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孫丑問加齊章】
問:‘其為氣也,至大至剛以直養而無害’,此一段伊川先生以‘至大至剛以直’為句,而朱子則以‘至大至剛’為句,以‘以直’二字屬之下句。學者當何適從耶?
曰:以文體言之,則以‘以直’屬下句讀,儘有骨力,朱子之主意良以此也。然‘以直’二字屬之上句,則直字以上皆為是氣之體段本然,而無待於人之直之也;屬之下句,則直字為矯揉之工夫。夫氣之體段本自‘至大至剛’,則其為‘浩然’,不待人之矯揉而後能然,此程子所以以‘以直’並屬上句,以為氣之本體,而以養而無害為人之工夫也。兩先生意見之不同如此,後學何敢取舍於其間哉!只當吃緊用工,以求自得。
問:語類王德修云:‘伊川卻將“至大至剛以直”與坤卦“直方大”同説。’朱子曰:‘便是不必如此,且只將孟子自看,便見孟子説得甚粗,易卻説得細。’王德修之言果得伊川之本意否?
曰:伊川本意未詳,其果如王德修之所言,而愚意則‘至大至剛以直’似本於乾卦‘大哉乾元,剛健中正’。蓋乾為氣之始,浩然之氣實本於乾,故‘其為氣也,至大至剛以直’。‘至大’即‘元’之義也,‘至剛’即‘剛健’之義也,‘以直’即‘中正’之義也。未知如何?
問:西銘曰‘天地之帥,吾其性’,此帥字即本於孟子‘志,氣之帥也’之帥字,則是張子以天地之志為人之性也;‘天地之塞,吾其體’,此塞字即本於孟子‘塞乎天地之間’之塞字,則是張子以天地之氣為人之體也。而第塞于天地之氣即指浩然之氣,而浩然之氣即天地之志氣也,是張子似猶未别白於孟子之旨。而且以志為性,則有合理氣為性之嫌;以浩氣為體,則有違於游氣成質之意。願賜明教。
曰:西銘之帥字、塞字,果出於孟子‘浩然’章。然其塞字只取充塞之意,以明游氣之盈滿天地之間而已,初非指浩然之氣而言也,此當活看。其以志為性者,志即心,而心者,理之所會地也;性者,心中所具之理也。故朱子謂‘心與性似一而二,似二而一’,程子曰‘心也,性也,天也,一理也’。張程問答定性書之性,朱子以為心,西銘之性字亦然。故朱子語類云:‘天地之帥,則天地之心,而理在其中也。’此朱子深知張子之意,而發明其微旨者也。由是推究,則孟張所言之志字一串貫來,而無所違悖可知也。
問:‘是集義所生’,集注曰‘氣雖可以配乎道義’云云。氣本來配乎道義者,今著以‘可以’字,則是理本不相配,而今始有牽合之意也。浩然之氣亦與道義有相離不配之時歟?
曰:理與氣雖元不相離,然理氣自是二物,而有兩相助之理。故集義則生那浩然之氣,既養成此氣,則氣又卻助道義而行。氣雖能助道義,而其養之之始則出乎集義。集注‘可以配乎道義’云云,此之謂也,非謂氣與道義初相離而今始合也。
問:‘集義所生者’,生字似是本無此氣,而始自集義後生出者,未知如何?
曰:生是從内生出來。
問:告子之以義為外者,厥咎安在?
曰:告子於義,徒知‘事之宜’,而不知‘心之制’故也。
問:‘集義’何先?
曰:知言為先,知言即窮理也。
問:説辭與德行,此二者孔子獨以辭命為不能,何也?
曰:‘使於四方,(難以)〔不能〕專對’,則‘辭命’亦豈易事耶?
問:此恐不然。蓋觀小注朱子答或人語,則此二者不翅德行為重,而夫子乃以辭命為不能者,豈為其難於專對而云然邪?蓋夫子於辭命而猶謙其不能,則其於德行而尤謙可見矣。如是看得,未知如何?抑亦宰我、子貢不專於德行而惟辭命之是工,故夫子故為此謙謙之辭以深戒之,如‘賜也賢乎哉,丘則不暇’之意也歟?
曰:賢所謂‘夫子於辭命而猶謙其不能,則其於德行而尤謙可見’者,誠是矣。蓋‘我於辭命則不能’云,初非以德行自居,而獨以辭命為謙之言也。且以圈外程子注觀之,則‘不能辭命’之訓固是戒學者之意,而若以此謂專戒宰我、子貢,則恐非本義也。
問:先賢論顔孟處,以顔子為優於孟子,而孟子則不欲以顔子所至自處,何也?
曰:聖希天,賢希聖,士希賢,則孟子之願學孔子,而以顔子為不足,固宜也。然其所造猶有所未及於顔子,若使孟子有足於顔子之心,則其不及顔子似又下一等矣。故學者立志必須高遠,而不可有將第一等推與别人之意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