之处与感发诗情的地理环境。闽关,指福建泉州南蒲城北之梨关,地势险阻,关隘深狭,故一入其“形势山川”,即见“天开两边”的景象。这是初到闽关的概观。随着词人步履的深入,词中描景状物亦渐见具体。“长溪漱玉”,状山泉激石,飞流溅玉,与晋陆机《招隐诗》“山溜何泠泠,飞泉漱鸣玉”同义;“千瓴倒建”,以夸张笔法,进一步形容地势险要和泉水激石的蔚然壮观;“群峰泼黛”,描写青黑色的连绵山峰,而一“泼”字,从词人意中而来,摄象出神,使自然景象化为妙手丹青,大有王维“千里横黛色,数峰出云间”(《崔濮阳兄季重前山兴》)的诗情画意;“万马回旋”,静物活写,形容群山奔赴之状,自辛弃疾《沁园春》词“叠嶂西驰,万马回旋,众山欲东”意中化出。至此,闽关的山水态势已通过词人对其主要特征的提挈而表现尽致。水之奔流,山之奇险,必然给行人带来坎坷困踬,故词人接着写道:“石磴盘空,天梯架壑,驿骑蹒跚鞭不前。”由对山中风景的观赏转入对足下险峻山路的注目。“盘空”极言其陡,“架壑”极言其险,差与李白《蜀道难》中“地崩山摧壮士死,然后天梯石栈相钩连”之情状相类,而句势尤见简峭瘦硬;“蹒跚”,跛行貌。马足不前,益见山势险阻。词人此时心境,又有“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之意,一种怅惘的情绪不期然而生。因以“心无那”三字作回旋之笔,并点出“心”字,强化无可奈何之感,为前行之路设置心与物的双重障碍。而值此徘徊踟蹰之际,“恰鹧鸪声里,又听啼鹃”,鹧鸪鸣声如谓“行不得也哥哥”,杜鹃鸣声如谓“不如归去”,一叫行不得,一呼不如归,这对羁处困境的行人该有多大的困扰力量!至此,作者对入闽之艰难的描摹已淋漓尽致,而联系下文,这也正是为抒写不畏险阻的主观精神所作的有力铺垫。 下片披写壮怀,抒发心志,显示出不以险阻程途自馁的奋进之气。“区区仕宦谁怜”,点明入闽之缘。句中含有两层意义:其一,为做一点小官竟历此万苦千辛,有谁为之怜惜?其二,即使为区区微禄历尽艰险,只要心志坚定,有所作为,又何须他人怜悯呢?“道有志从来铁石坚”,正是第二层含义的发挥。自古及今,多少雄杰有志竟成,全仗心如铁石,不为外物所动。这里“铁石坚”之心与前面“心无那”之心遥相对峙,一是物胜心,一是心胜物,以心为中轴,恰恰体现了截然相反的两种精神境界。“但长存一片,忠肝义胆;何愁半点,瘴雨蛮烟”,进一步抒写心志,前者是内在的通贯千古的浩然正气,后者是外在的微薄短暂的山间瘴气,前者“长存”词人心中有“一片”之气势,后者萦浮荒僻仅“半点”之阴霾,“何愁”二字关连有力,而正邪之喻,亦甚分明。如此明写心志,犹不尽意,于是顿起豪壮之思:“尽卷南溟,不供杯杓,得遂斯游岂偶然?”尽卷南海之水,竟不足杯杓之资,何等旷达之思,何等神奇之想!这与长溪倒建、群峰回旋的景象相比,又展现了更为雄阔的场面。如果说,词的上片关于山川形势的实写是客观的局限,那么,这里的虚拟之笔则是词人主观境界的无限拓展,并由此达到理想自我的实现,因以“天公意,要淋漓醉墨,海外流传”一语推开作结,与苏轼“遣子穷愁天有意,吴中山水要清诗”(《和晁同年九日见寄》诗)同一襟抱。 沁园春这是一首悼念亡友的作品。 方孚若与作者不仅是同乡,而且是志趣相投的朋友。他们在力主抗金、收复中原方面,有着共同的政治理想和爱国情操。然而,当时的南宋小朝廷偏安一隅,苟且偷生,正直的爱国志士受到冷落、压抑甚至迫害。他们虽有远大抱负,但请缨无路,壮志难酬。宋宁宗嘉定十五年 (1222),年仅四十六岁的方孚若在未能看到 “王师北定中原日” 即溘然长逝了。作者思念亡友,形诸于梦,写下了这首 “凄凉感旧,慷慨生哀”的词作。全词通过梦境前后的描述,一方面表达了对友人的深切悼念,一方面委婉地谴责了南宋上层统治者的安于现状和延误人才。 上片扣题,追述与方孚若梦中相会的情景。作者驰骋想象,纵横笔墨,将虚幻的梦境写得淋漓尽致,如在目前。你看,两位老朋友梦中聚首,多么逍遥自在、风流倜傥啊! 他们一会儿登临著名的宝钗楼,一会儿走访曹孟德建造的铜雀台; 品尝的是东海长鲸制成的佳肴,乘坐的是来自西域的宝马良驹; 缅怀历史上的风云人物,他们谈古论今,举杯畅饮,在醉眼朦胧中仿佛天下的英雄只有彼此当之无愧,四方的豪杰也纷纷归附,在千百辆车马的簇拥下,他们如众星捧月一般,那潇洒的身姿,壮阔的场面,使人荡气回肠,神驰意往。这无疑是作者心目中的理想画卷。梦中的人物、处所、场景、事件,无不打上理想的烙印并借助于梦境折射出来。就像陶渊明笔下的世外桃源、李白诗中的天姥仙境一样,寄寓了作者及友人美好的生活理想。由此,我们不难看出两人生前友情的深厚和心雄万夫的壮志豪情。 但是南宋统治者 “直把杭州作汴州” ,早已将国家危亡置之脑后,他们这种美好理想的实现就只能是南柯一梦了。不是吗?一声晨鸡的“轻唤”即将这美梦化为乌有,作者也由梦想的峰巅坠入现实的低谷。过片承上启下,自然引出梦醒后的感慨。时光如流水般一去不返,志同道合的朋友业已作古,国家仍处在危急存亡之秋……山河破碎,知音难觅,身世浮沉,眼前冷酷的现实不能不令人忧虑,也不能不令人感慨万千。一个“叹”字,集中体现了作者对人生短促、功名未就的无可奈何,也饱含着对黑暗现实的不满与失望。于是,作者引用李广不被重用的典故,含蓄委婉地讽刺了当朝执政者的昏庸无能,不能任人唯贤。刘熙载称“刘后村词,旨正而语有致” (《艺概·词曲概》卷四) ,是颇有道理的。结尾三句,总收前文,既照应了贯穿全词的线索,由梦到醒到披衣起,又点出了本词悼念亡友、伤时忧国的主旨,再现了这位具有“拳拳君国”心,“志在有为”的爱国词人的形象,十分鲜明、具体、可感。 沁园春观潮 八月奔涛,千尺崔嵬,砉然欲惊。似灵妃顾笑,神鱼进舞; 冯夷击鼓,白马来迎。伍相鸱夷,钱王羽箭,怒气强于十万兵。峥嵘甚,讶雪山中断,银汉西倾。孤舟铁笛风清,待万里乘槎问客星。叹鲸鲵未剪,戈船满岸;蟾蜍正吐,歌管倾城。狎浪儿童,横江士女,笑指渔翁一叶轻。谁知道,是观潮枚叟,论水庄生。 钱江秋涛之壮观,千古称绝,历代有人为诗为词,颇多佳作,要写出新意来甚为不易。吴梅村毕竟被誉为“本朝词家之领袖”(张德瀛《词征》),艺高胆大,他这首《观潮》词,的确写得不同凡响。其描摹景物之雄浑洒脱,感慨抒怀之苍凉沉郁,实有令人不可捉摸者,亦特殊的身世境遇使然。 钱江之潮,以农历八月十八日最为汹涌。乍来之时,远若素练横江,声如金鼓;近则亘如山岳,奋似雷霆。着一“奔”字,大潮之声势顿出。“崔嵬”,山高峻貌。狂涛奔来,如千尺高山,令人动魄!“砉然”,本状皮骨相剥离之声,此处,形容观潮者心惊胆战,咋舌不已。首三句可谓先声夺人,突兀而来,四座皆惊。“似灵妃”二句,继续描写潮势。古人视钱江大潮为“海鳅之出入”、“神龙之变化”,更有许多传说。“灵妃”,指水中仙子;“神鱼”,当指鲛人,传说它会织绸子,眼泪滴下来都能变成珍珠。两句是说江中女神袅娜舒袖,频转秋波,鲛人则挥动素练,翩翩起舞。作者颇谙节奏变化之法,此二句以舒缓出之,写得很美。浪涛总有谷、峰,此处之纡徐,正为逗出下面的急骤。冯夷为古代传说中的江河之神。“冯夷击鼓”,是状大潮的巨响;“白马来迎”,是说潮头如万匹白马乘风奔腾。“伍相”,指伍子胥,春秋时楚人,后为吴相国。吴破越,越王勾践卧薪尝胆,暗中准备复国。事为子胥觉察,便屡次劝谏吴王夫差。不料吴王不仅不听谏言,反而赐剑让子胥自刎。子胥临死时嘱咐儿子将自己的眼悬挂在南门之上,以观越国灭吴。吴王闻之大怒,取子胥尸体用皮囊裹了,抛入江中(见《史记·伍子胥列传》)。传说从此钱塘江上便有了波涛滚滚的大潮,那是伍子胥暴怒所致。(鸱夷,是一种革囊。)“钱王羽箭”二句,仍是借以喻写潮势之汹涌澎湃。相传五代时吴越王钱缪曾筑捍海塘,因怒潮汹涌,版筑不成。镠于是造竹箭三千,在垒雪楼命水犀军(以水犀牛皮为铠甲的兵勇)架强弩五百以射潮,迫使潮头趋向西陵,遂奠基以成塘(事见清吴任臣《十国春秋·武肃王世家》)。宋孙光宪《北梦琐言》则说:“杭州连岁潮头直打罗刹石,吴越钱尚父(镠)俾张弓弩,候潮至,逆而射之,由是渐退,罗刹石化而为陆地。”苏轼《八月十五日看潮五绝》有句云:“安得夫差水犀手,三千强弩射潮低。”这里是说怒潮排山倒海之势盛于千军万马呐喊冲锋。“峥嵘甚”以下,又以雪山崩断、天河倾泻进一步夸饰大潮的雄伟壮观,至此戛然煞住上片,使人惊诧未已。上片全是景语,写得有声有色,生动传神。 过变“孤舟铁笛风清”句,变幻节奏,渐入慢拍,境界别开,流露出隐居避世的思想。“铁笛”,多指隐者或道士所用乐器。《宋史·方技列传》载孙守荣曾遇异人,教以音律推五行之术,又授以铁笛。孙吹笛市中,其占卜之术极灵验。又宋朱熹《铁笛亭诗选序》云:“侍郎胡明仲尝与武夷山隐者刘君兼道游,刘善吹铁笛,有穿云裂石之声。”这句是说潮落之后,只身一人乘舟按笛,月明风清,做一个隐者,似可超脱了。又忽发奇想:若能乘槎而去,就更飘飘乎仙人也。晋张华《博物志》说,天河与海相通,有人从海上乘槎而去,到了天河,见到牛郎织女。“叹鲸鲵”二句又转,从虚幻的遐想中回到现实中来。鲸、鲵,均指狰狞而巨大的鱼。古以鲸鲵喻指凶恶之人,此处似指清征服者,这反映了梅村的民族意识和故国之思。“戈船”,战船。《汉书·武帝纪》颜师古注引臣瓒曰:“伍子胥有戈船以载干戈,因谓之戈船。”由此二句推测,此词或写于梅村出山之前。“蟾蜍正吐”以下,极写人们都很麻木,只有自己是清醒的。承上文,一方面是战船林立,气氛十分紧张;一方面又是月明夜稀,歌舞良宵,寻欢作乐的戏水儿童,游江的红男绿女,渔翁悠然横舟,这就形成了鲜明的对照,表现出作者的焦灼和忧虑。