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字词 09_014里仁第四 之下
类别 中英文字词句释义及详细解析
释义
09_014里仁第四 之下

【里仁第四 之下】

子曰:‘放上聲。於利而行,多怨。’注曰:‘放,依也。’録曰:‘放與仿同,非必顯為利也,而意必要歸於利之謂放利。放利而行者,於行必願多違,故多怨。’
退録曰:放於利者,必多怨尤。怨尤,所以遠於仁也。○吕晩村曰:‘利字即與義對。凡計較自私作用皆是,貨財特其一爾。放利而行,謂凡事要占便宜。’竊意:若與人,則有意要小往大來;若辭讓,則有意要舍輕取重,此財利上放利也。若正行,則有意要令名;脩天爵,則有意要人爵,此聲位上放利也。若愛人,則要人親;敬人,則要人敬,此道理上放利也。要之是儼然行善,而意必要歸於利之謂放利。要歸於利,則是常有求於人也。有求於人者,每難如其願,所以怨尤必起;觸處皆然,所以怨尤必多也。若愛人不得愛,則歸咎在人,而我愛必衰;若敬人不得敬,則歸咎在人,而我敬必衰。他莫不然。是知仁道之息,必由怨尤,而致怨之由,實由放利,故於此發其幾,辨其似,以闡擇善誠意的微旨要訣。此何等切至語言,而乃以‘放利’只作逐利、殉利樣尋常語氣,更以‘多怨’幻作貽患招咎意,致使微旨要訣只成没歸趣語,誠非細失也。然則刓方為圓,足以弭怨,何獨歸咎於放利,反使藏機射利者皆可以無怨自證,而揚揚以為不為利之效也?到此解經貽失,不但没歸趣便止,不可不費辭處也。
竊按:此章行字當看。蓋其所行未必不善,而惟其放利,所以多怨,而其所行底未能為德也。然則其受病處,在放利而不在行。若反其語曰‘不放利而行’,此行者無怨而為德,章旨即了。此言義之反,而義之所以行者自見;亦言敗德之由,而德之所以成者自見。學者當盡心服膺,以作先病囊劑、萬里箱資,慎勿以常例語言而忽其微旨所在也。
子曰:‘能以禮讓為國乎?何有?不能以禮讓為國,如禮何?’集注曰:讓〔者〕,禮之實也。何有,言不難也。○蔡虚齋曰:‘讓字不解做實字。聖人只言禮讓,便是指實心。言辭讓之心,禮之實也。’李都梁曰:‘讓字緊貼禮上説,任是玉帛交錯、升降俯仰,皆有恭敬辭遜之心以行乎其間。不能以禮讓為國,是不能〔以〕[1]禮之讓為國,只剩了禮文,故曰“如禮何”。大全存疑多離〔禮〕[2]説讓,皆失本旨。’竊按:都梁説‘只剩禮文’,然以愚看來,無〔讓〕[3]之禮文,亦未嘗仿似得來,何以言剩得禮文?詳見八佾篇。○淺説曰:‘能以禮讓為國,不必説以此禮讓去治國,猶云為國家事有禮讓也。’竊按:此條雖不明言,其於此章甚關肯要,總論且詳。○又按:曹大家疏引此語,乎字上有從政二字,語意尤明。
竊按:此章上半但言禮讓,而輒言‘為國何有’,下半則言‘禮讓為國’,而直言‘如禮何’,是知説禮便是為國底禮讓,説為國亦依是以禮的為國,初非外禮自有為國之道,而禮亦非捨國家事自有禮也,所以謂淺説所論自有意在耳。以是求之,此章文勢上下錯落,自無可疑,但上半題起行禮處所,則直説‘為國何有’,下半歸重經理道理,則單説禮,此亦須知。○凡言禮處,須分物事、節文名義。天下國家者,即禮之物也;孝慈恭敬者,即禮之事也。行孝慈恭敬於天下國家之委曲纖悉者,即禮之節文也,而其所以能致到委曲纖悉之極者以讓,此禮之所以為禮也。故上言‘能以禮讓’而輒云‘為國何有’,下言‘不能以禮為國’而總言‘如禮何’,正見即物論禮底聖言本法。今或以禮讓屬之治身邊,以為國屬之處物邊,分兩層説者,皆非。○總言之,義是利之反。若到細析精微,則禮讓又是放、利之反。此又明言為國,而此道理之處所詳盡矣。言為國,則天下可知也。
子曰:‘不患無位,患所以立。不患莫己知,求為可知也。’集注曰:‘所以立,謂所以立乎其位者。可知,謂可以見知之實。’或問曰:‘此亦對待之言,欲人之反求諸己耳。蓋所以立乎其位者,進乎其道而已矣;所以為可知者,勉乎其實而已矣。固非事事物物,預為防擬,且為皎皎之行,而必其可知。’
