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道術 天理人倫之正。
堯典曰:‘有鰥在下,曰虞舜’,‘父頑、母嚚、象傲,克諧以孝,烝烝乂,不格姦’。
子曰:‘武王纘大王、王季、文王之緒。壹戎衣而有天下。’‘尊為天子,富有四海之内。宗廟饗之,子孫保之。武王末受命,周公成文武之德,追王太王、王季,上祀先公以天子之禮。’子曰:‘武王、周公,其達孝矣乎!夫孝者,善繼人之志,善述人之事者也。春秋脩其祖廟,陳其宗器,設其裳衣,薦其時食。’‘踐其位,行其禮,奏其樂,敬其所尊,愛其所親,事死如事生,事亡如事存,孝之至也。’
文王之為世子,朝於王季,日三。雞初鳴而衣服,至於寢門外,問内豎之御者曰:‘今日安否,何如?’内豎曰:‘安。’文王乃喜。及日中又至,亦如之。及莫又至,亦如之。其有不安節,則内豎以告文王文王色憂,行不能正履。王季復膳,然後亦復初。食上,必在,視寒煖之節[1],在,察也。食下,問所膳,命膳宰曰:‘末有原!’末,猶勿也。原,再也。已進者,勿有所再進。應曰:‘諾。’然後退。武王帥而行之,不敢有加焉。文王有疾,武王不説冠帶而養。説,與脱同。文王一飯,亦一飯;文王再飯,亦再飯。旬有二日乃間。間,猶瘳也。
漢高帝詔曰:‘人之至親,莫親於父子[2],故父有天下傳歸於子,子有天下尊歸於父,此人道之極也。前日天下大亂,兵革並起,萬民苦殃。朕親被堅執鋭,平暴亂,立諸侯,偃兵息民,天下大安,此皆太公之教訓。王、侯、卿、大夫已尊朕為皇帝,而太公未有號,今上尊太公為太上皇。’九年,淮南王、梁王、趙王、楚王朝未央宫,置酒前殿,上奉玉巵為太上皇壽,曰:‘始大人常以臣為[3]無賴,賴,利也,無利入於家。不能治産業,不如仲力。仲高帝兄。力,勤也。今某之業所就孰與仲多?’殿上羣臣皆稱萬歲,大笑為樂。
唐太宗貞觀三年,(頡)〔突〕利可汗[4]入朝。上謂侍臣曰:‘往者太上皇以百姓之故,稱臣於突厥,朕常痛心。今單于稽顙,庶幾可雪前恥。’四年,李靖擒頡利可汗以獻,上皇聞之,歎曰:‘漢高祖困白登,不能報;今我子能滅突厥,吾託付[5]得人,復何憂哉!’上皇命置酒淩煙閣,酒酣,上起舞,公卿迭起為壽。
臣按:漢高帝歸尊於父,唐太宗雪父之恥,可謂孝矣。惜也!高帝未央之宴,哆然以功業自矜,有夸其父之意。而太宗之初起,借助於虜,因而臣之,長其桀驁之態。後來之雪恥,僅足以贖前過而已。況其父子昆弟之間,慚德為多,功烈雖盛,瑜終不能以掩瑕也。
太宗嘗謂近臣曰:‘吾今日生日,世俗皆為樂,在朕翻成傷感。今君臨天下,富有四海,而欲承顔膝下,永不可得。此子路有負米之恨也。詩云:“哀哀父母,生我劬勞。”奈何以劬勞之日更為宴樂乎!’因泣數行下,左右皆悲。
明皇開元中,以生日宴百官於花萼樓,每歲八月五日為千秋節,布於天下,咸令宴樂。尋又移社就千秋節。
