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站首页  词典首页

请输入您要查询的字词:

 

字词 09_045陽貨 之下
类别 中英文字词句释义及详细解析
释义
09_045陽貨 之下

【陽貨 之下】

子曰:‘也,女音汝。聞六言六蔽矣乎?’集注曰:蔽,遮掩也。○蒙引曰:‘“六言”之“言”,即“一言可以終身行之”之“言”也。’録曰:‘一字為一言。’注曰:‘六言,謂下六事:仁、知、信、直、勇、剛也。’
竊意:言者,只是意成片段之謂。有以數句為一言者,如‘一言興邦,一言喪邦’之‘一言’是也;有以一句為一言者,如‘一言蔽三百’之‘一言’是也;有以一字為一言者,如‘終身行’之‘一言’,及此章之‘六言’是也。雖止一字,意成片段即為‘一言’。‘一言’非本為一字之稱,亦非另自有一字為一言之例也。對曰:‘未也。’正義曰:子路對言,未曾聞也。‘居!吾語去聲。女。音汝。○正義曰:禮,君子問更端,則起。子路起對。故使還坐,吾將語女也。
好去聲,下並同。仁不好學,其蔽也愚;正義曰:‘愛施於物曰仁。若但好仁,不知學以裁之,所施不當,直如愚人也。’集注曰:‘若可陷可罔之類。’竊按:見今以凡情好仁者,只以渾厚為心。凡於輕重大小之分,渾無分别,是即愚也。
好知去聲。不好學,其蔽也蕩;正義曰:‘明照於事曰知。若不學以裁之,必蕩逸無所適守也。’集注曰:‘蕩,謂窮高極廣而無所止。’存疑曰:‘如之徒者有之。’竊意:蕩不必高求方見,或以凡情好知而不知學問者,必專事安排而隨燭能通,故日遠於義而不能自反,是即蕩也,與孟子論鑿之意參看可明。
好信不好學,其蔽也賊;竊按:賊,傷害也。信,不但踐言約信之謂,本是表裏如一,誠實做去之稱也。此固美德,而苟無好學以善其道,則必有執非為是,適以亂德而不自知者,是以謂之賊也。今看真實有操守,而終不可與入聖道者,皆是信之蔽也。獨無指的而只言害德,何也?蓋信之為德,本無定目,指其凡行道理之實然者,謂之信爾。及其蔽也,亦無定目。假如蔽而為愚,則必自信為仁;又如蔽而為蕩,則必自信為智。仁智者,道理之總名,故概而言之曰賊。信蔽上當見行無不受蔽矣。賊字解見前篇‘賊夫人之子’,及孟子‘賊仁賊義’處互考可知。
好直不好學,其蔽也絞;正義曰:‘絞,切也。’竊按:直,是據正無回曲之名。若只以直為直,而不能好學以裁節量宜,則直反為迫隘無變通之絞。今看自謂持正,而終成鑽不入硜硜之行者,是即絞也。
好勇不好學,其蔽也亂;正義曰:‘勇,謂果敢。’竊按:若只果敢而不好學,則無所畏忌,必成紛亂。亂者,不但悖逆為亂,凡輕決敢為,有所變亂於道,則為亂矣。
好剛不好學,其蔽也狂。’大全朱子曰:‘勇,只是敢為。剛,有堅强之意。’案:春秋傳云‘使勇而無剛者嘗寇’,則勇以奮發進取者言,剛以堅定持久者言。德可相兼,而用各有主,故狂亂之蔽不同也。剛之蔽狂,何也?大凡狂之得名,渠自有一定不易之見,縱有乖怪異常之舉,渾不覺其見怪於人。病狂之態,本自如是。夫‘好剛不好學’者,堅守自任之失有如此者,故曰狂。此狂字固非‘病狂’之狂,當與‘狂狷’狂字同例講。
集注曰:六言皆美德,然徒好之而不學以明其理,則各有所蔽。○大全胡氏曰:蔽,如為物遮掩,得其一偏而不見其全體也。○輔慶源曰:‘謂各隨其意之所向以遮掩其正理。’李都梁曰:‘輔氏解蔽字甚透。蓋既不好學,則所謂“好仁、好知、好信”等之好,不過隨意所向以為好耳,如何不遮掩其正理?’竊按:凡此六者,其意本欲為仁智等,而但其略得外樣,卻以渠意所謂仁智等反遮掩着仁智,究竟與真個仁智等隔若千里,此之謂蔽也。○林次崖曰:‘其蔽也愚,言有所蔽而愚,不是為愚所蔽。餘倣此。’李都梁曰:‘各句“其蔽也”緊跟“不好學”來,言不明其理,則其遮蔽至于愚云云也。今人一似講作流蔽者,非是。’
翼注曰:‘學凡考之師友,求之方策,皆是注云“好學以明其理”。明字對蔽字生,然所謂明其理者,如好仁又好學,則認得仁真了,便是明仁之理,非仁外又有理也。’竊按:空空只責其明,‘六言’之理如何可得?此即在博學審問上,自有許多考求功力在。莫不是‘仁智信直’中曲節條理,是所謂明其理。若只易而言曰‘學不過明仁智之理’,而不説個學問功力,則愚恐蔽仁者亦未必不自謂明理,而其所謂明理者又安知不同歸於蔽乎?故凡人用功,生質不足恃,所好尤不可不慎。其惟學乎?慎之奈何?慎之,自初到終無蔽之謂。‘念終始典于學’,此君子之所深戒也,故夫子呼子路而特教之。李都梁曰:‘子路每麤率而恒有陷于義理之不明者,故夫子以此唤醒之。’録曰:‘凡此“六蔽”,雖於子路緊切,於學者身上無不切也。’竊按:從古來只患不好學,不但子路獨然。故愚、蕩、賊、絞、亂、狂等蔽,人所同有,此聖人所以常有道不行之嘆也。至于後世更有一種議論,自不好學,遂有‘不必學問’之説。兼且輕示子路,謂‘六蔽’是子路之所獨有,而人不必致察乎此,則惡在夫子特發之意乎?
竊按:此與泰伯篇第二章。論‘恭、慎、勇、直’之意略同,而條目更詳,其變禮言學上更有發明。上係慎習之戒,以見無極不致之功。噫!聖既失志,世莫宗予,只當問學立教,為萬世開習致之方而已,故此章昭揭以示不可不學之意。學不學者,正是知愚致習分歧之關也。又不但趨利者背馳於道,好道中亦未嘗無背馳之路。即不學而愚、蕩等是爾。趨利而背馳者,辨即在義欲善惡之分,可易辨也;好道而猶背馳者,辨又在精麤疏密之間。然不但趨利習惡者終見不可為之勢,直至見未精密者亦未嘗無不可為之勢,其背馳於道,則一也。聖人慎習之戒,細密至此,而其不可不學之意,益明切矣。學之到蔽無不祛,則是所謂致聖德之學乎?惟詩可以為致此學之大方,故下章論詩。
子曰:‘小子!何莫學夫音扶。詩?注曰:‘小子,門人也。’集注曰:‘弟子也。’竊按:此告門人之語,而必呼小子,則意不為老成而發,特告其後生少年之辭也。集注釋以‘弟子’字,殊覺精細。○大全馮厚齋曰:‘“何莫”云者,謂弟子何為莫之學也。’竊按:‘何莫’之云,乍似問辭,而其實深勸之意也。蓋欲不學而不可得之辭也。
詩,李都梁曰:‘通章指點詩之益人處,故句首明提一“詩”字,貫下七句。’可以興,集注曰:‘感發志意。’竊按:可以鼓動其為善之志。可以觀,集注曰:‘考見得失。’竊按:可以審察乎萬物之情。可以羣,竊按:可以羣居相得。大全陳新安曰:‘和以處衆曰羣。’可以怨。竊按:可以處怨而無失。邇之事父,遠之事君。注曰:‘邇,近也。’集注曰:‘人倫之道,詩無不備,二者舉重而言。’吕晩村曰:‘邇、遠二字内,倫類無所不包。兩“之”字指點甚活,不拈煞君父。’竊按:兩‘之’字之活,只當就詩之‘能邇、能遠’上見其活,恐不為餘倫包該地設。若夫餘倫,君父上面理原自該此見。中庸‘父母順’節及‘獲乎上’節義可明矣。故凡稱父母處,不必言母,皆是義也。然則父與君亦不勞各排,而但為詩之能邇能遠地為邇遠而排分也。從謂事父事君容有二道,則失之遠矣。
多識於〔鳥獸〕草木(禽獸)之名。集注曰:‘其緒餘又足以資多識。’竊按:‘草木禽獸之名’,亦不是為尋常資多地而已。蓋詩有比興,其引譬連類際多用草木禽獸之名,以為寄意託興之資,故學詩者不可不知。然則其必曰‘識其名’,何也?凡謂之名者,名言其實情之謂。故識其名者,識其實情也。其於導達體諒之際,豈曰少補云乎?然而注謂之緒餘者,為此非即道,而所以得其道者在是。所以得其道者,辭也。以‘辭’對‘道’,即緒餘耳,非言其不急之務也。
集注曰:學詩之法,此章盡之。讀是經者,所宜盡心也。○李光地曰:‘此章雖教人學詩之法,然學之序存焉。學始於興起善心,故首興;次則考(求)〔究〕事理,故次觀。内必從事於涵養而得其性情之正,外必用力於躬行而明於分誼之大,(至於)〔其餘則〕微物(細故)亦多識焉,無非所以博義理之趣而為畜德之助也。聖人一言而先後本末兼舉者如此。[1]’竊按:此章不當言本自論詩,而旁見為學之序,亦不重内外、先後、本末之分而設也。蓋為學之法,於己則必有興起,而方有肯勸之心;於物則必有觀察,而方得區處之宜。得意則須有處羣之道,失志則須有處怨之道。入則有順事之則,而家道成;出則有善事之義,而功可天下。此唯在體物情,通事理,達和,馴性,即見其無乎不可,而顧有以成德性、致德行之如何耳。要使如此,道惡乎存,其唯詩乎?故此承上章,即以詩論學也。夫體物情之道在詩,其不可以興乎?夫通事故之道在詩,其不可以觀乎?詩能達和,所以可羣也;詩能馴性,所以可怨也。於己能興,在物能觀,則有以通己物也;處常能羣,處變能怨,則有以一常變也。如此,庶乎可以順乎親而物無不順,獲乎上而物無不格。聖學大意,不出如此,而莫不取之乎詩。以詩論學,不亦宜乎?此正是學問上出色發明之旨,而或只論詩,講與學無問,則失之。或就論詩中旁理為學之意,亦未為得也。○退録曰:鼓動乎幾微,故可以興;審察乎幾微,故可以觀;窮物我之變,故可以行乎羣;得性情之正,故可以行乎怨。邇事父,遠事君,皆幾微乎性情之際,而後可順而得矣。大哉,詩之功用也!草木禽獸,則察乎名理;託興引比,可以有助乎達情,故亦不可不議也。
竊按:此章承上章不可不學之意,詳論為學之方。以詩論學上更見此學活法真境。何以為活法真境?學詩可以通事物之脈,而流其運神道理之妙而究其化,此豈非活法真境乎?後世之學散亂苦澀而卒無所得者,不知學詩之妙故也。有意於學者,舍詩奚求?
