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 下一 章】
孟子曰:‘舜生於諸馮,遷於負夏,卒於鳴條,東夷之人也。趙注曰:‘生始卒終,記始終也。諸馮、負夏、鳴條,皆地名也,在東方夷服之地。’
疾書曰:‘按吕氏春秋舜葬紀市,不變其肆。説者曰九疑山下有紀邑。然墨子曰:“舜西教于七戎,道死,葬南己之市。”然則紀市者,非九疑之紀邑明矣。竹書及史記皆以為舜南巡不返,禮記有“葬於蒼梧”之説,而孟子乃云“卒於鳴條”,故或問及尚書傳皆疑之。’然愚以為孟子之意不過明其為東夷之人而已,而鳴條則恐是舜遷都之所爾。以其始起於東,終止於東,故概謂之東夷之人也,豈以其偶然客死於東方者為東夷之證乎?且他篇論堯舜禹湯之死皆曰崩,可知此卒字之非謂死也。蒼梧之事容或有之,此亦詳考諸書,皆無準合,故司馬公詩曰:‘虞舜在倦勤[1],薦禹為天子,豈有復南巡,迢迢渡湘水?’其言有理。然若只以孟子此一句證南巡之非,則亦未見確據也。
文王生於岐周,卒於畢郢,西夷之人也。趙注曰:‘岐周、畢郢亦皆地名也。岐山之下有周之舊邑,近畎夷。畢郢近豐鎬,今有文王墓。皆在西方,故曰西夷之人也。’○大全陳新安曰:‘畢郢在鎬東,非楚都之郢。’通義金仁山曰:‘東夷西夷,猶俗言東邊西邊。’○蔡虚齋曰:‘非以夷字誣累二聖人也,孟子之意重在東、西二字。’○竊意:舜文之居未嘗在九幅之外,而必曰東夷、西夷者,顧照下中國而言也。一東一西,俱不是中國之人,而及其同治此中國之民也,道未嘗有毫髮差,所以真見個二聖之揆一也。故不堇曰東西,而必曰夷。聖□下字,自然精神。
地之相去也,千有餘里;世之相後也,千有餘歲。得志行乎中國,若合符節。集注曰:‘得志行乎中國,謂舜為天子,文王為方伯,得行其志於天下也。符節,如周禮八節之類,以金玉竹角之屬為之,篆刻文字中分,彼此各藏一半,有事則左右相合以為信也。若合符節,言其同也。’
大全:‘周禮八節,守邦者用玉節,守都鄙者用角節。凡邦國之使節,山川用虎節,王國用人節,澤國用龍節,皆金也。門關用符節,貨賄用璽節,道路用旌節。’語類曰:‘古人符節多以玉為之,如“牙璋以起軍旅”。又有竹符,又有英蕩符。蕩,小竹節[2],今使者謂之蕩節也。漢有銅虎符、竹使符。銅虎以起兵,竹使郡守用之。凡符節,右留君所,左以與其人。有故,則君以其右合其左以為信也。’○蔡虚齋曰:‘非以得志行乎中國為合符節,以其得志而行乎中國者若合符節也。蓋主道言,然不曰道而必曰云云者,是據其行事之實相合處言。’
蔡虚齋曰:‘此一章是言貫萬古而同一道,歷百王而如一人也。獨以舜與文王比度者,一是西夷之人,一是東夷之人;一是上古聖之盛者,一是後來聖之盛者。二聖之道既同,則百聖可知矣。“先聖後聖”之云,雖承舜文而言,但謂之先聖後聖,則其所該者固廣,不止二聖人也。’○吕晩村曰:‘昔陸子静謂東海聖人、西海聖人此心此理之同,其與孟子此章之旨將無同乎?’曰:‘不同也。孟子之所指者義理也,而陸子之所指者心體也。’‘何以知之?’‘孟子謂:“先聖後聖,其揆一也。”所謂其揆者,指其載度義理,使無過不及者而言,即允執其中,堯舜禹湯文武相傳之心法也。陸子則但言此心此理,究其所謂,此心此理者何物耶?不過曰天地何所窮際而已。然則其所謂此心之同者,不過虚靈之體;即其所謂此理之同者,亦不過八荒同達之意,乃無星之秤、無寸之尺也。充類至義之盡,一是君子之中庸,一是小人之無忌憚。崖略雖近似,相隔何啻萬重山耶?’竊意:羣聖之所揆者道,具在以上諸章所論上精微無遺。然不但就揆與不揆上辨聖門邪逕之異處,即就説心上所以為心者白與黑也,即就説理上所以為理者霄而壤也。須當先詳孟子之書,而使諸説自辨也。
疾書曰:‘子曰:“殷因於夏禮,所損益可知也;周因於殷禮,所損益可知也。其或繼周者,雖百世可知也。”推之於後,引之於前,皆可歷數而知。所革雖不同,所因則同故也。因者,即道也。以此揆之,比如五寸之矩盡天下之方,安有不合之理哉?若所揆者不能一於道,有些私意間其間,則咫尺之近,一日之内,將不勝其紛然異矣。今因其同而求之,足知王政者得天理之正,極人倫之至,若履大路而不復容曲逕之崎嶇也。七篇之中論王道處,多未有如此章之著明易曉也。下章特言子産濟人事,正所以證明此章之旨。彼私恩小利,惠則惠矣,既不合於先聖之所揆,亦千〔塗〕[3]萬轍,終不可與入堯舜之道矣。若徒杠輿梁之類,是乃王政之大體,苟使得志行乎中國,執左契而合舜文者也。此孟子自任之重處。讀者須連下章而通考之,得之於言外之志,則幾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