这样写,便使词作超出了即景写潮、充其量发一点兴亡感慨的窠臼,表达出作者更为深切的也更为现实的忧患意识。结句既是指静观的渔翁,更是指冷峻思索的作者,一种无可奈何的长吁短叹,不无自嘲语味。“观潮枚叟”,汉枚乘曾作《七发》,其中观潮一段,写得最为精采;“论水庄生”,《庄子》中有《秋水》篇。作者以枚乘与庄子自喻,表现出内心出世与入世之间深不可解的矛盾。结句表面上看缺乏力度,实质上剖露了心迹。这一笔还是沉至郁勃的。作者自己在思考,也启迪读者去深味,非以响亮作结,而以味厚收束,亦是别样经营。《四库全书提要》评《梅村集》曰:梅村“以其余技,度曲依声,亦复允足接迹屯田,嗣音淮海。王士祯诗云:‘白发填词吴祭酒。’亦非虚美。”“余技”的说法很有意思,梅村以诗名,原未曾想以词传世,故所作洒得开,纵横不羁,全无拘谨。老辣之处,有清一代鲜见其匹。 沁园春宋宁宗嘉泰三年(1203) ,辛弃疾知绍兴府兼浙东安抚使,遣介招刘过前往。刘过时在临安,“以事不及行”,“因效辛体《沁园春》一词,并缄往。”据说辛弃疾得词后“大喜, 致馈数百千, 竟邀之去, 馆燕弥月, 酬唱亹亹。 ”(岳珂 《桯史》 ) ,然后遣之。 词的开头三句,作者用樊哙事,鸿门宴上樊哙一气喝下一斗酒,吃下一整只猪前腿。他想象在风雨中渡钱塘江到绍兴去见辛弃疾,并受到辛弃疾的礼遇的情形。刘过曾是辛弃疾的座上客,他对辛弃疾十分敬重,曾有诗曰: “但得稼轩一题品,春风侠骨死犹香。” ( 《呈稼轩》 ) “岂不快哉”说明作者对辛弃疾的邀请极愿前往。然而,就在他将要驾车前往之时,被唐代大诗人白居易(号香山居士) 、北宋著名隐居诗人林逋(字和靖)和北宋著名词人苏轼(号东坡居士)三人,硬拉了回来,“驾勒吾回” 即“勒吾驾回”的倒文,此句生动形象地写出了三位大诗人强留他的情态举止。以下写三位大诗人极言西湖美景劝他留下来的情况。苏轼出任杭州通判时,写有《饮湖上初晴后雨》诗:“湖光潋艳晴方好,山色空濛雨亦奇。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妆浓抹总相宜。”“坡谓西湖,正如西子,浓抹淡妆临镜台”二句就是由此诗化用而来的。苏轼说,西湖可以与美女西施相比,不管是淡妆还是浓抹,照着镜子时总是很美丽的。以此来挽留作者,劝他同大家一起观赏西湖美丽的湖光山色。“二公者,皆掉头不顾,只管衔杯” ,写白居易和林逋听了苏轼的话,不以为然,只顾喝酒。“掉头不顾”生动传神地写出了他们二人不以为然的神态。 下片接着写白居易的话,此亦由白居易的两首赞美西湖的诗点化而来。白居易 《留题天竺灵隐两寺》曰: “在郡六百日,入山十二回。”又《寄韬光禅帅》: “东涧水流西涧水, 南山云起北山云。” 白居易说: 天竺山高耸入云霄,天竺寺雄踞山巅,风景美如图画。东涧与西涧,碧水萦绕,南高峰和北高峰遥遥相对,隐没在云中。白居易劝作者不要去西湖,和他一起去天竺游览。林通则说: “不然,暗香浮动,争似孤山先探梅。须晴去,访稼轩未晚,且此徘徊此化用了林逋《梅花》 “疏影横斜水清浅, 暗香浮动月黄昏”诗句来劝作者留下来观赏梅花。清清的溪水边,明亮的月光照着那稀疏横斜的梅枝,梅花点点,香气袭人。不如到孤山探梅,就在这里流连徜徉,等到天晴了,再去访辛弃疾也不迟。作者终于不得不留下来,以至不能赴约了。 刘熙载评龙洲词曰:“刘改之词,狂逸之中自饶俊致,虽沉著不及稼轩,足以自成一家。其有意效稼轩体者,如《沁园春》 (斗酒彘肩)等阕,又当别论。” ( 《艺概·词曲概》 ) 又陈廷焯评曰: “改之全学稼轩皮毛。” ( 《白雨斋词话》) 论者对改之词大多褒轻贬重。这首词虽嫌仿辛痕迹较重,且豪放中显得“粗”气,但在艺术上则很有特色。首先是题材新颖,想象奇特。其次,它摆脱了词的传统手法,用散文的笔调自由地抒写,全首用对话体,形象生动风趣,别开生面。 沁园春在南宋词坛上,爱国词人辛弃疾的词作在表现收复失地,忠君报国等方面,以壮怀激烈、雄健豪放著称。因此,“豪放”的风格被视为他的词作的一般特点。《沁园春》这首词,虽然是表现友情之作,但也同样具有“豪放”的特点。由于它同友情内容的结合,因此它的面貌和艺术效果也就不同于辛的爱国词作中的豪放。如果说辛在爱国词作中是激越昂扬、壮怀激烈的话,那么,在这首表现友情的词作中则慷慨豪爽、热情大方,表现出辛对友情的珍视和待朋友之坦诚。 “我见君来,顿觉吾庐、溪山美哉”,这是辛弃疾对朋友的来访表示欢迎和由衷的喜悦之情。由于朋友的光临,自己的茅庐、山前的溪流和周围的群山都变得那么美好,有力地渲染出一种热烈、欢愉的气氛,使出自真情的喜悦表现得直率坦诚,毫不做作,具有十分动人的艺术效果。接下来是辛对人生遭际和世态炎凉的感慨,“怅平生肝胆,都成楚越; 只今胶膝,谁是陈雷?”这同时也是他在把自己与吴子似的友情比作“肝胆”和“胶膝”,相互引以为知己,足见辛弃疾对友情的珍视。这样使前面所表现的喜悦之情也就其来有自,不会是突兀的了。对于吴子似这样的朋友,辛弃疾不仅仅欢迎他的来访,而且盼望他来,以至于像期待恋人似地渴望见到他。“搔首踟蹰,爱而不见,要得诗来望渴梅。”而且为了慰藉思念之情,常常吟诵朋友的诗篇,这种稍嫌夸张的表达方式,非常生动、活泼地表现了辛弃疾对吴子似的赞美。他既仰慕朋友的为人,同时又是那么地喜爱他的诗歌和文章。不仅常常诵读,而且比作“清风入手”,以至“日看千回”。由此可见,辛弃疾在表现友情、赞美友谊时,情感的抒发是多么热烈无碍与真挚坦诚。这也是他的豪放风格在与这类题材结合时所取得的艺术效果。 词的下片主要通过描述作者与朋友情趣的一致,表现他们那高人逸士式的交往中所蕴含的超尘绝俗的意味,同时又不无矛盾地希望吴子似莫忘功名事业,以求出仕,具体地体现他对朋友前途的关切。 松间喝道、赏玩青苔和以文章事业相砥砺莫不符合隐士的生活风范,这实际上是表现入的情趣的高雅和友谊的超俗。辛弃疾平生宦海沉浮,遭际坎坷,晚年归隐田园,貌似忘怀世事,实则不能忘却功名壮志。所以他劝吴子似出仕,一方面是受传统人生理想观念的局限,另一方面也是出自他之心愿,实是一片“好心”。其实重要的不是他希望吴子似做什么,而是在这种希望中表现出的他对朋友的关切之情。我们在欣赏这首词时应该注意这一点。 此外,这首词的内容是比较丰富的。首先是因为作者抒情表现的角度是多方面的。通观全词,从由衷的喜悦到真诚的赞赏,从表现友情的纯洁超俗到体现善意的关切,非常细致缜密,因而扩大了词的内容。其次,这首词多处用典和化用他人诗句,生动灵活,手法巧妙,莫不切合题旨,毫无牵强陈腐之感,这也使词的内容更加丰富了。 沁园春老去悲秋,菊蕊盈头,竹叶盈杯。正洞庭木落,宫莺乍别。楚天云净,旅雁初回。天许闲人,人寻韵事,高筑栽花十丈台。催租吏,纵咆哮如虎,如我何哉。 东篱更葺茅斋。邺架上,藏书万卷堆。叹年将半百,须髯如戟。运逢百六,心事成灰。莫话封侯,休言献策,只劝先生归去来。平生恨,恨相如太白,未是奇才。 这首词也是作者四十九岁感遇词之一。所写和刘后村(刘克庄)词,经检《后村长短句》未载原作,或系失传。 宋玉《九辩》里说: “悲哉! 秋之为气也。萧瑟兮草木摇落而变衰。”自此以后,骚人墨客,每当秋高气爽之时或逢重阳佳节之日,多头戴菊花,杯倾竹叶,携二三吟朋,登高赋诗,留下不少悲秋诗赋之句。如李白就写有《悲清秋赋》,杜甫《九日蓝田崔氏庄》诗有“老去悲秋强自宽”句又《登高》诗有“万里悲秋常作客”之句,其他诗家如姚合诗: “风流才器亦悲秋。”章碣诗: “惊舟同厌夜,独树对悲秋。”刘兼诗: “闲庭欹枕正悲秋”等句。这些诗大半是为流连光景或叹老嗟衰之作。这首词与上述悲秋之诗赋,略有不同之处。即不仅写逢秋触景伤感,还写出作者四十九岁时的感遇和平生伟大抱负未能施展的愤懑心情。 上片“宫莺”是指前朝飘零在外的宫女,“旅雁”是借喻自己沦落在外,征途往返,浪迹江湖。“催租吏”虽缘用潘大临“满城风雨近重阳”诗句,因催租吏至而败兴的故事,但从“咆哮如虎”句来看,或暗指清朝官吏凶猛残暴。 下片首先写茅斋东篱有菊花佳色可赏,继写有插架琳琅满目的图书可观,但只觉年岁已将半百,须髯如戟,况逢厄运,百念俱灰。(东篱,陶潜《饮酒》诗:“采菊东篱下。”邺架,唐时宰相李泌封为邺县侯,他收藏书籍甚富,韩愈有“邺侯家多书,插架三万轴”之句。所以后人称书架为邺架。百六,古称有百六、阳九为厄运。见《灵宝天地运度经》)封侯和献策,既都不可能,只有归隐而已。(归去来句,陶渊明有《归去来辞》)末尾“平生恨”三句是说平生所恨的事。象古代司马相如和李白虽以诗赋擅长而流传青史,但他们却缺乏经济治国之能,算不了什么奇才。借喻自己虽有诗赋小技,但生不逢时,伟大理想和抱负无法实现,也和相如李白一样了。这是作者自谦之辞。 这首词一气呵成,气势雄伟,不减后村,显示了澹心词豪放不羁的风格。 沁园春八月奔涛,千尺崔嵬,砉然欲惊。似灵妃顾笑,神鱼进舞; 冯夷击鼓,白马来迎。伍相鸱夷,钱王羽箭,怒气强于十万兵。峥嵘甚、讶雪山中断,银汉西倾。 孤舟铁笛风清,待万里乘槎问客星。叹鲸鲵未剪,戈船满岸; 蟾蜍正吐,歌管倾城。狎浪儿童,横江士女,笑指渔翁一叶轻。谁知道、是观潮枚叟,论水庄生。 我国沿海潮汐,以钱塘海潮最为壮观。每年农历八月十五至十八日,潮势汹涌奔流,比平时大潮更为奇特。历代文人多有歌咏。苏轼《八月十五看潮五绝》、辛弃疾《摸鱼儿·观潮上叶丞相》词,皆脍炙人口。