子謂伯魚曰:‘女音汝。為周南召南矣乎?’正義曰:‘為,猶學也。’大全馮厚齋曰:‘為,如孟子高叟為詩”之“為”。’○集注曰:周南召南首篇名也。
人而不為周南召南,其猶正牆面而立也與?’平聲。○正義曰:‘周南召南國風之始,三綱之首,王教之端,故人而不為,則如面正向牆而立,無所觀見也。’集注曰:‘正牆面而立,言即其至近之地,而一物無所見,一步不可行。’○倪新安曰:‘周官云“不學牆面”,孔子取譬本此。’竊按:牆面,出周官‘不學牆面’語,而夫子深出數字解釋了,其義益明。言凡不學者總然,不獨指二也。此特因伯魚之所未學而言,然就此益見二之為入學之基。
正義曰:云‘周南召南國風之始’者,詩序云:‘〔然則〕關雎麟趾之化,王者之風,故繫之周公。南,言化自北而南也。鵲巢騶虞之德,諸侯之風也,先王之所以教,故繫之召公周南召南,正始之道,王化之基。’是以周南召南二十五篇謂之正國風,為十五國風之始也。云‘三綱之首,王化之端’者,白虎通云:三綱謂‘君為臣綱,父為子綱,夫為妻綱’。有夫婦然後有父子,有父子然後有君臣,二之詩,首論夫婦。文王‘刑于寡妻,至于兄弟,以御于家邦’,是故二國之詩以后妃夫人之德為首,終以麟趾騶虞,言后妃夫人有斯德興助其君子,〔皆〕可以成功,至于致嘉瑞,故為三綱之首,王教之端也。○或問曰:周南之詩,言文王后妃閨門之化。召南之詩,言諸侯之國夫人、大夫妻被文王后妃之化,而成德之事。先王用之鄉人,用之邦國,以教天下後世誠意、正心、修身、齊家之道,蓋之正風也。○録曰:‘人道莫先於夫婦,夫婦之道不成,則餘莫能推矣。二,夫婦之道也,后妃之化也。自内而外,自近而遠,為人倫之本,為王化之基。苟不為之,則無所見而無所進,有如正牆而立也。’意者:此言其伯魚始成人之時也與?竊按:所謂‘為周南召南’者,不是堇知夫理當如此云爾,乃是知所以為得如此之謂也。困勉録云:‘“為”字自當深看。’李都梁云:‘矣乎,不是虚吸之詞,乃是勉勵之詞。女為,不是詢其為,乃教其着實為也。皆説得有理。’
大全程子曰:‘二,人倫之本,王化之基。苟不為之,則無所自入。’竊按:學詩即為學所自入之門也,二即學詩所自入之門也。○陳新安曰:首二,猶。學詩自此入,而修齊治平之道皆自此出也,誠學詩先務也。
子曰:‘禮云禮云,玉帛云乎哉?樂云樂云,鐘鼓云乎哉?’注曰:‘玉,圭璋之屬。帛,束帛之屬。鐘鼓,樂之器也。言禮非但崇此玉帛,而樂非謂鐘鼓而已。’正義曰:‘重言之者,深明禮樂之本不在玉帛、鐘鼓。’
注曰:‘禮之所貴者,乃其安上治民;樂之所貴者,乃其移風易俗。’集注程子曰:‘禮只是一個序,樂只是一個和。’朱子曰:‘敬而將之以玉帛,則為禮;和而發之以鐘鼓,則為樂。遺其本而〔專〕事其末,則豈禮樂之謂哉?’大全趙氏曰:‘朱子以敬和言本,程子以序和言本,二説相須,其義始備。’竊按:敬只説禮之不怠慢,序只説禮之無乖戾。‘敬、序、和’字恐未説盡安上治民,移風易俗之實。舊説只説‘安上治民,移風易俗’,亦是汎説,猶不足為禮本、樂本切解。若夫禮樂之本,則詳玩八佾等篇,自可會統。原不成以一言可悉,何必就此煩伸?○胡氏曰:‘玉帛,五玉三帛,禮文之重者也。鐘,金聲;鼓,革聲,樂器之大者也。非玉帛無以為禮,非鐘鼓無以為樂。然禮樂有本有末,玉帛、鐘鼓特其末也。’馮厚齋曰:‘云者,人所常言也;乎哉,疑而反之之辭。謂禮樂之所云者,止云玉帛、鐘鼓而已哉?’吕晩村曰:‘玉帛、鐘鼓,總指禮樂之末節,所該者廣,非專指此四物也。’
竊按:所云禮樂之本者,但當於前二章論詩中玩想。此只是申欲言禮樂之所以為禮樂者,自有所在云爾。有令人想像領會之端,故此章重複永嘆之際,正須人轉思反求,自有神明觸類之妙,慎勿煩講傷旨。
竊按:禮樂者,先王所以安上治民,移風易俗之大功用,而夫子使之反求其實,於道幾微際得其本,以見學詩之大。學詩之所以大,只在閨門間人所不見之地乎?故既言二之所以行無不及、推無不到之化,而舉此大功用所本之地而云。即此無他,到底見聖人指點示人之切。
子曰:‘色厲正義曰:‘厲,矜莊也。’集注曰:‘威嚴也。’○竊意:矜莊也,威嚴也,不當只論其容貌也。厲本是‘磨厲、作厲’之意,乃脩飾嚴篤,勉强不懈之謂,總舉其行為規模上言爾。然而曰色厲者,色即‘色取仁’之色,以無内實故謂之色也。色厲,非只為容色間嚴厲而已。而内荏,注曰:‘荏,柔也。’竊按:小雅云‘荏苒柔木’,故知荏之為柔弱,乃侵尋柔弱之謂。言此人外為作厲而内實荏苒,即知道之為美而誠實不足,仍護内短,粧就外美者。譬諸小人,集注曰:‘小人,細民也。’其猶穿窬之盜也與?’平聲。○正義曰:‘穿,穿壁。窬,窬牆。’案:窬,穿牆小户之名。則穿窬只是穿牆壁作小穴,以取人物之意,不必作‘踰越’之踰。○注曰:‘言此人外自矜厲而内柔苒,為人如此,猶小人之有盜心。’集注曰:‘言其無實盜名,而常畏人知也。’
竊按:凡細民之為竊盜者,常由非其由之路,以取非其由之物用之,白日之下,與平人同。今此色厲之人,夫既曰内荏,則其所堂堂自好之樣總非己有,即偷襲之色已然而以為固然。自謂真個君子,而使人不以為疑,此乃穿窬之為也。凡世色厲之徒,亦豈可易言哉?外面看來儼然是大人規模,君子貌狀,斷無涉犯姦細之理。而特為設譬如此,蓋以小民之易見辨别者,形出此輩人真贓耳。聖人之辨别至此,而到于今不知幾個色厲當面錯過,竟使眼明做公猶不免彷徨漏贓於白日之街,始知色厲者不小,所以混真若許。○或曰:‘彼既與大人君子之所為酷同,則何為至譬穿窬之盜?’曰:‘内無實累之德,外有美善之道,足以護真贓而欺世,足以襲虚名而亂道。聖人特為辨之嚴者,以其似是亂真,而終不可與入於德也。’○疾書曰:此章當與下章同義。内雖荏,外則正,故雖欲舉而正之而不可得。如穿窬者陰為不善,反掩藏,不可得以治也。
子曰:‘鄉原,集注曰:‘原,與愿同。荀子“原愨”,注讀作愿是也。鄉原,鄉人之愿者。’竊按:舊説以‘原,如字,讀作輒,原人情意’。亦似可通。然本來‘鄉原’之説,詳見孟子,而其釋義也則曰‘一鄉之人皆稱’。原人似不作原情之意,況讀作愿,則愿者,謹厚之稱。試想謹厚者貌樣,自是必原人情,則舊説原情義故自不非,而但不是文義所安也。
集注以‘鄉’為鄙俗之意。然竊按:鄙俗意不直於鄉字見,當於‘一鄉皆稱’上見。蓋一鄉稱原處,本是美稱,不是貶辭。而不以有德為稱,必稱以原者,即其謹厚畏約,着題之稱也。其制行也,以媚世為心,通然見稱於賢愚大小,直至舉一鄉而同稱,則其制行之鄙俗可知云耳。豈曰鄉本鄙俗,以是之稱原為鄉原者之累耶?然則君子元未嘗以朝士縉紳之一齊稱原為足乎己也。且謂之鄉者,公論之稱。舉一鄉之中,親疏貴賤俱在,若使一人有循道不循人底正經危行,則其何以有通然同稱之理?稱亦必隨見各目,又何以有通然稱原之理?有不待歷舉情狀,而已知非君子之道矣,故下直云‘德之賊’。
德之賊也。’集注曰:夫子以其似德非德,而反亂乎德,故以為德之賊而深惡之。詳見孟子末篇。
