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學講説
【題 解】
大學講説作者朴海量(一八五〇—一八八六),字道謙,號聿修齋,本貫順天。屬於尤庵學統,修學於蘆沙奇正鎮、鼓山任憲晦門下。恭侍勉庵崔益鉉,在勉庵流配黑山島時不畏路險去探訪;還拜訪了被流放到智島的重庵金平默,並得贈聿修齋之堂號。現存著述有聿修齋遺稿六卷三册,本書收録於卷五,全書采用條目問答的形式,按大學章句的順序逐條展開講論。(林熒澤)
大學‘傳十章,〔則〕曾子之意而門人記之’云;而序文小注‘曾子方有今大學之傳’。二説不同,何也?
答:小注是明儒所入,果疏脱。
序文所謂‘曾氏之傳’,‘之傳’分明是自曾氏而傳之之意。而或曰此傳字專以所受於孔子者而言,自曾子而傳于思孟未暇及云。此説如何?
答:傳字固‘受於孔子’之謂,而曾氏則如曰曾門,兼曾子及其門徒而言。
序文‘使其君子不幸而不得聞大道之要,其小人不幸而不得蒙至治之澤’,君子、小人,似以位言之。而雲峯胡氏注‘上之人無能知此大學,故君子不得聞大道之要;上之人無能行此大學,故小人不得蒙至治之澤’云,又似不以位言之。未知如何?
答:雲峯説歸柄於在上之人,而君子、小人以位言,未始異於序文。
讀法曰:‘某解書不合太多,又先準備學者為他(説)〔設〕[1]疑説了。’‘不合太多’,乞賜懸吐。
答:某伊。解書厓。不合太多,午。又先準備學者為也。為他(説)〔設〕疑説了。為奴羅。
經曰:‘知止而后有定。’夫本心之明德明之又明,以復其全體,則自身及天下莫不有吾德之全效,是即所當止而不遷之地也,故承上文止字又著知字,曰‘知止’。是‘知止’如射之有正鵠,以正鵠為準而省括于度也。‘知止’二字以為學初頭下手處耶?
答:‘知止’亦非容易事。章句曰:‘物格知至,則知所止矣。’豈可曰初頭下手處耶?
‘知所先後則近道矣。’既知所先後,則明德、新民、知止、能得自然昭明,可謂至矣。而曰‘近’,何義也?知字要在工夫上,故云近耶?
答:知所先後而直謂之道,則得所先後當云何?
‘古之欲明明德於天下者,先治其國。’或曰:不曰欲明明德於天下,而必著古字者,蓋以二帝三王為證言也。是先字即上文先字,欲字即上文‘知所’工夫也。此説如何?
答:二帝三王為證,其意好。○欲字原於人情之不容無者,非必工夫而然也。曰‘知所’工夫者,語生而義礙。
‘物格而後知至。’上文既曰‘致知在格物’,固無先後之可言。而又著後字,物無格則知無至之意也。變‘致’言‘至’,至字有間於致字耶?
答:‘物格’如啖蔗,‘知至’如啖蔗而知蔗味,此所謂有先後處無先後。
‘自天子以至於庶人,壹是皆以修身為本。’自天子之身以至庶人之身,皆以修為本,則明德明於天下矣。是本字即上節所謂‘本始所先’之義也。‘自天子’三字照‘古之’二字,‘至庶人’三字照‘明明德於天下’一句耶?
答:極言修身之為萬事本領,而及于庶人,豈若所論之意耶?
‘其本亂而末治者否矣,其所厚者薄而其所薄者厚,未之有也。’此明其‘知所先後’之義耶?
答:自初所言者,本、末二字,忽添厚、薄者,可謂無滲漏。
或曰:明德即中庸天命之實體也,格致、誠正即率性之工夫也,修齊治平即修道之功效也,新民即‘費隱’章以下之萬事也,至善即中和位育之極致也。此説何如?
答:此節所論大概則然,而看大學時但知天下有大學一書可也,不必傍引為説。且率性非有工夫,率性謂道,天不變道亦不變,豈待人工夫而謂道耶?
‘傳十章,則曾子之意而門人記之也’,言不出則意何知乎?
答:未嘗從頭至尾説破如此,故曰‘曾子之意’。其平生教人之地,其意向歸宿,豈有不可知者乎?
傳首章曰‘克明德’。明德者,吾之‘所得於天’而全體本明,苟非真知本明而實用其力,則不能克明。蓋克字專心用力而能之,其義嚴刻;能字有才而能之,其義平順,以故朱子小注‘此克字雖訓能,然比能字有力’云耶?
答:此段明字是‘明明德’之上明字,下明字未嘗露出。而所論以下明字言之,何耶?明其德大是難事,故不曰‘能’而曰‘克’,此非克字有力而然耶?
傳二章曰:‘康誥曰作新民。’康誥本文則解以‘作新其民’,而此章解以‘作乎新民’,何也?夫新則化也,作則推也,盡其自新之道,則民自然感化,而上之人又推而振起之,故于此如是解之耶?
