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
自有書以來,天下之書至衆也,其中求其至正至粹而能使人善,未有如四書者也。故愚竊以為四書,書之至者也,此聖人之書也。聖人,人之至者也,其書宜為書之至者也。聖人,人之至,則人而可不學聖人乎?學聖人則可不由乎聖人之書乎?然則此書尤人之所宜務也。夫五經皆聖人之書也,皆書之至者也,以學者用力言之,則未有切於此者也。蓋易伏羲、文王、周公之書,而孔子赞之。書,記堯舜以來四代聖人言論政事。詩,正風詠文王之德,正雅及頌詠商周之聖德。春秋孔子所作。禮記,多記孔門所論,蓋周末儒者所記,而多出於孔門也。衆書之中,其出於聖人者,唯此五經與四書也。然易本卜筮之書也,雖天下之理無所不備,非專論為學之方也。詩書所載固有聖人格言,論修德致治之道,可以為萬世法者矣,然其言不盡然也,書多是一時命令,詩皆當時歌詠,皆非專論為學之方也。至於春秋書列國是非,禮記記行禮節文。故其專論為學用功,所以致知力行、治心修身、應事接物之法,及為國治民之道,則唯四書為然也。
蓋上世聖人由周公以上,皆得位在上,致力於世,故自不得詳於講論。唯聖賢窮而在下,不用於世,乃有學者從之,於是有講論之詳,此四書所以作,而周公以前所以未有是書也。孔孟之後更無孔孟,則又不復有是書矣。然則是書也,乃宇宙一有之書也。夫五經、四書俱是聖人之書也,則俱是為學者之恒業也,然其專論學者用功,唯四書為然也,則此在學者尤為切也。
蓋論其淵源所自,則易、詩、書其本也。而至論學者目下用功,則專在於此也,故學者於聖人之書須無所不讀,其學乃全也。然其間自有緩急如是,若精力不足,或時過,而後學者雖只讀四書可也。蓋所以通其知識,正其心術,成其德行,為賢人君子,則不在他求,只於四書可得之而有餘矣。故程子曰:‘讀得論孟,切己,平[1]生儘多也。’又曰:‘大學孔氏之遺書,初學入德之門。’又曰:‘中庸孔門傳授心法。’朱子曰:‘學者於四書果然下工夫,看得透徹,一生受用不盡。’其平生教人為學,專以四書為要。至於當時公卿名人所相愛者,亦勸讀此書。許魯齋亦云:‘小學、四書,吾敬信如神明。能明此,他書雖不治可也。’然則先賢論學皆以此為當務之急,以入德成德必於此得之也。昔安昌王劉盛曰:‘只誦孝經、論語而能行,足矣,安用多誦而不行乎!’夫盛,胡人也,乃能信服聖訓如此,其亦奇哉。若為士者於聖人之訓不能信服如是,則豈不可愧哉?趙普將斷事必讀論語,觀其行事未有法論語者,亦多有相反者矣。然則其所據以斷事者,不過得其淺近者耳。然亦能成一時之治,可見聖人之言,苟能倣而行之,則雖其淺近者亦自有效也,況内外本末專以此為法者乎?
就是四書而論之,其體亦不同也。論孟記聖賢言行之全,其所言非一事,所答問非一人,於遠近、大小、精粗、隱見所及博矣。庸學,聖人所論為學之方者也,其言約而要。譬之,論孟如大全,庸學於大全中抄其要語者也。故學者所以義理通貫,則得之論孟,而所以持守簡約,則在於庸學也。程子於衆書中裒取此四種書合為一類,為學者常業,而朱子因之以此為教,自是乃大行於世,此程朱夫子所以有功於萬世者也。夫無孔孟,則無此書矣;無程朱,則此書不得為法於世矣!若無此書,及有而不知為法,則後之人何由以入德而成德也?然天之生聖人,所以為斯人立極,則此書之行於世也,實天也,非人也。見今家家有之,為士者人皆讀之。天下之至寶,為天下之至多,宜入德成德之至易也,乃未見有由是而用力者,可勝嘆哉!
翼之愚陋最在人下,唯幸賴天之靈,自少喜讀此書,讀而味之者,今五十年矣。反覆之久,不無解曉處,曾粗發其意義,今復論其為切於學者,冀以曉後之人也。以先儒論讀書法,以中庸為四書最後工夫,故書于所説中庸之後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