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
孟子曰:‘規矩,方員之至也;聖人,人倫之至也。趙注曰:‘至,極也。’集注曰:‘人倫説見前篇。規矩盡所以為方員之理,猶聖人盡所以為人之道。’
竊意:以上句形起下句。○存疑曰:‘“聖人,人倫之至”,是起下文“欲為君盡君道,欲為臣盡臣道”意。’
欲為君盡君道,欲為臣盡臣道,二者皆法堯舜而已〔矣〕。竊意:堯舜之謂聖人。集注曰:‘法堯舜以盡君臣,猶用規矩以盡方員之極。’○蒙引曰:‘“欲為君盡君道,欲為臣盡臣道”,是二句,非四句。欲字帶連盡字讀。’
不以舜之所以事堯事君,不敬其君者也;不以堯之所以治民治民,賊其民者也。竊意:事君不能以舜之道,便説為不敬;治民不能以堯之道,便説為賊民。比上章語意,尤為精到,而益警切矣。○大全朱子曰:‘人之生也,均有是性,故均有〔是倫;均有是倫,故均有是道。然惟聖人能盡其性,故為人倫之至,而所由莫不盡其道焉。此堯舜之為君臣所以各盡其道,而為萬世之法,猶規矩之盡夫方員,而天下之為方員者莫不出乎此也〕[1]。’李都梁曰:‘欲盡君道、欲盡臣道,二盡字即從上至字生來。堯舜為人倫之至,是已於君臣之道無不盡者,故欲盡君臣之道,只到法堯舜而止焉,更無可加矣。正是上至字、盡字之意。’○又曰:‘纔不以舜之所以事堯事君,便是不敬其君;纔不以堯之所以治民治民,便是賊其民。則可見自堯以下,有許多次等賢君;自舜以下,有許多次等賢臣,皆不足法。纔於君臣之倫有不至,即於君臣之道有不盡;纔於君臣之道有不盡,即落陷不敬君、賊民臼裏去。故下説:“道二:仁與不仁而已矣。”’○又曰:顧麟士謂:‘人倫兼五典而專言君臣者,立言之意本為當時之君,雖臣亦是伴説。觀末二節可見。’此説甚有理。君主治者也,臣輔治者也。舜之事君,亦無非代堯治其民。朱子謂:‘無非事君之事,然亦是治民之事。’則知重在治民上,後言‘暴其民甚、不甚’,單主治民説。
孔子曰:“道二:仁與不仁而已矣。”集注曰:‘法堯舜則仁矣,不法堯舜則不仁矣。二端之外,更無他道。出乎此,則入乎彼矣,可不謹哉?’○李都梁曰:‘道,猶路也。“道二”,如云兩條路相似,出乎仁便入不仁,更無别路可躲閃、可中立也。’
蒙引曰:‘注“法堯舜,則盡君臣之道而仁矣”云云,此是孟子意,不是孔子意。孔子是汎説。’竊意:此説非也。蓋着説、汎説原無異旨。何者?君道只在治民,而所謂臣道之仁不仁,亦論其佐治之如何耳。縱使汎説,所指依只是此個道理,則孔言本意,孟子引意,又何必分?
暴其民甚,則身弑國亡;不甚,則身危國削。名之曰幽厲,雖孝子慈孫,百世不能改也。集注曰:‘幽,暗。厲,虐。皆惡謚也。苟得其實,雖有孝子慈孫,亦不得廢公義而改之。言不仁之禍必至於此,可懼之甚也。’
大全張南軒曰:‘如堯舜之為,是由仁之道者也;如幽厲之為,是由不仁之道者也。人君可不審擇其所由哉?’○李都梁曰:‘“暴其民甚,則身弑國亡;不甚,則身危國削”,但論其理如此,不必指定周之幽王、厲王暴其民甚不甚也。不止有弑亡危削之禍,又貽惡名於後世,並子孫不得而改,乃是進一步而甚言之。’
詩云:“殷鑑不遠,在夏后之世。”此之謂也。’集注曰:‘詩大雅蕩之篇。言商紂之所當鑑者,近在夏桀之世,而孟子引之,又欲後人以幽厲為鑑也。’
或曰:‘堯舜以下,尚有湯、武、太甲、成王等為君,伊、周、仲虺、君陳等為臣,如何説不如堯舜便是不敬其君、賊其民?’竊意:本章豈下曰‘道二:仁與不仁而已’乎?所謂仁道者,即自我堯舜以來所傳受之道也,縱然有及不及,總叫做仁底道理;所謂不仁之道者,即凡下堯舜一等道□也,縱然有輕重大小,總叫做不仁底道理。仁不仁,惟在敬君愛民及慢君賊民上分。如不出乎至仁之道,則一毫之差便算不仁,而同歸乎慢君賊民之科,有不可以依似仿像自解説也。聖門中劈頭分歧,何等嚴潔!而此不由問學之精,承述之勤,無以得致。‘二者皆法堯舜’,一法字上自有無限功積次第。良知家乃為信心之説,任渠張皇,吾知其終不免孟子慢君賊民之責,是尚可以祖述立則於人道上法門否?吕晩村曰:‘譬如目巧之法,自以為已方已員,然試將曲尺一量,規車一轉,使其間稍有分毫未方未員者,皆不可欺掩矣。故自有規矩,則天下只有一個方員;如無規矩,則將有千萬樣方員。各自為方員,從無所取裁矣,何以成就器械乎?此即是本天本心之辨。’竊按:由此言之,同此規矩,則萬手歸一;無此規矩,千巧皆非。堯舜以下,聖賢雖多,何妨與堯舜同仁?堯舜以外,功利雖大,亦何妨為慢賊之不仁?所以集注云‘可懼之甚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