作者这首《沁园春·观潮》,也是传诵一时之作。 此词约作于顺治十四年丁酉(1657)仲秋,距作者由京城南归约近一年。上片首三句,写奔潮汹涌呼啸而来的雄伟气势。作者观潮,正当八月,潮头有如千尺嵬峨的山峰,突然惊走,潮声訇然巨响,如崩崖裂壑之轰鸣,使人惊神动魄。次四句写潮来之时,波涛翻舞,白浪喷激的神奇景象。在滔滔滚滚的浪涛中,仿佛灵妃顾我而笑,凌波妙舞; 神鱼飞跃,巨鳞插云。又如冯夷击鼓,潮头之上,时见素车白马翩然来迎。这四句连用奇妙的比喻,生动形象,其用典又莫不与潮水相关。“灵妃”,即宓妃,本为洛水女神。“冯夷”,又名冰夷,本为河神,或称河伯。曹植《洛神赋》有“冯夷击鼓,女娲清歌”之句。枚乘《七发》形容广陵曲江波涛有云: “其少进也, 浩浩, 如素车白马帷盖之张。”作者通过观潮的实际感受,把许多神奇的想象和传说,都集中到笔端,构成一幅美妙而奇丽的图画,令人叹为观止。接着又以“伍相鸱夷”等三句表明如此大潮,要有怎样强大的威力,才能使怒潮为之震慑呢?相传伍相蒙冤而死,死后被吴王盛以鸱夷而浮之江。( “伍相”,即伍子胥。“鸱夷”是革囊。) 终因他的冤抑之气,激起海门大潮。伍相能激起狂潮,自然能把潮水制服。钱王,指钱镠,他是五代十国时吴越开国的君王,曾经兴筑海塘以遏怒潮,在修筑海堤的进程中,曾派人造三千羽箭,在叠雪楼命水犀军驾五百强弩,猛射潮头,迫使潮水趋向西陵而去(西陵,今西兴渡)。可见伍相鸱夷的冤抑,钱王射潮羽箭的威势,恐怕比十万水犀军的威力还要强大得多啊! 然而伍相钱王已成历史人物,有关他们的传说也无从见证,而钱塘海潮却千秋不改壮观,又怎能不教人惊叹潮水的威猛呢! 咏叹至此,作者以三个短句总写看潮所得的感受: “峥嵘甚、讶雪山中断,银汉西倾”,多么雄伟啊! 简直使我惊讶雪山在崩断,银河之水全都向西倾泻了。词写怒潮奔盈的景象,可谓淋漓尽致。 下片写观潮以后的遐思,以及诸种杂感。作者掉转笔锋,分三层落墨。“孤舟铁笛风清”两句,写看潮之后,作者回到孤舟之中,时已傍晚,在风前横吹铁笛,清兴悠然(铁笛,笛管用铁制成,音响清越) 。想到从前有人乘槎浮海的故事,自己也多年怀有远游域外的志向,因而很自然地写出“待万里乘槎问客星”的句子。槎,即木筏。神话传说: 天河边通海,有个住在海边的人,常见每年八月海上有槎来,他就登槎到达天河,正巧遇到牵牛、织女。回来之后问术士严君平,严说: 某年某月有客星犯牵牛宿,正是此人到达天河之时。词中所谓“问客星”,正用此典。孔子曾经说过: “道不行,乘桴浮于海。” (《论语·公冶长》)“桴”是槎之小者,可见孔子当年,也曾动过乘槎浮海的念头。词人想乘槎远游,也是有根据的呢。第二层“叹鲸鲵未剪”四句,慨叹此刻海波未靖,只怕远游之志难以达成。“鲸鲵”皆鲸类,它们是水族中的凶猛者。《吴都赋》有“长鲸吞舟,修鲵吐浪”之句。“剪”,指剪除。此处喻指战乱未平。“戈船”是战船。“戈船满岸”是说:钱塘江口一带多有巡逻的船舰,可见海防还很吃紧。而此时海上明月已生,杭州满城歌管的声音,隐隐可以听到,人们已在歌舞升平了,可谁又知道我此时的情志呢?第三层六句,写自己此游,凉笠轻衫,有似江上的渔父,以致“狎浪儿童,横江士女”,竟至指着我乘坐的一叶扁舟说: 这打鱼的老头儿也有兴致前来看潮呢! “狎浪儿童”,指惯于和潮水打交道的弄潮儿; “横江士女”,指乘着画舫前来观潮的游客。他们怎能知道我还是个观潮的枚叟,论水的庄生啊! 枚叟,指枚乘。枚乘在《七发》中,有观潮广陵的记载,上片已经引过。庄生,指战国时期的庄周。《庄子·秋水篇》河伯一节,为论水之文。这几句在诙谐中寓有情致。作者深喜此游不为人知,因此在观潮前后,思想上悠然自得,心情比较开朗。下片之“待万里乘槎问客星”句,着重道出自己在饱尝世味以后的意愿,虽然未必能实现,但被人呼为“一叶渔翁”,远比人们呼为“吴祭酒”要惬意得多。因此,词的结笔,实为会心一笑之后所得的佳句。 梅村词长调豪放,有神似东坡之处。这首《沁园春·观潮》,于豪放见骏逸之气,纵笔所之,自然潇洒。下片笔墨开拓,不拘泥于从看潮着笔,而所抒之感,皆与海上情事有关,使人读后,深觉有“柳暗花明”之妙。 沁园春辛弃疾 将止酒,戒酒杯使勿近。 杯汝来前!老子今朝,点检形骸。甚长年抱渴,咽如焦釜;于今喜睡,气似奔雷。汝说刘伶,古今达者,醉后何妨死便埋。浑如此,叹汝于知己,真少恩哉! 更凭歌舞为媒,算合作人间鸠毒猜。况怨无大小,生于所爱;物无美恶,过则为灾。与汝成言,勿留亟退,吾力犹能肆汝杯。杯再拜,道麾之即去,招则须来。 辛词风格极为多样,既不乏本色当行之作,亦多新变奇创之什。这一首滑稽突梯的戒酒词就是突出的一例。词作于庆元二年(1196)闲居瓢泉时。题目“将止酒,戒酒杯使勿近”就颇新颖,似乎病酒不怪自己贪杯,倒怪酒杯紧跟自己。这就将酒杯人格化,为词安排了一主(“我”)一仆(杯)两个角色。全词就是这两个角色搬演的一出喜剧。 “杯汝来前!”词就从主人怒气冲冲的吆喝开始,以“汝”呼杯,而自称“老子”(犹“老夫”),接着就郑重告知:今朝检查身体,发觉长年口喝,喉咙口干得似焦炙的铁釜;近来又嗜睡,睡中鼻息似雷鸣,这是为什么。言外之意,是因酒致病,故酒杯之罪责难逃。“咽如焦釜”、“气似奔雷”以夸张的比喻极写病酒反应的严重,同时也见得主人一向酗酒到何等程度。“汝说”三句是酒杯的答辩,它说:酒徒就该像刘伶那样只管有酒即醉,死后不妨埋掉了事,才算古今之达者。这是一种难任其咎的说法。不称“杯说”而称“汝说”,是主人复述杯的答话,于中流露出意外和惊讶的神情。他既惊讶于杯言的冷酷无情,又似不得不承认其中有几分道理。于是无可奈何地叹息道:汝竟然为说如此,“汝于知己,真少恩哉!”口气不但软了许多,甚而还承认了自己曾是酒杯的“知己”。 但他“将止酒”的主意已拿定,不容轻易取消,故仍坚持对杯的谴责。过片以一“更”字领起,似乎还有所升级,使已软的语气又强硬起来,便有一弛一张之致。古人设宴饮酒大多以歌舞助兴,而这种场合也最易过量伤身。古人又认为鸩鸟的羽毛置酒中可成毒酒。换头二句所以说酒杯凭歌舞等媒介使人沉醉,正该以人间鸩毒视之。这等于说酒杯惯于媚附取容,软刀子杀人。如此罪名,岂不死有余辜?然而只说“算合作人间鸩毒猜”,倒底并未确认。以下“况”字领四句系退一步说:何况怨意不论大小,常由爱极而生;事物不论何等好(“美恶”偏义于“美”),过了头就会成为灾害。表面仍是振振有词,反复数落,实际上等于承认自己于酒是爱极生怨,酒于自己是美过成灾。这就为酒杯开脱不少罪责,故尔从轻发落,也就是只遣之“使勿近”。处死而陈尸示众叫“肆”,“吾力犹能肆汝杯”,话很吓人,然而“勿留亟(急)退”的处分并不重。言实相去何远!主人戒酒的决心可知矣,——虽是“与汝成言”,却早留后路,焉知其不回心转意,朝戒夕犯!杯似乎慧黠地了解这一点,亦不更为辩解,只是再拜道:“麾之即去,招则须来。”“麾之即去”没什么,“招则须来”则大可玩味。这话表面上是服从,骨子里全是自信,所以使人感到俏皮、幽默。 设为主人与杯的对话,通过拟人化的手法,成功地塑造了“杯”这样一个喜剧形象。它善于揣摸主人心理,能应对,知进退。在主人盛怒的情况下,它能通过辞令,化严重为轻松。当其被斥退时,还说“麾之即去,招则须来”,等于说主人还是离不开自己,自己准备随时听候召唤。其机智幽默大类古代的俳优。而主人的形象与“杯”相映成趣,他性情不免褊躁,前后态度不免矛盾;虽然气势甚盛,却不免被“杯”小小地捉弄了一番。这格局颇类唐时的“参军戏”(由一主一仆两个角色演出的小喜剧),在宋词中实属创举。作者通过这种生动活泼的方式,风趣地表现出自己戒酒之出于不得已。作者长期壮志不展,积愤难平,故常借酒发泄。“吾力犹能肆汝杯”云者,即隐含“不向此(酒)中何处消”意,是牢骚语,反映了作者政治失意的苦闷。所以此词不得简单地视为游戏笔墨。 词中大量采取散文句法以适应表现内容的需要,此即以文为词。《沁园春》的四字句多作二二节奏,而“杯汝来前”,却作上一下三;“汝说刘伶”三句则合作一气读下。凡此,都与原有调式不同。又大量熔铸经史子集的用语,如“点检形骸”出韩愈《赠刘师服》诗“谁能检点形骸外”,“醉后何妨死便埋”出《晋书·刘伶传》“死便埋我”,“真少恩哉!”出韩愈《毛颖传》“秦真少恩哉”,“吾力犹能肆汝杯”出《论语·宪问》“吾力犹能肆诸市朝”,“麾之即去,招则须来”出《史记·汲黯传》“招之不来,麾之不去”,等等散文句法和用语,丰富了词意的表现,又形成崭新的风味。词中还反复说理,具有以论为词倾向。“况怨无大小,生于所爱;物无美恶,过则为灾”,就颇有辨证的理趣,为此词增添了一分特色。正因为全词既饶谐趣,又有散文化、议论化色彩,所以《七颂堂词绎》说它是宋词中之《毛颖传》。 沁园春十万琼枝,矫若银虬,翩若玉鲸。正困不胜烟,香浮南内; 娇偏怯雨,影落西清。夹岸亭台,接天歌板,十四楼中乐太平。谁争赏? 有珠珰贵戚,玉佩公卿。 如今潮打孤城,只商女船头月自明。叹一夜啼乌,落花有恨; 五陵石马,流水无声。寻去疑无,看来似梦,一幅生绡泪写成。携此卷,伴水天闲话,江海余生。 词题中的徐渭文,有的选本改作徐渭,注为“徐渭,字文长,明画家”。其实是臆改,别无所据。《中国美术家人名辞典》介绍: “徐元𤥵, 字文清, 一作渭文, 江苏宜兴人。好绘事,人有藏画,辄借临摹,务尽其法。”徐渭文为词人挚友,他在《赠徐渭文序》中称“吾友徐子渭文”,因 “遘会世变,即屏去经生家言”,绝意仕进。其人“诗歌骚赋,下笔数十万言不休。出其绪余为绘事,又复空苍秀润,识者叹为绝作”。