臣按范祖禹曰:‘太宗不以生日宴樂,以為父母劬勞之日也。乾曜等以人主生日為節,又移社以就之。夫節者,陰陽氣至之候,不可為也;社者,國之大祀,不可移也。明皇享國既久,驕心寖生。乾曜(説)〔等〕[6]不能以義正君,每為諂媚以逢迎之,其得為名臣乎!’臣謂太宗之思親,發於真誠,至今讀者猶為之感愴。明皇君臣,上驕下諂,大陳燕享,創立節名,後世沿循,遂成故典。臣子以此為尊其君,固已末矣,人主亦從而忘其親,〔其〕可乎哉?近代[7]以來,士大夫又以其尊君者而尊用事之臣,餽遺之珍,歌頌之侈,視人主之生日,殆遠過焉,又何義也。
肅宗上元元年,平兩京,迎上皇自蜀歸京師,居興慶宫。上時自夾城往起居,上皇亦間至大明宫。内侍李輔國素微賤,雖暴貴用事,上皇左右多輕輔國。輔國意恨,且欲立奇功以固寵,乃言於上曰:‘上皇居興慶宫,日與外人交通。陳玄禮、高力士謀不利於陛下。’上泣曰:‘聖皇慈仁,豈容有此!’對曰:‘上皇固無此意,其如羣小何!陛下當為社稷大計,消亂未萌,豈得徇匹夫之孝!且興慶〔宫〕[8]垣墉淺露,非至尊[9]所宜居。大内深嚴,奉迎居之,與彼何殊,又得杜絶小人熒惑聖聽。如此,上皇享萬歲之安,陛下有三朝之樂,庸何傷乎!’上不聽。興慶宫先有馬三百匹,輔國矯敕取之,纔留十匹。上皇謂高力士曰:‘吾兒為輔國所惑,不得終孝矣。’輔國又令六軍將士號泣[10]叩頭,請迎上皇居西内,上泣不應。輔國遂矯稱上語,迎上皇遊西内,至(玄)〔睿〕武門[11]。輔國將射生五百騎,露刃遮道曰:‘皇帝以興慶宫湫隘,迎上皇遷居西内。’上皇驚,幾墜,遂如西内,居甘露殿。所留侍衛兵,纔尫老數十人,陳玄禮等及舊宫人皆不得留左右。輔國與六軍大將見上,請罪。上迫於諸將,乃勞之曰:‘卿等恐小人熒惑,防微杜漸,以安社稷,何所懼也!’高力士流巫州陳玄禮勒致仕。上皇日以不懌,因不茹葷,辟穀,浸以成疾。上初猶往問安,既而上亦有疾,但遣人起居。其後上稍悔悟,惡輔國,欲誅之,畏其握兵,竟猶豫不能決。
二年五月初,李輔國與張后同[12]謀,遷上皇於西内。是日端午,山人李唐見上,上方抱幼女,謂唐曰:‘朕念之,卿勿怪也。’對曰:‘太上皇思見陛下,計亦如陛下之念公主也。’上泫然泣下,然畏張后,尚不敢詣西内。明年,改元寶應,建巳月,上皇崩。
臣按:肅宗之平長安也,上皇自蜀還都,曰:‘朕為五十年太平天子,未為貴,今為天子父,乃貴耳。’此元結之頌,所謂宗廟再安,二聖重歡者也。豈不盛哉!徒以内侍握兵,妄為讒間,而迫遷之謀出焉。其所以然者,肅宗柔懦無斷,故張后、輔國得以劫之。以天子之貴,而不能庇其父,使抑鬱無聊,遂以致疾。肅宗之罪,於是乎通天矣。方其少,在東宫本以孝名,儻能勵純乾[13]之德,絶柔道之牽,當輔國進言之時,奮發威斷,明諭諸將,斥其離間父子之罪,執而戮之;命駕西官,俯伏謝過,二帝歡然,和氣充塞。彼爪牙之士,不過為輔國所迫耳。人誰無父子之情?若告戒明切,必將幡然悔悟,孰肯舍仁孝之天子而從悖逆之内侍哉?帝乃泯然無所開曉,但有垂涕而已。將士見帝不言,未必不謂實已心許,而不欲形之於口,此輔國之計所以得行也。大抵姦賊之臣離人骨肉,率以利害惑其主,使疑情動於中,徊徨顧慮,欲為自保之計,然後墮其機穽。肅宗之不能力卻脅遷之請者,亦以輔國所陳,有以動其疑情故也。疑情萌,則懼心作,保身之念勝,則愛親之志衰。肅宗之罪,正坐於此。吁,可戒哉!
