释义 |
郑玄辞典︱前言 前言 中國傳統訓詁學的發源, 如果以衆所周知的 《國語》 中的 “叔向説詩” 爲起點的話, 那無疑應當追溯到先秦, 不過, 就其成熟的發展來説, 實濫觴於兩漢。 兩漢時期是我國歷史上的一個極其輝煌時期, 它不僅表現在經濟的高度發展和繁榮上, 而且與之相適應, 在文化上也是高度的繁榮和發達, 賈誼、 司馬相如、 司馬遷、 揚雄、 張衡、 班固、 許慎、鄭玄等輩, 都是彪炳千古的人物, 他們的著作, 也都是足以流傳千古的不刊之典籍。 作爲整個社會文化事業的一個門類, 語言學中的訓詁一門, 它在漢代的發展成就, 也是斐然可觀的。 要弄清楚這個問題的發生、發展的來龍去脉, 還必須首先弄清楚兩漢時期的古代典籍流傳情况和當時的經學研究中的今古學派之争的情况。 我們知道, 先秦的大量古籍, 經過嬴政的秦火之後, 在民間是很少流傳了。但是, 他們并未滅絶。西漢政權建立以後, 廣泛求書於民間, 當時一些年齡很高的儒生, 如伏生之流, 尚能背誦自己記憶力所及的古籍, 由他們口授而由别人用當時通行文字加以記録的,便是“今文經”; 魯恭王壞孔子宅於壁中所得用先秦古文字書寫的典籍便是“古文經”。 今文經和古文經之間的差異, 不僅是文字的不同, 而且内容的深刻程度也不同。 我們知道, 西漢一代的統治者十分重視經學。 起西漢文帝, 迄西漢元帝這一時期, 就設有五經博士十四家之多。 《易經》 設有施氏、孟氏、 梁丘氏、 京氏四家; 《詩經》 設有魯、齊、韓氏三家;《禮經》 設有大小戴氏二家; 《書經》 設有歐陽氏、 大小夏侯氏三家; 《春秋經》 (公羊學) 設有嚴氏、顔氏二家。這十四家都是今文學派。這些學派, 由於系政府所立的學官(稱爲博士),所以他們的勢力甚大而從學者如流。當時每一學派首領所傳授的弟子稱爲博士弟子, 這些博士弟子有時多至千餘人。之所以會出現這個局面, 是因爲今文學派的學説適應了統治階級的需要, 因此, 這個學派的學説, 可以成爲人們躋身仕宦的道路和獵取功名的手段。這一派的治學, 其手段是提倡 “天人感應” 之説, 從而證明 “君權神授” 和“天道不變” 的主張。他們用的方法是把古籍神秘化, 然後加以極其煩瑣的解釋。例如, 他們説《尚書》 中 “堯典” 一題, 多至十餘萬言, 他們解釋《尚書·堯典》 中的 “曰若稽古” 四字, 則用了三萬餘言, 充滿了玄虚和神秘的色彩。一個人自童子而至白首, 終其一生的精力而不能窮其義, 其流弊是很明顯的。 其實, 古代典籍的内容, 就其主要者而言, 無非是文、 史、 哲幾個方面。人們對它們的内容不理解, 無非由于地區和時代的差異而産生的語言隔閡。 因此, 講古代經書, 跟講古代任何典籍一樣,只要講清楚字義、詞義、句義, 人們自然能理解其文義了。這種解釋字、詞、句義的工作, 就是訓詁。應該説, 古文學派走的就是這條路子。東漢的賈逵、許慎、馬融、鄭玄等人, 就是這方面的學者,而且是取得了空前成就的學者。他們的學説一出, 便形成了巨大的影響。 許慎撰《説文》, 鄭玄注群經, 合稱“許鄭之學”, 使那些玄秘虚幻的今文博士之説受到了巨大的冲擊, 并且逐步被淘汰了。