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此章言道行於人。
第四章以中庸之道比之於人莫不飲食,孔子之言引而不發也。道之不離於日用如人之飲食,故不外於五倫,是則庸言庸行也。子思將言父子君臣兄弟朋友之道,其要莫如忠恕;將言忠恕,必須先明物我一理;將言物我一理,又必須先言其道之初不遠人。故引夫子之言,先明道之不遠人也。忠恕者,絜矩也。下有子則上有父,下有臣則上有君,下有弟則上有兄,此皆推此測彼,折轉來事人也。惟朋友則只是人與我兩個,無推此事彼之例,故我先施之而已。然我為人友,人亦為我友,猶是同科。至於夫婦,為人夫者不得為人婦,故不可曰‘所求乎婦也’。故於此不言,亦文勢之使然也。然夫婦,人倫之始,不可以不先也。故上章已言‘造端夫婦’,而下章又以‘妻子好合、樂爾妻孥’重結之,其義密矣。而其緊要只在此一節。人者身也,有此身則便有父子君臣等當行之道。其性分之固有,職分之當為,不離於其身而莫不備具,故離人則初無可行之道也。其或以斯人行斯道,而乃反人自人、道自道,陋切近之庸行,務虚遠之外事,而不相關涉,雖曰為道,而實不足以為道也。
章句‘慥慥’,‘讚美之也’,詩出車所謂‘胡不旆旆’是也。然此章是夫子自道,則或是勉辭。更詳之。
道之於人,奚啻不遠,其實不離也,由率性故也。為此言者,本因為道而遠人者發,故明其不可以遠人也。須先看‘為道而遠人’一句,然後當思其反而救藥之辭,不得不如是耳。
‘人之為道而遠人’,賢智之過也;‘睨而視之,猶以為遠’,愚不肖之不及也。若無此二節,殊不知所謂過不及者果何事也。
衆人之所能知能行者,道也。及其至而人鮮能之者,亦道也。莫非率性,而賢智之過者反以衆人之所能知能行為卑近不足為,故章句明之曰道固如此。言其不可以卑近而忽之也,非謂衆人之能知能行之外更無所謂道也。不然,所謂‘民鮮能之’者,果何指哉?此章專為卑近者發,故其言如此。以此尤信與第四章相呼唤。
柯之有則,見考工記:‘車人為車,軻長三尺,博三寸,厚一寸有半,五分其長,以其一為之首。轂長半軻,其圍一柯有半。輻長一柯有半’,‘渠三柯者三’。此乃車人之所用,而法度之器,過此非則也,不及此亦非則也,惟一欘有半者為中制。故伐木為柯者,彼自有定則,非以此柯為彼柯之法,然後方是有則也。比如治人者,人各有當行之道,循以修之,而非别以一人立為標準,强使之視效也。然使彼柯果得其中制,則與此柯初無異也,其則同故也。今不以其身之所當為告曉之,而卻只以一個行道之人為之則,而使之視效,則彼愚不肖者必將睨而惑之,猶疑不切於身己也。故以人治人,則治無不遂矣。上節抑賢智而使之中,此節引愚不肖而使之中也。
伯夷不念舊惡,所惡在事不在其人也,所惡之事既去,更無可念。若以人治人,則所治在人,如白圭之磨玷,玷既磨盡矣,圭更有可磨耶?治之欲其得中也,既中矣,無可更治,故‘即止不治’,言所期止此也。而‘止’云者,猶云‘而已’也。
盡己而施人,推己而及人,合己與人而一之也。人、己二字都帖在‘道不遠人’之人。彼盡己、推己者,其於率性之道豈有遠哉?
人與己均也。我之好惡,人亦好惡,故己之所惡,勿施於人,則己之所好,亦欲人之好之,方始是恕也。如使我不得為善而使為不善,皆我之不願,故亦勿使人不得為善而使為不善,是為不遠於道也。其或我存心不善,而以此推恕,亦欲人之不善,則卻與道背馳矣。此與大學絜矩吻合。大學先言孝悌慈等所同欲者,而遂以所惡者反復明之。若無所惡於下,無以事上,則其所求乎欲以事父者自在其中。兩相參較,其義尤明。‘忠恕違道不遠’,即學者用功之目,與‘夫子之道,忠恕而已’者不同,故曰‘不遠’。若聖人之動以天則,何待於推?音追。
四個‘所求’,絜矩也。大學汎言上下四方,此則卻以親切常行者實之,即是所求乎下欲以事上,亦將所求乎上欲以使下,可以上下均齊也。然上章既以夫婦之造端發明之,而下章又以閨門内父子兄弟夫婦之道拈出而申結之:‘妻子好合、樂爾妻孥’,則慈也;‘兄弟既翕’,則弟也;‘父母其順’,則孝也。孝所以事君,弟所以事長,慈所以事衆,此又與大學合。
不足則勉,有餘則訒,所以中也。中則庸,故曰‘庸德、庸言’。
聖人恕而及物,則豈以己之所未能事上者求乎下也?若以所當為者求乎下,則亦恐無不可事上之理。蓋聖人亦人也,人則同有所未能,而自視慊如也。若曰‘吾職己盡’,則豈聖人之心哉?
‘不敢盡’,則無求備於下;‘不敢不勉’,則殫於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