高麗仁宗恭睿太后,生毅宗。毅宗即位,尊后為王太后,殿曰‘厚德’,立府曰‘善慶’,置官屬。初,后愛次子,欲立為太子,以故王怨之。一日侍坐,語侵后,跣下殿,仰天而誓。忽雷雨大震,電光入座,王驚懼,俛入太后衣下,俄而震殿柱。王悔悟,遂為母子如初。
王惟紹忠烈王三十一年知都僉議司事,尋加贊成事。初,王復位,忠宣以前王在元,至是王如元惟紹及高世、金文衍、宋邦英、宋璘、韓慎、李伯超、吴演、秦良弼等從行。明年,王寓前王邸,左右聲言:‘王欲與前王俱東還。’惟紹、邦英、慎、璘使其黨宋均、金忠義白王曰:‘前王不自安,而怨殿下者有年,殿下雖慈愛,適足賈禍耳。且殿下獨不念丁酉年事乎?’時寶塔公主失愛於前王,徙居祗候司。一日,王欲更衣,出,仆地折齒,數日不能食。惟紹等因勸王移寓公主所,自謂得計。託乳媪及宦者李福壽譖前王於皇后,又譖於左承相阿忽台、平章八都馬辛曰:‘前王素失子道,又不與公主諧,故我王疾之;欲以瑞興侯琠為后者非一日,前王誠宜悔過自新,以供子職。昨我王舍於其邸,不謹奉侍,至使折齒。我王欲勿怒,得乎?曩前王願為僧,省官不許。今聽其祝髮,令琠繼尚公主,可副我王之志。’阿忽台、八馬辛許之。惟紹等見右丞相答剌罕,以王言譖前王。答剌罕曰:‘益知禮普化。王,世祖之甥,寶塔公主亦宗室女也。廢嫡改嫁,於理安乎?’惟紹復譖如告,阿忽台、答刺罕曰:‘瑞興侯亦王之子歟?’曰:‘否。’曰:‘誰出?’惟紹不能對。惟紹等謀既泄,洪子潘等五人詣中書,言惟紹等離間王父子,逆理亂常,罪莫甚焉。省官召王父子面詰已,執囚惟紹等四人。未幾,世文衍、良弼白王曰:‘臣等負絏從之為日已久,無所報效,但願奉殿下東出齊化門。’王曰:‘我聞前王遣人涯頭驛,要我度河而沈之。吾雖老,獨不畏死耶?’世等乃與從臣七十人上書中書省,極論惟紹等罪,且請奉王還。省官奏,於是設宴餞王,又累進驛騎趣行。王無以為計,乃飲藥發痢,自夏至秋不起,潛遣人詣行在,請與公主俱還。阿忽台以奏皇后曰:‘翁與婦偕行,可乎?如不得已,我且還都,備儀以送,亦未晩也。’公主聞惟紹等被囚,怒甚,召文衍,杖之。又使人守門,禁出入王所。告狀者、諸從臣皆離散。又明年,前王奉太子旨,捕惟紹及其黨,囚於邸。有崔涓者,匿公主所,李成柱直入卧内,於樻中得之。於是前王遷王于慶壽寺。自後,王拱手國政,歸於前王,乃以從臣權漢功、崔實主銓選,王所任使者悉斥罷,以其所親信者代之,除授皆出於請謁。漢功等賫批(版)〔判〕[14],啓王行印而已。遂遣文衍于本國逮捕惟紹之黨及其有宿憾者宋玢等三十六人,籍其家,流之。其餘或杖或流者數十人。先是,惟紹等賂内豎金洪守、崔涓妻仁明殿婢權舍,謀進毒前王。洪守以毒授舍舍又與侍婢無老之謀,而未得進。有勸前王幸無老之者,既幸,而無老之以情告。遂執舍,搜得懷中毒藥,令無老之告省官。省官欲下舍等宗正府究問,難其事而寢,乃斬洪守、舍。前王斬惟紹、邦英、慎、璘、均、忠義、涓於文明門外,籍其家,父子兄弟皆没為奴。
以上論天理人倫之正。帝王事親之孝。
孟子萬章曰:‘父母使舜完廩,捐階,瞽瞍焚廩。使浚井,出,從而掩之。象曰:“謨蓋都君咸我績。牛羊父母,倉廩父母,干戈朕,琴朕,弤朕,二嫂使治朕棲。”象往入舜宫,舜在牀琴。象曰:“鬱陶思君爾。”忸怩。舜曰:“惟兹臣庶,汝其于予治。”不識舜不知象之將殺己與?’曰:‘奚而不知也?象憂亦憂,象喜亦喜。’曰:‘然則舜僞喜者與?’曰:‘否。彼以愛兄之道來,故誠信而喜之,奚僞焉?’