而“許鄭之學”, 綿延千數百年, 直至今日仍然有着巨大的影響和研究價值。 鄭玄 (公元一二七年, 漢順帝永建二年——公元二○○年, 漢獻帝建安五年), 字康成, 北海高密 (今山東省高密縣) 人。 年輕時家貧, 曾爲小吏“鄉嗇夫” (《後漢書》 本傳章懷注曰: “鄉有嗇夫,掌聽訟收賦税也。”)。但是, 他常常利用休假的時間到學官受學, 雖然遭到父親的斥禁而不能止(《后漢書》本傳: “得休歸寧, 常詣學官, 不樂爲吏, 父數怒之, 不能禁。”) 曾經先後師事京兆第五元先和東郡張恭祖, 遂通《京氏易》、《公羊春秋》、《三統歷》、《九章算術》、《周官》、《禮記》、《左氏春秋》、《韓詩》、《古文尚書》, 以至“山東無足問者”, 遂西人關因廬植以師事扶風馬融。歷三年而學成東歸。臨行之際, 馬融不勝感慨地説: “鄭生今去, 吾道東矣。” 可見對鄭玄的評價之高。鄭玄之所以取得如此的成就和影響, 是和他不求仕宦, 一心向學分不開的。史籍記載, 鄭玄在馬融門下三年,并没有見到馬融。馬融僅使“高業弟子傳受於玄”, 而鄭玄却能“日夜尋誦, 未嘗怠倦”。 《後漢書》 本傳上還記載一件很生動的事例:大將軍袁紹據冀州時, 曾經置酒高會大宴賓客, 鄭玄後至, 但被延升上座, 滿座賓客 “競設異端, 百家互起”, 而鄭玄却 “依方辯對”, 使一座 “莫不嗟服”。 這時汝南應劭與座, 他自以很謙虚的態度説: “故太山太守應中遠, 願北面稱弟子如何?” 鄭玄回答説: “仲尼之門, 考以四科, 回賜之徒, 不稱官閥。” 很不客氣地將大擺官架子的應劭頂了回去。 因此, 袁紹舉他爲茂才, 表爲左中郎將, 皆不就。 朝廷公車徵爲大司農, 給安車一乘, 所過長吏迎送, 但他仍“乞病還家”。 正由于這樣, 他才能把畢生的精力從事於古文獻的整理和古代語言學的研究, 並且取得了空前的成就。 鄭玄的著述, 據史籍所載, 他曾注過《周易》、 《尚書》、 《毛詩》、《儀禮》、《禮記》、 《論語》、 《孝經》、 《尚書大傳》、 《尚書中侯》、《乾象歷》。著有《天文七政論》、 《魯禮禘祫義》、 《六藝論》、《毛詩譜》、《駮許慎五經異義》、《答臨孝存周禮難》 等凡百餘萬言。他的著述, 傳世的只有《毛詩箋》、 《周禮注》、 《儀禮注》、 《禮記注》 四種, 其他多種, 除著録於歷代史書的 “藝文志”、“經籍志”而外, 都已亡佚了。 今天, 我們要讀這些書, 就得感謝有清一代的輯佚家們的辛勤工作。 是他們爲我們提供了大量的鄭氏佚著, 讓我們有可能從中窺探鄭氏訓詁學成就的全貌。 本書在編纂時, 所引用的鄭氏佚著, 即達六十八種之多。 我們知道, 漢代訓詁學的發展, 大别言之, 有兩個渠道。 一個是訓詁專著的出現, 例如漢初的 《爾雅》, 兩漢之交揚雄的《方言》, 東漢許慎的《説文解字》。這些專著, 説的是字義 (詞義) 的概括, 解决的是詞與詞之間的關係 (包括今語與古語的關係或方言與雅言的關係)。 另一個就是注經家們的注經釋義工作。 這是漢代訓詁學發展的兩翼, 在研究漢代訓詁學成就時不能偏廢。 鄭玄的全部工作及其成就, 代表了漢代注經家的最高成就, 影響和貢獻于後世的至深至巨。 