竊按:此章只是不求諸人而反求諸身之義。合十二章不放利之意,及十三章務其實之意,雙舉對待,而聖門工夫至切至實底無所為之為、無所意之意見矣。
子曰:‘乎!集注曰:呼曾子之名而(特)告之。吾道一以貫之。’集注曰‘貫,通也’,正義曰‘統也’。○竊意:一,一之也。此云‘一萬為’,以為貫萬為地也,非是言用一將去貫萬為也。此於本文不曰‘以一’,而乃曰‘一以’,語意上有可見矣。故一之所以貫之也,然但從萬有上起見,指其同歸處曰一;從散殊上起見,指其會通處曰貫。慎當體得。○貫,本作毌。毌字本因中字轉變總括。○四圍而縱丨之,以明其統會之意者,中也。因中字之形而横毌之,以明其無不一體之意者,毌也。‘中庸’之中,‘一貫’之貫,其總括會統意正同,而但有豎説、横説之分耳。讀者於此,當參照得聖門發明通融指示意,可也。
語類問:‘“一以貫之”,以萬物得一以生為説。’曰:‘不是如此。一〔只〕是“一二三四”之“一”,〔“一”〕只是一個道理。[4]’竊按:若謂萬為只是一個道理,則可矣。若謂别有一件道理,將來應夫萬事,則殆不可。夫所謂‘得一以生’之‘一’,猶未免别有所謂一之嫌,所以不是今謂‘一二’之‘一’。而言‘自有一個道理’,則其説雖與‘得一’之‘一’不同,而於此章别求一理之失正同。説統謂:‘一者,“合一”之“一”,非一件之謂。若是“一件”之“一”,便是執一,如何貫得?’此語正得其旨。○‘一’字見無遺,貫字見無關;‘一’字見道之全,貫字見道之融。道不一貫,道其偏乎?道不一貫,其將散乎?絜矩格物乎此也,博文約禮乎此也,戒懼慎獨無不於此,是以德該天地,無遠近焉,無古今焉。其惟夫子之道乎?録曰:‘天下之大,何以一之?萬事之繁,何以貫之?要不過曰實心行恕而已,故曾子總而明之曰:“夫子之道,忠恕而已。”’
曾子曰:‘唯。’集注曰:‘唯者,應之速〔而無疑者〕也。’正義曰:‘直曉其理,更不須問也。’子出,正義曰:孔子出去也。門人問曰:‘何謂也?’正義曰:‘門人,曾子門人。不曉夫子之言,故問於曾子也。’竊按:此承夫子之言而曰‘何謂’,則門人蓋是與曾子同聞夫子之言者。然則未必謂曾子門人,恐只是與曾子同參講席底諸門人也。緣自未得聖言所指,而適見曾子不疑而唯之,故問於曾子也。
曾子曰:‘夫子之道,忠恕而已矣。’集注曰:‘中心為忠,如心為恕。’語類曰:‘此語見周禮疏。如(比)〔此〕也比自家心推將去。’竊意:忠恕者,只是忖己度物,得其所以施之道,必盡其心之謂也,故古來釋之曰:‘中心為忠,(恕)〔如〕心為恕。’忠恕者,只是言忠此恕也,非盡中心自一件道理,如己心又一件道理,可作一體一用、一内一外、此本彼支、此一彼萬等説去。況可分忠為誠,恕為推,作高下之等説?又可分忠天道,恕人道,作天人之等説乎?諸般争執,不但非本旨,抑亦非實言。盍以語類所謂‘忠恕只是一件事,不可分作兩個看’等説,會統本意,以求所指。○語類曰:‘忠〔者〕,誠實不欺之名。聖人將此放頓在萬物上,故名之曰恕。’竊按:玩此條‘將此’,雖未免恕前有忠之嫌,然形言難言,勢不得不然。其實所謂‘忠實者不欺’者,不在萬物上初無放頓處。就此言究可見忠恕離不得之旨,而學者尚有分歧之失,何也?蓋恕者,正是行道理底法式;而忠,言其裏面實狀也。恕,只是設以身處,得其好惡情態,以求其當施之則者;忠,則是體得實實,以行其當施之則,無不以實之謂。忠字上見求道理得不粗露意思,又見行道理得不臲卼意思,以此會統言語,皆可折衷,聖門道理有可領略。李都梁之言曰:‘纔説盡己,不是空空無着,便已就物而言。’最得其旨。○集注曰‘“而已矣”者,竭盡而無餘之辭’。竊意:此言夫子之道大矣,而不出忠恕二字,可以盡之云爾。中庸云:‘天下之達道五,所以行之者三。’達道、達德所以行之者,一也。所以一者,誠,而忠恕所以進誠也。所以一貫者,其不在忠恕乎?欲知一貫之義者,必於中庸求之。○忠恕所以為一貫之道者,蓋恕能忠時,萬物之情無所不通,而萬物一統矣;萬事之宜無所不通,而萬事一揆矣。忠恕非一貫之方乎?着力其方,畢竟可以致一貫,故曾子直云:‘夫子之道,忠恕而已矣。’