大全陳新安曰:真非不足以惑人,惟似而非者易以惑人,故夫子以為德之賊。○朱子曰:鄉原,為他做得好,便人皆稱之,而不知其有無窮之禍。如五代馮道者,此真鄉原也。○竊按:凡言賊者,無用為害而其實禍人之謂。觀其似忠信,似廉潔,都是善可為心,適以見美於人,自為足矣。故忠信只是自己忠信,廉潔只是自己廉潔,其為善也,只可見稱於人,而初無血脈可及於人。無可及人,故縱是疑似,終然非道足可見稱。故不但自好,定有效法。以非道而作法於人,只是廣播惡種,而人從謂此外無道,則是所謂認賊為子。害豈但禦人暴客而已哉?故謂之賊。
竊按:上章色厲者之為道也疑真,故辨其為盜,以其不可入道,則不可以似道而疑道也;此章鄉原者之為德也疑真,故辨其為賊,以其不可入道,則不可以似德而疑德也。凡世此等患病,莫不受症於本地醫藥之所不及其實,外面验察所不能辨也。故聖人必歷言以窮其各樣情態,而以惡紫等極言之。
子曰:‘道聽而塗説,正義曰:‘塗,亦道也。言聞之於道路,而於道路傳而説之。’集注曰:‘雖(有)〔聞〕善言,不為己有。’○‘塗、道’一意,而上下異文,何也?竊按:道者,行路之總名。而塗則有過次便滑之意。聽來處不由師承經詔,但從汎闊意謂之道聽。而及其説也,既無實得,自是為過次便闊之言,所以必着塗字。聖人之言,一字豈汎。
德之棄也。’正義曰:‘為有德者所棄也。’集注王氏曰:‘君子多識前言往行以畜其德,道聽(而)塗説,則棄之矣。’○録曰:德之棄,文勢與‘德之賊’正同,而集注以為自棄其德,則恐於義欠順。
説統曰:德由見聞而入,要在潛心體會以畜之,方為吾有。入耳而出口,究竟於身心何益?○通考朱公遷曰:德,謂行道有得於心者,以其反對而言之‘德之棄’。○竊按:任教他善道善言,若不以尊德性為本,道問學為功,只是汎然聽來,倣彿説去,縱然是習熟淹貫,有若親承聖教,如誦己言,此便是道聽塗説爾。不是謂街衢上駁雜記誦之謂,亦不是不知意味,謬聽妄傳之謂。若伊,則復何舉論謂德之棄乎?德之棄者,言此事為求德者之所棄也。若不以此個道理資作綜核薰就德性地者,則任博任妙,都在所棄,即後世所謂口耳之學便是。平生自謂深於聖學,而抱卷講説以為家業者,浸浸苒苒,每易涉落此障,千古之通患也,故夫子特為辨之。
竊按:色厲疑道,故譬之於盜,言其盜竊正道。鄉原疑德,故謂之以賊,言其賊害真德。道聽塗説,疑亦學也,而緣未能體實其道,終然見棄於德。故學問之道無他,要使德此道而已。道戒色厲,即此道也;德戒鄉原,即此德也;學戒道聽塗説,而德真則道正矣。此莫非千古學者通有必至之患也,故反覆防救,以係論學之下。而十五鄙夫之事,流俗事君上所必有之弊;十六三種之疾,民俗習尚上所必有之弊。二者尤切世俗之務,故論救到此,然後總辨仁道,十七章。而以惡紫等結之也。
子曰:‘鄙夫可與事君也與平聲。哉?集注曰:‘鄙夫,庸惡陋劣之稱。’注曰:‘言不可與事君。’林次崖曰:‘可與,猶“可與共學”之“可與”。’竊按:可與,猶言可使。‘可與共’之意亦然。不可與,不必言我與彼不可同事云爾。
其未得之也,患得之;既得之,患失之。集注何氏曰:‘患得之,謂患不能得之。’正義曰:‘言其初未得事君也,常患不能得事君;既得事君也,常憂患失其禄位也。’
蘇氏謂:‘患得之,當云患不得之,闕文也。’李都梁曰:‘患得之,言必欲得之也,故下緊接“既得之”一句。朱子或問謂“語氣本直,不必添不字讀”者,正為此也。’竊按:恐或不得者,正是患得際心事,故集注以‘患不能得之’釋之,正得患得真界。若如蘇氏真個添不字讀,反失患得者真狀。蓋此人此時正據未得當地方規,可得捷逕,一片串心只是得之一念而已。其慮到未得,亦只是求得緊切所致。若直作患不得是以伴至之境作主意如何,可乎?○疾書曰:‘患得,謂憂患於得之也;患失,謂憂患於失之也。所謂長戚戚者是也。’集注意本如此。胡氏曰:‘不曰患不得者,語急而文省。語雖急而文可省耶?’
苟患失之,無所不至矣。’正義曰:‘苟,誠也。’注曰:‘“無所不至”者,言其邪媚,無所不為。’集注曰:‘小則吮癰舐痔,大則弒父與君,皆生於患失而已。’
蘇氏曰:‘鄙夫止于營私,其害至于亡國。李斯之立胡亥張禹之右王氏,其謀皆始于患失,故孔子深畏之曰“無所不至”者,言其必至于亡國也。’竊按:李斯張禹尚其未甚者,獨不見趙高望夷之變,楊廣仁壽之禍,只不出患失而已。彼夫之禍一至此亡而極矣。○李都梁曰:‘患得患失,原是一樣心腸,非患失之患更深于患得之患。必言“苟患失之”,然後“無所不至”者,蓋患得時鄙態猶有可言,而至患失,則有位有權,得為便為,方見其無所不至之勢爾。’竊按:方其患得之際,彼猶餘望可得,有所顧藉,故未至於甚。及到患失,則彼其勢亦窮蹵矣。比如困獸,其肆虐毒何所不至,所以到此,然後必極言其無所不至。○蔡虚齋曰:自‘其未得之’至‘無所不至矣’,盡説鄙夫之為鄙夫者如此,而不可與事君之意自見。
集注胡氏曰:許昌靳裁之有言曰:‘士之品大概有三:志于道德者,功名不足以累其心;志于功名者,富貴不足以累其心;志于富貴而已者,則亦無所不至矣。’志于富貴,即孔子所謂鄙夫也。○吕晩村曰:‘鄙夫之心,止知有得而已,其所以患失者,只被“既得之”三字逼成耳。回思得之前,有多少辛苦;遥想得之後,有多少受用。只一既字中鄙夫之肺肝聲態盡露。’又曰:‘得之則得之耳,何以云既?既者,願已償也;既者,意復變也,計又深也。’竊按:觀‘患失’一段,形容中只當看出鄙夫無窮極心腸。未得營得,既得恐失之際,一念串心之謂患也。如此則得固無限,失亦難量。苟利於得,物貴身賤;苟害於失,身重物輕。身既自賤,則何所矜顧?物既都輕,則何所畏忌?是以一得無大而忘國忘家,一失甚小而無父無君。若知順事而不可,則必至要逢而顯悦;若知要逢而不可,則甚至陰謀而潛奪。窮凶極惡,無所不有,此之謂無不至也。然後始有巨姦大憝之名,以為天鍾惡物以會否運,此實非也。只是平日富貴為心之徒,即他日姦雄得名之輩也。故夫子特辨出一種鄙夫情狀,以為事君之戒,此輩將無所逃其形矣。其不為萬世用人者之至鑑乎?然而後世之投骨者喜為争狗之戲,遺穢者喜為蠅集之戲,其所羅而致之、尊而寵之於無事之日者,舉此輩也。若有志節君子,則不但其見此而避舉,為上者亦厭其禮致而舍之,則耳目手足無非楊橋鼠雀,顧乃怡使狃養於肺腑之間,以為彼既是劣材庸性,固知無大段補益,而亦知必不能為國之害矣。於是悦之信之,假之權而藉之勢,然殊不知彼不但聆笑而暗喜,抑將察色而潛狠。一喜之營,狐媚百端;一狠之怒,蟄毒何限?每致患起所忽,亂亡立至。然則彼庸揚揚,寵禄盈庭不可懷也,伊可畏也,而古今人辟恬以為常,亦獨何哉?或曰:鄙夫之初,直與人同,其何以辨别早知?彼夫之事君也,知所好者聲色,則以聲色進;所好者財利,則以財利進。有時乎功名也,事業也,粧善飾美,亦無不為,則彼夫所為固難預度。然但當察其所為非出真情,而特為悦我計為此耳。則要之,順我者為身也,拂我者為國也。為身之謂鄙夫,為國之謂忠臣。以此觀之,何嘗無可辨之端乎?只緣為人君者自不能惡順好拂,所以啓此輩進身之路爾,豈獨罪鄙夫也哉?
