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章】
首 章
此章‘怨慕’之釋難看。孟子論小弁之怨曰‘親之過大而不怨,是愈疏也’,集注曰:‘舜猶怨慕,小弁之怨不為不孝。’若以小弁之怨為自怨,則凱風之曰‘我無令人’、‘莫慰母心’亦只是自怨,不可謂不怨;若以小弁之怨為怨親,則舜之‘怨慕’亦未可謂全無怨親之意。萬章以怨為疑,而孟子但引‘不若是恝’之言,則亦未嘗明言無怨也。竊想舜號泣之際,自語于心曰:‘吾親昔至慈而今忽憎,當親而反疏者,此是孟子之所謂怨。必其我之誠孝淺薄,未有以順親之心故也。父母之恩罔極,而我乃不得於親,誠天地間無所容之罪人。’此朱子所謂自怨也。怨親之意極微,而自怨之意深重,故集注於此辨之以‘怨己’也。蓋作小弁者是常人,在常人則親有大過,怨之而不為不孝;舜,大聖人也,負罪引慝,自無怨親之念,則集注之以‘自怨’釋‘怨慕’,非以怨親為不孝而不敢加於舜也,特以舜之心自不暇於怨親也。輔氏謂‘深思’‘所以不得於親之故’,亦恐非所以語聖人。○‘於我何哉’之釋以‘自責不知有何罪’,恐或未然。此乃恝然者之辭也。我但竭力耕田,恭為子職而已,父母之不我爱,我當如之何哉?此乃無可奈何而自寬之意。此乃孟子所謂愈疏。舜之心,豈若是恝哉?自怨其為子不孝,不得使親而底豫,罪莫大焉,恐未必以不知罪自怨也。苟不知罪,則必有怨親之念萌之矣。小弁之曰‘我罪伊何’,畢竟是怨親之辭,恐自不同。
‘詩云娶妻’章
堯之妻舜,當先以禮聘,舜屢辭不獲,出之日,舜必往告其父。君有命,瞽不得禁之。既就召,帝命釐降,百官備往,脩治宫室,亦必宣,瞽瞍以帝命而已。舜亦以書告父,以帝命難逃,仍為親迎而歸,則堯未嘗議親於其舅,舜未嘗受命於其父,是為‘不告而娶’,非使之漠然不知,而遽定大倫也。瞽瞍雖欲沮遏,上畏帝命,下憚官司,所以不敢也。若不先召舜而遽告於瞽瞍,則瞽必禁舜,使不得娶帝女,舜必以死辭之,而不得妻之矣。此所謂告焉則不得妻也。○‘完廩’、‘浚井’,俚俗相傳,固未必有是事,而亦未可謂斷無是事,故孟子只論其道理如此。然就事論之,則當以程子之言為正。蓋瞽雖至頑,必知帝壻之不可擅殺;象雖至愚,必知帝女之不可勒奪;舜雖至仁,必不以帝臣而使象治,無理之甚者也。故孟子但答以兄弟至情。
‘象日以殺’章
此引舜典,文小異。三苗竄也,非殺也。集傳又謂‘殛,誅也’,此當以書集傳為定論。鯀既治水罔功,舜乃拘囚之於羽山之野,困苦之而已。鯀既罔功,禹便有嗣興之志,纔娶塗山,即往治水,則固已受帝之命,而代父之任,將欲脱其父於拘囚,而舜亦以‘治水有功,當貰爾父罪’語之矣。抑鯀之死,未及於告成功之日歟?若使鯀被誅,則禹雖不敢仇君,而亦安可立其朝、任其職乎?況舜既將用其子,何可遽誅其父?特恐阻撓於治水之役,而拘之一處耳。不幸而鯀先死,舜亦當懲其罪既往。而録其勞,致禮於存没之際耳。
‘與賢’章
太丁曰‘未立’,則外丙、仲壬之立可知。立適以長,國之常典。假使湯有四子,太丁先卒,湯崩之後,太甲以次適年長,則外丙、仲壬之年幼與否不須言也。況外丙四歲而仲壬二歲,則孟子立言之際,不應倒其次序。趙氏説,以文勢推之決然無疑,故朱子晩年亦從之。竊疑外丙是湯子之長庶,而賢,故先立之;仲壬是湯子之次正,而少,故次立之;曰外,曰仲,可知。太甲是湯孫之正適,而尤幼,故又次立之耳。通鑑纂要便書‘湯崩,孫太甲立’,若果如此,太甲之適孫當立,萬世之常經也,仲壬、外丙之幼與否,又何足言也?此只以經世編年斷之。然朱子嘗謂‘怎生信得他’,蓋已論定矣。○天以理之全體言,命以理之妙用言,朱子嘗論‘無極而太極’,以‘莫之為而為,莫之致而至’者證之。蓋太極之動静乃天命之流行故也。○‘其義一’之義不可輕看。蓋或禪或繼,非出於私意,而一循乎天理,其為義而不為利則一也。
‘割烹’章
知有此事,然後覺得此理。知有此事者,智之德專一心也;覺得此理者,智之端首衆情也。所覺者,心之理;其理者,事之理。貫通是一理,有内外本末之别。
‘孔子於衛’章
司城是宋官,非陳臣也。按史記,陳懷公柳、湣公越正當孔子之世,而無名周而侯者。‘貞子’之下,疑有闕誤。且將言‘所主’,何必言為臣於陳也?