漢儒注經, 有一個特點, 就是他們去古未遠, 對於古詞古義的理解, 一般地説, 當然要比後人深刻和準確, 值得我們認真地研究。鄭玄的成就, 應該是我們認識上古典籍的一個橋樑。 平心静氣地加以檢討, 我們認爲鄭玄訓詁學的成就, 至少應該表現在以下幾個方面: 一、詞義的具體運用。我們知道, 中國字書和詞書的編纂, 是從單義項開始的。 《爾雅》一系的雅書, 是同義詞典, 它不立字頭,將若干同義詞排在一起然後加以訓釋。《説文》一系的字書, 立了字頭, 但是每字之下只有一個義項。 以上這個情况延續了一千多年。到了《康熙字典》 問世, 雖然有了多義項, 但是, 各義項的分列原則, 各義項之間的關係, 其脉絡也還不太清楚。阮元的《經籍纂詁》劃分義項就比較細了。單義項的字(詞)書,一字(一詞)一義,或説本義, 或説引伸義, 或説假借義, 只能執其一端, 無法見其全貌。段玉裁注《説文》, 重點解决字的本義和引伸義, 朱駿聲作《説文通訓定聲》, 重點解决古書的通假。所以讀《説文》, 離不開段、朱二氏的書。我們知道, 字(詞)的多義性, 是漢語的一個重要特徵。在一個字(詞)的衆多義項中, 無論是本義, 或引伸義, 或假借義, 都是在不同的文句 (具體的語言環境) 中體現和表達出來的。因此,解釋具體的字(詞)義, 必須根據具體的文句, 這是研究語義學的一條根本的原則。鄭玄注群經,爲我們作出了範例。 我們試舉一個“將” 字爲例: 《説文·寸部》: “將, 帥(率的借字) 也。” 這説的是本義。清人段玉裁在“將” 字下對字(詞)義有所疏理, 那已是十八世紀的事了。我們再求之稍後於鄭玄的張揖的《廣雅》: 《釋詁》: “將, 君也。” 名詞。 《釋詁》: “將, 行也。” 動詞。 《釋詁》: “將, 養也。” 動詞。 《釋詁》: “將, 美也。” 形容詞。 《釋詁》: “將, 欲也。” 動詞表能願。 《釋詁》: “將, 長也。” 形容詞。 《釋言》: “將, 帥也。” 動詞。 《釋言》: “將, 請也。” 動詞。 《釋言》: “將,且也。” 副詞。 《釋言》: “將, 請也。” 動詞。 《釋言》: “將, 扶也。” 動詞。 以上雖列十項之多, 但它們分别收入各組同義詞之中, 均無文句作爲例證供讀者理解, 直到清代的王念孫氏才爲它疏證, 那也已是十八世紀的事了。 而鄭玄在他的注經材料之中, 對一個 “將” 字, 解釋得極其具體而且明瞭: 1.將, 猶扶助也。例見《詩經·周頌·樛木》、 《詩經·商頌·那》、《詩經·商頌·烈祖》。 2.將, 送也。例見《詩經·邶風·燕燕》、《詩經·鄭風·丰》、《周禮·天官·太宰》、《周禮·春官·大史》。 3.將,且也。例見《詩經·邶風·簡兮》、 《詩經·小雅·谷風》。 4.將, 請也。例見《詩經·衛風·氓》; 5.將, 大也。例見《詩經·鄭風·溱洧》、《詩經·小雅·巧言》、《詩經·周頌·臣工》、《禮記·孔子閒居》。 6.將, 猶扶進也。例見《詩經·小雅·無將大車》。 7.將, 行也。例見《詩經·大雅·板》、《儀禮·士昏禮》、《儀禮·鄉射禮》、《儀禮·大射》。 8.將, 猶養也。例見《詩經·大雅·桑柔》。 9.將, 猶奉也。