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首诗借表弟卢纶来访并留宿的偶然事件,抒发了自己复杂的感情。首联从“静夜”、“荒居”着笔,沉静的暗夜,四壁无邻,荒居郊野,操持旧业,表明家贫如洗。开篇勾画出一幅色调暗淡、环境清苦的悲凉图景,令人顿生凄怆之感。
颔联紧承前意,是悲的感情线索的继续引发,如雨中夹雹,似雪上添霜。诗人运用比喻手法,补绘出衰老憔悴的自我形象。上句写景物,凄风苦雨中的枯树,黄叶飘零;下句写人物,昏灯残烛下的白发老人,形影相吊。这两句以雨中纷纷落叶的树来烘托灯下的老人,更令人感到无限悲凄。它较之诗人的另一名联“他乡生白发,归国见青山”(《贼平后送人北归》)色调更鲜明,形象也更传神。诗人运用联想,把互不关联的事物,组合在一起,相互对比,彼此映衬,使人产生出一种新的意境。
颈联笔势一转,悲中见喜。说因我独自沉沦下潦已久,愧对你的频繁探望。其实,这是在反面陈说:你并不因为我穷愁潦倒而看不起我,反而多次前来相见,真让人高兴。这里,既有对挚友厚意的嘉许,又包含着难以尽述的悲凉之情。它是无可奈何的“愧”,是饱经辛酸的“愧”,是已不知悲为何物而触发的“愧”,其中包孕着复杂的感情。据姚合《极玄集》记载:卢纶与司空曙同为“大历十才子”中人,既是诗友,又是表亲,因而过往酬唱甚密。卢纶仕途也不通达,故表兄弟间,同声相应,同气相求,彼此相怜,心境可见。
尾联关合上两句,照应全篇,补足题面。“蔡家亲”指表亲,羊祜为蔡邕外孙,因称表亲为蔡家亲。诗人在惊喜之余自我宽解:我们原有情分,更何况是表兄表弟呢?看来,这是强装笑颜,是默吞眼泪的哽咽之词。它是对自己坎坷遭遇的义愤,也是对世态炎凉的悲叹。诗人另有《江园书事寄卢纶》,其中说: “平生故交在,白首远两怜。”诗意与本联是一致的。彼此参读,会有不尽的余味可供品玩。
这首诗书写际遇而不发议论,抒发感慨而不作吁叹,完全借助画面的描绘、感情的发展去自然展现,因而形象鲜明,线索清晰。正反映照的方法,比喻烘托的辞格,也运用得十分得当,使得诗歌主题层层推进,步步深化。前人多有称赞和摹仿此篇者,尤其是“黄叶”一联,更成为千古传诵的警句。
〔自有分〕情谊、投契之意。分字去声。〔蔡家亲〕羊祜为蔡邕外孙,因称表亲为蔡家亲。
这首诗写出诗人对老友来访见宿的喜悦之情。司空曙和卢纶同属“大历十才子”之列,两人又是表兄弟,因而趣味相投,关系密切。穷困的诗人在困顿中有老友卢纶频频来访,感激、欢喜之情溢于词表,写下了这首诗。
静谧的雨夜里,只有雨声沥沥,四野无邻的荒村突兀着诗人的茅屋。孤寂衰老的诗人多么想找个人谈谈,可谁愿意光顾这破陋的地方呢?而就在这雨天,卢纶满身泥泞,叩开了柴扉。诗人是多么高兴啊! 两人在昏黄的灯光下促膝交谈:对往事的回忆,对诗歌的探讨,对旧情的重温,也许,还做着年轻时的梦……但现在,风霜雪月已经染白了头发,还有什么希冀好憧憬呢?于是诗人把迟缓的目光转向眼前的现实:“雨中黄叶树,灯下白头人。”黄叶在雨中飘零,白发在灯下散乱,两种意象,一是雨夜中衰败的秋树林,一是灯下衰颓的白发人,诗人把它们并列在一起,任读者去联想。读者不难从黄叶败落的雨中树联想到诗人生命的秋天。这里,纯客观的景物描写中,渗透着诗人深深的悲凉之情,情与景融为一体了。明谢榛《四溟诗话》卷一云:“韦苏州曰:‘窗里人将老,门前树已秋。’白乐天曰:‘树初黄叶日,人欲白头时。’司空曙曰:‘雨中黄叶树,灯下白头人。’三诗同一机杼,司空为优:善状目前之景,无限凄感,见乎言表。”司空曙的一联,较韦应物、白居易诗多了两个意象:雨、灯。雨中的黄叶树更是经不住大自然的侵蚀,灯下的白头人也更显出风烛残年。这样,悲凉的氛围也就渲染得较前二者愈加浓烈。诗人不言愁情,转而谈景,真是“而今识尽愁滋味,欲说还休、欲说还休,却道天凉好个秋”,凄楚之感全在不言中。