答:雖曰三綱領,而大學本意,新民只在自新中,無别般事。傳二章首節自新既如此,則民之自新可知,故以新字屬民之自新,在上之人鼓舞振作之而已。若康誥本文,則方在舊染汙俗之中,安有自新之民乎?是以‘作新’二字都歸在上之人。
或曰:傳三章所引淇澳詩,斷自‘有斐君子’以下可矣,而並引‘淇澳’二句者,借詩人之興以起‘止至善’之義也。未知何如。
答:詩之興起,最好唤醒人。退溪所謂‘非歇後看則非’,歇後正在此等處。今人眼目滯于辭句,不知辭句上面有一段沖融意思,故有此云云。且猗猗之竹何關於‘止至善’之義也?
‘詩云:“於戲,前王不忘。”君子賢其賢而親其親,小人樂其樂而利其利,此以没世不忘也。’蓋於字用於言之其盡善盡美,不可以言語形容處也。是以堯之‘時雍’,文王之‘德容’,皆用於字。而此詩又加一字曰‘於戲’,尤有恰好意味,故因以引用,形容至善功效。而末乃以‘利其利’結之。蓋利,天地之所以生物者也,故易曰:‘利物足以和義。’君子之明德、新民,乃所以體天利物也,故功效使民利其利,而令聞廣譽,非特止於一時,乃至於没世不忘也歟?
答:於字説好,戲字卻未必然,是今世所用之乎字也。‘樂利’只是‘親賢’之對舉。曰‘結之’者,看得利字過重。利字重,則親賢、樂利皆輕耶?蓋結字大旨玉振之謂,非可用於對舉綴文處。
‘曾子曰:“十目所視,十手所指,其嚴乎!”’夫傳十章,曾子意。而此曾子之言,故特加曾子二字。而‘十目’、‘十手’,語其多則宜稱千萬,而特用十字者,自一至十數之成故耶?
答:‘莫壽乎殤子,而彭祖為夭’,若欲盡其多,則千萬不足以盡之。
‘所謂修身在正其心者,心有所忿懥,則不得其正;有所恐懼;則不得其正;有所好樂,則不得其正;有所憂患,則不得其正。’意者發於内,而有善不善之幾而已。心之四病,形於事而著外者也。當忿而忿,當懼而懼,當好而好,當憂而憂,初不在我者,雖聖人猶有不得免焉,但心一於是而不覺其偏,則心不正矣。故意雖已實,亦必益勉於持心,使不偏著,然後身可得而修。故章下注‘但知誠意,而不能密察此心之存否,則又無以直内而修身’云耶?
答:幾字之用於意,特臨時借用耳。若言其本旨,則幾而後有發,發而有計校商量,此之謂意。意豈可謂幾耶?意有未誠,則亦將形於事而著外。以形、著二字當正心,則恐未然。十目、十手非形著乎?
‘心不在焉,視而不見,聽而不聞,食而不知其味。’‘心不在焉’,非謂此心都走了别處也,若忿懥、恐懼、好樂、憂患一於心,則心體偏蔽,不能酬應萬事,故於視、聽、飲食不見、不聞、不知味,是上下文一病。而蛟峯方氏注‘上一節説有心者之病,“心不在焉”一節説無心者之病’云,果何如?
答:‘仰面耽看鳥,回頭錯應人’,兩節是一病,大體則然。而人之病痛許多般樣,亦或有都無住著而然者,方説不妨置之一邊作一説耶。
‘聽訟’一節付經文無妨,既有先儒之説,果何如?
答:文體恐未然,然而亦何可必也?
‘誠意’傳不儳致知、正心而獨為一傳。這意字地位至微無象,而為人鬼善惡之關;誠字工夫‘惟精惟一’,而為‘位天地’、‘育萬物’之體。於至微至精處一有慢忽者,終不可得乎修齊治平之道,以是獨為一傳,必使學者尤有真實用力之義耶?
答:欲分第次,則誠意不得不后於格致,而其實八條之總統。
‘所謂齊其家在修其身者,人之其所親愛而辟焉,之其所賤惡而辟焉,〔之其所畏敬而辟焉〕,之其所哀矜而辟焉,之其所敖惰而辟焉。故好而知其惡,惡而知其美者,天下鮮矣。’此‘五辟’比上章‘四病’又大著矣。四病發於心而形於事,五辟發於事而施於政,是自己御人之初也。是故不曰齊家在修其身,而特曰‘齊其家’,是其字比他較重,尤有用力意。而好知惡,惡知美,即能絜矩不能絜矩之根本。惟恕者能之,此所謂‘仁人〔為〕能愛人,能惡人’耶?
答:别無可言,下語或未精耳。
‘故諺有之曰:人莫知其子之惡。’此特‘諺有之’云者,蓋警起‘天下鮮矣’一句之義也。既‘天下鮮矣’,故俚諺常談如此云,以證鮮字耶?
答:如此看無妨。
‘此謂身不修不可以齊其家。’不曰齊家在修其身,而特曰‘身不修不可以齊其家’者,由己及人,頭故倒翻,口氣拉成丁寧之義耶?