例見《詩經·周頌·我將》、 《周禮·春官·小宗伯》、《儀禮·聘禮》、《儀禮·少儀》、 《儀禮·鄉飲酒義》。 10.將,猶傳也。例見《儀禮·士相見禮》。 11.將, 猶致也。例見《儀禮·聘禮》、 《儀禮·公食大夫禮》、 《禮記·王制》。 12.將, 當爲牂, 牡羊也。 例見《禮記·内則》。 上列義項十二條, 包括了鄭玄注群經時對“將” 字的全部釋義。其中除第十二條爲解决校勘學上的因形近而訛的訛字外,其它十一條義項, 已經超出了《廣雅》 的内容。何况, 鄭玄只是注經而不是編字(詞)書, 他没有,也不可能考慮到每一個字(詞)的義項之全,更何况他的著述大量亡佚, 清人輯佚雖爲數可觀, 但已非鄭學的全豹。因此, 就現有材料來看, 鄭玄注經, 所涉義項, 已經相當周徧了。 因此, 根據具體文句 (語言環境) 來解釋字(詞)義, 這是一個十分重要的訓詁方法。因爲一個字 (詞) 的字(詞)義, 只有在文句中才能最準確地顯示出來, 離開了具體的語言環境, 去孤立地理解一個字(詞) 的字(詞)義, 就會發生理解上的偏差, 而我們今天去理解遠距二三千年前的詞義, 這種理解上的偏差 (也就是以今義解古義) 更容易産生。所以, 鄭玄注群經, 無論是一詞多義性,也無論是據上下文義釋詞的方法, 都是他留給我們的極其珍貴的語義學資料, 值得我們珍視。 二、鄭注群經,爲我們保留了若干字(詞) 的古義。我們知道,語言諸要素中, 詞匯最爲活躍, 變化最爲迅速。 其中一種情况是一個詞的書寫形式不變, 而其詞義的内涵, 古代和現代則發生了根本的變化, 如果不明瞭這種變化, 人們往往會以今義去理解古義。 所以, 弄清并掌握某些詞的古義, 是訓詁學上的一個重要原則。 鄭玄注群經, 爲我們提供許多生動的材料。我們試舉一例: 《孟子·齊桓晉文之事章》: “吾力足以舉百鈞而不足以舉一羽, 明足以察秋毫之末而不見輿薪。” 又説: “一羽之不舉爲不用力焉, 輿薪之不見爲不用明焉。” 成語“明察秋毫” 即源於此。《孟子》 原文中的兩個 “明” 字應作何解?好幾種通行的注本注作“眼力”, 這顯然是不行的。 因爲, “眼力” 一詞, 人們只能理解爲觀察能力和分析能力, 這對於《孟子》原文中的兩例均不適用,對於後一例尤其不適用。 因爲, 在任何時候, 人們都不會説“不用眼力” 這樣的話。查《禮記·檀弓》: “子夏喪其子而喪其明。” 鄭玄注: “明, 目精也。” 這個 “目精” 又是什麼呢?我們舉兩條佐證: 1. 《春秋傳服氏注二》: “目逆而送之。” 注: “目者, 極視精不轉也。” 2. 《世説新語·巧藝》: “顧長康 (愷之) 畫人, 常數年不點目精。” 據此兩例, 我們可以説 “目精” 就是 “目睛”, 就是眼珠子,就是眼睛。用鄭玄的這個解釋去理解 《孟子》 的文義, 怡然理順,而且與《孟子》 的行文體例也密合無間, 因爲《孟子》 原文 “力”和“明”對舉成文, 是名詞對名詞。 大家知道, “明察秋毫” 這是一個普通的成語, 對其中一個詞的理解還得靠鄭玄爲我們提供的材料, 其原因就是因爲鄭玄爲我們保留了 “明” 字的古義。 再如 “人民” 一詞,《左傳》 中多次出現。但是, 這個詞的確切含義是什麼?在結構上它是一個合成詞, 還是一個詞組? 