怎样表达对老友来访的喜悦之情呢?在老友之间,过分的美饰词藻已属多余,因而诗人口语式地说了出来。平白朴素的叙说,似平拙无奇,却特别显得真实自然,它内含着一股深沉的友情,象酒一样,越陈越醇厚。
诗题是“喜”,诗中也深含着对老友来访的喜悦之情,但细味起来,脱不了悲哀的底子。喜中含悲,亦喜亦悲。
这首诗突破了“大历十才子”内容平乏、题材单调的创作格调,用质朴的语言表达了真挚的感情。特别是“雨中黄叶树,灯下白头人”一联,情景交融,遂成为千古流传的警句。
此诗抒写独居荒村见到故人时悲喜交集的心情。
前四句写独居之悲。诗人由远及近,由物到人,迤逦写来,画出一幅荒村贫居图:秋夜沉静,荒野空寂,旧居清贫,四周无邻。屋外,寒雨敲窗,黄叶飘零;屋内,昏灯如豆,白头独坐。这笼罩在诗中之画上的冷寂悲怆气氛,正是诗人心情的艺术映现。“雨中黄叶树,灯下白头人”两句,是此诗寓情于景的最为传神之笔。室外寒雨敲击下黄叶纷纷坠地的秋树,室内夜深人静时油将燃尽的昏灯,不正是在岁月消磨、人事煎熬下身心两衰、垂垂老矣的白头诗人的象征吗?“黄叶树”、静夜灯,与诗人的风烛残年正相类似,其相似点是在行将衰灭上;诗人借以自况,是颇为恰切的。这两句诗的佳处,不只是在于取譬的恰切上,而且还在于“黄叶树”、静夜灯作为诗人独居环境中的“目前之景”,起了烘托悲凉气氛的作用,可谓“比中生兴,兴外得比,宛转相生,逢原皆给”(王夫之《古诗选评》),因而“无限凄感,见乎言表”,特别富有艺术感染力。韦应物《淮上遇洛阳李主薄》“窗里人将老,门前树已秋”,白居易《途中感秋》“树初黄叶日,人欲白头时”,与这两句诗的相同点在于艺术手法出自“同一机杼”,即都是以秋树寓情,写衰老之感,兼有比兴;不同之处在于韦诗重在“将”字上,白诗重在“欲”字上,写出了人之将老的渐进情态,而司空诗重在写已老之情态。三人的诗句各有意趣,各具佳境。其所以“司空为优”,是因为比韦诗、白诗多了秋雨和昏灯两个意象,因而意境更为深邃丰厚,气氛更为悲怆凄凉。
后四句写相见之喜。司空曙和卢纶都在大历十才子之列,诗歌功力相比肩,又是表兄弟,从末联“平生自有分,况是蔡家亲”可看出两人一直交往密切,友情深厚。这四句直抒胸臆,揭明诗题中的“喜见”二字。诗人于长期离群索居、沉沦落寞之中,见表弟卢纶频来相访,并留宿家中,自然喜出望外。这里虽是写相见之喜,但意在反衬独居之悲。一个“愧”字,即见出诗人陷于困顿、无以为报的无奈与悲怆来。
一般说来,吟咏个人孤独衰迈的作品,是很难写得摇人心旌的。此诗的成功之处,在于诗人将这种并不独特也不高雅的“无限凄感”,并不直接道出,而是通过“善状目前之景”,让读者根据自己的生活体验,发挥创造性的想象、联想,甚至再创造,去寻绎体味。这样本属诗人个人的生活体验便具有了普遍而广泛的意义,使不同遭遇、不同时代的读者产生共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