可见徐渭文是一位具有民族气节的艺术家。云臣,史惟圆字,原名策,一名若愚,有《蝶庵词》。南耕,曹亮武字,有《南耕词》。京少,蒋景祁字,有《梧月词》。三人都是江苏宜兴人。曹亮武有《望梅·题徐渭文<钟山梅花图>》词,其下片写道: “如今有谁叹赏! 料当初花坞,尽成榛莽。忽凭君、几尺丹青,恍玉阙犹存,琼枝无恙。梦绕秦淮,又谁把兴亡低唱! 只一天明月,还照数峰江上。”表明徐渭文的这幅《钟山梅花图》怀有故国之思,兴亡之慨。 词的上片, 借题咏钟山梅花写明代金陵的繁华。“十万琼枝,矫若银虬,翩若玉鲸”三句,描绘梅树的姿态。十万,指梅树之多。银虬、玉鲸,形容披雪的屈曲盘旋的梅树,有如银龙飞舞,玉鲸浮游,形象生动,气势动荡。“正困不胜烟,香浮南内;娇偏怯雨,影落西清”,四句隔句相对,刻划梅花的风神。“困”、“娇” ,指梅花的慵弱娇柔,“不胜烟”、“偏怯雨”,是具体地强化梅花的嫩弱连轻烟微雨也承受不起,与前面三句写梅树形成刚柔对比。“香浮”、“影落”,是“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 (林逋《山园小梅》)的化用,“南内” 、“西清”,借指钟山南麓的明朝宫城。这几句写钟山梅花与明朝宫城之间紧密相连,也是感情上的宛转相依。是梅花有情,但更是画者有心、题者有意。“夹岸亭台,接天歌板,十四楼中乐太平”,由钟山梅花的开放,进而写明朝金陵的秦淮繁华。余怀《板桥杂记》记载: 秦淮河“两岸河房,雕栏画槛,绮窗丝障,十里珠帘”。明王朝为繁荣都城,于金陵建十四座妓楼,永乐中晏振之《金陵春夕》诗中就有“花月春风十四楼”之句。这几句写出当年秦淮河一带的声色歌舞,无边风月。结拍“谁争赏?有珠珰贵戚,玉佩公卿”三句,点出沉湎歌酒、吟赏风月的都是朝廷的贵戚巨僚! 对明末的黑暗政治、腐败官场,隐含讽责之意。词人从钟山梅花之可爱、明宫城之可念、秦淮繁华之可惜,最后结以当时上层人士堕落之可叹,寓意深切。 词的下片,着重抒发今日的感慨。“如今潮打孤城,只商女船头月自明”,化用刘禹锡的“潮打空城寂寞回” (《金陵五题·石头城》)、杜牧的“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 (《泊秦淮》)诗句,但顾虑杜牧诗中的“亡国恨”碍眼,所以又糅用了白居易的“绕船月明江水寒” (《琵琶行》)诗句,用心可谓良苦。“潮打孤城”,是江水有情,不忘前朝; 说只有商女船头的“月自明”,则是明月有情,还照秦淮,着一“只”字,表明除了一轮明月皎洁如昔,其余的一切都已消逝无迹。潮声、城影、月色,互相衬托,十分凄清悲凉,与上片的“夹岸亭台,接天歌板,十四楼中乐太平”数句,形成鲜明的对照,自然地映衬出今昔盛衰的沧桑变化。紧接以“叹一夜啼乌,落花有恨; 五陵石马,流水无声”数句,用空山乌啼、落花陨坠,隐示出繁华遽逝之痛; 以孝陵神道两侧的石人、石马空立,流水无声悲咽,表露了五朝更替之哀。徐渭文绘制《钟山梅花图》的深意得到了揭示,作者也借此抒写了自己的故国之思。全词至此,纯然写景,似是实写钟山梅花,于画图本身未着一笔,这既是画者的绘事逼真,也是题者的章法之妙。下面的“寻去疑无,看来似梦,一幅生绡泪写成”几句,正式点出画图,“疑无”,是画中景物太美妙,现实里无法寻觅; “似梦”,是画中景物太动人,恍惚又回到了过去; 满纸雪光梅影,隐约朦胧,如烟似梦。“泪写成”,深探画者的心曲,也深露了作者的哀思。“携此卷,伴水天闲话,江海余生”,《钟山梅花图》所深含的亡国之痛,将伴随画者飘泊江湖一生。作者不负此画,无愧为徐渭文的知音。 陈廷焯高度评赞这首词“情辞兼胜,骨韵都高,几合苏、辛、周、姜为一手”(《白雨斋词话》卷四) ,是有见地的。 沁园春举目山河,一生筋力,老尽边关。看兜鍪夕解,塞霜侵鬓;翎根乍脱,刀箭余瘢。善饭廉颇,雄心充国,恍到千旗万马间。时昂首,见天边新月,尚想弓弯。 堂堂岁月奔湍,历百战、功名夸据鞍。忆挥戈拔矟,烽消瀚海; 腾龙哮虎,雷震天山。毳幕秋风,严城画角,落日萧萧金铁寒。摩长剑,问当年乳臭,几辈登坛? 清朝末年,昔日号称泱泱大国的中华巨龙已尾大不掉,觊觎这块肥肉的饕餮猛兽正虎视眈眈,国家民族面临着无可避免的被蹂躏被凌辱被践踏被宰割的命运。由此而来的是,朝野上下的爱国志士不甘沦落,社会审美主体极力呼唤那能为民族抗争出力的美学风神。孟传璿的这首《沁园春·老将》,就体现了这一时代审美观念重又指向阳刚之美的复归。 这首词写一个立志建功立业、报效国家的边关老将的爱国热诚,以及时光流逝、功业无成的悲哀,对朝廷任人不当表示了极大的义愤。开头三句,以第一人称起笔,总叙一生功业。话语虽少,内涵却极其丰富。主人公平生在烽火狼烟、刀光剑影、血雨腥风之中披坚执锐、冲锋陷阵、流血厮杀的难忘经历,虽未直接形诸笔墨,但却尽在不言之中。其中“老尽”二字,如有千钧之重,读者可以感觉到主人公言下之无限感慨。紧接着是一个人物特写: 老将傍晚摘下头盔,塞上的寒霜已经侵袭了他的双鬓,头发都白了; 刚刚脱下甲胄时,我们可以看到敌人的刀箭在他身上留下来的累累瘢痕。这四句是前三句在美学意念上的延伸,从这些战争岁月的印记中,读者不难想象出主人公经历了几多性命相扑的拼搏,几多出生入死的恶战! 至此,读者心目中对老将已有了一个清晰的具体印象,接下来三句词人采用廉颇和赵充国的典故,抒写主人公的主观世界。“善饭廉颇”典出《史记·廉颇蔺相如列传》: “赵王使使者视廉颇尚可用否。廉颇之仇郭开多与使者金,令毁之。赵使者既见廉颇,廉颇为之一饭斗米,肉十斤,被甲上马,以示尚可用。赵使还报赵王曰:‘廉将军虽老,尚善饭,然与臣坐,顷之三遗矢矣’ 。赵王以为老,遂不召。” “善饭”意味深长,直斥赵使对廉的中伤; “雄心充国”,赵充国,是汉武帝时的名将,汉宣帝时,羌人叛,充国年已七十余,驰至金城,图上方略,因以破羌。“雄心”情韵悠远,说明老将余勇可贾,非但可用,且有大用。主人公以廉、赵相比况,心驰神往中仿佛又来到了大漠沙场上,那千面战旗、万匹战马中间,“烈士暮年,壮心不已”的爱国热诚溢于言表。后面三句更进一步,写心潮翻滚,夜不能寐的主人公,有时抬头望见天边的新月,还联想到射敌的弯弓,将一个忠心耿耿,一心一意为国效力的边关老将刻画得栩栩如生,活灵活现。 下片前半部分由现实转入回忆。一、二两句概括地讲,时光飞逝,有如奔腾的江河激流,主人公身经百战,戎马生涯,功勋卓著。接着四句具体地说,回想起过去挥动金戈,扬刀跃马,平定了戈壁沙漠烽火;龙腾虎哮,威震西部边陲。这几句是互文见义,瀚海天山的山山岭岭无处不有边关老将挥戈拔矟率众冲杀的矫健身影,边关塞外的一草一木无不记载着边关老将抗敌御侮的丰功伟绩。接下来三句是一个大全景广角镜头。毛制的帐幕在凌历猛烈的秋风中屹立不动; 险要的城池上画角长鸣,哀厉高亢,警动人心; 一轮血红的夕阳即将在萧瑟的秋风中徐徐落下,各种兵器都发出了寒光。毳幕、秋风、严城、画角、落日、金铁,这一切构成了一幅苍凉悲壮、蔚为壮观的“塞上风情图”,而图的中心人物则是词中的主人公即边关老将。这即将西沉的落日,与快要退伍的边关老将之间仿佛出现了某种“心灵感应”,使主人公悲凉之上更添一层怨愤。至此,主人公胸中已热血腾涌,他手摩长剑,一声冷笑: “问当年乳臭,几辈登坛?”最后这两句以乳臭未干之辈的侥幸与上片廉、赵等老将的勋业对比,直刺朝廷任人的不得其当,字里行间充溢着壮志未酬的愤懑,英雄末路的悲哀。上片与下片,在词人笔下构成一个对比鲜明而又统一和谐的有机的整体,作者之审美观照亦全面完成。 这首词情感真挚,言简意赅,作者笔锋运行之处,如同有一股血与火的巨流在咆哮奔腾,令人仿佛可以听到主人公愤怒的呼喊,触到主人公灼热的呼吸,感到主人公心灵的震颤,情不自禁地与主人公一起,发出一声深长的叹息。这种思想情感和美学意象上的升华,使读者感同身受,有如闻其声,如见其人的艺术效果。 沁园春瞬息浮生,薄命如斯,低徊怎忘? 记绣榻闲时,并吹红雨;雕阑曲处,同倚斜阳。梦好难留,诗残莫续,赢得更深哭一场。遗容在,只灵飙一转,未许端详。重寻碧落茫茫。料短发、朝来定有霜。便人间天上,尘缘未断;春花秋叶,触绪还伤。欲结绸缪,翻惊摇落,减尽筍衣昨日香。真无奈,倩声声邻笛,谱出回肠。 性德生平极重感情,对亲人朋友真诚亲热,事例感人;对妻子卢氏亡后的怀恋尤为突出。词集中有多首悼亡词,都写得极为真切感人。这些悼亡作品比之历代悼亡名作亦毫不逊色。 卢氏十八岁嫁归性德,康熙十六年卒,仅二十一岁。性德年长卢氏两岁,二人的婚姻生活仅有三年,生有一子。性德热爱妻子,特别醉心于夫妻相聚的甜蜜生活。但是由于身为康熙皇帝的侍卫,他需要经常入值宫禁或扈驾在外,因而不能象别的年轻夫妻那样,日夜厮守在一起。这使他更加珍惜夫妻相聚的时光。可以想见,他为妻子的突然死去,未能尽享夫妻恩爱而极为哀伤。这些,化作他的悼亡词,便更加凄惋动人。 由序文得知这首词写于丁年,即康熙十六年,也是卢氏卒年。 卢氏卒于五月卅日,此词写于九月初六,距卢氏丧期仅三个月。一切记忆犹新,痛悼之情至为惨烈。 词前之序,细致充分地写明了作此词的缘由。仅读此序便足以使人动容!妻子生前本不能诗,但梦中相会时却吟出两句怀恋丈夫的极深情、极有工力的诗。这是性德在梦中代替妻子吟出的,是他日夜思念妻子的自然结果。夜半醒来,对比梦境与现实,形成强烈的反差,诗人万分感慨,赋此长调以寄情。 “瞬息浮生,薄命如斯,低徊怎忘? ”开篇即是对亡妻的悼念。