鲍照的新诗风
孙康宜在其1986年出版的《六朝诗研究》一书中,对鲍照诗风作了如下分析:
在人们纷纷仿效谢康乐时,鲍照却例外,这不能不令人吃惊。他是逆仿谢潮流的少数人之一,是青年诗人中首先自觉地探索谢之外的文学领域的。鲍照懂得没有能纯粹反映时代风貌的好诗,也没有在表达自己情感和创新精神的方式时能被限制住的诗人。当鲍照可以开始积极寻求用诗歌表达自己声音时,陶潜和谢灵运两人已相继去世。陶逝世时,鲍才13岁,谢去世时,鲍也不过才19岁。这个时期对鲍来说似乎需要一种新的抒情方式了。
鲍照的艺术创新深深地扎根于对丰富多彩的文体的迷恋中。无论诗、赋、乐府或别的什么风格他都喜爱和重视,并喜欢把各式各样的不同风格巧妙地结合起来。正是这旺盛的作诗精力驱使他不断做各种风格的实验。用新风格写作的过程也是他寻求自己心声的过程。因此,鲍照向读者道出的声音始终反映了他个性中的关键成份,即对多种风格由衷的高兴。
几乎所有的文体鲍照都要一试。无论诗歌或散文,阳春白雪还是下里巴人。除多种体裁的诗外,他的赋与散文作品也有主题大杂烩的显著特点。当五言诗支配诗坛时,鲍照就大胆尝试扎根于民歌传统的七言乐府诗。在诗学界明确朝唯美的律诗转变时,鲍照却蓄意将律诗和不规则的杂言诗融为一体,这不仅引起普遍的兴趣还开扩了诗人们的视野。他采用了乐府绝句诗体,这就使文学领域里出现了这样一种新气象,即大众风格同杰出抒情风格和谐地融为一体了。不容置疑的是,乐府诗歌几乎占了鲍诗全部作品的一半,普遍认为是鲍照最为杰出者,代表了他真正的声音,特别受到老百姓的喜爱。令人吃惊的是,鲍诗不仅受到南方人的欢迎,也受到了北方“蛮”朝的赞扬。北魏官方史书上曾有朝庭宫宴詠鲍照乐府歌一事:“帝(孝武帝)内宴,令诸妇人詠诗,或詠鲍照乐府曰:朱门九重门九开,愿逐明月入君怀。”因此北朝诗人仿效鲍乐府风格,奉鲍为南朝诗人中的楷模也不足为奇了。然而具有讽刺意味的是,对南朝诗人和批评家来说,至少在最初,鲍照乐府歌在他们眼中却是“异邦”或“粗俗”的东西。显然,正是鲍的大众乐府歌受到了钟嵘“险俗”和“缺乏清雅”的批评。钟的标准显然受到了当时五言诗的诗学观的制约,因此,鲍的乐府体无论在内容和形式上都难以达到批评家们的美学标准的。当然那些崇拜鲍照者也被斥之为“轻薄之徒”了。为此,刘勰在《文心雕龙》中抬高谢灵运和颜延之的同时而不理会鲍照是不足为奇了。鲍照面对这种严峻的批评气氛,尽管有众多追随者和崇拜者,其威望和影响也不亚于谢灵运,但还是不可能得到谢灵运那样的“一流”诗人的地位也是可以理解的。然而,要设想鲍照所有作品都受到了文人和批评家的冷遇是不确实的。确切地说,他的乐府歌似乎不合当时的口味,而他的五言诗却能适应当时的文学发展趋势。从这方面来说鲍照既是一位创新者又是守旧者。人们还发现,鲍照的激情在其乐府歌体中得到了充分的表达,而对景物的描写几乎都体现在五言诗歌之中,换言之,乐府歌中更富有个人激情,但作诗时却更倾向于重描写的风尚。象钟嵘这样的传统批评家也能认可鲍照诗的描写技巧也是并非出人意料的。钟嵘称鲍照“善制形状写物之词,得景物之淑诡,含茂先之靡嫚。……贵尚巧似。”
的确鲍诗中这种“巧似”使人想起了谢灵运和颜延之的诗。鲍照同他们一样也在文坛上赢得了声誉,并挤身于元嘉三大家之列。
据估计,鲍照诗的集子中约有30首属山水诗,包括篇名在内的这些诗同谢灵运的山水诗从多方面来看都有惊人的相似之处。由景到物,由景到情的描写和抒怀以及对事物间因果关系的探索无不反映出谢灵运的影响。或许正因为鲍照在这些领域特别缺乏创新,清代诗人沈德潜才判定鲍诗不如谢诗。从某种角度看这样的评价并非没有道理,但是,鲍照山水诗的真正力量还在于其它一些方面,这就是他把传统手法同有独到见解的想象力结合起来而建立一种崭新的诗风,尤其是使有创新精神的气质同个人经历高度一致的某些诗的夸张成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