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庸講義
【題 解】
中庸講義作者周宰成(一六八一—一七四三),字聖哉,號菊潭,本貫尚州。幼年即志於六經,精庸學,著述有庸學講義、經義輯録和居家要範等。一七二四年李麟佐之亂時,組織義兵在大丘進行防禦,叛亂平定後回到故鄉鑽研學問。本文收録於菊潭集卷二庸學講義中,主張誠以敬為主,敬是誠的根本,兩者緊密聯繫,本文没有逐章解説,僅針對重要的章節進行説明,間或評價集注中諸家學説的長短。(崔錫起)
序文
按:序中首言堯舜之執中,而不言羲、農、黄帝之如大學序者,‘執中’一言自堯舜始發,故如此。然既言聖神之‘繼天立極’,則其兼包可知矣。
言異端之害,而不稱許多雜學,獨稱老佛者,蓋聖人心法之傳授最為深害者,惟老佛之彌近理。而既云‘異端’,則亦不無該盡雜學之害矣。
大全中不言心,序文專言心者,此書專為教者之明理,明理莫切於論性,故言性而不言心;然序中必舉心字,以示明理之傳其心法也。
子程子曰:‘不偏之謂中,不易之謂庸。’
按:中之所以為中,乃是平常底理,則庸不在中之外矣,其實不是兩件道理。然中是未發已發之有不同,故以‘不偏不倚、無過不及’釋之也。
天命之謂性。
按:天者,化生萬物之原而公共自然之理;命,即是理之賦與萬物者也。以天與命分言,則命是氣分數多,合言則專指理也。性,即天命流出底理也。循人性則為人,循物性則為物,而道生於其間,乃事物當行之則。不離乎性分之内,則有自然循循底意,豈其安排用力為哉?率性之義恐不可以工夫看,朱子‘率,非人率’之言明矣,初非人之所裁制。然但氣稟有清濁粹駁之不同,故智愚賢不肖之過不及存焉,且裏面有許多曲折,所以惟聖人能盡其性。性是道之本原,教是道之所由明處。
道也者,不可須臾離也。
按:戒慎恐懼,不過敬而已。敬為一心之主宰,貫動静、徹終始也。當其未發之時,常常提撕此心在這裏,則此是警覺奉持之意。蓋戒,懼謂之未發則未也,而謂之養未發底功則善矣,恐當以静時工夫看也。
莫見乎隱。
按:幽暗之中,細微之事,自他人觀之,無所見顯;而以吾心觀之,其幾已動,其念已萌,善惡邪正之間,自有所獨知之漸,這便是‘莫見、莫顯’。而‘慎獨’一段與‘戒懼’相對待,恐當以動時工夫看也。
致中和,天地位焉,萬物育焉。
按:天地萬物本吾一體,心雖主乎一身,足以管天下之理;理雖散在萬物,實不外一人之心。故天地萬物之理即吾之理,天地萬物之心即吾之心。所以致吾之中,天地便位;致吾之和,萬物便育矣。
子曰:‘中庸其至矣乎!’
按:君子之心,戒慎恐懼,隨處隨事無離了當然之則,乃是中庸之道;而小人反之,則無所忌憚而為惡;衆人不能,則有過不及而不察,故言此提起下‘道不行、道不明’之意也。
子曰:‘道之不行也,我知之矣。’
按:知者賢者持高果潔,常失於過;愚不肖者暗昧卑弱,常失於不及。須要不拘氣質,相因知行,則日用之間自然正當而中道矣。
子曰:‘回之為人也,擇乎中庸。’
按,侯氏曰:‘中庸豈可擇,擇則二矣。’張子曰:‘顔子未至聖人而不已,故仲尼賢其進;未得中而不居,故惜夫未見其止也。’由前之説則失於務高,由後之説則失於未精,恐未為真知顔子也。如饒氏説則善矣。
故君子和而不流,强哉矯!