夫妻一场,仅只三年便过完了;你太命薄,我亦太不幸了! 正如《红楼梦》中贾宝玉对林黛玉吟哦的那样:“茜纱窗下我本无缘,黄土垅中卿何薄命! ” “记绣榻闲时,并吹红雨,雕阑曲处,同倚斜阳”,回忆了往昔夫妻甜蜜生活的场面。闲暇时在闺房的绣榻边共吹落花(红色花瓣);在阑干边互相依偎,欣赏落日余晖。当然少不了娓娓交谈,情话绵绵。选取“吹红雨”、“倚曲阑”两个夫妻欢聚的场景为代表,意境淡远而绵长。 “梦好难留,诗残莫续,赢得更深哭一场”,又转回悼亡。往事虽好,但如一场逝去的梦。也如断了不能再续的美妙诗篇,只落得夜静更深时怀念更重,以至痛哭! “遗容在,只灵飙一转,未许端详”,写梦中见到亡妻,但尚未及仔细看看久念之妻的容颜,便被一阵突来的神风给吹去了。此情此景,多么遗憾! 下阕“重寻碧落茫茫,料短发、朝来定有霜”,写醒后的思量。想去天界寻找亡妻,既或能见到妻子,她也一定是老去了,短发也应染上了霜华。这两句,既有白居易《长恨歌》“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皆不见”中唐明皇思念杨贵妃,欲求临邛道士“致魂魄”之意;又有苏轼《江城子》悼念妻子王弗的“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的慨叹。 “便人间天上,尘缘未断;春花秋叶,触绪还伤”,仍写怀念。人间指自己,天上指亡妻。两情未断,所以在春花秋叶之时最易伤情! 仍有《长恨歌》的意境;又有李煜《虞美人》中“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的意境。 “欲结绸缪,翻惊摇落,减尽筍衣昨日香”,本想永久相爱,但不料却中路摧折;人亡物在触景伤情,妻子逝后,各种衣物的香气也逐渐散去了。“真无奈,倩声声邻笛,谱出回肠”,愁绪多么难当啊,就请这邻院传来的哀惋笛声来抒发自己的满腹哀伤吧! 化用了《长恨歌》中“夜雨闻铃肠断声”之意,以此作结,更显意义深长,余味无穷。 爱妻突然逝去,给纳兰性德的打击极大;他哀肠寸断,思念不已。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纳兰词》中便有多首是由梦境写起的。 感情极其真挚强烈是这首词的最大特色。既有对彼此都是薄命的慨叹,又有对爱情幸福的追忆,还幻想去天界寻找妻子,但眼前的现实却是一片凄清,使人难以承受。词中用语朴实无华,自然准确;巧妙地化用了多首古人诗词的内容,既有新意又意味深长。这缠绵往复的抒发,使人读来十分动情。不仅是极好的悼亡词,也是上乘的抒情诗。 沁园春坐忍楼中,读故人词,举浊酒杯。正鼍更欲断,鸡筹渐逼; 雁声才过,蛩语连催。滴滴乡心,星星旅恨,都被今宵牵动来。归期误,算两边青眼,终夜长开。 扬眉何处庭阶,笑白也空耽倚马才。信贫原非病,名原非福; 能为桃李,奚害舆台。当日王孙,也曾胯下,肯让淮阴千古哉。多情甚,只西楼明月,依旧追陪。 孙点于明治二十年(光绪13年,1887)东渡日本,实际是仕途坎坷、生活很不如意情况下的背井离乡之举。到了日本国,在“茫茫前路,悠悠我生”的悲叹外,又增添了羁旅漂泊之感。这首词兼写这两个方面的思想感情。 上片触景生情,抒发游子思乡的苦闷。“望忍楼中,读故人词,举浊酒杯”,写眼前事。以“忍”名楼,有无限委屈、无可奈何的意味。“读故人词”,正是知己赏心。“举浊酒杯”来自“浊酒一杯家万里” (范仲淹: 《渔家傲》),思乡之情不言而喻。“正鼍更欲断,鸡筹渐逼; 雁声才过,蛩语连催”,表示时间推移。夜深沉,五更寒,天将晓,哀鸿飞,彻夜不眠的游子忍受着如此惨淡、凄凉的时光。鼍,鼍龙。古人认为鼍龙鸣声如鼓,且与更鼓相应,初更一鸣,二更再鸣,故称鼍更。鸡筹,古代报晓之官称鸡人,他们以筹计更,所以有鸡筹这个名称。王维《和贾舍人早朝大明宫之作》即有“绛帻鸡人送晓筹,尚衣方进翠云裘”的句子,“雁声”“蛩语”暗写乡愁。李清照《声声慢》云: “雁过也,正伤心,却是旧时相识。”她在《念奴娇》中又说:“征鸿过尽,万千心事难寄。”这里的“雁声”,有多种意义。传书的鸿雁能否带去我思乡的深情?来自远方的大雁,能否告诉我故乡的消息?鸿雁的哀鸣岂不是我流落异域的呼号?蛩语,蟋蟀鸣声,也在声声催人归去。至此,感情激荡,正面点出: “滴滴乡心,星星旅恨,都被今宵牵动来。”郁积心头的思乡情、漂泊恨,喷涌而出。“即景伤怀,不能自己。”更进一层,“归期误,算两边青眼,终夜长开。”我思故人,故人思我。误了归期,故乡的亲友不也象我一样,辗转反侧,彻夜不眠吗!晋代阮籍,不拘礼法,见凡俗之士,以白眼对之。嵇康来访,兴高采列对以青眼(见《晋书·阮籍传》) 。用“青眼”,表示朋友间志同道合,友情深厚。在艺术表达方面,上片用言事、写景、抒情的层层递进方式,由含蓄、婉转到直抒胸臆。 下片由乡愁转为深沉的怀才不遇的人生感叹,似乎是在向“青眼”相对的友人诉说。“扬眉何处庭阶,笑白也空耽倚马才。”想当年,李白也是空有才华,不得施展,时至今日,何处能够扬眉吐气,实现抱负。李白《与韩荆州书》云: “请日试万言,倚马可待。”即使如此,韩朝宗仍未提举李白。古今才人都有不遇之叹,面对现实,又何必戚戚于心。于是笔锋一转,作自我排遣。“信贫原非病,名原非福;能为桃李,奚害舆台。当日王孙,也曾胯下,肯让淮阴千古哉。” 《庄子·让王》记载了子贡往见原宪的故事。衣服华丽、大马轩车的子贡对捉襟见肘的原宪说:“嘻,先生何病?原宪应之曰: 宪闻之,无财谓之贫,学而不能行谓之病。今宪贫也,非病也。” “贫原非病” “君子固穷”,又何必为贫穷优心呢?杜甫云:“但看古来盛名下, 终日坎𡒄缠其身” (《丹青引赠曹将军霸》)刘禹锡云: “名高毁所集,言巧智难防” (《萋兮吟》) 。如此看来,何需求名呢。苏轼《再和杨公济梅花十绝》之二: “天教桃李作舆台,故遣寒梅第一开。”寒梅先放,犹如一些人的飞黄腾达,天意如此,迟开的桃李当然等而下之,就象许多地位低微的人。古代人分十等,舆为六等,台为十等,舆台者,微贱之人也。既然生来是桃李,也就免不了 “舆台”的处境了。“当日王孙,”指韩信当时。据《史记·淮阴侯列传》,韩信乞食漂母,漂母云: “吾哀王孙而进食。”这样的王孙公子,曾受胯下之辱。“淮阴屠中少年有侮信者,曰:‘若虽长大,好带刀剑,中情怯耳。’众辱之曰: ‘信能死,刺我;不能死,出我胯下。’于是信孰视之,俯出胯下,蒲伏。”淮阴侯韩信能如此,“肯让淮阴千古哉”,我又何尝不能忍辱一时呢! 从哲理、从天意、从长远,表示胸怀坦荡、潇洒旷达。然而,这是绝望中的希望,是自我安慰,是无可奈何的排遣而已。因此,结末是“多情甚,只西楼明月,依旧追陪。”眼前只有清冷的月光,多情地洒在诗人身上,凄清与寂寞萦绕诗人心头,“剪不断,理还乱。”森槐南对这首词的评语是: “天外哀鸿,草际寒蛩,剪西风,泪雨梧桐,伤心人语,宁忍卒读。后幅极旷达,却极悲郁。蒋心馀曰: 使普天下不得意的人儿同洒泪。余于此阕亦云。”这是很恰当的评说。 沁园春侘傺无聊,闷倒葫芦,痛饮此杯 便声声杜宇,不如归去; 萧萧班马,多事相催。门外天涯,樽前敌国,郁郁谁知心曲来。良朋好,有玉池仙客,北海筵开。 徘徊绿满庭阶,幸邂逅翩翩张绪才。且双柑斗酒,听莺绣谷; 轻衫团扇,走马章台。消受人间,两行红粉,何必悲歌慷慨哉。狂言发,愿樊川重起,小宴同陪。 日本国明治二十年(光绪13年,1887)5月26日,清政府驻日公使馆馆员姚志梁,于东京千岁楼酒家设宴,日、中两国诗家应邀出席。日本国著名汉诗人森槐南(1863—1911),即席赋《沁园春》一首,辞云: “地是新桥,客多故人,君且衔杯。更乐莫乐兮,歌裙杂坐; 仙乎仙者,舞袖纷催。香泽微闻,玉山将倒,休道春归不复来。风光冶,便百花虽尽,此宴还开。 况看残药翻阶,愧荡子菖蒲仆岂才。只枨枨触绪,隔帘弦索; 星星记梦,夹巷楼台。月榭筝徵,风廓笛逐,毕竟贤于博弈哉! 酣嬉极,恕狂奴故态,纵酒追陪。” 日本国从古以来有许许多多的汉诗人,但填词作曲者至为稀少。森槐南善作汉诗,又擅长填词,这在日本国是仅有的。森槐南作此词,孙点当场和作一首。后来,两人叠韵唱和,槐南六叠、孙点五叠而后止。这也是日中词家间酬唱的佳话。孙点的这首《沁园春》,即为酬唱之三。小序中“闰月十有一日”,即1887年阳历6月2日。“玉池招饮”,玉池,日本国著名汉诗人永坂石埭(1845—1924),字希庄,名古屋人。明治初,他在东京的居处称“玉池仙馆”,别号“玉池仙客”。著有《横滨竹枝词》。 “侘傺无聊,闷倒葫芦,痛饮此杯。”开端点出“招饮”。举杯痛饮,出于失意无聊,“何以解忧,唯有杜康”,实为借酒浇愁。“便声声杜宇,不如归去; 萧萧班马,多事相催。”说明愁,在于思念故国,渴望归去。古蜀帝杜宇化为杜鹃,又名子规,哀啼泣血: “不如归去”。李白《送友人》: “挥手自兹去,萧萧班马鸣。”马鸣萧萧,催人归去。不如归去,而且应该归去,意义相承而又转深。是的,故园风雨,家事萦怀,游子岂不思归? “门外天涯,樽前敌国,郁郁谁知心曲来。”扁舟海外,漂泊天涯,身处敌国,孤独之感非同寻常。“敌国”此处指日本国之侵略势力。它的日益扩张,终于酿成后来的甲午战争。孙点对剑拨弩张的形势感慨万千。此中心曲,何人能够领会。然而,日中两国人民是友好的,诗友之间更加情长谊深,筵开北海,诗酒唱和,这是诗人独处异域的最大安慰。“樽前敌国”“良朋筵开”,极有深意,来自实际体会,弥足珍贵。 