録,問:‘困勉録言“極天下之小人皆可以鄙夫名之”,苟是説也,何不曰小人,而曰鄙夫?’曰:‘鄙夫之為鄙夫,總由是小人。然小人之得名自寬,下自細民愚夫,上至硜硜自好。有不及為鄙夫事者,亦有不肯為鄙夫事,硜硜自好之人,豈肯為得失事無所不至?若以此總歸之小人,不已渾乎?故鄙夫可以亦名小人,而小人未必盡鄙夫也。’○大全張南軒曰:自古亂臣賊子,其初豈敢〔據〕萌纂弑之心。惟(其)患失也,蹉跌至此,履霜堅冰,馴致其道〔也〕。然則計利自便之萌,是乃弑父與君之原也。[2]
子曰:‘古者民有三疾,今也或是之亡無通。也。注曰:‘言古者民疾與今時異也。’竊按:凡身體上失其平者為疾,故德性之不得其正者亦謂之疾。集注曰:‘昔所謂疾,今亦無之,傷俗之益衰也。’竊按:俗之盛衰,教之所由。○大全馮厚齋曰:或是之亡,不為決然之辭,恐尚亦有之。
古之狂也肆,注曰:‘肆,極意敢言。’竊按:肆,即‘輕世肆志’之肆,脱略世累之謂也。今之狂也蕩,注曰:‘蕩,無所據。’竊按:蕩,謂放棄規矩,流而不反。集注曰:‘肆,謂不拘小節。蕩則踰大閑矣。’○竊按:狂者只是志高漻漻之稱。古者,有能脱略世累,以此為狂;今即以自放於法教之外為狂,所以取於狂者亡矣。
古之矜也廉,注曰:‘廉,有廉隅。’或曰:‘馬氏所云“有廉隅”,别於不欲之廉也,如老子“廉而不劌”是也。稱不欲為廉,蓋後世之言也。凡論語中言不欲者,即後世之廉也,故孟子曰“仲子惡能廉”。’○又曰:矜,即狷狷。或作獧,或作矜,古字通用,如‘鰥、矜’通用。
今之矜也忿戾;正義曰:‘謂忿怒而多咈戾。’竊按:忿戾,只是矯激歪拗,輪菌不平之謂。然則忿字亦不必以聲色之怒言。集注曰:‘廉,謂稜角峭厲。忿戾則至於争矣。’○竊按:矜者,只是引高自愛之名。古者有能砥礪廉隅,以此為矜,今只以執拗於常法之外為矜,所以取於矜者亡矣。
古之愚也直,今之愚也詐而已矣。’竊按:愚,只是執守無變通之謂。古者有能循性無僞,以此為愚,今乃以任詐巧飾之心自託於執守之愚,而是亦詐耳。惡在其所取於愚者乎?或疑:詐何以謂之愚?此不是目詐為愚也,乃指詐為愚者而言。世只有詐愚者,則今之無愚可知。故此句另下而已矣三字,言若有愚者,只是詐為而已,是詐外無愚也。
蔡虚齋曰:‘狂、矜、愚,本貴其肆、廉、直。其以蕩為狂,以忿戾為矜,以詐為愚者,從今人言也,其實不得為狂、矜、愚,故曰“或是之亡”也。’竊按:自世教衰,古人之疾亦不可見,所以無可為也。既謂之疾,而又傷今之無,何也?蓋古之純粹之士尚矣,勿論其民之疾者,亦未始有不可與有為者。豈生之異耶?教使然也。古者有所養,故即能有以脱略外累,縱或過當,猶可引進於高明廣大之域。若今世,則本無所養,何從脱略?只是流蕩於禮法之外。如西晉之風,即不過蕩底狂。此後世所謂超悟之資,然何所用之?古者有所養,故即能有以分辨取舍,縱或過當,猶可引進於無欲自得之路。若今世,則本無所養,何從有分别?只是咈拗乎同衆之見。如於陵之流,即不過忿戾底矜爾。此後世所謂絶高之行,然何所用之?古今之愚亦然。若法教之則有在,則愚可使得以為真實有用之愚,如其無此而自謂强執者,吾知其無實强作而已。夫初無可執之操,復何從愚?故曰詐底愚。大抵愚本無指的事件,此愚字原只是愚於其所狂、所矜等之謂。愚若直時,便見狂矜皆真;愚若詐時,亦見狂矜都僞。肆也、廉也,是言其狂矜真處;蕩也,忿戾也,是言其狂矜處。此人之愚處一僞,而凡其長處無一不僞。夫愚者,正所以引進為固執不失之强者也。所以一詐了時,百弊俱生,蕩也、忿戾也、詐也者,抑亦將無所不至之名也。
竊按:上章鄙夫若無大惡,而馴致至於窮凶極惡,無所不有,是不善亦不馴致不到極也。此章‘三疾’非不美矣,而失教至於蕩、忿戾、詐,是美資亦失其習,未嘗無弊也。要之,人之為人,生質不足恃,美惡未足論,惟看其習教馴致之如何耳。故前三章辨盜於道,辨賊於德,辨道聽塗説之非學,以次論學之下,使人反求所以馴致習性之方,不可不由真治純正之路。然後因世俗必有之病,論及此二章,一以見惡亦馴致乃極之意,一以見善亦無教生弊之意。究竟慎習之戒到此益躍如矣。
子曰:‘巧言令色,鮮矣仁。’集注曰:‘重出。’竊意:解見首篇第三章。○好其言得似仁者之言,是謂巧言;善其色得似仁者之色,是謂令色。‘巧、令’之‘言、色’,與仁者無異,而但以此求仁,常失之矣。故曰:‘鮮矣仁。’
竊意:此章重出而記意少别,首篇明仁而此辨‘巧、令’,亦不可不知。
又按:蓋‘巧、令’所包者廣,上自色厲,下至鄙夫蕩詐等,都在‘巧、令’度内,故此章統以承之曰:‘巧言令色,鮮矣仁。’仁也者,善道之總名;‘巧、令’也者,害仁之總名。以此承之以上諸章,發意舉矣。其不曰‘絶無’而曰‘鮮矣仁’者,其投鼠忌器之辭乎?夫‘巧、令’之‘言、色’,與仁同矣,如曰絶無,則其如仁者何?‘巧、令’之於仁者,了無分别,但真假之分耳。何以説此便非仁,不可不只説‘鮮矣仁’。鮮矣仁三字,有多少斟量,不只為辭氣寬洪地而然也。
子曰:‘惡去聲,下同。紫之奪朱也,注曰:朱,正色。紫,間色之好者。惡其邪好而奪正色。
聲之亂雅樂也,注曰:‘聲,淫聲。’集注曰:‘雅,正也。’正義曰:‘惡其淫聲亂正樂也。’
惡利口之覆邦家者。’覆,芳服反。○集注曰:利口,捷給。覆,傾敗也。