按:和則易流,立則易倚,塞與死則易變。蓋處於此,而無風氣之所囿,有義理之堅確,便是君子之成德也。言此以明上章擇乎中庸者非强不能守之之意也。
君子依乎中庸。
按,游氏曰:‘“遯世不見知而不悔”者’,‘非離人而立於獨〔者〕,不足以與此’。此説恐墜於虚遠也。蓋君子之胸次坦易,用舍行藏之間,成德於中庸而已。‘不見知而不悔’,是亦中庸之道,則非平常之外,别有他離羣於特地道理也。
詩云:‘鳶飛戾天,魚躍於淵。’
按:天理之昭著,物物皆如此。然特以鳶魚言之者,以其易見,故形容費隱之理。而既曰‘費而隱’,則是費中有隱,非費之外别有他那隱,恐如周子所謂‘太極而無極’之義也。
詩云:‘伐柯伐柯,其則不遠。’
按:柯有彼此之異,猶為些子底遠。道無人與己之不同,治人之道即我之道,何嘗遠哉?孟子曰:‘道在邇而求諸遠。’以此義參看,則該矣。
忠恕違道不遠。
按:道者,天理當然之則;忠恕者,做此道工夫,而忠恕之極盡者便是道也。蓋無此道則無此忠恕,非忠恕則無以做此道,不可謂不相管攝底物事。然直以忠恕指謂道,則恐有渾淪之意,故曰‘違道不遠’。
在上位不陵下。
按:仲尼之‘言忠信,行篤敬,雖蠻貊之邦行矣’,孟子之‘達則兼善天下,窮則獨善其身’,皆不怨不尤之道也。
子曰:‘父母其順矣乎!’
按:先言妻子兄弟之和合,以起‘父母其順矣乎’一節,蓋行遠自邇、登高自卑之意也。
子曰:‘鬼神之為德,其盛矣乎!’
按:鬼神是陰陽之實,而往來屈伸者,氣也;其所以往來屈伸者,理也。有是氣便有是理,不相間斷,自然體物,亦費隱之道也。
夫微之顯,誠之不可揜如此夫。
按:前三章修齊之人,即後三章治平之人。而前後六章只言費之道,不言隱之道,故此言鬼神以明費隱之無二本。其於‘不見不聞,體物不遺’一節,可該費隱之義。而‘誠之不可揜’者,鬼神之德著於天地間萬事萬物。萬事萬物無非實理中所從來,則誠者不過實理而已,鬼神之體是誠之實處,鬼神之功用是誠之發見處。然胡氏淫祀徼福、怪誕幻妄者非誠之説,為千古警懼處。
故大德必得其位。
按:聖人之尊富饗保者多,而獨稱大舜之孝者,以匹夫而得此四者,非大德則不能。然必得者理之常,不得者數之變。此孔子所以不得位禄壽三者也。
郊社之禮,所以事上帝也。
按:政事之大者是禮制,禮制之大者是喪祭,則先言喪禮、祭禮之制以極乎此。而郊社主敬,禘嘗主孝,治國之易,莫先於孝敬之所推致。故易有盥薦之敬,終致觀國之光;語有追遠之孝,終致民德之歸厚,皆此義也。
仁者人也,親親為大。
按:人有身心,統言生理之具則曰身,指言稟性之全則曰心。無是身,心無所依著;無是心,身無主宰,故曰‘仁者人也’。義禮皆從仁中出來也。
齊明盛服,非禮不動,所以修身也。
按:齊明盛服,以静時未應事言,誠於中而肅於外也;非禮不動,以動時既應事言,誠於外而養其中也。修身之要,不過表裏交正,動静不違耳。
誠者,天之道也。
按:以誠者、誠之者言天道、人道者,天道無為而有真實之理,聖人動以天,則與天一也。而誠之者,致察事物之理,洞明吾心之知,則不能無誠者、誠之者之分矣。
果能此道矣,雖愚必明。
按:此章極言達道、達德、九經之目,以備為政之事。而其實必本於修身,故以‘修身’一節為九經之本。又舉誠之之目,自修身推至於為政,自為政終至於修身,反復詳悉,其意無窮,此治道之大經法也。
自誠明,謂之性。
按:‘自誠明’、‘自明誠’兩節,恐有聖賢自强自勉之分,而‘及其成功則一也’之意也。