退録曰:一,一不一也。貫,通也。一所以貫也。此其為仁乎道。此如何忠恕以行之?所以道,此也,故又曰‘其道忠恕而已矣’。○吕晩村曰:‘朱子云“忠是一,恕是貫”,此是分體用説,其實恕也只是一。’竊意:言恕而曰‘也只是一’,玩其語意,亦終是忠恕分説之見。凡行道名目,只是恕字,而恕乃所以一貫耳,然則忠字只當混化在恕字内説去。若謂忠既是一,恕也只是一,分明見兩個一矣。少都梁駁之云‘若盡處有一個一,推處又有一個一,已自不一’云者,非誣説也。讀此者,但當把一貫道理以立個模象準的而已,仍當把忠恕工夫以致個刻苦功力而已。致其功力,則準的自到。忠一、恕貫之辨,已自於實境無發。至於晩村,只悟體用排屬之無益,而未到混和實工,故其説未周,依仍有分二之失也。讀者須深玩詳擇。
翼注曰:‘此章解者,其病不一而足。有云:“曾子權對門人説忠恕,便是以門人不可語一貫也。”如此,則以一貫為精,以忠恕為粗;一貫為性,忠恕為勉,將聖人、曾子、門人對面分成數級,不幾與“一貫”矛盾乎?此一謬也。有云:“在聖人為一貫,在曾子,只憑平日所得處看成忠恕。”如此,則曾子“一唯”之後仍舊,故吾聖人時雨之化安在?此又一謬也。有云:“曾子到悟後,信手拈來,無非一貫。”此説乃禪家撮土為金之説,又一謬也。’竊意:此章若一涉炎涼私意俯昂其間,則每易於大聖人對高弟説話底精認為高一種道理,次賢人對末學説話底精認為低一種道理,緣此謬解層生。一向如此,終於‘夫子之道’四字有礙,則又於忠恕上强分聖人、學者之辨。忠恕必待進一階説,然後方協一貫之旨,只坐炎涼私意一横生弊,總由見道不明,臆料安排,一至此極,終使大道之模象迷谿,聖門之工夫晦方,惜哉!大凡若言合做道理,只説一貫;若要致得一貫,須説忠恕。此是天下古今‘生困、安勉’一轍大方,夫子所以自‘志學’至于‘從心不踰’,只是此道。故曾子登門,呼而告之者,欲與同此道也;門人聽熒,告以忠恕者,亦與同此道也。若使曾子問其方於夫子如門人之問,不成不以忠恕言方;若使門人直問夫子如問曾子,亦不成不以忠恕言方。但詳記‘乎’、‘曰“唯”’,及門人曰‘何謂也’,‘曾子曰’云云者,正見致慎致重,傳道謹嚴之中,益見聖人、學者一轍終始,初無彼此底微意大旨耳。若不發明此個實境真工,而但説聖人、學者之等,有何關緊?又但説忠恕高低之别,有何實益?○今讀集注者,若看局字句,則亦不免有分别之失。然以愚看來,正是發明出聖人底只是學者底云爾,斷不説外聖人别有學者底,把此姑作易曉底方便地爾。意故有在,歸趣可見,而人都不察,專講到無益分疏,然後定形實狀不可辨矣,惜哉!吕晩村曰:‘忠恕盡頭,便是一貫。人將一貫看做教外别傳宗旨,將忠恕看做義學知見小乘,自然牽扯不合,於是空拈一心字了之。若一心字可了,則一貫、忠恕都屬强名。此正儒、本天、本心分别處。’玩晩村此語,自昔人蓋亦憂切及此矣。○中庸以‘忠恕’謂之‘違道不遠’,而此直説‘夫子之道’,所以諸家每生支節。然按程子曰‘此與“違道不遠”異者,動以天爾’。集注語‘忠恕’而曰:‘夫子之渾然一理,汎應曲當,如天地之至誠無息,而萬物各得其所也。自此之外,固無餘法,而亦無待於推矣。’詳玩此語,自可領會,只是忠恕、生熟之分,不是忠恕有兩般忠恕,故語類曰:‘論着忠恕名義,自合依子思“忠恕違道不遠”是也。’竊按:此條當玩。切勿以之訓亦作外學者忠恕,另論聖人忠恕。○此言忠恕、一貫,明非異端他道底所有,亦非凡諸偏成造極的他聖人所可盡量。自,集大成者夫子。唯夫子之為盡乎此之道也,其所以脩己而安人,體天而盡物者,其唯斯乎!故夫子曰‘吾道’,曾子曰‘夫子之道’。使孔子未生而此道理未著,則已矣。苟是後孔子而學孔子之徒,則不志此道如孟子之願,其將何以哉?舉不知深察於此,故如不入於支離之塗,則終必歸於誕妄之逕,所以梏民生於喧豗,重□之憂而困本意於千古也。嗚呼!
竊按:上編不求人而反求己之意,然後指仁境界、行仁處所明有所在矣。故此編其切實真工、常法大方,以括萬為之要,以立千古之統。如何一分汎看,顧乃限聖人於上層,以絶衆人之望;局忠恕於初程,以抹大道之方。其為何哉?