大全胡雲峯曰:‘前篇以佞人對聲,此又以利口對聲,然利口視佞人為尤甚,故覆亡之禍立見,有甚于殆者矣。’竊意:彼亦以佞人之足致覆亡者言,故曰殆。初非不甚之辭,則胡氏分等看固可不必。而少都梁遂謂初無分别,則亦過矣。然則孟子何以有‘亂義、亂信’各項分别?蓋緣佞必以口才看,故元與利口混淆,而辨别苟且,終至無分耳。原來佞人,只是多才之人,巧為非義之事,亦能似義,故曰亂義;利口,卻是尖利之口,巧為無實之言,亦能似實,故曰亂信。害雖一般,所以得名者自别,細看當察。
語類曰:‘“紫之奪朱”。不但是易于惑人。蓋不正底物事,自常易得勝那正底物事。’‘紫近黑色,蓋過了那朱。既為紫了,便做朱不得,便是奪了。元只是一個色做出來,紫是過則個。、雅也只是一個樂,雅較平淡,便過而為淫哇。蓋過了那雅,便是亂雅。’蒙引云:‘“惡紫之奪朱”,莫依語録孟子分明引孔子此語,而曰“惡似而非者”。然則“惡紫之奪朱”,只是惡似是之意,豈因此處作奪字,便説過了朱,就奪了朱耶?’竊按:語録一條正得奪字微意,而虚齋非之,是自未看透耳,不知孟子因説鄉原之似,而語及到此,只是汎説似是之可惡耳。此則專言似是所以可惡之由,以其奪正而致惑也。語録發明到此,可謂看文極細,而反以支吾孟子見非於後儒,豈朱子獨不見孟子而為此説乎?然則‘朱’獨言‘奪’,而‘雅’仍稱淆亂者,何也?曰:奪者,從色之相掩奪者言;亂者,以聲音之相聒亂者言。亂字亦不是汎稱,而此章推説所由之細益明。翼注曰:‘上二句引起下句。’夫引起之意,更當於推説所由上看出。蓋以色言之,分明是朱正紫(紫)[3]間,而人之所惑必在紫者,豈不以有所眩奪於朱耶?以聲言之,分明是雅古,而人之所惑必在者,亦不以有所眩亂於雅耶?眩奪、眩亂之際,必有真以為紫勝朱、勝雅者,豈不是紫之好觀過朱而為可惡,之好聽過雅而為可惡耶?然則語録説義固不可易,而以此引起‘利口’一句,則‘利口’亦應不但為似是之言爾,亦必有味,投機加信,好聽易信者。有若孟子之言非不明切,而之君以為迂闊,不如之言,是即奪朱、亂雅之類也。聖人之惡,正為此爾。○‘利口之覆邦家’,可惡直在乎其亂信處,正如紫之奪朱而可惡,聲之亂雅而可惡。然此句獨不言亂信者,為其曰利、曰覆,亂信意自見故耳。
大全黄勉齋曰:是非善惡最相反也。聖人不言惡者,以正不正之相反易辨也。惟夫似是而實非,似善而實惡,則人心疑惑而足以亂正,此孔子所以惡鄉原,而又及乎此也。○汪氏曰:辨朱紫以目,辨雅樂[4]以耳。具耳目者能之,猶未為甚難。惟“利口之覆邦家”,則當辨之以心。人主之心常為所惑而不能辨,故范氏備述其態以曉人。苟非自正其心,辨之豈不難哉?
竊意:聖人累累反覆於似是之辨者,不止為觀人之戒,正所以開萬世擇善養德之方爾。凡世之有意振作者,幾何不入於色厲之路乎?有意謹厚者,幾何不入於鄉原之路乎?為博者有道聽焉,干禄者有鄙夫焉。若夫‘狂、矜、愚’之為‘蕩、忿、詐’,則固其易矣。至有平生欽欽,言色無疵,而止成巧令,以聖人看之,無非亂朱之紫,亂雅之,覆邦家之利口。若於此等擇執未定,其與觀人致失,輕重如何?故聖人之辨示,專要人自戒。而推之觀人之法,不外是矣。本旨如此,而從前説者偏講觀人,是果主意否?
子曰:‘予欲無言。’注曰:‘言之為益少,故欲無言。’竊意:道理實境原不係言之有無,而天下之弊多由言起,故特訓‘欲無言’以警之。然此為凡天下之言而發爾,顧不謂聖人之言亦生弊無益,以為偏予可以無言云爾。‘予欲無言’一句,特為指點,使見道理實境原不重説話的本意,此正聖人苦心發明處。
竊按:此章末一段答意雖從此一句生,然此一句發時,初無子貢‘何述’之問,則讀首句時只當看清首句發意,然後徐看末段,足成首句中餘意,可也。何嘗自首句已為述後學地解乎?諸老先生欲以下文答子貢意預講在首一句中,意欲求深,而反多斧痕,此不可不知。蓋首句‘欲無言’之訓猝然而發,若無所因而乃承以上諸章而記,則其意可知。原來物既有理,形容以言。言之所以人道之不可無底,故必常曰知言、能言。然則事理發見,宜莫良於言。而人固知言不可已,則或不無致力於此者。因其莫良之勢,而或有致飾之資,欺人之端,於是巧言、利口得肆其姦,而始不勝弊矣。聽者亦因其莫良、不可已之故,而信而惑之,此亂道、亂德所由起也。故夫子特為現身作則曰‘予欲無言’爾。以其不可已者,故曰‘予欲無言’爾。若其本所當無者,則又奚言‘欲無’乎?必欲此不可已之已者,所以深警天下重文逐末之見,使知本實之有在,正當玩取處在此。而若預將下文答子貢意講作此節主意,則多般述後學意安置在‘欲無言’意内,故為説未安。以為人不能盡曉,故告此,則言之未曉,何不更告而反欲無言?若以為聖人高處原在無言,則其將謂不可言竟是何樣?若以為道原許易,不待言知,則亦非實境,初不是‘欲無言’本意。種種説義,舉不清楚,何以得聖訓本旨?
子貢曰:‘子如不言,則小子何述焉?’正義曰:‘小子,弟子也。子貢孔子欲無言,故告曰:“夫子若不言,則弟子何所傳述?”’竊按:子貢亦非不知‘欲無言’深意者,問此者,意蓋云夫子若因無益而遂不復言,則可矣,而但恐後生無傳述之地,此當奈何?故下文夫子更告以後生之傳述,亦未必待言方得之意。
子曰:‘天何言哉?四時行焉,百物生焉,天何言哉?’正義曰:‘此孔子舉天以為譬也。’集注曰:‘四時行,百物生,莫非天(道)〔理〕(之)〔發見〕流行〔之實〕,不待言而可見。聖人〔一動一静,莫非妙道精義之發〕,亦天而已,豈待言而顯哉?’竊按:若是,則‘不言’亦無所妨於傳述,何必言焉?