‘夷惠’章
伊尹事業著於一世,孔子事業垂於萬世,故皆不言‘風’。若所謂‘觀夫子遺風’者,非出於聖人之言,又不過偏指一處,則何足分疏乎?○欲知伊孔之别,當先以伊夷較看。伯夷一於清,倚於不可;伊尹一於任,倚於可。孔子則當任而任,當清而清,無可無不可。伊尹之就桀,非清也;而孔子之不渡趙河,清也。伯夷之横政不居,非任也;而孔子之久於衛靈,任也。蓋伊尹、孔子皆有志於行道,而伊尹不免有固必意思,孔子則雖若皇皇汲汲,只是從容中道。○金聲、玉振,不可以言三子。三子就八音之中獨奏一音,而終於小成者也;孔子則並奏八音,而集其大成者也。縱使終始之皆金聲、皆玉聲,不害為獨奏一音,此乃聲音之聲、金聲玉振之聲聲之也。苟非並奏八音,不可謂金聲之也。但三子之或匏或竹,皆未可知,疑其不專出於金玉而聲。朱子所論金聲之纖而不能洪,清而不能濁處,恐與集注不同。○伯夷偏於秋,柳惠偏於春。伊尹行時偏於夏,藏時偏於冬,譬夷惠則較完,譬孔子則猶偏。
‘班爵禄’章
方千里,方百里,皆以方里為井。成方十里同方百里之法,推之以田而計其里,其間山川之大小,道路之遠近,不在此限,只是提封百萬井之地,謂之千里;提封十萬井之地,謂之百里。卿士之禄田錯綜其間者,不可以道里揣度。故齊魯受國之初,其所有土田之禄恰占百里;而通言其地,則或曰曲阜之地七百里,或曰南至穆陵、北至無棣。朱子‘不止百里’之説,是以地界之道里言;孟子百里之説,以禄田之方里言,恐不可執此而疑彼。且觀周初,雍、梁、豫三州未有諸侯,其地豈止千里?天子之田外,卿視侯,大夫視伯,元士視子男之田,皆在焉。以田里計之,定未知幾個千里;則以地里計之,又當幾何哉?○周初雖有千八百國,而其所占地皆不及齊魯之大。故春秋時所存之國,多是周初所封;而為大國之所吞併者,多是千八百國之舊,可見新立之國大似舊國故也。朱子‘若只用百里之地,介在其間’,恐非定論。○周禮,起草而未行;王制,漢儒所述。愚則依南軒説,謂當信孟子。
‘問友’章
‘館甥’則堯為主,‘饗舜’則舜為主,此其‘迭為賓主’。
‘交際’章
衛既無孝公,而孔子初未嘗仕於出公,當闕之。
‘仕非為貧’章
孔子少時親老而家貧,故為貧而仕。孟子少承賢母之教,雖貧而不命仕。故道既通,方游齊梁,便得賓師之位,又何可以乘田委吏,自托於貧乎?朱子只論孔孟之地位,非咎孟子未嘗為貧而仕也。如今且當守孟子之義,不可以孔子之所嘗為,自辱於賤者之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