子曰:‘君子喻於義,小人喻於利。’集注曰:‘喻,猶曉也。’退録曰:‘喻,透解之謂。’語類曰:‘小人之心,只曉會得那利害;君子〔之心〕[5]只曉會得那義理。見義理底,不見得利害;見利害底,不見得義理。’蔡虚齋曰:‘此言君子、小人趣向不同。君子只曉得義,事到面前,只管尋義上做去;小人只曉得利,事到面前,亦只管照利上做去。’竊意:此章非不見趣向之分,然而喻字最當着眼仔細。朱子所謂‘心解通達,〔則其〕[6]幾微曲折無不盡’者,可謂説盡喻字義矣。蓋其趣向一定,則自爾心有專而路轉熟,隨處覺悟而妙理得,隨時不已而功效成。喻底境界如此。此可見兩地精微之勢,仍可見兩地各造其極之勢。此正君子、小人上下達之關,而善惡所以各充其類,無所不至之由也。忠恕之下編以此語,益覺義理深切,聖門真功可以想得矣。
程子曰:君子之於義,猶小人之於利也。惟其深喻,是以篤好。○陸象山曰:此章以義利判君子、小人,學者於此當辨其志。人之所喻,由其所習,所習由其所志。志乎義,則所習者必在於義,斯喻於義矣;志乎利,則所習者必在乎利,斯由於利矣。○大全饒雙峯曰:程子是説喻以後事,象山是説喻以前事。○退録問:‘志習、深喻、篤好、力行,前後之别如何?’曰:‘志習也,篤好也,力行也,闕一不成喻。前後之别,吾不取也。嗚呼!知行一歧,觸處而散,言可既乎?’竊意:喻字直是徹頭徹尾事。若只作一頓境界,至謂喻前可有未經喻底篤好、力行,喻後又有已經喻底篤好、力行,豈不反將喻字交涉異家頓悟語脈?愚恐病不啻知行先後之見也。況於力行上正見喻字踐履,於篤好上正見喻字心地。若其君子、小人所以成就到細的伎倆實功,則獨於喻字上形狀出來。真使喻字别有境界,可以排分先後,則其於喻透真際看輕説霎矣,所以不可。
子曰:‘見賢思齊焉,見不賢而内自省也。’省,悉井反。○集注曰:‘思齊者,恐[7]己(或)〔亦〕無是善。〔内〕自省者,恐己(或)〔亦〕有是惡。’大全饒雙峯曰:‘省,謂警省,非徒察也。’
讀書録曰:‘“見賢思齊,見不賢〔而〕内自省”,不獨見當世之人如此,以至於讀古人之書,見古人之賢者皆思齊,見古人之不賢者皆自省,則進善去惡之功益廣矣。’李都梁曰:‘兩“見”字當活看。賢不賢不拘大小,不論全體、一節,見便思齊、内省,則無善不得,而無惡不去矣。若限定一個賢不賢以為思齊、内省,則“見”字看煞,思齊、内省都隘矣。’竊按:此章且後論見賢不賢之廣隘緊要,須看出進善去惡的一片誠心可也。
集注胡氏曰:‘見人之善惡不同,而無不反(之)〔諸〕身。’謝氏曰:‘審於知人,昧於自知,於賢不賢雖審,於我何加焉?故必當思齊而自省也。好善之心切,故能思齊;惡不善之心切,故能内自省。亦可謂能近思矣。’○竊按:此章非不是反身有益之工,而但説反身有益意,猶未盡本章骨力精采。至於見之不真之憂,尤非此章緊關,果如之駁。
陸稼書曰:‘兩“見”字當重看。見之不真,必有以賢為不賢,以不賢為賢者。’李都梁駁之曰:‘説是着重“見”字前功夫,於思齊、内省反鬆矣,非本章之旨。’
湯氏之説,
湯若士曰:必思齊,方是真能見賢;必内省,方是真能見不賢。
則思齊、内省,只管成就個見真賢不賢也罷,反不失聖言本旨否?此章之旨每每易見,而難真如此。此章須見齊字,而又須見思字精神;須見省字,而又須見‘内自’字精神,看出聖人工夫所以用力實實的處所,進進自强的心事。此正所謂‘知恥近勇’之事,而次於‘體恕、深喻’之下也。章次轉明之意當玩。
子曰:‘事父母幾諫。注曰:‘幾,微也。’語類曰:‘幾諫,只是漸漸細密諫,不恁峻暴,硬要闌截。内則“下氣怡聲,柔色以諫”,便是解此意。’録曰:‘幾諫,言諫之於幾微之際也。’李衷一曰:‘微辭以諷是幾,乘間以導是幾,委曲轉移不令外人知亦是幾。’竊按:此論事父母,不言過而直説諫,正見止過於無過之意。則勢須導達閑閉,於凡事上幾微際方得。此際事故不大,形迹未成,自不消峻暴闌截。所以要得不峻暴闌截者也,會於幾微際致力。然則語類退録二義不同而自可關通,就此想見孝子至愛至敬、不粗不忽底誠心惻怛。此正是體行道理底本領真境,切勿汎看。見志不從,又敬不違,勞而不怨。’李都梁曰:‘見志不從,雖未顯然有不從之迹,而其志可見幾微之間,有不悦之意也。’集注曰:‘見志不從,又敬不違,内則所謂“諫若不入,起敬起孝,悦則復諫”是也。勞而不怨,内則所謂“與其得罪於鄉黨、州閭,寧熟諫。父母怒不悦,而撻之流血,不敢疾怨,起敬起孝”是也。’
説統曰:‘幾諫二字已包盡大旨。下“不違”、“不怨”,到底只是幾諫。幾諫即是敬,蓋兢兢小心,不敢不諫,又不敢激諫也,不是到不違時方敬。觀又字可見。’竊按:不違也,是照舊幾諫。無那諫時,不須言不違;諫若不幾,又何言不違?不怨,亦只是照舊幾諫。怨,不必疾怨為怨。若使一半毫有委咎任他邊起念,便是怨;又使一半毫有歸咎矯激邊用意,亦是怨。都就那諫字上推解,而幾字精義可以畢見矣。然後其誠心細密,可以得止過於無過,而事父母之道全矣。
録曰:此言事父母之誠。曰幾,則不待過失之見於行事也;曰志,則不待不從之見於辭色也。‘又敬不違’者,恐傷其志也;‘勞而不怨’者,不能自已也。非至誠,惡能與此乎?