疾書曰:天之教人,不以言。其所可見者,只是四時行,百物生而已。曰:‘天有四時,春秋冬夏,風雨霜雪[5],無非教也。地載神氣,神氣風霆,風霆流形,庶物露生,無非教也。’即此章之義疏也。
集注曰:‘此與前篇“無隱”之意相發。’饒雙峯曰:‘此與“無隱”之意大同小異。那是説行處無非至理,别無深晦。此是説行處都是實理,不必於言語上求。’語類曰:‘此只是不消得説,蓋(以)〔已〕都撒出來了,如“四時行焉,百物生焉”,天又更説個甚底?聖人動容周旋無不盡。惟其無不盡,所以不消得説。’
竊按:以上諸章之下係以‘欲無言’者,即亦孟子‘經正’‘無邪慝’之意。而聖人所以經正底本意,及凡民所以無邪慝底方所,畢見吾夫子發明切旨,到此可以領略矣,又何必區區以未嘗無言相詰乎?○如此章‘言’字,原來指論道明理之言爾。至若名物指事之言,如呼父呼母,叫飢叫寒,阿爾唯諾等,舉當屬之行邊,本不容無底,又何由無得乎?聖人‘欲無言’之教,旨義深切,人未易喻及,唯彼子貢得盡言境而閲歷鍊熟,故能獨喻其意爾。即曰固知夫子之無言有意,然但言所不可已者,在乎傳道處資後生之承述爾。今果無言,則獨奈此何乎?夫子言:‘後生承述,亦何待言乎?獨不觀夫天道乎?只此默運四時而潛遂萬物而已,初何曾有待言而方知者否?人道亦然。故嘗曰:“載之空言,不若見之行事之深切著明。”然則吾之無言,竟何傷於為述哉?’若是,‘欲無言’本意,終有可見者。孟子嘗云:‘予豈好辯〔哉〕?予不得已也。’若使聖人得志大行,作一世之雲日,鼓萬民之風雷,得有以動立匡直,草偃影從,則自可以恭默垂裳,無勞作為爾。復何言説乎?君子之不幸而不得位者,必也斤斤切切於立言之際,思有以被之空言而塗之耳目者,抑亦出於為斯世不得已之心也。然而世若不察本意,徒以言語而觀聖賢,則言者,文也,末也,而反以為本實在此,故從言慕效而致飾者出,以言擔詡而浮夸者起,甚至處士之横議,異説之喧豗,皆由此致。若夫巧言之疑仁,利口之覆邦,特其甚者爾。知其然也,聖人之於言,憫惜而致意焉者,雅矣。於其不可不言之言,亦曰當慎、當訥。謂其不實不發,則曰當信;謂其不易其出,則曰當訒。有時思高宗不言之化,緬無為之治,未嘗不寓以憫惜之意。到此直言‘予欲無言’,予者,誰也?即吾先師氏孔丘也。世莫宗予,邦家未得,此正在立言垂訓,塗耳目、被萬世之地,而猶發此語者,所以見不得不言底緣故,實是‘無言’底本意爾。苟以無言之心而言,則斯可以‘經正’‘無邪慝’矣。聖人詔戒,於乎深矣。
孺悲欲見孔子注曰:‘孺悲人。’大全雜記:‘恤(孺)〔由〕之喪,(魯)哀公使孺悲孔子,學士喪(禮)。士喪禮,於是乎書。[6]
孔子辭以疾。注曰:‘孔子不欲見,故辭之以疾。’集注曰:‘孺悲嘗學士喪禮於孔子。當是時必有以得罪者,故辭以疾。’將命者出户,取瑟而歌。使之聞之。正義曰:‘將,猶奉也。奉命者,主人傳辭出入(之)人也。’集注曰:夫子既‘辭以疾,而又使知其非疾,以警教之。’○蔡虚齋曰:取瑟而歌,取瑟而弦歌之也。
蔡虚齋曰:‘南軒以為取瑟而歌,使將命者聞之,非也。’將命者,自是孔子邊人,方其辭以疾之時,將命者豈有不知其非疾,而必取瑟使知耶?自是使孺悲聞之。其曰‘將命者出户’者,見當時就取瑟,使歌聲徹于外,為孺悲所聞耳。李都梁曰:‘賓主相見,兩邊皆有人。賓邊人致辭於中門外,主邊人受辭以達于主人之寢。蓋賓主之禮原如此。兹緊接辭疾而又言出户,則分明是夫子既辭以疾,使之出傳于客,而即取瑟而歌爾,蓋遲則孺悲已去,不可得聞。看文氣本如此,何必歧疑?’竊按:出户即歌,則夫子之歌雖在遣將命之後,孺悲之聞聲,必在見將命之先矣。其在為客請見之際,纔聞歌聲,以為可見,而旋見將命辭以有疾。不言之中,必起思念:長者何以為此於我乎?我何以致此於長者乎?既辭以疾,則又何以自明無疾?既已自明無疾,則又何以拒我不見?種種徘徊,往來之際,或不知罪而自省與?或知其罪而自懼與?所以發人善心,開其自新之路者,無窮矣。讀此章,須當詳玩此境,以得聖人不言之化,到底如天處。
大全胡氏曰:‘聖人無疾,而託以疾,則雖庸人亦能自省其所以見絶之由,是不屑之教誨也。’鄭氏曰:‘於絶之之中,不忘教之之意,聖人之心,如天地之不棄物也。’輔慶源曰:‘其所以得罪之故,不可知矣。辭之以疾者,義不當見也;歌瑟使聞者,仁不容絶也。夫子于此,其愛人之心終無已也。’
竊按:孺悲之來也,必有其罪,而此不言何罪者,為其無所關於本章旨義也。料知必不容不絶之罪,而就此審見個聖人不言之化。雖是一事之微,其先後遲速之間,皆有觸處隨運之妙,故以此係之上章之次,以立失位聖人法天行生之則。處所之發例詳盡,輸運之妙境畢見矣。
宰我問:‘三年之喪,期音基,下同。已久矣。集注曰:‘期,周年也。’正義曰:‘禮,喪服為至親者三年。宰我嫌其三年太遠,故問於夫子曰:“期已久矣。”’竊按:三年,再期也。‘三年之喪’,總以應服三年者言也。‘已久’,言期已太久,無以更過之意也。
君子三年不為禮,禮必壞;三年不為樂,樂必崩。正義曰:‘此宰我又説喪不可三年之義也。言禮檢人跡,樂和人心,君子不可斯須去身。惟在喪則不為也。不為既久,故禮壞而樂崩也。’集注曰:‘恐居喪不習而崩壞也。’竊按:言不習至於三年之久,則必久忘至於崩壞也。舊穀既没,集注曰:没,盡也。新穀既升,集注曰:升,登也。鑽徂官反。燧改火,集注曰:‘燧,取火之木。’改,更也。正義曰:‘案周禮“司爟掌行火之政令,〔四時〕[7]變國火,以救時疾”。鄭玄注云:“行,猶用也。變,猶易也。”鄒子曰:“春取榆柳之火,夏取棗杏之火,季夏取桑柘之火,秋取柞楢之火,冬取槐檀之火。”’馬氏曰:‘一年之中,鑽火各異〔木〕[8],故曰改火也。’竊按:鑽燧改火,言今年各鑽之火既畢,而改為明年各鑽之火也。改,若是‘春改、夏改’之改,則是言三月已足,非下‘期可已’本意。期可已矣。’正義曰:‘此宰我又言三年之喪,一期為足之意也。’集注曰:‘已,止也。言期年則天運一周,時物皆變,喪至此可止也。’○正義曰:人之變遷,本依天道。天道萬物既已改新,〔則〕人情亦宜從舊,故喪禮但一期而除,亦可〔已〕矣。
大全輔慶源曰:‘此述宰我之意也。然禮樂自事親從兄而出,不能三年之喪,則禮樂之本蹙矣。宰我慮其崩壞而急之於玉帛鐘鼓之間,亦不知務甚矣。’李都梁曰:‘天運之周,時物之變,都是外面事,與本心何涉?宰我舉來見期之可已,只是把歲月之久當了報答親愛之久,而若其不忍忘親之心,則已漠然矣。’竊按:同一天運時物,有見之而支離當久者,有見之而悽愴增感者,隨其心之仁不仁,託義作則爾,非天運時物本無涉於人心也。
子曰:‘食夫音扶,下同。稻,衣去聲。夫錦,於女音汝。下同。安乎?’集注曰,‘禮,父母之喪:既殯,食粥、麤衰’,居倚廬。‘既葬,疏食,水飲,受以成布。期而小祥,始食菜果’,居堊室,‘練冠縓緣、要絰不除’。又期而大祥,然後方食鹽醬。中月而禫,然後方食醴酒。三年之内,‘無食稻衣錦之理。夫子欲宰我反求諸心,自得其所以不忍者,故問之以此’。正義曰:‘問今女既期之後,即食稻衣錦,於女之心得安否乎?’曰:‘安。’正義曰:宰我言既期除喪,即食稻衣錦之安也。
‘女安,則為之!正義曰:‘孔子言,女心安,則自為之。’集注曰:‘女安則為之,絶之之辭。’夫君子之居喪,食旨不甘,聞樂不樂,音洛。居處不安,故不為也。今女安,則為之!’正義曰:旨,美也。孔子又為説不可安之禮。言君子之居喪也,雖有[9]美味,於心不甘,故不忍食;雖聞樂聲,於心不樂,故不忍聽。居處之際,心常不安,故必寢苫枕塊。何以自安於食稻衣錦等事乎?今女既心安,則任自為之。責其無仁恩於親,故再言‘女安,則為之’。[10]集注曰:‘此發其不忍之端以警其不察,而再言“女安則為之”以深責之。’
蔡虚齋曰:‘“食旨不甘、聞樂不樂、居處不安”,皆心不安也。惟其心不安于此,故不為也。“為”字指食稻衣錦言,拔萃解“為”字是短喪,不是食稻衣錦。不知期年之外即食稻衣錦,便是短喪乎?’李都梁曰:‘“食夫稻,衣夫錦,于女安乎”,是挑動他良心。此不甘、不樂、不安,是見不食、不衣原由中,非由外。“故不為也”“故”字緊承上三“不”字,見所以不為期年之喪之故在此。’竊按:夫子以顯見易見底食稻衣錦一事之安不安、為不為反覆挑動,所以開發其本心不自已之端耳。果使過期不安於此,則竟是不忍食稻、衣錦之人心實不安而不為此,則自是行三年之人爾。今就‘為’字上多争指稻錦、指短喪之分者,非為通融之論也。
宰我出。竊按:宰我既承責教,無辭而退。子曰:‘之不仁也!正義曰:宰我名。言宰我無仁愛之心於其父母也。子生三年,然後免於父母之懷。夫三年之喪,天下之通喪也。正義曰:宰我既問而出去,孔子對二三子言曰:‘夫〔宰〕予,(其)不仁(哉)〔於父母也〕!凡人子生,未三歲,常為父母所懷抱;既三年,然後始免離父母之懷。是以聖人制喪禮,為父母三年。’夫‘三年之喪,天下之通喪也’〔者〕,通,達也。謂上自天子,下達庶人,皆為父母三年,故曰通喪也。[11]
也,有三年之愛於其父母乎?’注曰:言子之於父母,‘欲報之恩,昊天罔極’,而也,有三年之愛乎?
