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南方風氣柔弱,專事含忍,寬柔以教,不報無道,是為不能勝人。而章句謂‘勝人為强’者,何也?且‘寬柔以教,不報無道’,是道之當然,而猶為未中之强,然則强之中者不當寬柔以教,而又必報無道耶?
答曰:專事含忍,直受不報,則彼亦不奈何矣,此非勝人為强乎?且教人而人不善則易於不容,而寬則用之;教人而人不從則易於迫束,而柔則任他,此所謂‘寬柔以教’也。横逆之來不欲相報,而只得直受者,此所謂‘不報無道’也。强之中者則不然,教人而不善不從,必至誠誨責,期至於必善必從;横逆之來,當報而報,乃是以直報怨之道。强之中者豈可與南方之强比論哉?洗襟録。
南塘曰:‘南方之强’,‘寬柔以教,不報無道’,則皆柔弱不勝之事,而謂之‘勝人為强’者,蓋黄石公書所謂‘柔能勝强、弱能制强’者也。老氏之學蓋如此。
‘不偏不倚’解一中字,而十章又曰‘中立而不倚’,此則不倚之義又在於中字之外,而中立非極至,而必不倚然後始為極至矣。細究其文義,則中立為不偏之義,而又言不倚,然後不偏不倚之義始盡焉。然則‘中立’之中與‘不偏不倚’之中少異矣。玉峯録,庚子四月十三日。
‘不偏不倚’是未發之中,而‘中立而不倚’是就行事上言,則其義自異矣。但更思之,‘中立’之中非不足於中也,何必更待不倚然後為中哉?經文之既言中立而又言不倚者,中立者獨立無依,易於傾側偃仆,故繼之‘而不倚’,然後可見中立之久而不變也。如首章章句曰‘無(所)〔少〕偏倚,而其守不失’,‘無(所)〔少〕偏倚’是中也,而‘其守不失’四字言中之長在而不變也。
或問朱子曰:‘中立固無所倚也。然凡物之情,唯强者為能無所倚而獨立。弱而無所倚,則其不傾側而偃仆者幾希矣。此中立之所以疑於必依,而不倚之所以為强也。’止此。以此觀之,中立已是不倚,而又言不倚者,特為中立之難於保守,而久而不倚,然後方可謂之强也。然則曩所謂‘中立非極至,而必不倚然後為極至’者,思之未審也。玉峯録,四月十四日。
按蒙引曰:‘“中立不倚”之中,與“中庸”之中不同。中立者,無依而獨立也。中立猶未是强,必至於不倚然後乃是强也。如舉世皆出而我獨處之,是中立不倚也。若非見得十分透,守得十分堅,未有不隨衆而出者。如伯夷、叔齊,當武王之伐紂也,天下諸侯不期而會者八百,同心同德之臣至三千人,皆以為紂可伐而從周矣,獨夷齊斷然以為不可,至於不食周粟而死,是真能不倚者也。又如舉世皆處而我獨出,亦中立無倚者也。然非知得十分透,守得十分定,少間亦未有不隨衆而處者。孔子當衰周之季,歷聘諸侯之國,而所如不合,轍環不已。當時晨門譏之,楚狂避之,荷簣非之,沮溺、丈人之徒又往往刺之,雖親炙如子路者,亦疑之數矣,而夫子終不為衆所讙而少輟其無君遑遑之心。其中立而不倚,又如何哉?’止此。愚謂:既曰中立,則是無過不及之名,已是極至;而又曰不倚者,其所以無過不及而中立者,今日如此,明日如此,又明日如此,永久而不失云爾。然則中立非待不倚然後為極至,而特不倚然後為久爾。所引伯夷之事,恐有未盡情者矣。蓋夫子之不顧衆人之譏刺,轍環於天下者,固可謂中立而不倚。而若夷齊之叩馬而諫,‘以暴易暴’之説,終是分數之過者也,謂之獨立不倚則可,而謂之中立不倚,則恐不得矣。前聖既許以武王以建中,則夷齊之不為中,恐可知矣。但若如蒙引之説,則‘中立’之中非謂道之中也,乃謂衆人之中也,然則伯夷固可謂中立而不倚也。玉峯録,四月十七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