竊按:上言喻者,所以開忠恕之巧也;又言‘思齊、内省’者,所以立忠恕之力也。此言事父母,而聖門之實事見矣。夫善之大名曰仁,而仁之實事曰孝。故於極論忠恕巧力之下,即論其所忠恕底事實在此云爾。凡吾人事業,不止事親,而必曰以事親為實事,何也?蓋此義於凡經傳中論孝處可稽,況此論體親之誠,自‘幾諫’直到‘不可不知年’之境,則是已親身即其身,親心即其心矣。上之,其有未盡格之天;遠之,其有未盡體之物乎?天未盡格,則是吾格親之誠有未至也;物未盡體,則是吾體親之誠有未至也。何者?親即天也,而物無非吾所受之衷故也。故誠盡事親,則誠無不盡而道盡量矣。苟知此也,凡吾道理,自有不可忽、不可已之心。所謂忠恕,止是求其方於此也;而深喻,正以喻此之巧也;内省,亦以省此之力也。莫不從事親上慈愛惻怛,因本之良而立之教也,故下章不逮之恥,自不得不由中。而是所謂人道之約也,欲訥欲敏之心,何可强矣!
子曰:‘父母在,不遠遊,遊必有方。’注曰:‘方,猶常也。’集注曰:‘遠遊,則去親遠而為日久,定省曠而音問疏。不唯己之思親不置,亦恐親之念我不忘也。遊必有方,如己告云之東,不敢更適西,欲親必知己之所在而無憂,召己則必至而無失也。’
語類曰:‘為人子,須是以父母之心為心。父母愛子之心未嘗少置,人子愛親之心亦當跬步不忘。所以不遠遊。如或有事勢須當遊,亦必有定所。’竊意:人子體親之心自當如此,亦不待父母之愛己,然後然爾。然朱子之訓如此者,特以父母之愛相形説,使人有得乎愛親情思耳。○輔慶源云:‘有親者,遠遊固不可,近遊亦當有方。’按:此條以下句遊字單作‘近遊’説,其於下句補續上句意似未深體。若(伊)〔依〕[8]語類,何為有‘如或事勢須當遊’句?至於蔡虚齋則云‘遠遊亦必有定方’云,似於下句遊字兼該遠近,則其旨為得。而若遂重可遠一頭,以為必遠藉口,則其於人子至愛體親之心反没體認。此章但見個使父母知而無憂,己得以至而無失,使人子之遊只如不遊一般的一段誠心精義可也。苟了此意,不得已遠遊處,亦由是誠心精義得以如不遊也。下遊字内偏説遠遊者,及偏説近遊者,俱似少局。
子曰:‘三年無改於父之道,可謂孝矣。’注曰:‘孝子在喪,哀戚思慕,無所改於父道,非心所忍為故也。’竊按:三年無改,言在所當改而猶不忍改也,即‘事死如事生,事亡如事存’之心。
胡氏曰:此章已見前篇,而此載其半。○竊意:言父不言母,以其道則母統乎父故也。
録曰:幾諫者,體之於未著之前也;必有方者,體之於不見之時也;三年無改者,體之於既没之後也。○録曰:‘幾諫’以下,皆體父母之誠也。體誠之道,至於不諫之諫,十八章。以及離而不離,上章。終而不終,此章。誠之至也。故下章言喜懼之心。喜懼貫終始,可以見至誠之實。
子曰:‘父母之年,不可不知也。集注曰:‘知,〔猶〕記憶也。’胡氏曰:‘謂念念在心而不忘也。’竊按:單見知字時,姑不見‘記憶’意,又不見‘念念不忘’意,連不可不三字看,然後方見出來。凡人子之於父母之年,有誰不記念起來?問他能舉否,此不可謂不知,然終算不得不可不知真境。若能於父母之年,有以索性迫切,喜懼因心,則自然有心心在在,不可不知的情懷。不可不知者,設令欲忘一刻時,不可能得之謂也。方見父子之道,天性天續,一心一體底至誠至心耳。然後解知字謂‘記憶’意方得,謂‘念念不忘’意亦得。此際切勿汎然看。一則以喜,一則以懼。’集注曰:‘既喜其壽,又懼其衰,而於愛日之誠,自有不能已者。’語類曰:‘只是這一事上,既喜其壽,只這壽上又懼其來日之無多。注引孔氏“既喜其壽,又懼其衰”,微差些。如此,卻是兩事矣。’吕晩村曰:‘喜懼原一時並集,不分先後彼此。“一則以”是一合急語,非兩開轉語。’竊按:兩‘以’字當看。既是父母之年,則自是卲齡。在人子保惜之情,喜既以此,懼亦以此。兩‘以’字俱指卲齡日邁上説。一喜一懼者,所以形容人子保惜心事耳。然則兩般心事,原萃一般境界,不是從兩般境界生出兩般心事來也。
退録問‘一則以喜,一則以懼’之義。曰:‘若不親切經歷,但粗率思量,不能得這境界。乃人子至誠之心,自然如此。夫喜與懼相生相將,非兩項心事。人子之有深愛者,當親齡日邁之時,此時安保,則此時之幸。喜既難量,既幸安保,則必有不安之慮。此時之慮,懼又難量,如持盈而行過一步,豈無一步之喜?喜一步之安,則又豈無一步之懼?且喜且懼,自不容已。孝子之心,鎮常如此。雖常人之情,親病篤時,可以驗此境界。事親者常能如此,則其孝如何!’○竊按:此章語意,不是謂知年了可以辦得喜懼至情,須從喜懼至情上想出不可不知境界。