退録曰:‘“三年喪”之三年,從“生三年”之三年來。為父母之生也,三年然後得以成己;故父母之没也,亦三年然後得以復起為人。非必為報三年免懷地為三年之喪也,然亦非外免懷之三年,意造個居喪底三年也,天理人情合然而然而已。“三年之愛”者,即自不得不三年服喪之心,是所謂“三年之愛”也。’集注范氏曰:‘喪雖止於三年,然賢者之情則無窮也。特以聖人為之中制而不敢過,故必俯而就之,非以三年之喪為足以報其親也。所謂“三年然後免於父母之懷”,特以責宰我之無恩,欲其有以跂而及之爾。’竊按:范氏此條深得仁人賢者愛親之心,所謂‘喪三年以為極,亡則弗之忘矣’者,是也。然則聖人喪三年之義雖從免懷之三年起,若夫恩愛之心,則固無窮也。此以賢者言耳。雖非賢者,三年免懷之恩,人孰不知?而欲斷喪,是並與三年之愛而無之者矣,所以言不仁之甚也。
疾書曰:‘服之大義,三從兄弟出於高祖,則三月;再從兄弟出於曾祖,則五月;從兄弟出於祖,則九月;親兄弟出於父母,則期。以此推之,祖父母及伯叔父母宜皆九月,父母宜期。此所謂“至親期斷”者也。然聖人者作,參以恩情,而制為加隆之法,祖父母及伯叔父母加之為期,父母加之為三年,餘親則依舊。蓋以期斷者,即是宰我穀登火改之義也。宰我非無見乎此,而但不解所以加隆之意,則此乃恩薄而不知企及者也。子曰“女安,則為之”,自是人必不能安於此故耳。故先言不安之端,以見其安之之非義,所以深責之也。’録曰:‘夫喪以天道言之,則期而一大變似可已矣,故禮家有“至親期斷”之言,然而自人事言之,則期而有不忍遽變,故禮家又有加隆之説。蓋聖人參以天理,揆以人情,斷制以期,無以恔孝思,加而隆之,亦不過再期。制以三年之限,使不肖企而及之,企及者亦申其三年之愛也;使賢者俯而就之,俯就者自節其無窮之心也。夫如是,然後可以兩盡於天理人情,而無過不及之差矣。夫宰我,過於智者也,只見禮之本乎天以為分斷,而不知禮之加隆亦所以順乎天也。故夫子不言其不知禮,而專論其人情之安不安,以斥其不仁也。’○大全陳新安曰:不安于食稻、衣錦者,由其不忍也。不忍之心,仁也。安則忍,忍則不仁。○馮厚齋曰:‘當是時也,魯莊公之喪,既葬,〔而絰〕[12]不入庫門。士大夫既卒哭,麻不入。然則三年之喪不行久矣,至是夫子舉行之。宰我,門人高流也,日聞至論而猶以期為安,況斯世乎!其後世子欲行三年之喪,父兄百官皆不欲。然則三年之喪獨行於之門,而朝廷未嘗行也。甚至以日易月,無復有聽宰諒陰之制。而三年之喪迄今行之天下者,聖門問答之力也。’竊意:凡世不行至親之喪者,不當只責其罔昧於禮,舉由其心之不仁,有以自安於食稻、衣錦,緣無恩愛於其親故也。至其短喪之際,非無飾辭,而要之,不仁之外,無他可委。其飾辭之端,要不出宰我此一條度内,故夫子特為辨闢,以之感發萬世之宰我,而作萬世有親者之鑑戒。論禮以仁,而制禮之大本見矣;論仁以愛,而為仁之本要見矣。彼方求禮於節目行紀之間,而反以三年之喪為有妨於此者,抑將如禮何哉?○厚齋又曰:‘聖人未嘗面折人以其過,其于門人宰我樊遲之失,皆於其既出而言之,使之有聞焉而改之,其長善救過,待人接物,忠厚蓋如此。’竊按:如‘何誅、女畫’之責,如‘野哉、惡佞’之教,聖人何嘗無面斥其過處,若但以此為聖人之忠厚,愚恐其偏而無發也。且夫此章所告各有攸當,以不安境界挑動他良心者,所以告當人也;以禮制本意明示人經法者,所以詔萬世也。告當人以感發為主,詔萬世以鑑戒為主,所以面告之言,既出之教,若不同耳。然自宰我聽來,末一段亦當有感發處;從他人聽來,自上段亦當有鑑戒處。使宰我共他人知所以鑑戒焉,使他人共宰我知所以感發焉,方見聖人垂訓之妙。徒説聖人忠厚不面斥意,其義奚當?
竊意:禮者,聖人所以致化之大經也,故以此係之。不言之化,莫非禮也。獨言三年之喪,何也?仁之實,事親是也,而禮不過節文斯之名。為親慈愛上,其見禮之本乎!喪親不自已上,其見慈愛之真乎!凡道理之不容言喻而生成不窮者,樞紐於此爾。故上論聖人不言之教,而繼記此章,以明道理方嚮及德性所由。然後見夫子‘欲無言’之旨,非一時激慨之論,而有可以想得其妙者矣。
子曰:‘飽食終日,無所用心,難矣哉!正義曰:‘言人飽食終日,於善道無所用心,則難以為處矣。’注曰:‘為其無所據樂,善生淫欲。’竊按:觀下文博弈猶賢之意,則知‘無所用心’所指者闊,總是言心無所用之不可云爾。況用心於善道,則其美可知。不有博弈者乎?正義曰:博,説文作簙,局戲也,六箸十二棋也。古者烏曹作簙。圍棋謂之弈。説文弈从廾,言竦兩手而執之。棋者,所執之子。以子圍而相殺,故謂之圍棋。圍棋稱弈者,又取其落弈之義也。為之,猶賢乎已。’正義曰:‘賢,勝也。已,止也。言不有博弈之戲者乎?若〔其〕為之,猶勝乎止也。’○集注李氏曰:聖人非教人博弈也,所以甚言無所用心之不可爾。
退録曰:言飽食,則未嘗無可為之力也;言終日,則未嘗無可為之時也。然且不用心,則終無可為矣,故曰難。○李都梁曰:案,文勢至‘難矣哉’一斷,蓋深致其嘆惜之辭。一難字内有多少無所用心之不可在。‘不有博弈’二句,是既嘆惜了,又轉借博弈而甚言之,乃是餘韻悠揚耳。若輕看上半截,而以博弈之用心與無所用心者講賢不賢,已失聖人意思矣。○語類曰:‘心若有用,則〔心〕有所(立)〔主〕。[13]’‘若是悠悠蕩蕩,未有不入于邪僻者。’大全南軒曰:‘大抵言無所用心則長惡,為可畏耳。’竊按:前篇‘不及義、行小慧’之難,此固以長惡為主意。此章‘飽食、無所用心’,只如今懶惰豢養之徒,既無作惡,一似無弊,與好行小慧之輩若有不同。然其實人以心用,而終日無所用,則只如死人耳,斃蟲耳,天性已絶,豈不誠難哉?舍此不又有博弈者乎?此則小數也,賤技也,而曰‘猶賢乎已’者,所以明示人流之大處既絶,則雖小小無用之事,為之猶勝於彼,所以甚言不用心者之為難,猶不及乎小事上用心之為愈也。聖人警切人之訓,到此深矣。須看大意如何,今不必為教人博弈之嫌也。
竊按:辨不用心之難,則人之當勉,其不在用心乎?用心之謂勇矣。然而徒勇不可,必其上義乎?‘義以為上’,則君子之所惡可以盡去矣。
子路曰:‘君子尚勇乎?’正義曰:子路意謂勇可崇尚,故問於夫子曰:‘君子當尚勇乎?’