其次致曲。
按:‘致曲’之曲,非直之反,乃全之對,有隅字、端字之意。蓋氣稟不齊,不能盡賦性之全,而為善不已,推致擴充,漸至於極處,則乃復其性之初,此學知、困知者事也。
至誠之道,可以前知。
按:此章以‘神’結辭者,蓋誠之知幾也至明,天地間萬物莫得以遯其形,故著神字以明之,恐與‘鬼神’章以‘誠’結辭之義相包。而‘鬼神’章言造化功用之大,故以誠字明其天地之化,蓋本於實理之所為;此言虚明無僞之妙,故以神字明其聖人之知亦本於實理之所應,則可知誠字為一篇之樞紐也。
誠者非自成己而已也。
按:誠者自成,蓋言物之為物,自實其所以為物之理而後自成其為物。如牛為耕,馬為馳,桑麻為衣,穀粟為食,皆自實其牛馬桑穀之理,而後自成其牛馬桑穀也。借使不實其理,失其牛馬桑穀之道,則便不成為牛馬桑穀,豈謂之牛馬桑穀也哉?其於人亦然,不實其為人之理,則便不是自成其為人矣。
詩云:‘維天之命,於穆不已。’
按:自二十章至此章極言‘至誠’。以文王總結者,在上位而繼堯舜之治熙皡,禹湯之贊化育,與天合德,故曰‘純亦不已’。恐與下‘仲尼祖述’章文不相承而意實相包也。
是故居上不驕。
按:‘洋洋’、‘優優’兩節,以道體之大小而言;‘尊德性’一節,以修德凝道之工夫言;‘居上不驕’一節,以成德凝道之功效言。此章之義,大小精粗,本末語默,無不兼備也。
子曰:‘吾説夏禮,杞不足徵也。’
按:子思之時,世道衰降,禮樂制度文物之不舉,又非如孔子時比也。則上章‘國無道其默足以容’之言,恐有所感嘆而提起此章之意也。
詩曰:‘在彼無惡,在此無射。’
按:此以‘終譽’為言者,在上之君子非干譽而致此也。為法為則於庶民,庶民有望不厭,蓋為道本諸身之驗,而自然(求)〔有〕[1]譽於天下後世。然非‘蚤有譽’於其始,則安能求終如是也?
萬物並育而不相害。
按:自二十七章至此章,極言聖人之道以喻天地,盛言天地之德以喻聖人。蓋仲尼雖不得位而居上,然致位育、集大成以行中庸之道,故以仲尼總結之,即夫子一太極也。
是以聲名洋溢乎中國。
按:此指上文‘至聖’而言。聖德之積中而發見於外,無物不遂,無處不行,凡有血氣者各盡其當然之道,則是君德配天德之效驗,其實亦至誠而已。
肫肫其仁。
按:‘肫肫其仁’,指道而言;‘淵淵其淵’,指性而言;‘浩浩其天’,指命而言。此當以三節看也。
苟不固聰明聖知達天德者,其孰能知之?
按:此指上文‘至誠’而言,蓋實理之發於外者本乎内也。‘其淵、其天’,與上章‘如天、如淵’相應耳。
詩曰:‘衣錦尚絅。’
按:君子之道如山之在玉而含輝,小人之道如溝之無源而易涸,則藴美者揜著而自粹,無實者暴著而不流長也。
詩云:‘予懷明德,不大聲以色。’
按:首章言‘率性之道’,明人物之共賦;末章言‘予懷明德’,明吾心之獨得。徹頭徹尾,極有條理,如绳貫棋局之不可亂。而必本於謹獨上工夫,然後無倒錯迷亂於高遠之域矣。
右第三十三章。子思因前章極致之言,反求其本。
按:中庸是明理之書,故始言‘天命之性’,以推此理之一本萬殊底義;終言‘上天之載’,以明此理之萬殊一本底義。而各有吾心之天,實具一理。人能於此無偏倚過不及之患,而有平常之道,則其體雖微,其用實大,易所謂‘寂然不動,感而遂通’者也,程子所謂‘放之則彌六合,卷之則退藏於密’者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