萬章問曰:‘象日以殺舜為事,立為天子,則放之,何也?’孟子曰:‘封之也,或曰放焉。’萬章曰:‘舜流共工于幽州,放驩兜于崇山,殺三苗于三危,殛鯀于羽山,四罪而天下咸服,誅不仁也。象至不仁,封之有庳。有庳之人奚罪焉?仁人固如是乎?在他人則誅之,在弟則封之。’曰:‘仁人之於弟也,不藏怒焉,不宿怨焉,親愛之而已矣。親之欲其貴也,愛之欲其富也。封之有(痺)〔庳〕,富貴之也。身為天子,弟為匹夫,可謂親愛之乎?’‘敢問或曰放者,何謂也?’曰:‘象不得有為於其國,天子使吏治其國,而納其貢税焉,故謂之放,豈得暴彼民哉?雖然,欲常常而見之,故源源而來。“不及貢,以政接于有庳”,此之謂也。’
詩皇矣之三章:維此王季,因心則友。則友其兄,則篤其慶,載錫之光。受禄無喪,奄有四方。
春秋傳隱元年,初,鄭武公娶于申,曰武姜,生莊公及共叔段。莊公寤生,驚姜氏,故名曰寤生,寤寐中生,因以為名。遂惡之。愛共叔段,欲立之。亟請於武公,公弗許。及莊公即位,為之請制。公曰:‘制,巖邑也。虢叔死焉,他邑惟命。’請京,使居之,謂之京城大叔。祭仲曰:‘都城過百雉,國之害也。先王之制:大都不過參國之一;中,五之一;小,九之一。今京不度,非制也,君將不堪。’公曰:‘姜氏欲之,焉辟害?’對曰:‘姜氏何厭之有?不如早為之所,無使滋蔓!蔓,難圖也。蔓草猶不可除,況君之寵弟乎?’公曰:‘多行不義,必自斃,子姑待之。’既而大叔命西鄙、北鄙貳於己。公子吕曰:‘國不堪貳,君將若之何?欲與大叔,臣請事之;若(不)〔弗〕與,則請除之,無生民心。’公曰:‘無庸,將自及。’大叔又收貳以為己邑,至于廩延。子封曰:‘厚將得衆。’公曰:‘不義不暱,暱,親也。厚將崩。’大叔完聚,繕甲兵,具卒乘,將襲鄭夫人將啓之。言開導其來。公聞其期,曰:‘可矣。’命子封帥車二百乘以伐京。京叛大叔段段入于鄢。公伐諸鄢大叔出奔共。書曰:‘鄭伯克段于鄢。’段不弟,故不言弟,如二君,故曰克。稱鄭伯,譏失教也。穀梁傳曰:‘段,弟也,而弗謂弟;公子也,而弗謂公子,貶之也。段失子弟之道矣,賤段而甚鄭伯也。何甚乎鄭伯?甚鄭伯之處心積慮,成於殺也。’
臣按先儒胡安國曰:姜氏當武公之時,嘗欲立段矣。及公既没,姜以國君嫡母主乎内,段以寵弟多才居乎外,國人又悦而歸之,恐其終將軋己以[15]為後患也。故授之大邑而不為之所,縱使失道,以至於亂,然後以叛逆討之,則國人不敢從,姜氏不敢主,而大叔屬籍當絶,不可復居父母之邦,此鄭伯之志也。王政以善養人,推其所為,使百姓興於仁而不偷也,況以惡養天倫,使陷於罪,因以翦之乎?其後公没,未幾而嫡奔庶立,公子五争,兵革不息,其禍憯矣。亂之初生也[16],起於一念之不善。有國者所以必循天理,而不可以私欲滅之也。
漢孝文[17]初即位,淮南王長高帝少子,孝文之弟。自以為最親,驕蹇,數不奉法,上寬赦之。三年,入朝,甚横。從上入苑獵,與上同輦,常謂上‘大兄’。歸國,益恣,不用漢法。六年,謀反,事覺,乃使使召長[18]至長安。丞相張蒼等雜奏:‘長所犯不軌,當弃市,臣請論如法。’制曰:‘朕不忍置法於王,其與列侯、吏二千石議。’列侯、吏二千石臣嬰等議,皆曰:‘宜論如法。’制曰:‘其赦長死罪,廢勿王。’有司奏:‘請處蜀嚴道邛郵。’於是盡誅所與謀者。乃遣長,載以輜車,令縣次傳。袁盎諫曰:‘上素驕淮南王,不為置嚴相傅,以故至此。且淮南王為人剛,今暴摧折之,臣恐其逢霧露道[19]死,陛下有殺弟之名,奈何?’上曰:‘吾特苦之耳,今復之。’