下片有写实,有回顾,有想象,灵活变化,妖娆纷呈。承“良朋好”“北海筵开”展开,眼前春风骀荡,绿满庭阶; 玉池仙客,风度翩翩,不下南朝张绪。南朝齐代张绪 (422—489),风姿优雅,清简寡欲。齐武帝植蜀柳于灵和殿前,曾赞叹说: “此杨柳风流可爱,似张绪当年时。”用“张绪才”,不仅是风姿美妙,而且才高八斗。“且双柑斗酒,听莺绣谷; 轻衫团扇,走马章台。”双柑斗酒,见唐代冯贽《云仙杂记》:“戴颙春携双柑斗酒,人问何之。曰: 往听黄鹂声,此俗耳针砭,诗肠鼓吹,汝知之乎?”柑,榼也,古代盛酒或贮水之具。良朋相聚,“双柑斗酒,听莺绣谷” ,何等悠闲。章台,代称妓院。“轻衫团扇,走马章台”,何等风流。这些都是当时文人才子的习气。“消受人间,两行红粉,何必悲歌慷慨哉。”偎红倚翠,“乡住温柔”,暂时忘却一切,不再慷慨悲歌。其实,闷倒痛饮也好,春游听莺也好,游冶章台也好,无非是排遣心头郁闷罢了。“何必慷慨悲歌”,无可如何的愤激之言啊。“狂言发,愿樊川重起,小宴同陪。”这种游冶生涯,与杜牧(樊川)在扬州时的情景相仿,愿杜牧重来,一道宴饮。杜牧《遣怀》云: “落魄江湖载酒行,楚腰纤细掌中轻。十年一觉扬州梦,赢得青楼薄幸名。”杜牧“十年一觉扬州梦”,诗人今日口发狂言,倜傥风流,安得不会一觉“东京梦”呢?四年之后,孙点于横滨乘船归国,半夜经过远州滩,走上甲板,仰望明月,低头沉吟,突然跃身海中。茫茫大海成为诗人的最后归宿。他的大彻大悟,应是东京梦醒了。 沁园春这首词见明万历刊《重编东坡先生外集》卷八十三,同卷尚有《沁园春·小阁深沉》词一首。两首《沁园春》,〔小阁深沉〕首,明刊《东坡先生全集》卷七十四辑为附录,唐圭璋先生辑《全宋词》,录为无名氏作;〔情若连环〕首,《全宋词》未录,孔凡礼先生《全宋词补辑》,录为苏轼作。《东坡乐府》中另有一首《沁园春·孤馆灯青》词,内容与格调,与这首词大不一样;《东坡乐府》中绝大部分作品,其家数都与这首词不一样。这首词与柳永作品风格颇为相近,疑为苏轼早期所作。 从作法上看,这首词的一个突出特点是,以铺叙手法说相思。“情若连环,恨如流水”,起调是一组并列对句,以连环、流水为比,说此“情”、此“恨”之无法休止。接着以一组扇面对句,说相思的具体情状。依律,这组扇面对句,当以一领格字提起,此处连用两个“也”为衬字,用以铺排叙说:一边说瘦,有如沈郎一般,腰围减损;一边说鬓发斑白,有如潘岳一般,因见二毛而发愁。至此,皆为并列式的铺叙。“总是”二句,依律亦当用对句,此处以散句入词,接下句,均为直说,点明上文所说:“瘦”与“愁”的原因,是“好事教人不自由”。“好事”,当指男女间欢会等情事。因为时时刻刻惦记着这许多情事,无法自主,所以才有这无穷无尽的“情”与“恨”。末了,词作进一步点明,主人公所“追想”的“好事”就是“前欢”与“后会”,以一组并列对句,说出相思的全部内容,即思想:前欢已是杳无踪迹,不可追也,而后会,又遥遥无期,难以预卜。“杳杳”、“悠悠”,与“连环”、“流水”相呼应,将所谓“情”与“恨”更加具体化。这是上片,说的全是主人公一方面的相思情况。下片变换了角度与方位,既写主人公一方,又写对方,并将双方合在一起写。“凝眸。悔上层楼。谩惹起新愁压旧愁。”这是过片。一方面承接上片所说相思情景,谓怕上层楼,即害怕追想往事,惹起“旧愁”;一方面启下,转说当前的相思情景,新愁与旧愁交织在一起。词作说当前的相思情景,先说主人公一方,说主人公如何写情书,写好情书如何密封,封好以后如何秘密投寄。“写遍”、“字了”,谓其如何倾诉衷情,将天下所有用来诉说“相思”的字眼都用光了。“重重”,谓其密封程度,“密”,既有秘密之意,又表明数量之多,一封接一封,相距甚密。主人公的行动,那么谨慎神秘,生怕走漏消息。这已显示出相思的程度。同时,词作说相思,还兼顾对方,说对方接到情书,如何时时开看,“一看一回和泪收”。“料”字说明是假设。主人公从自身的相思,设想对方的相思,写了对方的相思,反过来,更加增添了自身的相思。最后说,这种相思要不得,两处挂心,将更加难以开解,道出了双方的共同心病。“这般病染,两处心头。”依律当用对,并以一领格字提起,如上结,领格字“念”提携“前欢杳杳,后会悠悠”一对句。此处不用对,可能夺一领格字,因以“□”补之。全词说相思。至此戛然而止,留下了无穷余味。 这首词以铺叙手法说相思,反反复复地说,虽只是“相思”二字,却并不单调乏味。能有这样的艺术效果,除了真切体验之外,还在于善铺叙。作者善铺叙,就是在有条理、有层次的铺陈之后,突然插入一笔,由一方设想另一方,构成“照花前后镜,花面交相映”的妙境。这种作法是从柳永词中学得来的。因此,这首词,婉转言情,另有一副面目,非关西大汉所宜歌也。这是苏轼学柳七作词的一个明证。 沁园春再次韵 混沌凿开,天险巍巍,东岩峻兮。是云髓凝成,半空高矗;天风吹裂,一线中开。妙出神功,高擎仙界,鸟道疑当太白西。凭高处,见云嘘岩腹,鼓舞风雷。落花香染桃鞋。快阔步青云志壮哉。便万里孤骞,超人间世;一枝高折,作月中梯。笔蘸天河,手扪象纬,笑傲风云入壮题。摩苍壁,扫龙蛇翠墨,翔舞徘徊。 这实在是一篇奇作。在中国词史上,写山水的词作罕有其匹。词咏四川资中县的东岩。东岩形似剖㼜,侧立千尺,溪壑深杳。东岩在蜀中,词人似乎有意要与蜀人李太白《蜀道难》一争高低,词也的确有太白雄风。 本词第一奇在构思,用奇特的想象,从虚处着笔,把东岩写得极富传奇色彩和动态的力度美。巍巍的东岩,壁立千仞,石壁夹道,峻极中天,仿佛是在混沌天宇中,由造物主“凿开”的一道“天险”;它高矗云天,又象是奔腾飞驰的“云髓”聚集“凝成”;它“中开一线”,又是怎样形成?原来是“天风”将它“吹裂”所致。“凿开”、“凝成”、“吹裂”、“中开”四词,力可扛鼎。词人不从东岩现存的静态形象着笔,而是展开想象,从它的“生成”过程入手,把一座静态的,也许在常人看来极为普通的山岩写得奔腾驰骤,气势磅礴。巍巍天险,被词人玩赏于股掌之上,戏弄于笔端之下,写来毫不费力。而写就的东岩风云奔走,极富于运动感和力度美,确实让人赞叹大自然的鬼斧“神功”。南宋大词人辛弃疾笔下的山也够富于运动感和气势的了:“叠嶂西驰,万马回旋,众山欲东。”(《沁园春·灵山齐庵赋时筑偃湖未成》)群峰叠嶂,犹如万马回旋,向东奔驰。但比较而言,辛弃疾词仍是从现实的可见的意象进行构思取譬,而本词则完全是凭想象,从虚处非现实化的意象着笔构思。论气势力度,二词平分秋色;但论浪漫色彩和想象之奇,辛词不能不让一着。“高擎”二句,仍写东岩之高入云天仙界,但用一“擎”字,便又写出其动态和力度。“擎”有支撑、托住之意。仿佛让人觉得仙界向下重压,而东岩则撑持向上顶住,既写出了东岩的高度,又表现出了它的力度。如把“擎”字换一“入”字或“耸”字,动感和力度就无法表现出来了。“鸟道”一句,语出李白《蜀道难》:“西当太白有鸟道,可以横绝峨嵋巅。”太白,即秦岭的太乙峰。词意谓东岩之高仅飞鸟可通,而东岩的鸟道又仿佛太白西边的鸟道一样高峻。 “擎仙界”、“矗半空”的东岩已经高不可攀了,可词人仍然设想“凭高”,去俯视东岩的“云嘘岩腹,鼓舞风雷”。山高,人更高——不,是词人的“心高”,想象力高。西方美学家论崇高美,认为崇高来自于审美主体对大自然的敬畏。本词也富于崇高美,而崇高美感的来源恰恰相反,它产生于审美主体对大自然力量、气势的把握。词人面对巍巍高峻的东岩,不是敬畏恐惧,而是产生征服、戏弄它的豪气。无论是中国画还是中国古典诗歌中,写高山,总离不开云,因为中国艺术家们已总结出这样的规律:“山之精神写不出,以云雾写之。”即通过云雾的缭绕来烘托山的高峻。 比如唐代诗人兼画家于一身的王维就很懂得这个理,他写终南山的高,就写道:“白云回望合,青霭入看无。”杜甫写泰山也有“荡胸生层云”之句(《望岳》)。欧阳修《醉翁亭记》写琅玡山也写到“云归而岩穴暝”。但比较一下本词所写的“云嘘岩腹,鼓舞风雷”便可看出,上述诗文中的云都是轻飘飘的云,而本词中的云却是奔腾驰骋的云。“鼓舞风雷”,不仅写出了岩腹吞云吐雾的强烈运动感和力量,而且写出“云嘘”雾吐时轰烈的声响效果。云雾吞吐竟响如风雷,只有在豪杰之士的笔下才有这般气势! 本词第二奇在奇情壮采,豪气逸兴。词人面对巍巍东岩,逸兴遄飞,“志壮”凌云。我们仿佛见着他脚登被桃花香染过的登山鞋,阔步快速地奔向青云,乘天梯直上万里云天,超越人世,进入月宫,高折蟾宫一枝桂树。“快阔步”、“便孤骞”(高举)、“超”(越)几个连续快速的动作,充分表现出词人心胸内沸腾的激情,“疏狂”的豪气。他写景富于动态、力度,写情同样富于动态、力度、气势。诵读时,“快阔步”五句要一口气读下去,体会其声情,才能品味出其中强烈的节奏感。由强烈的节奏感又可进一步体会词人心灵快速激烈的律动。 “笔蘸天河,手扪象纬,笑傲风云入壮题”,狂豪、奇壮无以复加!读此三句,似乎觉得当代郭沫若先生《站在地球边上放歌》也不那么奇特了!又感到诗仙李白“兴酣笔落摇五岳,诗成笑傲凌沧州”(《江上吟》)、“俱怀逸兴壮思飞,欲上青天揽明月”(《宣州谢眺楼饯别校书叔云》)也不是独一无二的“惊天地、泣鬼神”了。“象纬”,指日月五星。词人竟然要手摸着星辰日月,笔蘸着天河之水,来题写他的风云意气,世间有几个如许的狂人!南宋张孝祥《念奴娇·过洞庭》之“尽挹西江,细斟北斗,万象为宾客”,也同样具有囊括宇宙的气概,但作一“细”字,觉得气势的力量稍嫌不足,不似本词气势奔腾直下,一泄千里。结尾紧承上意,写他“笔蘸天河,手扪象纬”,在“苍壁”上挥洒着大笔,如龙蛇翔舞,左右奔腾!