子曰:‘君子義以為上,正義曰:上,即尚也。言君子不尚勇而尚義也。○竊按:勇者,德之所以成就也,未嘗非君子之所尚。但不以義為主,則徒勇致亂,故當主之以義而行其勇耳。‘以為上’者,是作主、作先意也,亦與汎言尚義者微有分别。
君子有勇而無義為亂,小人有勇而無義為盜。’正義曰:君子,指(有)〔在〕位者,合宜為義。言(有)〔在〕位之人,有勇而無義,則為亂逆;在下小人,有勇而無義,(則)〔必〕為盜賊。[14]○竊按:勇,是作事敢為,無所撓奪之稱。有勇無義,則必敢為不當為。有位則無忌憚,故肆行而成亂;無位則有忌憚,故潛姦而成盜。‘盜、亂’名異,而其實一也。
集注尹氏曰:義以為上,則其勇也大矣。○大全張南軒曰:徒知勇之務,至於犯義者,有之。尚義則義所當為,勇固在其中矣。
竊按:上言無所用心之難,而用心者反或徒尚夫勇,則過而弊矣,又不是得義之道,故言‘上義不尚勇’以辨之。
子貢曰:‘君子亦有惡去聲,下同。乎?’正義曰:‘子貢問:“夫子之意,亦有所憎惡者乎?”’竊按:君子宜無不愛,而凡人之行又必有不得不可憎者,故子貢設此問。而必以惡問者,上承‘上義’之教而問也。蓋羞惡之心,義也。
子曰:‘有惡:正義曰:夫子答言,有所憎惡也。惡稱人之惡如字。者,集注曰:‘無仁厚之意。’竊按:稱者,樂為稱道之謂。惡非美事,而必欲稱道者,其心以為稱人之惡,足以自明其無此惡,則善矣。其非善而隱然自付於善者,為可惡也。若只説其‘無仁厚’,則無仁厚之意者,其事何限,而必於稱人惡處惡其無仁厚也?惡居下流而訕所諫反。上者,注曰:‘訕,謗毁。’正義曰:‘謂人居下位而毁謗在上。’集注曰:‘無忠敬之心。’○竊按:不但曰下而必曰下流,則流字上所該自廣。或有人凡於出己上處,必欲非議訾謗者,無他,意欲凌夸在上,自以為賢耳。其不賢而隱然自託於賢者,為可惡也。若只説‘無忠敬’,則無忠敬之心者,其事何限,而必於訕上處惡其無忠敬也?○或説曰:居下流,又見子張篇,謂身為衆惡所歸會者耳。大抵訕上者疑有所規,可以挽回上意。然若其身為衆惡所歸湊者,則是衆所賊也。雖有謗訕,亦不足以規箴,故不言‘下位’而言‘下流’也。不解其意者,直以為居下訕上意,非矣。夫下民怨訕者,亦人情之常也,聖人何惡之為?惡勇而無禮者,正義曰:‘勇而無禮則為亂,所以惡之。’竊按:勇而無禮,固是為亂,可惡,而此章則所發不在此。所以惡,特為其非勇之似勇耳。夫勇者,所以行此道之達德也。若此輩人,以無禮致亂之事自以為勇,則適以亂君子之達德,寧不可惡?惡果敢而窒者。’注曰:‘窒,窒塞也。’集注曰:‘窒,不通也。’‘果(敢)而窒,則妄作。故〔夫子〕惡之。’○蒙引曰:‘勇,就血氣説;果敢,就作用説。’竊按:勇與果敢只是一般,而分言者,就其為人體段上謂之勇,就其作事伎俩上謂之果敢。然則其無禮底能立及窒底作為自各有屬,所以於一般事件中必分言之,方見可惡實境。語類曰:‘勇,是以氣加人。’‘果敢,是率然敢為。〔蓋〕果敢而不窒,則所為之事(容有)〔必〕當〔於〕理(者);窒而不果敢,則於理雖不通,然亦未敢輕為。惟果敢而窒〔者〕,則不論是非而率然妄作耳,此(君子)〔聖人〕所以惡之。[15]’竊意:此亦不發在果敢而窒者之多妄作耳。所以惡,特為其混果敢爾。夫果敢作事者,人情之所快也,進脩之所貴也。而若其本領窒塞,理有不通者,仍且敢為不已,則將不復考驗其所為得失,而依然為果敢揕作事之人,則自誤貽弊亦必不少,君子之惡正為此爾。
曰:‘也,亦有惡乎?’竊按:夫子既説君子之所惡如此,而復問亦有所憎惡乎?輔慶源曰,‘夫子因子貢之問’,而又此發之,‘使之得以盡其説’。‘惡徼古堯反。以為知去聲。者,集注曰,以下‘子貢之言也。徼,伺察也’。正義曰:‘徼,抄也。“毋勦説”,若抄人之意以為己有,所以惡之。’○録曰:徼,猶際也。言際人意於幾微之界,以為己出也。惡不孫去聲。以為勇者,正義曰:孫,順也。君子義以為勇。若以不順為勇者,亦可惡也。惡訐以為直者。’注曰:‘訐,謂攻發人之陰私。’正義曰:‘人之為直,當自直己。若攻發〔他〕人(之)陰私〔之事〕以成己之直者,亦可惡也。[16]
李都梁曰:以上三‘以為’字,甚有力。不如此而自以為如此,不但自長其不善之心,而且有害于世,故惡之。
集注楊氏曰:‘子貢〔之〕有是心也,故問焉以質其是非。’竊按:自發問之初,知必有自家所惡,故夫子特問發之。而子貢之所惡,亦切中當惡,故並記。○侯氏曰:聖賢之所惡如此,所謂惟仁者能惡人也。○李都梁曰:夫子所言悖德之事,子貢所言似德而亂德之事,少不加察,則賢者有所不免也。竊按:不但子貢之言為辨似,夫子所言亦當以辨似為主看。故退録曰:‘稱人之惡者,未必皆出於不當,而君子必惡之者,疑乎善故也;居下訕上,亦未必皆出於非是,而君子必惡之者,疑乎上故也。勇而無禮者,仍似有勇者;果敢而窒者,仍似果敢者,故皆為君子之所惡也。’下節三者之惡,亦皆然也。○或説曰:孔子所惡,惡其害政敗俗者,所關係者大;子貢所惡,惡亂德者,所關係者小。此孔子子貢之惡所以殊者,然總是君子所當惡,惟在此已。學者效法焉,則所惡可以得當,而其所好可知矣。後世道學君子只是崖幘呻吟,以求所謂意味氣象者,何益焉哉?
竊按:此與上章論勇之意,俱從用心有為者必有之病以辨之也。至言為君子之所惡在此,則其不可不痛辨而務去之意見矣。聖門詔人之旨,可謂細且密矣。
子曰:‘唯女子與小人〔為〕難養也,近之則不孫,遠之則怨。’近、孫、遠,並去聲。○集注曰:‘此小人,亦謂僕隸下人也。’或問曰:‘若為惡之小人,則君子遠之,唯恐其不嚴,怨亦非所恤矣。’故知其為僕隸下人也。○正義曰:‘此章言女子與小人皆無正性,難畜養。所以難養者,以其親近之則多不孫順,疏遠之則好生怨恨。此言女子,舉其大率耳。若其稟性〔賢明〕[17],若母之類,則非所論矣。’蒙引曰:‘養,猶待也。’
集注曰:君子之於臣妾,莊以莅之,慈以蓄之,則無二者之患矣。○王觀濤曰:近是比昵,與慈不同;遠是疏斥,與莊不同。○方孟旋曰:人待女子小人往往任情,故常以近而得不孫,則近之心難制也;常以遠而得怨,則遠之心難持也。難固在我養之者,不當徒咎女子小人。○翼注曰:‘此論御臣妾之難,在御之有道。蓋女子小人多忽之,而不知其難養,故夫子提出示人,使人知養之之道。’困勉録曰:‘聖人言難養者,欲人思所以善養之道,非謂難而委之無可奈何。’李都梁曰:‘所以言其難養者,是欲其有女子小人者,講求養之之術也。養之之術在言外,只好作補意。’竊按:於不近不遠上,已足養之之術,何煩補意?
竊按:女子小人謂之難養者,為其難於養致夫道也。上章所惡,以其疑似自信而可惡,此章難養,以其苟且自小而難養。其所以不可與共此道者,事異而實同,故聯記之,所以備見失道之弊,而總可見習成之弊不易祛也。然女子小人之愚,苟其遠近得宜,則未嘗無可養之術。有若彼可惡者,又豈無可化之道乎?二十三章‘尚義’是也,而下章及時之誡,所不可少也。
子曰:‘年四十而見惡去聲。焉,其終也已。’録曰:見惡,言見可惡之行也。即上君子所惡等事是也。○集注曰:‘四十,成德之時。見惡(焉)〔於人〕,則(終)止於此而已,勉人及時遷善改過也。’正義曰:‘“其終也已”,以其年在不惑而猶見可惡,必不能追改故也。’○大全吴氏曰:終,止也。‘其終也已’,哀其不復有為也。
或問曰:無聞,特無善可稱耳;見惡,則又有可惡之實,亦不得為同矣。○大全,問:‘此與“鄉人之不善者惡之”,何如?’朱子曰:‘見惡,亦謂有可惡之實,而得罪于能惡人者耳,非不善者惡之之謂也。’○馮厚齋曰:‘人之血氣,三十而壯,四十而定,過此則神日衰怠,少能精進。故古人以四十為成德之時,無聞、見惡,皆以是為斷也。’竊按:若只是晩而無聞者,則雖曰神精減退,豈無追補之望乎?惟此見惡者,則已以此可惡之實謬養到晩,故有以成習而成性矣,所以曰‘其終也已’。四十者,其致習致性,無極不臻之年乎?到此益見人生致習在所當慎,而其不可不及時擇執之旨明矣。今以‘見惡’只如‘不學無聞’等樣看,而以‘其終也已’之訓為之過絶晩進之辭,至謂其有為之發,則其於聖旨亦失之遠矣。
竊按:以上諸章,已將君子所以慎習之誡論之詳矣,故末章申發追退之嘆,以見致習及早之意。聖人反覆叮嚀底苦心血誠,為誰到此?

☚ 09_044陽貨第十七 之上   09_046微子第十八 ☛
00002075
随便看

 

文网收录3541549条中英文词条,其功能与新华字典、现代汉语词典、牛津高阶英汉词典等各类中英文词典类似,基本涵盖了全部常用中英文字词句的读音、释义及用法,是语言学习和写作的有利工具。

 

Copyright © 2004-2024 Ctoth.com All Rights Reserved
京ICP备2021023879号 更新时间:2025/8/12 5:34: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