長謂侍者曰:‘吾以驕不聞過,故至此。’乃不食而死。縣傳者不敢發車,封至雍雍令發之,以死聞。上悲哭,謂袁盎曰:‘吾不從[20]公言,卒亡淮南王。’盎曰:‘陛下遷淮南王,欲以苦其志,使改過。有司宿衛不謹,故病死。’於是上乃解。曰:‘將奈何?’曰:‘斬丞相、御史以謝天下乃可。’上即令承相、御史逮諸縣不發封餽侍者,皆弃市。以列侯葬淮南王于雍,置守冢三十家。後封長子四人為侯。民有作歌,歌淮南王曰:‘一尺布,尚可縫,一斗粟,尚可舂。兄弟二人不相容!’上聞之曰:‘昔堯舜放逐骨肉,周公殺管蔡,天下稱聖,不以私害公。天下豈以為我貪淮南地耶?’乃追謚為厲王,置園如諸侯儀。十六年,上憐淮南王廢法不軌,自使失國早夭,立王三子,王淮南故地。
臣按:淮南王長之死,非文帝意也。方丞相、御史條奏其罪,請論如法;復下列侯、二千石議,又請論如法,於是始不獲。已廢勿王,且遷之蜀,欲其思過自改而已,豈有意於殺之哉!及其既死,哀矜愍悼,既為誅不發封之吏,又以禮葬之,置守冢家,盡侯其諸子。其後聞布粟之謡,雖自知無媿於天下,然猶賜謚置園,如諸侯儀,帝於是可謂得親親之誼矣。雖然,帝於待淮南則不得為無過也。易曰:‘童牛之牿,元吉。’言牛之童者,角未能觸而制之,則為力也易。方長之擅殺列侯也,三年入朝,殺辟陽侯審食其。固已桀驁難制矣。帝於此時,當使吏治其國,而留之長安,選名儒通(徑)〔經〕術有行誼者朝夕陪輔,道之以先王之訓典,而威之以漢家之明刑。(辛)〔幸〕而有悛,則復使之國,否則或(徒)〔徙〕之小邦,或降之通侯,長必悔艾,思有以自復。帝既赦而弗誅,又不聞有所訓敕,即使之歸國,於是益驕且横,是陷長於惡也。其後不從賈生之諫,而(侈)〔輒〕王其諸子,則又失之。蓋長非無罪而死者也,帝誠憐之而侯其子,亦足以奉祀矣。漢之列侯,食其租税而已,其力不能為亂[21]。而乃瓜分淮南之壤,悉王其三子。王則地大民衆,其權可以為亂[22]。正賈誼所謂‘擅仇人足以為危漢之資’[23],卒啓後來淮南、衡山之禍,是於失之中又重失焉。其視舜之於象,仁義兩至者,為何如邪?臣故謂後世不幸有處親戚之變者,唯當以大舜為法。[24]
唐太宗貞觀十年,諸王荆王、元景等,皆太宗弟也[25]。之藩,上與之别曰:‘兄弟之情,豈不欲常相共處邪!但以天下之重,不得不爾。諸子尚可復有,兄弟不可復得。’因流涕嗚咽不能已。
唐明皇帝素友愛,初即位,為長枕大被,與兄弟同寢。聽朝之暇,多從諸王遊。在禁中,拜跪如家人禮。飲食起居,相與同之。於殿中設五幄,與諸王更處其中,謂之‘五王帳’。宋王成器明皇之兄。尤恭謹,未嘗議及時政,與人交結,帝愈重信[26]之,故讒間之言無自而入。
(臣按)[27]范祖禹曰:文王孝於王季,故友于兄弟;睦于太姒,故慈于子孫,以及其家邦。至於鳥獸草木,無不被其[28]澤者,推此心而已矣。先王未有孝而不友,友而不慈者也。至於後世帝王,或能於此則不能於彼,何哉?非其才不足以為聖賢,不能舉斯心加諸彼而已。明皇以藩王有功,成器居嫡長而能辭位以授之,故明皇之心,篤於兄弟。蓋成器之行,有以養其友愛之心,是以能全其天性,而讒間之言無自入焉。嗚呼!苟能充是心,則仁不可勝用也。至於為人父則以讒殺其子,開元末,〔明皇〕[29]以武惠妃之譖廢太子瑛鄂王瑶、光王琚皆為庶人,尋死焉。為人夫則以嬖黜其妻,〔明皇〕嬖武惠妃廢王皇后。為人君則以非罪殄戮其臣下,〔明皇〕殺御史周子諒。是皆[30]不能充其類也。苟不能充其類,則為善豈不出於利心哉!