我这支秃笔已无法形容周权那奇特的想象力和壮浪纵恣的豪气,只觉得他不是胸吞宇宙,气盖乾坤就无法写出这样的奇作。 我们还必须注意到这是一首“再次韵”之作。“次韵”,用韵有严格规定,不能超越变更原作的韵脚,这已够限制创作的思维了。而刚用原韵写过一首(原题《次韵王尹赋东岩》),再度用原韵写作,就无异于戴着脚镣手铐跳舞,而周权却偏偏跳得如此潇洒,如此自在,如此欢腾,可见他惊人的才气。 全词由奇景而生奇情。上阕从东岩的“凝成”写到它的“中开”和吞云吐雾的气势;下阕从“阔步”登天写到他月中折桂和在苍壁上挥舞“龙蛇”。全词一气呵成,气势奔注,而不作腾挪跌宕。词以气势胜,才不觉得词中屡用的“天险”、“天风”、“天河”、“风雷”、“风云”、“青云”、“云髓”、“云嘘”等意象有重复之感。词中用词造句之避与不避,取决于创作主体能否驾驭词的气势和语言,未可一概而论。 沁园春这首词仿佛是一篇微型的“抒情”小说,全写自我曲折的心理活动。故事的背景是作者再度来到京城(北京),词就从再度进京的思前想后写起:“笑此山人”(作者自指),抛却隐居的白云青山,又来到京城,这是为了哪般?出山进京,自然是为了求仕,但此番进京,能实现自己求仕的夙愿吗?“笑”字,是自笑自艾,包含着对往事的苦涩回忆。“又”字提示此次进京已不是头回了。词人不忙作答此行结果如何,而是将笔触转向往事。这也符合一般的心理状态,故地重游,自然要想起旧日的遭遇和所见所感,写法上颇有点“意识流”的味道,笔墨的“流”向随着情思的变换而变化。“忆”字提起转折,回写过去的旧游。词人从秀丽的江南来到北方,那高耸摩天的西岳华山,那奔腾咆哮的“三万里”黄河,让他叹为观止,印象最深的自然是“泰华黄河”那“巨丽”壮景。此处见出词人剪裁的功夫。往日旅京,该有多少事、多少景可记可写,而词人只写“泰华黄河”的“巨丽”,一是它给词人留下的印象最深,二是它最能代表北方山河的特有气势。南宋大诗人陆游,思念北方,也是最神往那“三万里河东入海,八千仞岳上摩天”。颇有兴味的是,山河是那样“巨丽”多姿,而词人却是这般落魄孤独:“轻衫短帽”,一味“飘零”。“官人”的服饰是蟒袍高冠,而“轻衫短帽”从侧面写出自己的流落不偶。读至此,我们才知道词人为什么一进京就要“笑”了。原来上次进京是失望而归,未捞到一官半职,而此番又不知好歹,居然再来碰运气,你说好笑不好笑?在情与景的配置上,词人有意将“巨丽”的泰华黄河与“飘零”孤寂的自我进行对比。这种对比,一是主体情思的自然流露。词人在对“巨丽”的自然美的观照中,沉思自我人生的孤独渺小。山河是如此富于气势,而自我在官场上、人生旅途上竟无能为力,一筹莫展,“只恁飘零”。在自然与人的对比中,更显“此山人”的可“笑”。二是出于构图的考虑,显示出一种不平衡美。杜甫《登岳阳楼》“吴楚东南坼,乾坤日夜浮。亲朋无一字,老病有孤舟”,也是用乾坤之广大与孤舟病客之渺小进行对比,以反衬主体的孤独寂寞。本词颇得老杜的神韵。 想到此生“飘零”之苦,词人或许要“凭轩涕泗流”了吧?他才不呢。小说要写人的性格,抒情词也照样可表现人的个性。他从痛苦的沉思、回忆中振起,转念一想:在那鸥鹭游戏的洲边,杉萝成荫的溪上,本可以捕鱼樵采为生,在江湖中“混姓名”,自由自在,干吗要来玉京寻求什么功名呢?是的,以渔樵为生,没有俸禄,难免坛坛罐罐中粮食常空,可那西山上有成熟的灵芝,南涧里有野芹,足够采摘充饥的,岂不比在官场上勾心斗角、折腰趋走要舒心得多吗!话是这么说,但要词人真的忘却功名,那也就不是典型环境中的典型人物了。古代士子的人生价值在于博取政治上的功名。在“江湖”山林中与渔樵为伍,固然快活,但人生价值没有实现,于心总有不甘。旷达如苏东坡,在泛舟赤壁时,想到自己“渔樵于洲渚之上,侣鱼虾而友麋鹿”,也不禁悲从中来(参《前赤壁赋》)。本词“尽可渔樵混姓名”的旷达中,实际上包含着一种人生的忧愤。如果他真的甘心“渔樵混姓名”,也就不会“抛却白云,又来玉京”了。读词不能仅看表层的字面,还须体会深层的言外之意。 过片承紧上片之意。“役役劳形”,颇似陶渊明《归去来辞》:“既自以心为形役,奚惆怅而独悲。”陶渊明原文是说本心不愿做官,但不得不为生活而在官场奔走,主体的人格心灵被口腹(“形”)之需而役使、委屈。本词借用其意,说既知“尽可渔樵混姓名”,又何必要来京城求索,“劳形”役心呢?然而,功名毕竟是诱人的,难以忘却的,“但”——他又转念一想,只要心(“方寸”)宽神闲,功名之念也就淡漠了。“百念”,不仅是功名之念,也还有对世态炎凉的感叹。词人到京一定是遭尽了冷落,看惯了白眼,才又转念而自我解脱:世态炎凉,自古皆然,何况我这末路穷途的山人!受人白眼冷遇,也在情理之中,“方寸宽闲”,这些也可以不计较。不过,词人毕竟不是后世的阿Q,他还有些血性,想到自己飘零一生,鬓发已白,仍是“轻衫短帽”、布衣一员,就不禁怒从中来,“酒痕”三句便写出他心中的郁勃不平之气,借酒浇愁早已是陈词烂调了,可词人偏能翻出新意:杯中酒翻腾激荡,袖里剑寒光闪闪,似乎也在为它的闲置不用而鸣不平。无情之酒而有悲,无思之剑而有恨,词人不平之气(“磊块”) 就更深更广,以致于酒频浇而仍不肯平息!看它构思是何等之巧而新!词人才华过人,求索一生,仍是“只恁飘零”,原因何在?这自然是时代、社会所致。人们可以由词人的不幸与不平去体会、思索当时社会对人才的压抑。 词人面对痛苦的现实而无可奈何,最后只得自我解脱,另寻出路,算了吧,不妨回去读读《相牛经》,好好地料理耕种事宜。他最终还是把自我的人生理想与追求给放弃了,在人生的征途中退却了。当然,这是一种悲愤而不甘心的退却。“何妨”二字,便含本不愿如此而又不得不如此的忧愤。结句暗应开篇,表明“又来玉京”结果仍是失望,结构浑然一体。 词写自己的心理,曲折生动。用虚字传神达意,是本词一大特点。“又”、“只”、“尽”、“但”、“况”等准确地传达出心灵的曲折变化,韵味颇深。 沁园春点点星星,零零落落,一片飞残。向东风影里,空劳蛱蝶,碧纱窗外,遮没阑干。柳线难牵,帘钩难挂,无赖封姨不见怜。经行处,恰纷纷红雨,轻拍香肩。 芳魂何处姗姗。待剪纸、招来月下看。认朦胧不准,飘摇不定,烟消火化,丰韵难传。 惯为花愁, 谁禁又落, 空对长条不忍攀。从今后,剩绿苔庭院,吹满榆钱。 这是一阕咏物词。吟咏的是暮春时候,花期已过,群芳开始凋谢。起初,花瓣掉下来一片,又掉下来一片,稀疏然而不断。渐渐地,浓密起来,蝴蝶飞来也没有花粉可采,绿窗外的雕阑也全被遮住了。那如线的柳丝,难以扯拽住它; 帘钩也不能挂住它而使其不再飘零。进而,落花阵阵,像绵密的春雨一样,纷纷扬扬落下来,拍摸着缓缓而行的伤春美人的肩头。到处都是惨红景象。不要再落了吧,怎奈风神不肯见饶,继续无情地摧残着(无赖就是无奈,封姨是传说中的风神),终致红消香殒。 柳丝牵不住,帘钩挂不住,风神又雪上加霜,姹紫嫣红化为缕缕香魂。但不知香魂在哪里缓缓而行?待要剪纸招魂到月光下看吧,可是又模糊不清,依稀难辨,虚幻飘忽,最终而成虚无,那绰约的丰姿神韵很能再现啊! 何来爱为花犯愁,谁料想禁不住又到了落花时节,只好空自对着昔日缀满繁花的枝条,不忍心再去攀折它了。从今而后,只剩下长满了绿苔的庭院,落遍了榆树果实,夏季把春送走了。 咏物词贵有寓意。为咏物而咏物的诗词文学作品是没有意义的,行家里手多不如此。花是鲜妍的,是美的象征,不爱花的人,世上几乎没有;春天是明媚的,万象由之更新,是一年最美好的时光,几乎没有人不爱春天。花落春去,意味着美的消逝、韶光的流驶。因而,惜花伤春,成了古往今来无数诗人词客吟咏的主题。尽管如此,情境仍有深浅之别,艺术上也有高低之分。这首词开头紧抓词题,花由 “点点星星”而落,直至如“纷纷红雨”而殒,作者的感情也随春越来越深而沉重起来。句句是写落花,却处处流露着伤春之情。词的语句很平实,但意境却浑然天成,格调也脱俗。艺术上这首词很有特点。上面提到的语言平实而意境幽远之外,使用迭字状物摹态精确传神,如开头四对迭字形容落花刚开始,“纷纷”则描绘其高潮; “姗姗”写芳魂缓缓而行。再则,《沁园春》这种词调高亢激越,一般用来表现慷慨悲壮的情绪,但女词人却以它来写缠绵凄清的伤春感情,句句合律而不牴牾,体现了她高超的才能,难怪论者曰: “男中成容若,女中太清春” (清初满族著名词人纳兰性德,本名成德,字容若)。虽然是落花,但毕竟也是花,词人写它却没有用秾辞丽语,这一点也须注意。 沁园春瞬息浮生,薄命如斯,低徊怎忘? 记绣榻闲时,并吹红雨,雕阑曲处,同倚斜阳。梦好难留,诗残莫续,赢得更深哭一场。遗容在,只灵飙一转,未许端详。 重寻碧落茫茫,料短发,朝来定有霜。便人间天上,尘缘未断,春花秋月,触绪还伤。欲结绸缪,翻惊摇落,两处鸳鸯各自凉!真无奈,把声声檐雨,谱出回肠。 纳兰性德的悼亡词,是为悼念其前妻卢氏而作。这首《沁园春》序云:“丁巳重阳前三日,梦亡妇淡妆素服,执手哽咽,语多不复能记。”丁巳,即康熙十六年,时纳兰性德才二十三岁。其卢氏夫人像一朵刚刚开放的鲜花,转瞬间凋谢了。这对纳兰性德是最为痛心的事。这首记梦之作。一开头便是梦醒后的沉痛叹息:“瞬息浮生,薄命如斯,低徊怎忘?”他叹息妻子的寿命太短促了,悲妻子,亦悲自己,叹她薄命,也叹自己命运悲苦,一对年轻恩爱夫妻,竟是薄命如斯,怎不叫人低徊惋惜。 接着回忆过去二人美好的共同生活。绣榻闲暇之时,二人共同领略那落花飘飞的情景,有时候,二人又同倚雕阑曲处,共同度过那美好的黄昏。