答:‘倒翻’、‘口氣’四字説得有力。
‘所謂治國必先齊其家。’不曰治國在齊其家,而以著‘必先’二字者,齊家、治國之間尤有先後次序,故經文七個先字已是精神,而此特因用‘而’又加必字,切其丁寧曉人之意耶?
答:三代以後,孰不欲治國?而不知先齊其家。
‘一家仁,一國興仁;一家讓;一國興讓;一人貪戾,一國作亂。’仁、讓皆以一家一國對言,而獨於貪戾以一人一國對言。何也?仁、讓自身及家,而後成教於國,而貪戾雖孽於一身,而亂作於國。貪戾之害反速於仁讓之效,故如是云耶?
答:亦善善長而惡惡短之義。
既以‘治國在齊其家’結之,而又三引詩詠嘆之,重結以‘此謂治國在齊其家’。齊家非獨君子一身之修,而己必賢,妻配德,而後成其家國功業,是以首引‘之子于歸,宜其家人’;兄弟既翕,然後家道乃全,故次引‘宜兄宜弟’;既為妻子好合,兄弟和樂,則教成於國,故末引‘正是四國’;而身為本,故並引‘其儀不忒’耶?
答:第三引詩重在‘其儀不忒’。
‘平天下’章‘上老老而民興孝,上長長而民興弟,上恤孤而民不倍’。‘老老’、‘長長’之下皆言‘興孝’、‘興弟’,而‘恤孤’下不曰興慈,而但言‘不倍’。蓋慈者人皆能之,而非可興者,故‘治國’章以‘如保赤子’明之,曰‘未有學養子而後嫁者也’。是故不曰興慈而只言‘不倍’耶?
答:生父豈有孤兒乎?他人之孤猶恤,則其仁愛又加一層。‘慈者人皆能之’云者亦然,‘如保赤子’所指自别。
‘人之彦聖,其心好之,不啻若自其口出,寔能容之,以能保我子孫黎民,尚亦有利哉。’見彦聖而不啻口稱其善而已,中心好之,如好好色,則有利,誠是無疑,而‘尚亦’云者何也?‘一介臣’‘無他技’,而只好‘人之彦聖’,故如是言耶?抑秦穆公之功業止於霸,故如是言耶?
答:抑字以上好,以下削之。
‘未有上好仁而下不好義者也,未有好義其事不終者也,未有府庫財非其財者也。’夫平天下既以絜矩為大道,而凡為君上者不能絜矩,皆由於財内德外,故以德、財二字反覆曉人。而上好仁而下好義,以德為財,能絜矩者也。仁不遺親,義不後君,而事得其終,明德明於天下矣。盡天下皆吾財也,此之謂‘未有府庫財非其財者’,而其效善仁為寶之極處耶?
答:平鋪。
‘此謂國不以利為利,以義為利也。’能恕則盡仁,而特言義者,在我之仁為體,而在下之義,仁之效。而上下四旁咸得其宜,故以義為利耶?
答:義是利之的對。蓋裁制事物,非義則利也。仁未有與利對者。
或曰:曾門之作傳,引聖經證旨無患不足,而乃引楚、晉、秦及孟獻子,以為當時列國君、大夫近取自反之資。此説何如?
答:陽貨曰‘為仁不富’,聖門之不以人廢言如此。
以傳之七、八、九章結末之義觀之,則‘平天下’章末宜乎結之以‘平天下在治其國’之辭,而獨闕何也?治國、平天下自是一事,故如是耶?
答:似當如此看。
或曰:首章章句云‘明德者’‘以具衆理’、‘應萬事’,其以明德主理為言,則此是以理具理也,何可當乎?此説如何?
答:明德是得於天之本心,具衆理者非本心而何?無端生出理氣之説,葛上生葛,吾所未喻。
齊家治平,其根基於修身上立得,盡舉而措之,則非絜矩不可以修身也。修身及家不言絜矩,而必於平天下標立名目,何也?以平天下為絜矩之極功而然耶?
答:此矩何處得來?得於格物致知。此矩何能立得?立於誠意、正心。至齊家、治平,只是絜得己之矩。
尹和靖見伊川半年方得大學、西銘看。以近思録語勢觀之,則若半年始得而看之;以大學讀法語勢觀之,則又若半年讀了大學、西銘。未知如何。
答:讀了大學、西銘。
中庸篇内不言心,序以人心、道心為言;大學篇内不言性,序以使復其性為言。何耶?
答:曩者咸陽禹君書問:‘此語當從雲峯説耶?’吾答云:今人之説心説性,乃心性之皮殼也,如口説大棗,而不知棗之甘酸。中庸、大學之説心、性,乃心、性之骨子也。中庸開端第一義説中、和二字,心之全體大用盡之矣,此非説心耶?大學八條工夫,首先格物致知,欲知性也;次以誠意,欲復性也。此非説性耶?序文之言心言性,一從經文之旨趣而然也。雲峯謂中庸不言心,大學不言性者,無乃習見今人皮殼語,以心、性字之不露出,謂之不言耶?答禹説話今不記首尾,其大意如此。未知吾説何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