高麗太祖納王規女,生一子,曰廣州院君。惠宗二年,規譖王弟堯及昭有異圖,惠宗知其誣,恩遇愈厚。司天供奉崔知夢奏:‘流星犯紫微,國必有賊。’惠宗意規謀害堯昭之應,乃以長公主妻昭,用强其族,規不得行其謀。規又欲立廣州院君,嘗夜伺王睡(宿)〔熟〕[31],遣其黨潛入卧内,將行大逆。王覺之,一拳斃之,令左右曳出,不復問。一日,王違豫在神德殿崔知夢又奏:‘近將有變,宜以時移御。’王潛徙重光殿規夜使人令穴壁而入,寢已空矣。王知規所為而亦不罪之。後規見知夢,拔劍駡之曰:‘上之移寢,必汝謀也。’史臣曰:‘羽父請弑桓公將以求大宰。隱公不聽,亦不討之。終致蔿氏之禍。王規之譖兩王弟,亦羽父之意也。惠宗不置之罪,顧使居左右,其免於袖刃壁人之謀,可謂幸也。時去太祖弃代甫耳。規之不義而得衆能,已如漢魏之曹、馬歟?其未有以竄殛之,何也?嗚呼!小人之難遠也如此,可不戒哉!’
仁宗五子,恭睿太后生毅宗、大寧侯暻、明宗、元敬國師(沖)〔玄〕曦[32]、神宗。毅宗二年,册暻為侯,暻有度量,得衆心。宦者鄭諴謀陷臺諫,密誘散員鄭壽開誣告:‘臺省及臺吏李份等怨王,謀推戴暻為主。’王惑其言,欲去之。諫臣金存中請令有司按問,果無驗。黥壽開,配黑山島,流份於雲梯縣。諴思欲免咎,又讒云:‘外戚朝臣出入大寧侯家,誠不誣矣。’先是,存中與太后妹壻、内侍郎中鄭敍及后弟承宣任克正有隙,敍性輕薄,有才藝,交結大寧侯,常與遊戲。存中、諴等構飛語以聞,王疑之。宰相崔惟清、文公元、庾弼等率諫官崔子英、王軾、金永夫、朴脩等伏閤請曰:‘鄭敍交結大寧侯,邀其第宴樂遊戲,罪不可赦。’御史臺又以敍陰結宗室、夜聚宴飲,囚敍及正字梁碧、判官金義鍊、大寧府典籤劉遇、録事李施、王宥五人,罷大寧府,流暻奴金旵於懷仁,笞樂工崔藝等,流之。臺諫伏閤更請知臺事崔允儀直入王所,争之。召還李份,杖流敍于東萊碧于會津義鍊于清州旵于樸島。十一年,流暻于天安府。時崔藝遇赦還京,與妻不協,妻誣告藝尚不悛,往來大寧侯第。王命崔褒偁鞫之,無驗。王素信圖讖,不友諸弟。疑猶不釋,密諭(誎)〔諫〕[33]臣,論劾大寧侯及克正等罪。又恐太后救之,先遷太后於普濟寺,陽若不得已,而允之流矢之變。王詔責宰樞,不得賊,於是逮捕絡繹,疑大寧侯家僮羅彦、有成、黄益等,鞫問深刻,彦等誣服。諸王宰樞,百僚耆老,詣闕賀得罪人。斬羅彦、有成、黄益及有成妻。又以禁衛不謹,流牽龍、巡檢、指諭十四人于田里。
以上論天理人倫之正。長幼之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