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大學法
朱子曰:語孟隨事問答,難見要領。惟大學是曾子述孔子説古人為學之大方,而門人又傳述以明其旨,前後相因,體統都具。翫味此書,知得古人為學所向,卻讀語孟,便易入。後面工夫雖多,而大體已立矣。
看這一書,又自與看語孟不同。語孟中,只一項事是一個道理。如孟子説仁義處,只就仁義上説道理;孔子答顔淵以‘克己復禮’,只就‘克己復禮’上説道理。若大學,卻只統説,論其功用之極至於平天下。然天下所以平,卻先須治國;國之所以治,卻先須齊家;家之所以齊,卻先須修身;身之所以修,卻先須正心;心之所以正,卻先須誠意;意之所以誠,卻先須致知;知之所以至,卻先須格物。
大學是為學綱目。先讀大學,立定綱領,他書皆雜説在裏許。通得大學了,去看他經,方見得此是格物、致知事,此是誠意、正心事,此是修身事,此是齊家、治國、平天下事。
今且熟讀大學作間架,卻以他書填補去。
大學是通言學之初終,中庸是指本源極致處。問:‘欲專看一書,以何為先?’曰:‘先讀大學,可見古人為學首末次第,不比他書。他書非一時所言,非一人所記。’
看大學固是著逐句看去,也須先統讀傳文教熟,方好從頭仔細看。若專[1]不識傳文大意,便看前頭亦難。
嘗欲作一説,教人只將大學一日去讀一遍,看他如何是大人之學?如何是小學?如何是‘明明德’?如何是‘新民’?如何是‘止於至善’?日日如是讀,月來日去,自見所謂‘温故而知新’。須是知新,日日看得新方得。卻不是道理解新,但自家這個意思長長地新。
讀大學,初間也只如此讀,後來也只如此讀。只是初間讀得似不與自家相關。後來看熟,見許多説話須著如此做,不如此做自不得。
讀書不可貪多,當且以大學為先。逐段熟讀精思,須令了了分明,方可改讀後段。看第二段卻思量前段,令文意連屬音燭。卻不妨。
問:‘大學稍通,方要讀論語?’曰:‘且未可。大學稍通,正好著心精讀。前日讀時,見得前未見得後面,見得後未見得前面。今識得大綱體統,正好熟看。讀此書,功深則用博。昔尹和靖見伊川半年方得大學、西銘,看今人半年要讀多少書。某且要人讀此,是如何?緣此書卻不多,而規模周備。凡讀書,初一項須著十分工夫了,第二項只費得八九分工夫,第三項便只費得六七分工夫。少間讀漸多自通貫,他書自著不得多工夫。’
看大學俟見大指,乃及他書。但看時,須是更將大段分作小段,字字句句不可容易放過。常時暗誦默思,反覆研究,未上口時須教上口,未通透時須教通透,已通透後便要純熟。直待不思索時,此意常在心胸之間,驅遣不去,方是此一段了,又换一段看令如此。數段之後,心安理熟,覺工夫省力時,便漸得力也。
大學是一個腔子,而今卻要填教他實。如他説格物,自家須是去格物後,填教他實著。誠意亦然。若只讀得空殼子,亦無益也。
讀大學,豈在看他言語?正欲驗之於心如何。‘如好好色,惡惡臭’,試驗之吾心,果能好善惡惡如此乎?‘閒居為不善’,是果有此乎?一有不至,則勇猛奮躍不已,必有長進。今不知如此,則書自書、我自我,何益之有?
〈演義〉 新安陳氏曰:凡讀書之法皆當如此,非但大學也。
某一生只看得這文字透,見得前賢所未到處。温公作通鑑,言平生精力盡在此書。某於大學亦然。先須通此,方可讀他書。
伊川舊日教人先看大學。那時未解説,而今有注解,覺大段分曉了,只在仔細看。
〈演義〉 陳氏曰:大學章句已示學者一定之準,只直按他見成底,熟就裏面看意思滋味,便見得無窮義理出焉。
看大學且逐章理會。先將本文念得,次將章句來解本文,又將或問來參章句。須逐一令記得,反覆尋究,待他浹洽。既逐段曉得,卻統看温尋過。
大學一書,有正經,有章句,有或問。看來看去,不用或問,只看章句便了。久之,又只看正經便了。又久之,自有一部大學在我胸中,而正經亦不用矣。然不用某許多工夫,亦看某底不出;不用聖賢許多工夫,亦看聖賢底不出。
大學解本文未詳者,於或問中詳之。且從頭逐句理會,到不通處卻看或問,乃注脚之注脚。
某解書不合太多,又先準備學者為他設疑説了,所以致得學者看得容易了。
人只説某説大學等不略説,使人自致思。此事大不然。人之為學,只争個肯與不肯耳。他若不肯向這裏,略亦不解致思;他若肯向此一邊,自然有味,愈詳愈有味。
〈演義〉 陳氏曰:大學約其旨於章句,已的確真切;而詳其義於或問,又明實敷暢。章句中太簡而或未喻,則易枯,必於或問(中)詳之;或問中太博而或未貫,則易汎,必於章句約之。
新安陳氏曰:右二條之説不同,而可互相發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