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庭坚《西江月》黄庭坚

黄庭坚

老夫既戒酒不饮，过宴集，独醒其旁。坐客欲得小词，援笔为赋。

断送一生唯有^①，破除万事无过^②。远山横黛蘸秋波，不饮旁人笑我。花病等闲瘦弱，春愁没处遮拦。杯行到手莫留残^③，不道月斜人散。

注释 ①“断送”句：出韩愈《游城南十六首《遣兴》诗：“断送一生惟有酒，寻思百计不如闲。莫忧世事兼身事，须著人间比梦间。”②“破除”句：出韩愈《赠郑兵曹》诗：“尊酒相逢十载前，君为壮夫我少年。尊酒相逢十载后，我为壮夫君白首。我材与世不相当，戢鳞委翅无复望。当今贤俊皆周行，君何为乎亦遑遑。杯行到君莫停手，破除万事无过酒。”③“杯行”句：见注释②，亦化用韩愈此诗。

鉴赏 这实际上是一首咏酒的小词，通篇都是在写酒的特性以及与人的关系，同时也抒发作者自己的感情。本词作于元符二年(1099)黄庭坚贬谪戎州的时期，按照词序的说法，这时候他正在试图戒酒，戒酒可能是出于健康原因。所以当朋友宴集之时，作者只是在一旁坐着，当客人们都喝醉时，只有他是清醒的。此时有一个客人向他求一首小词，于是黄庭坚借酒发挥，化用前人诗句，作了这一首词。本词的独特和奇妙之处，正是在首两句化用前人诗句“作歇后语”人词的“创格”。

首两句出自韩愈的两首不同的诗，只把最后两个“酒”字去掉，居然成了“切对”，而且语意更加“奇峻”。酒是古人最常用的饮料，也是唯一能够让人沉醉以忘愁的东西。黄庭坚谪居戎州，前后五年，心情自然极端苦闷压抑。此时让在戒酒的他再来咏酒，那种心情是极端微妙的。所以一开始，作者就排比出酒的两种“功能”：第一是断送一生，第二是破除万事。从字面上看，断送一生显然是缺点，而破除万事则是优点。但是对于此时“馀生今已矣”(《谒金门》(山又水))的黄庭坚来说，“断送一生”又并非是那么可憎的了，而且事实上大家都知道，断送一生不是酒的原因。那么既然酒是这样有利无害的，作者又为何要戒酒呢？“远山”句通过描写作者不与众人同饮，而只是望着远山的情景，来含蓄地回答这个问题。作者的这种表现引来了旁人的笑，这个“笑”不是恶意的，只是表示一种不解和疑问罢了，但这种不解和疑问同样是读者此时心头的感受。

词人于是在下阕中对“旁人”的不解作出了回答，这也是他的心迹自陈。“花病”句是用象征手法，写自己身体的衰弱，同时与“春愁”句互相联系，写春愁来时的“无处遮拦”。身体衰弱是戒酒的原因，但是这样一来，心中的愁苦就无法排遣了，这种矛盾实际上衬托出词人无奈而苦恼的心情，并引发了作者激烈的思想斗争。最终他想到既然如此愁闷，那干脆就痛饮一番吧！ 于是“杯行”句一改先前的态度，由“戒酒”而改为“劝酒”，“莫留残”的意思便是“一饮而尽”。“杯行到手”以及“不道月斜人散”都是写与朋友相聚欢宴时的情景，这正是表现一种“酒逢知己千杯少”的感慨与欣慰。

整首词构思非常独特，作者目的是在咏酒、劝酒，却又从戒酒写起，以戒而不能反过来凸显酒的魅力，表现与朋友相聚的欢欣，从而达到了劝酒的目的。作者化用前人诗句时，能够别出心裁，达到既新颖又浑然的境界，体现了很高的艺术水平。(姚苏杰)

集评 宋《陈师道：“黄词云：‘断送一生唯有，破除万事无过。’盖韩诗有云：‘断送一生唯有酒’，‘破除万事无过酒’。才去一字，遂为切对，而语益峻。又云：‘杯行到手更留残，不道月明人散。’谓思相离之忧。则不得不尽。而俗士改为‘留连’，遂使两句相失。正如论诗云‘一方明月可中庭’，‘可’不如‘满’也。”(《后山诗话》)

俞陛云：“起二句咏酒，而用成句作歇后语，为词中创格。”(《唐五代两宋词选释》)

链接 黄庭坚墓。其墓在今江西省修水县城西约七公里的双井村。黄庭坚卒于宜州(治今广西宜山)贬所，三年后归葬家乡。北宋末年，乡人在墓侧建“山谷先生坟祠”，南宋嘉定十年(1217)重修扩建，现已不存。墓有较高的封土堆，历经修葺，保存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