这里在写法上值得注意的,“红雨” “斜阳”的意象,虽是回忆往日二人幸福的时光,却表现出一种凄艳之美。大概是为了与全词情绪协调,同时也更切合此时词人的实际心情,伤心人回忆往日的甜蜜时,不免含着一点苦味。 “好梦难留,诗残莫续,赢得更深哭一场。” 紧接上面这段回忆之笔,下“好梦”二字,自然使人想到昔日美好的夫妻生活,只不过是一场好梦而已,而它又是实指此时此刻的梦境,即小序中所说“梦亡妇淡妆素服,执手哽咽……,”现在梦醒了。“诗残莫续”,即序中所记,梦中妻子临别时有云:“衔恨愿为天上月,年年犹得向郎圆”,这样深情的诗句可惜没有续完,梦就醒了。而这对已经幻灭的年轻夫妻的恩爱生活不也像一首没有写完的诗吗?美好的人生、爱情,像梦一般虚幻,一梦醒来,什么也没有得到,赢得的只是“更深哭一场” 了。 我们的词人是多情种子,明知梦中一切都是虚幻的,却还要痴痴追寻。他在梦中恍惚看到她的遗容尚在,可是忽然灵风一转,人不见了,未得仔细端详,多么遗憾啊! 下阕过片紧承上阕词意,进一步写词人“上穷碧落下黄泉”的苦索追求。“重寻碧落茫茫,料短发、朝来定有霜。”词人在茫茫碧落中寻啊寻啊,料想亡妇的灵魂在凄风苦雨中飘零,原来美丽的秀发,恐怕要变得稀疏了,在深秋的清晨恐怕发鬓要沾上点点白霜了。李清照《永遇乐》有“如今憔悴,风鬟雾鬓,怕见夜间出去”,这里化用其句。“霜”字点题序中时令:“重阳前三日”,重阳时节是下霜的时节了。这两句词想像亡灵在茫茫碧落中餐风沐露的情景,怜爱之情,溢于言表。 相爱的人总希望“在天愿为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然而如今,尘缘未断,两处相思,春花秋月,撩起人多少感伤的愁情啊! “春花秋月”,“秋月”二字呼应序言中亡妇诗:“衔恨愿为天上月,年年犹得向郎圆”,可是即使你化为天上月,照临着我,然而这种离愁别绪永远绵绵无尽期呀! 而我想摆脱离别之苦,与你同结绸缪时,却猛然惊醒,你像木叶凋落,成为亡灵了。从此,生死殊途,两处鸳鸯只能永远各自过着凄凉、孤独的日子了! 这就是冰冷的现实啊! 词人在百无聊赖之中,听着檐前滴落的淅淅沥沥雨声,好像正在谱写着一支伤心的歌曲。最后两句是文学上常用的移情手法,仿佛那本来无情的檐前雨,也为词人的悲伤所打动,而为之谱叙衷肠呢。 这首词感情非常真挚,少年夫妻几年恩爱生活,使纳兰性德没法遗忘,娓娓道来,语浅情深,每句话都是发自肺腑的至情,都是不假虚饰的真话,催人泪下,感人至深。王国维称纳兰性德“古之伤心人也”,其悼亡词自是这方面的代表之作。特别值得一提的是,作为贵族公子的纳兰性德,对妻子的感情非常专注,他心中只有妻子,“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他对妻子的爱情,简直到了贞洁的程度。像他这样忠于妻子的人,在一夫多妻的封建社会里真如凤毛麟角,因而他表现在悼亡词中一片纯真的至情更特别显得可贵。 沁园春试望阴山,黯然销魂,无言徘徊。见青峰几簇,去天才尺,黄沙一片,匝地无埃。碎叶城荒,拂云堆远,雕外寒烟惨不开。踟蹰久,忽砅崖转石,万壑惊雷。 穷边自足愁怀,又何必平生多恨哉! 只凄凉绝塞,蛾眉遗冢,销沉腐草,骏骨空台。北转河流,南横斗柄,略点微霜鬓早衰。君不信,向西风回首,百事堪哀。 在纳兰性德的词中 有不少受到苏、辛词影响,显得很有气魄而又慷慨生哀。这也是他的经历使然。他随同康熙出巡塞外时所见到的是无边的朔漠和苍茫的长空。各种意念很自然地会涌上他的心头。帝王的车驾,威仪万千; 侍卫的职位,无比尊荣,但他却并不以此为贵,反而引以为戒,所以他的胸襟自然与那些碌碌无能之辈不同,他也并不掩饰自己的感情,每到一处,有所感触便要形之于吟咏,本词即是他在塞外抒怀之作。 首三句写远望阴山时的感受。这条绵延于塞北的山脉,是古来战争之地。特别是西汉武帝与匈奴间展开的决定性战役,使阴山的烽烟终于平息。如今只能空自想像当年𪭹金伐鼓、 烟尘四起的激烈战斗。纵目远眺那巍巍群山,脑海中出现无限思绪,徘徊留连,不禁感慨万千。 “见青峰”四句,写作者再举首仰望,见有几座峰峦,高耸云间,似乎离天咫尺之遥,有如李白所形容的“连峰去天不盈尺,枯松倒挂倚绝壁。” (蜀道难》)四顾尘埃不起,而是“平沙莽莽黄入天。” ( 岑参《走马川行》)大漠苍茫、山川萧条这与当年“三军大呼阴山动” (岑参《轮台歌》)的情景真是截然不同,但是,在作者脑海里,历史上曾经发生过的多少争战却似乎历历在目。 “碎叶城”三句,从西而东,先说唐代的碎叶城(今中亚西亚伊塞克湖西北),那里曾经爆发过多少次争夺战,为了御敌,这座城筑有“四面十二门,为屈曲隐出伏没之状” (《唐书·地理志》),如今怕已是废墟一堆。“拂云堆”,即“拂云祠”; 在今内蒙古自治区境内,有受降城,分东、中、西三城,中受降城建于拂云堆,堆上有祠。李益有《夜上受降城闻笛》诗:“回乐峰前沙似雪,受降城外月如霜,不知何处吹芦管,一夜征人尽望乡。”作者想起这座为唐代诗人所提及的边城,但却望而不见,只有雕鹰翱翔云外,空中寒气凝结,似烟如雾,聚而不散。可说是空忆沙云古战场了。 “踟蹰久”三句词意陡转,由静而动。作者正在怅望踟蹰,发思古之幽情、徘徊留连之际,忽闻一声巨响,将他从冥想中惊醒,原来是积满冰雪的山崖上巨石滚动,坠入万丈深谷,发出雷鸣般的轰隆之声。后两句乃用李白《蜀道难》诗成句。 “穷边”两句,接首三句而来。由西而东各边塞所发生的史事,本身就是足够令人喟叹不已,又何必再添上自己那份愁恨呢! 言外之意是:与历史上的大事相比,自身的愁怀就显得渺不足道了。“只凄凉”四句,举出二件史事说明问题,一是指王昭君出塞和亲,至今青冢尚在。还有是燕昭王的招致贤才。据《战国策·燕策》载,郭隗自比死马,劝昭王借他来罗致千里马(骏骨),“昭王为隗筑宫而师之,乐毅自魏往,邹衍自齐往,剧辛自赵往,士争凑燕。”昭王以乐毅为上将军,攻下齐七十余城。“空台”是指昭王曾置千金于台上,以延天下之士,谓之“黄金台”。“昭王白骨萦蔓草,谁人更扫黄金台。”(李白《行路难》)如今昭王已埋葬于乱草之下,但青冢和黄金台的史事却垂名人间,引起人们无限凭吊之情。 “北转”三句,是由眼前之景而有所触发,河水依然绕弯北流,北斗星的柄仍在横斜南移,大自然的运转变化不会停息,自己也变得双鬓白发微见,可说是早衰了。最后总上所述,包括史事和自身遭际,以“君不信”三字呼起,试看古道西风,边塞烟云,回首往事,无一不使人慷慨生哀,这也就是自己早衰的原因。 本词用典较多,借以表达吊古之情,才难之叹,以及自身的牢愁。写得气势阔大,郁勃磊落,风格倾向于豪放。 沁园春 沁园春词牌名。又名东仙、寿星明、洞庭春色、念离群。双调。宋吴曾《能改斋漫录》:“今世乐府,传《沁园春》词。案《后汉书》,窦宪女弟,立为皇后,宪恃宫掖声势,遂以贱直,请夺沁水公主园田,然则沁水园者,公主之园也,故唐人类用之。崔湜《长宁公主东庄侍宴诗》云:‘沁园东郭外,襄驾一游盘。’李适《长宁公主东庄侍宴诗》云:‘歌舞平阳地,园亭沁水林。’李义府《长宁公主东庄诗》云:‘平阳馆外有仙家,沁水园中好物华。’调名取此。”始见于苏轼《东坡乐府》。 ☚ 过秦楼 摸鱼儿 ☛ 沁园春 沁园春刘过 寄辛承旨。时承旨招,不赴。 斗酒彘肩,风雨渡江,岂不快哉。被香山居士,约林和靖,与坡仙老,驾勒吾回。坡谓西湖,正如西子,浓抹淡妆临镜台。二公者,皆掉头不顾,只管衔杯。 白云天竺去来,图画里、峥嵘楼观开。爱东西双涧,纵横水绕;两峰南北,高下云堆。逋曰不然,暗香浮动,争似孤山先探梅。须晴去,访稼轩未晚,且此徘徊。 将前辈词人入词,早有先例。这首词妙处在于,除列入白居易、林逋、苏东坡的名字外,还化用他们的名句,妥切自然、不露痕迹,使这些词人的形象生动逼真,同时也加强了全词的趣味性。最后一句紧扣题目,画龙点晴。 ☚ 唐多令 点绛唇 ☛ 沁园春 沁园春刘克庄 梦孚若 何处相逢?登宝钗楼,访铜雀台。厨人斫就,东溟鲸脍;圉人呈罢,西极龙媒。天下英雄,使君与操,余子谁堪共酒杯?车千乘,载燕南赵北,剑客奇才。 饮酣画鼓如雷,谁信被晨鸡轻唤回。叹年光过尽,功名未立;书生老去,机会方来。使李将军,遇高皇帝,万户候何足道哉!披衣起,但凄凉感旧,慷慨生哀。 作者与方孚若都是光明磊落、怀才不展的志士。此词写梦见孚若,抒发二人不平之气。词的上片写梦中与已故朋友孚若同游名胜,共尝佳肴,并以曹操刘备自许,一同驾着骏马,网罗天下豪杰四方驰骋。下片回到现实,深叹生不逢辰,以致用武无地,报国无门,不胜同病相怜之感。这种用梦境与现实相照映的艺术手法,更能完满地表达怀才不遇的悲愤心情。 ☚ 月上瓜洲 湘春夜月 ☛ 沁园春 沁园春词牌名。又名 《东仙》、《寿星明》、《洞庭春色》、《念离群》。双调。宋·吴曾《能改斋漫录》:“今世乐府传《沁园春》 词。案《后汉书》,窦宪女弟,立为皇后,宪恃宫掖声势,遂以县直,请夺沁水公主园,然则沁水园者,公主之园也,故唐人类用之。崔湜《长宁公主东庄侍宴诗》云:‘沁园东郭外,襄驾一游盘。’李适《长宁公主东庄侍宴诗》:‘歌舞平阳地,园亭沁水林。’李义府《长宁公主东庄诗》云:‘平阳馆外有仙家,沁水园中好物华。’调名取此。”始见于苏轼《东坡乐府》。 ☚ 风流子 摸鱼儿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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