竊意:孝子保惜親年之心,移作小人保惜自身之情看,正可體認一二。而於己上,私情也;於親上,誠心也,此又見君子、小人之别也。如不識此個真情,每易以空空喜懼謂無益於實事,必補及時奉養之意,
蔡虚齋曰:聖人意重在懼上。欲人子之知懼者,欲其及時奉養而不懈焉耳。
言猶無弊。至補周旋調護之方,
張彦陵曰:‘精神氣血,漸移漸换。人子若用心密察,則日改月變之際,必有以周旋調護於其間,有使衰不益衰,來日增多之意。’李都梁曰:‘周旋使來日增多,方知喜不空喜,懼不空懼。此後人説,可補前人之未逮者。’
卻非本旨所及,恐不可以為新而從之也。若因此補意説,向承述道理上惕念加勉以為有益,説法則稍似近實,而亦本旨所無。將謂來日無多而調護加勉,則謂可來日尚多,調護少懈;將謂來日無多而承述加勉,則又可來日尚多,承述少緩乎?都緣添些私意,故究竟義理不完。只當就且喜且懼、不可不知上,想出孝子即親即己,誠到如私底實狀真境。苟如是也,不但奉養調護之惟日靡及,直至承述道理,自不容不用其極。故一物不獲,則惕以親心;一事未盡,則怛若親傷。何時何處得以忘親而自作乎?所以格天盡物,德莫至也,而即此為心;參贊發育,道莫大也,而即此為榦。捨此何以為聖門工夫,聖人功用乎?故‘幾諫’以下,約論道理全體而以孝舉之,極論孝道盡處而以此終之。仁道之所以為道者可見,而後學之承受有據矣。即知下章所以為不逮之恥者,有非從光景上討高遠之見也;所以為鮮失之約者,及所以為欲訥而敏者,總有原故。信乎聖學真工,有不可以常例故實,只當個貌襲程課而止也。
子曰:‘古者言之不出,恥躬之不逮也。’正義曰:‘逮,及也。言古人之言不妄出口,為身行之將不及故也。’集注曰:‘行不及言,可恥之甚。’竊意:不逮之恥,惟實心有為者知其真境。不然只是因循汗漫,何以知恥?必言古者,嘆今之罕然。
集注范氏曰:非言之難,而行之難也。人惟不行也,是以輕言之。言之如其所行,行之如其所言,則出諸口必不易矣。○語類曰:‘此章緊要在一恥字。若恥,則自是力於行,而言之出也不敢易矣。’竊按:此非以‘言之不出’足為‘恥不逮’之證。蓋有為之意實,則自然恥看,自然言不敢出。此章只以實有為作準的語氣,不是以言不出作準的語氣。○李都梁曰:‘言之不出’,抉出‘恥不逮’之心來。恥躬不逮,只去行,不去言。憤發有為,都是恥字精神,非作飭强意也;不出其言,都是恥字愧厲,非强閉不出也。○李毅侯曰:‘一恥字是他終身策勵處,故有為者心自是躬無逮日而恥無釋時也。’困勉録曰:‘恥字乃因推不出之故而得之。’又曰:‘只是“為之難,言之得無訒”意。此與“為之難”稍異者,説一恥字,為學者儆,較激切耳。’○汪武曹曰:‘或謂逮字下不得貼言字,謬。’竊按:‘逮’字下‘言’字自貼,而但指其所言的道理而云爾,不是謂已發口之言,則謂之不必貼‘言’字亦得。
竊按:苟斯心也,指上章以上。道其有窮極盡至之心乎?古者所以不逮之恥是也,故此章次之。
子曰:‘以約失之者鮮矣。’退録曰:約,少也,而不但言少也。按字義:約,从系从勺,乃約而小之之謂,猶言要也。○輔慶源云‘約與放相反’,此恐未然。約字與要字、總字相似,而與繁文細節相對。與繁文對,則自不至放;而與總、要相似,則放與不放又不須論矣。
語類曰:約字是實字。若‘約之以禮’、‘約其情’[9],則約字輕。○集注尹氏曰‘凡事約則鮮失’。李都梁曰:‘“失之者鮮矣”,“之”字指所為之事而言,故尹氏下凡事二字。今人類皆説失説得,但懸空汎指也,不知約甚麽,總因抹卻“之”字。’
録曰:‘約字有“儉約、畏約、要約、簡約”等諸般意思。儉約,則無侈心;畏約,則無勝心;要約,則無遺漏;簡約,則無煩撓。儉約、畏約者,謹守本分之意;要約、簡約者,務持大體之意。如是,則其所行為雖求盡合於中,所守者着實,所操者挈領,故失之者鮮也。’又曰:‘“以約鮮失”之義,當與“博約弗畔”之意互看得旨。’○竊意:約者,非即道也,而乃行道之法也。人之得失在道,而所以鮮失之法有在,約是也。故聖人特發‘以約鮮失’之關。約字上一個‘以’字當詳玩,言設令有失,而必無由約致失之理云爾。宛轉辭氣間,終見貴約、取約的一段神意,亦與專趨直捷、一路掃卻支節底法門自異,慎莫與後世良知家話頭混看失旨。
退録曰:‘約不侈放,則言自無易出之失;約必要領,則行可無不逮之失。然則約惡乎見之?其君子欲訥、欲敏之心乎?故此承上章之下而係以下章。’竊按:約之一字,更是此道理上指方立頭之語也,比上章尤有指適題揭矣。凡天下事,何處無當事之約乎?若指言此道理之約,則曰反身而恕,十五章。日孜孜焉,十六、七章。要副吾所受之萬一者自十八至二十一章。是爾。以此推見,十四章以下編意可明。夫孰非吾聖門守約鮮失之方乎?
