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战哪吒
孙悟空识破了玉帝封他为“弼马温”那种侮辱性的骗局,反出南天门,回到花果山自立为“齐天大圣”。玉帝委派托塔天王李靖为降魔大元帅,哪吒三太子为三坛海会大神,兴师下界捉拿孙悟空。大战哪吒 写的是孙悟空战胜哪吒,大败天兵天将的故事。
清初小说评点家毛宗岗在批注《三国演义》时所说: “文有正衬,更有反衬。”毛宗岗在这里说的正衬、反衬都是指小说塑造艺术形象的手法。所谓反衬,毛宗岗举例说: “写国色者,以丑女形之而美”; “写虎将者,以懦夫形之而勇”。所谓正衬,毛宗岗举例说:写国色者,“以美女形之,而更觉其美”;写虎将者,“以勇士形之,而更觉其勇”。毛宗岗认为两种衬托都是小说家常用的,但以正衬为上乘。这种艺术见解是很精辟的。
“大战哪吒”最突出的艺术手法是兼用正衬和反衬这两种手法来塑造孙悟空的武威和智慧。孙悟空大败巨灵神一仗,显然用的反衬手法;孙悟空战胜哪吒一仗,则用的正衬手法。两场大战之间的关系是逐层转深,大败巨灵神为大战哪吒作铺垫。两次大战,虽然都是以孙悟空取胜告终,但一为轻取,一为险胜。孙悟空作为齐天大圣的本事,正是逐层地展现在读者面前,而不是一览无余的。
孙悟空大败巨灵神一仗,作者写来,饶有情趣。巨灵神作为先锋,甫一出战,就露出了他盛气凌人,耀武扬威的骄气。他依仗着玉帝的权威,自称“上天大将”,喝令孙悟空束手就擒,“若道半个 ‘不’ 字,教你顷刻化为齑粉! ”不料,孙悟空根本不买帐,反而要巨灵神告诉玉帝按“齐天大圣”的名义来封官,否则“就打上灵霄宝殿,教他龙床定坐不成! ”双方动手之前,是一场口舌之战,真可谓唇枪舌剑。读者耳闻了这场口舌恶战后,原以为马上能看到一场更剧烈的刀兵恶战。不料,没几个回合巨灵神就抵敌不住,被孙悟空“劈头一棒”,“扢叉的一声,把个斧柄打做两截”,巨灵神“急撤身败阵逃生。”孙悟空轻蔑地骂巨灵神是“脓包! ”作者以巨灵神的“脓包”来反衬孙悟空的英勇,其对比度当然是十分鲜明的。读者看到刚刚大吹牛皮,不可一世的巨灵神,被孙悟空 “轻轻轮铁棒,着头一下”,便如丧家之犬,慌不择路地败阵逃命,不禁会同孙悟空一起发出轻蔑的笑声的。在这里,作者借助于巨灵神自己气壮如牛,技低如鼠的充满矛盾的言行,完成了他外强中干形象的塑造。
作者描写了孙悟空大败巨灵神后,倘若立即再写孙悟空战胜哪吒,以情节的开展来看,也是顺理成章的。但这样平铺直叙,会产生过于直露之弊,文章缺少波澜,不耐咀嚼。何况作者意在突出孙悟空大战哪吒这一仗,倘无回旋,极容易流于平均使用笔力的平庸格局。
吴承恩不愧为大手笔,他在两次大战中间插入了一小段李天王要斩败阵之将巨灵神,三太子哪吒出面求情告免的情节。这样,不但文章呈现了一张一弛的弹性结构,而且自然过渡到哪吒出场,第二次大战的开始。
哪吒出场,作者对他是不吝笔墨的。写他的肖像的俊秀是总角遮囟,发未盖肩; 写他的气质的不凡是神奇敏悟,骨秀清妍。作者盛赞哪吒为“天上麒麟子,烟霞彩凤仙”,介绍他“身带六般神器械,飞腾变化广无边” 的高超本领。可谓是极尽夸张之能事了。孙悟空碰到了这样一位强敌,鹿死谁手,还很难说。读者的心弦又绷得紧紧的,这里故事情节又一 “张”。
大战将临,孙悟空本应严阵以待,但由于刚轻取巨灵神,不禁被胜利冲昏头脑; 又见哪吒妙龄俊美,更加掉以轻心。开口“小哥”,闭口“你的奶牙尚未退,胎毛尚未干”之类羞侮玩笑的语言,轻慢之状,活灵活现。及至动手之前,竟轻飘飘地表示“我只站下不动,任你砍几剑罢。”作者充满性格化的传神语言刻画了大战哪吒前,孙悟空轻敌的神情姿态,使人如闻其声,如见其形。情节到这里又是一“弛”。
两次“张”、“弛”后,高潮骤然到来。哪吒痛下杀手,变做三头六臂,手持六般兵器,扑面来打。悟空一见哪吒竟然远非巨灵神可比,头脑立即清醒过来,也变做三头六臂,持三条金箍棒架住。这场恶战,各骋神威,斗了三十回合,不分胜负。作者用一篇赋体韵文,把这场大战的紧张气氛渲染得淋漓尽致,力透纸背。
如果说,作者写悟空大败巨灵神,是突出了他一个“勇”字,那么写悟空战胜哪吒就突出了他一个“智”字。悟空使的分身法,从《西游记》全书来看,哪吒也并非不会。关键是作者描写悟空能在激战中使用计谋,迷惑对手,让对手入其圈套,战而胜之。兵在精而不在多,将在谋而不在勇。大战哪吒,作者写出了悟空性格的另一个重要侧面,不仅可恃实力胜敌,而且更可凭计谋胜敌。两强相争智者胜,作者描写孙悟空大战哪吒的一段文字在竭力描写力战后,文笔一转为描写智取,实在是秀峰旁逸。这种正衬比一般的正衬,艺术效果还要优胜一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