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修《诉衷情》欧阳修

欧阳修

眉意^①

清晨帘幕卷轻霜。呵手试梅妆^②。都缘自有离恨，故画作远山长^③。思往事，惜流芳^④。易成伤。拟歌先敛^⑤，欲笑还颦^⑥，最断人肠。

注释 ①眉意：咏美人画眉。②呵手：因天寒呵气暖手。梅妆：梅花妆。宋李昉等撰《太平御览《时序部》引《杂五行书》：“宋武帝女寿阳公主人日(正月初七)卧于含章殿檐下，梅花落公主额上，成五出花，拂之不去。皇后留之，看得几时，经三日，洗之乃落。宫女奇其异，竞效之，今梅花妆是也。”③画作远山长：将眉毛画得又细又长，形似远山状。《御定渊鉴类函》引《飞燕外传》：“合德……为薄眉，号远山黛。”④流芳：流水落花，比喻逝去的青春。⑤敛：收敛，整肃容貌。⑥颦：皱眉，表示愁闷状。

对镜簪花图 【清】 改琦

鉴赏 本词的词题是“眉意”，因此全篇通过写眉来写情。

眉眼是一个人脸上的最动人处，也是精神和内在心灵流露的窗口。如果说眼睛是心灵的窗户的话，那么眉就是情感的风向标。眉眼相和，最能写情。写小家碧玉高兴的时候，常常说她眉弯目笑，而大家闺秀发怒之时，常常是柳眉倒竖、杏眼圆睁。《红楼梦》里的林妹妹生就“两弯似蹙非蹙罥烟眉”，那是忧愁的象征，而凤姐那“两弯柳叶吊梢眉”，分明就透露着一种狡诈与精明。

欧阳修此词以眉写情，新颖独到，可谓抓住了主人公的神态特征。全词先后三次提到了眉：一是上阕写女主人公画眉；一是下阕写她两次蹙眉。

先说上阕的画眉。历史上不乏关于画眉的典故。东汉张敞画眉，在二人闺房，是夫妻间融洽和谐、恩爱缠绵的表现，而该词中的女主人公在清冷的早晨，在和爱人分离的情景下画眉，就显得凄清冷淡，隐有一种幽怨之情。古代美女的眉毛以细而长为美，汉刘歆《西京杂记》曾记载：“文君姣好，眉色如望远山。”卓文君眉如远山，那是妩媚的象征。本词中的女主人公故意把眉毛画成又细又长的远山形状，显然不单是为了妩媚，而更是源自离恨。因为有一种幽怨在心头，所以要画作远山形状，借以象征对千山万水之外的爱人的思念之情。从她这种对镜梳妆、顾影自怜的举动中，我们还可以看出女主人公任性的女儿性格。正如金圣叹所言：“既有恨，亦何与画眉事？ 以画眉作使性事，真是儿女性格也。”(《金圣叹全集《批欧阳永叔词》)作者在这里通过一个画眉动作的描写，既刻画了人物性格，又表达了人物对爱情的渴望，可谓语约义丰，用意深刻。

下阕通过两次皱眉动作的描写，写出女主人公不胜情愁之态。通过皱眉写内心忧愁，在文学典籍中也是屡见不鲜。《红楼梦》里的林黛玉生来多愁善感，以致得了个“颦儿”的称号。蹙眉是一种气质和性格，是仿效不来的。西施蹙眉，是感情和动作的自然表现，让人觉得美。东施故作姿态，就显得滑稽了。词中的女主人公欲歌欲笑，可是内心为忧愁所据，是不自然的，最后皱眉，那也是不得已，所以让人感到的不是快乐，而更多的是强颜为欢的勉强和为难之情。作者写其思念感伤之情，“拟歌先敛，欲笑还颦”，一“敛”一“颦”，将女主人公的凄苦情怀和不得不强颜欢笑的处境表现了出来，整个形象也呼之欲出。两次蹙眉动作的描写，曲折而含蓄，不但写出了人物的姿态，而且传达出了人物的神情，令人印象深刻。后来周邦彦《风流子》词中“欲说又休，虑乖芳信，未歌先噎，愁转清商”几句，似即从此句化出。

此首或传为黄庭坚作，据汲古阁刻《山谷词》，于此调下注云：“旧刻四首，考‘清晨帘幕卷轻霜’是《六一词》，删去。”今传宋本《山谷琴趣外篇》中的《诉衷情》词亦仅有“一波才动”一首，无此首。因此，断为欧词。(李飞跃)

集评 清《陈廷焯：“纵画长眉，能解离恨否？笔妙，能于无理中传出痴女子心肠。”(《词则《闲情集》卷一)

链接 宋代妇女画眉的范本——十眉图。相传唐玄宗巡游四川时，命画工在大慈寺御题壁上绘制“十眉图”，描绘了十位不同眉型的美女，用笔细腻，设色妍丽，造型生动而各具特色，眉型样式尤为奇妙。其“十眉”为鸳鸯眉(又名八字眉)、小山眉(又名远山眉)、五岳眉、三峰眉、垂珠眉、月棱眉(又名却月眉)、分稍眉、涵烟眉、拂云眉(又名横烟眉)、倒晕眉。十眉图在宋代被完整继承，故宋代妇女，尤其是四川地区妇女，化妆画眉常仿效此图，盛行上述十种眉型。其后“十眉”亦被人用作美女的代称，如苏轼诗即有“五纪归来鬓未霜，十眉环列坐生光”之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