子曰:‘君子欲訥於言而敏於行。’去聲。○正義曰:‘訥,遲鈍也。敏,疾也。’尹氏曰:‘欲訥言而敏行,君子之志也。’
吕晩村曰:‘訥言,即指日用語默。若説做著書立説,文章聲聞,非欲訥之言矣。近人講言行都犯此病,乃文行之辨,非言行做工夫實地也。’竊按:言行二字雖若對頭名目,若言工夫實地,原無對頭界境。何者?‘欲訥’只是‘欲敏’意耳。今言行、文行之辨,似密實疏。其以‘文行’之文屬之‘著書立説’者,已失文底實面,此姑勿辨。而若夫言境,則自是述行見世邊居多,亦是著書立説,都在其中,所以貴顧行必訥也。外此言境,只剩命令應唯之屬,儘切日用,顧有欲訥不得者,奚可以此‘言’字必此而非彼乎?嗚呼!欲訥、欲敏判成對頭,著書立説卻為重務,無益分析,正坐此病,亦不可不知。
吕晩村曰:此章不是贊君子之言行,亦不是汎論言行之理。是説君子存心如是,則其功夫體象可知矣。○録問:‘君子言不可已,何必訥?’曰:‘“欲訥”欲字當詳看。’○李都梁曰:‘但説訥言敏行,則不過謹於言而勉於行耳,不能抉出君子心事來。惟下一欲字,則不但言未訥而訥之,行未敏而敏之,即至言無不訥,行無不敏,而欲訥、欲敏之心,固終身如一日也。如此方是欲字真精神,方是君子篤實為己之心。’又曰:‘一生不是言,即是行,故篤實為己之心,即從訥言、敏行上見。其實未言未行時,必有淵然勃然意思;既訥既敏後,仍有恧然皇然意思。須從前後際看,方見欲字全身。’録曰:‘欲字總見未嘗自足之心,如“欲寡過未能”、“欲從求田”之欲。’
竊按:此章‘欲’字作冒,‘而’字連綴。所以難言,依是急行意爾。不然,徒爾不出言濟甚事?故於欲訥而敏上,更見君子進取的筋力,致盡的心事。以此編於論約之下,尤可見轉精轉密的義理。所謂此道理之約者,實功若許矣。
子曰:‘德不孤,正義曰:‘按卦文言曰“君子敬以直内,義以方外,敬義立而德不孤”。言身有敬義以接於人,則人亦敬義以應之,是亦德不孤也。’竊按:此解雖少直截,無曲折,然會須善會得旨。必有鄰。’録曰:‘鄰,同居相資之名,故同德為鄰。’説統曰:‘鄰,有相親附之意,有相交持之意。’
語類曰:‘此處恐不消引中來説。論語所説“德不孤,必有鄰”,只云有如此之德,必有如此之類應。中言“敬以直内”,須用“義以方外”;“義以方外”,須用“敬以直内”。孤,猶偏也。敬義既立,則德不偏孤。若引中來説,恐將論語所説攪得没理會了。’竊意:敬直、義方,德之實也。故敬直、義方,則其德也有事,天下之物是也;其德也有地,天下之人是也。有人、有事,德以天下,則推挽牽連,混歸共趨,必行不獨成,而所以有鄰也。豈若小道曲藝,自為己事,與人無涉,則已非不孤之德。設有甲乙彼此酷肖相似者,然彼自我自,不成為鄰。以此相形,章意可會。然則此只當以中所言引來參看,何以朱子云‘没理會’?恐是未定之論也。敢為附辨,未知如何。○此章不是言有德則必有鄰,卻是説不孤有鄰,然後見德為德實狀。○吕晩村云:‘鄰之為言,正以不多得然而必有之為貴也。’竊按:此説欲着眼‘必’字,而其實未也。蓋欲知‘必’字精神,但是必此為德之意,非望餘奇幸,斷定堇有之辭。詳玩可辨。
竊意:以上論所以進道成德之方,説盡其真切功程、刻苦功力,故到此方總言此道此德之真樣所在,而卻難形容於此。但説孤字,對頭相形而曰‘不孤’;但説鄰字,表襮相證而曰‘必有鄰’。聖亦極力形容,到此為盡。學者若能因以上説□説話,用力體行,則會當有進,到應自知,殆無以言語為也。雖然,德之所以不孤者,豈不可以略示端倪,使學者有涉海準擬乎?此蓋於易傳之言可以參證。此德之實如何?敬義是也。敬可以管物,而體之矣;義可以裁物,而範之矣。辟如天地與物同春,辟如日月與物同明,是所謂‘夫焉有所倚’,其果孤乎?然則聖人只是總贊此敬義之德而曰‘不孤’爾,非謂敬義各一,成雙不孤也,到此亦不堇言有同類之理而曰‘不孤’也。聖人之門如此為德,故人將無不同乎此,而德成其大矣。云‘凡厥百姓,錫保爾極’[10]云:‘羣黎百姓,徧為爾德’,其不孤有鄰之得乎!德之為德也如此,故必與人共同成就,而出則有君,處則有朋,舉其大者而言也。下章是爾。
