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镇南昌
人在社会中生活,人要被社会所知觉,而社会也要被人所知觉。人与社会之间的相互知觉是相辅相成的。通过对社会的知觉,人们相互了解对方的目的和动机,对对方的目的和动机表示反对或赞成,并决定自己的行为方式,与社会建立起一个特定的关系。社会对人的知觉也是通过了解、评价、认同的方式进行,只不过社会对人的知觉常常是一种组织的知觉罢了。人对社会的知觉具有不可忽视的意义,它使人适应社会并从而获得生存能力。社会对人的知觉也具有不可忽视的意义,它使社会组织能联系更多的人,保证自身的生存和发展。如果人忽视了对社会的知觉,社会也要知觉他,这是不以他的意愿为转移的。而社会组织忽视了对人的知觉,人也会知觉它,这是社会组织不能全部支配的。由于社会先于个人而存在,个人要知觉社会,必须发挥能动性,作为某个社会组织的成员,如该组织忽视他时,他就应该创造条件引起该社会组织的知觉,这样才能保证个人知觉与社会知觉同时进行,从而达到个人知觉社会的目的。
社会组织对个人的了解、评价、认同,不是一个抽象的知觉过程,而是一个具体的知觉过程,因为社会组织对个人的知觉是通过它本身具体的结构来进行的。一个社会组织能不能知觉一个人,怎样知觉,知觉到什么程度,这完全取决于它本身的结构状态。因此,王惠要想自己被封建官吏组织所知觉,不能忽视这组织的结构。只有符合这个结构定势的言行才能被这个社会组织所知觉,并获得肯定性反应。王惠之所以能够被冠以“才能干济之员”的美名外放南昌知府,自然是封建官吏组织对他知觉的结果。但仅仅表现封建官吏组织对王惠的知觉结果,还不能使读者对封建官场有深刻的认识,于是作品又在第八回中,绘声绘色地描写了王惠对封建官吏组织的知觉,以深入揭露封建官场的本质。
王惠对封建官吏组织的知觉主要有三个大方面。首先是对官场权欲的知觉。王惠问蘧景玉,“尊大人精神正旺,何以就这般急流勇退了?”事实上,蘧太守年老多病,连交盘事宜都不胜任,要儿子代理,而王惠竟对他的权欲蜕化不可理解!这是因为王惠自己此时虽然已是须发皓白,一大把年纪了,却仍然权欲膨胀、急流勇进。官场中的权欲倾轧,不是一般人能承受得了的,只有那些官迷才会把这种权欲倾轧看作是自己生存和发展的有利条件。王惠的急流勇进,表明他是一个权欲十足的官迷。很自然,他把官场知觉为权欲场。
其次,是对官场私利的知觉。当蘧景玉说: “家君知道老先生数任京官,宦囊清苦,决不有累”时,“王太守见他说得大方爽快,满心欢喜。”王惠高兴的正是蘧太守“历年所积俸余,约有二千余金,……悉将此项送与老先生任意填补”。王惠对私利是得寸进尺,“摆上酒来,奉席坐下。王太守慢慢问道:‘地方人情,可还有甚么出产?词讼里可也略有些甚么通融’?”王惠不仅想要现成的私利,还要掌握私利的各种来源。他对宦囊如此关切,是因为他把“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作为官场私利的普遍知觉。当官不谋私利,或者不会谋取私利,王惠是不以为然的。他又把官场知觉为私利场。
再次,是对官场等级的知觉。在谈及原南昌府衙门有“吟诗声、下棋声、唱曲声”三样声息时,蘧景玉讥诮地说: 将来老先生一番振作,只怕要换三样声息”。王惠问: “是那三样”?蘧景玉道: “是戥子声, 算盘声, 板子声”。王惠听后立即正容回答: “而今你我替朝廷办事,只怕也不得不如此认真”。言外之意是,蘧太守衙门中那 “吟诗声、下棋声、唱曲声”是并不符合官场知觉的。这“吟诗声、下棋声、唱曲声”作为官吏职责知觉固然不妥,但却是对“戥子声,算盘声、板子声”的否定。比较而言,王惠要振作一番,就必然会把“戥子声、算盘声、板子声”作为官场等级的标准知觉。事实上,他的确在南昌府制造了一个“戥子声、算盘声、板子声”的等级场。这样,他又把官场知觉为等级场。
正是由于王惠把官场知觉为权欲场、私利场和等级场,因此主动作出自己的反应,“钉了一把头号的库戥,……问明了各项内的余利,不许欺隐,都派入官”。又动用头号板子,“这些衙役百姓,一个个被他打得魂飞魄散。合城的人,无一个不知道太爷的厉害,睡梦里也是怕的”。王惠这些吏治行为不仅被社会所知觉,也被封建官吏组织所知觉。结果,王惠在官吏组织结构中得到切实的认同,“各上司访闻,都道是江西第一个能员,做到两年多些,各处荐了”。
王惠之所以得到封建官吏组织肯定的反应,是因为他的行为符合封建官吏组织的结构定势。封建社会建立的是集权专制制度,因而封建官吏组织产生的是集权专制结构定势。这个组织结构产生的知觉不可能是民主的、社会的知觉,而只能是封建特权阶层的知觉。王惠把官场知觉为权欲场,急流勇进; 又把官场知觉为私利场,大肆搜刮民财; 还把官场知觉为等级场,残酷剥夺下层人民以至其下属。因此,王惠与封建官吏组织一再得到相互认同。正是从这个角度,王惠形象加深了人们对封建官府贪婪、残酷之真面目的认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