子游曰:‘事君數,色角反。下同。斯辱矣;朋友數,斯疏矣。’注曰:‘數,“速數”之數。’集注程子曰:‘數,煩數也。’竊按:數,速也,煩數也,俱是不獨就諫誡上看出,凡於致事、交際間,若或有意涉效忠效款,汎過當節底意思,則這便是數。○録曰:事君數,所以為容也,為容實辱也;朋友數,所以求親也,求親實疏也。○録曰:數斯辱,非云數則就有辱,乃即數便是辱。下句仿此。
竊按:事君數,何謂便是辱?朋友數,何謂便是疏?蓋事君者克忠克敬,則自是盡分,何用煩數以自要結?交友者有信有義,則自是盡情,何思煩數以自親附?毫涉要結意,便非以道之事也,不待受君輕辱而已,我自辱也,何者?由其身先有自屈之道矣。毫涉親附意,便非以義之交也,不待被彼疏薄而已,我自疏也,何者?由其身先有自外之心矣。此見兩‘斯’字精神。○事君數,亦未嘗不出於疏意,然事君主義,故言辱;朋友數,亦未嘗不是辱也,然朋友主信,故言疏。既當見互見意思,又須見各當精義。
集注范氏曰:‘君臣、朋友,皆以義合,故其事同也。’竊按:以其義合,故若不恝然汎忽,必其作意致數也。易恝然者不須論,唯致數底是學者之所當戒,故特言之。○語類問:‘恐交際之間,如諂媚之類,亦是數,不止是諫否?’朱子曰:‘若説交際處煩數,自是求媚於人,則索性是不好底事,是不須説。以諫而數者,卻是意善而事未善耳,故特言而警之也。’竊按:縱説交際處煩數也,不必以諂媚底不好意思作題目。凡有求悦求親意者,亦未盡惡意思。恐依是意善事未善同科,則以此為言,顧何妨特言警人底微意乎?然以言語煩數,自包在交際量内,亦非謂言交際别有外言語之交際也。○大全熊勿軒曰:‘後篇言“以道事君,不可則止”,“忠告而善道之,不可則止”,皆此意也。’竊意:若後篇‘不可則止’語意,直是説事君交友的全體大意耳,不必與此章相關説。故説統曰:‘此章指出辱疏,正要當事求所以敬君親友之道而已,非是教以不合則去之義也。’此一語可謂的當矣。至於‘無自辱’一句,彼於友道上説,而此於事君上言。然其意不殊,彼從友道上道理之屈言其辱,此從事君處體禮之屈言其辱。君子之所謂辱,其實一規。
講者於此章必欲就諫導上立説,所以生出多般歧吾。若徒説諫不煩數,則反只成‘不可則止’意思,頗覺偏枯,終不免草忽少誠。則又補‘積誠、乘機’等語,亦不免穎出本章正面。試玩章意,有‘積誠、乘機’等義否?且使辱、疏二字屬之後慮,而干涉利害意見,則此章親切發明,到底晦旨。此只坐從諫誡上論數故耳。若論數字全旨,奚止以言語諫誡上乎?大抵事君者,凡自承事進退之際,縱使儘勤且勞,而若不從盡分當理上行去,纔涉輸忠效敬底意思,便名曰數。剩他不忘向上有似乎忠,夙夜匪懈有似乎敬,然容有踰分,終是煩瀆,所以只自屈辱,失事君之正也。大抵交友者,凡自講磨交與,縱使儘切且諒,而若不從盡情合義上設心,纔涉施親效愛底意思,亦名曰數。剩他款曲慈詳有似乎忠,輸瀉傾倒有似乎信,然容有過情,終成宣張,所以其實為疏,非交友之實也。大要若不先自辱疏,必不至數。故指這個數底,直曰此即辱疏也,其警省之意亦云切矣。凡天下事君交友者,苟欲自盡,不肯隨例因循者,其於數速之病,多見必至之勢,豈不惜哉?此章正是似是精微之辨,而全篇論仁及上章論德,莫不從此個心頭慎察成就可庶幾耳。正當深加惕念不可但已處,何以汎看為得?一自章旨之先着一諫字,其意已狹;又於章旨之旁着一去字,章旨之外更添誠字,而東扯西拖,決裂無餘。後之求道者,其將何恃而為正哉?
竊意:夫任世體道者,是君子之德也。故必須交際為德,會合為德,以成夫此個道理。故此言君臣、朋友,然以數之交,似交而非道義之交也;以數之合,似合而非道義之合也。子游此訓,正當辨别警敕處,而其曰‘斯辱、斯疏’,則已使為者心下亦自愧沮不暇。聖門論學警切之旨如此,其共成此道的實際實心,總可想得。故此篇之末二章相次,以明任世體道之範,以明體道成德之實。下篇全旨,要之皆此二章意内耳,慎勿作等閒論評,汎然看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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