鄭玄爲我們提供了足够的資料來解决這些問題。 《周禮·地官·質人》: “質人掌成市之貨賄、人民、 牛馬、 兵器、 珍異”。鄭玄注: “人民, 奴婢也。” 《周禮·秋官·縣士》: “凡得獲貨賄、 人民、 六畜者, 委于朝、告于士。” 鄭玄注: “人民, 謂刑人、 奴隸、逃亡者。” 從這兩個例子完全可以看出, “人民” 在結構上已經是一個很穩定的合成詞了, 而在詞義上則和現代漢語的涵義截然相反。 這些都爲我們研究漢語詞匯的發展史, 提供了十分珍貴而準確的材料。 所以, 鄭玄注的群經, 是一個豐富的語言資料寶庫, 亟待我們去開發。 三、訓詁的方法, 傳統的有三種: 義訓、 形訓和音訓 (聲訓)。《爾雅》 是義訓之作。 許慎的《説文》 則多用形訓, 它對所收的每一個字的字形都進行了分析。音訓 (聲訓) 方法的運用, 在先秦諸子中已不乏其例, 到了鄭玄便已經廣泛運用了。 用這種方法, 一方面可以解釋詞語, 一方面還可以探究語源, 值得重視。 鄭玄弟子劉熙 (據張舜徽《鄭學傳述考》)的《釋名》一書,就是這種方法的濫觴。 似乎可以斷言, 鄭玄所用的音訓 (聲訓) 的方法, 實爲劉氏《釋名》的先導。 兹舉若干例以明之: 1. 伐與發。 《周禮·冬官·匠人》: “耜廣五寸, 二耜爲耦,一耦之伐, 廣尺深尺, 謂之[XCHAR[R200912006.028.20.14]], 廣二尺深二尺謂之遂。” 鄭玄注: “古者耜一金, 兩人併發之, 其壟中曰[XCHAR[R200912006.028.21.22]], [XCHAR[R200912006.028.21.25]]上有伐, 伐之言發。” 按: 發, 幫紐, 泰部; 伐, 並紐, 泰部, 韵同而爲旁紐雙聲。 伐就是發, 取義於開發,其詞的産生也源於發。 2.僚與勞。 《春秋傳服氏注十》: “隸巨僚, 僚巨僕。”注:“僚, 勞也, 共勞事也。” 按: 僚、勞均來紐、宵部, 聲韵全同。僚就是勞, 就是從事勞作的人。 3.土與吐。《尚書·禹貢》: “厥土惟白壤。” 鄭玄注: “能吐出萬物者曰土。” 按: 土、 吐均透紐、 魚部, 聲韵全同。 土之義得于吐。 4.士與事。 《詩經·魏風·園有桃》: “不知我者謂我士也驕。”鄭玄箋: “士,事也。” 《禮記·祭統》: “乃考文叔,興舊耆欲,作率慶士, 躬恤衛國。” 鄭玄注: “士之言事也。” 按:土、事, 均床紐二等, 之部, 聲、韵全同。士之言事, 説的是士要有所事事。 5.婦與服。《禮記·曲禮下》: “士曰婦人。” 鄭玄注: “婦之言服。” 按: 婦、 服, 均並紐、之部, 聲韵全同。 服, 也就是事。 (例如: 《詩經·小雅·六月》: “有嚴有翼, 共武之服。”鄭玄注: “服, 事也。”) 婦之言事, 等於説“婦, 事也。” 也就是説婦也要有所事事。爲什麼不直接説“婦, 事也” 呢?因爲婦與事同韵而不同聲。 6.媒與謀。 《周禮·地官·媒氏》: “媒氏: 下士二人, 史二人, 徒十人。” 鄭玄注: “媒之言謀也, 謀合異族, 使和成者。” 按: 媒、謀, 均明紐、之部, 聲韵全同。這裡説的“媒”,是“媒介之媒”, 泛指義, 並非專指婚姻的 “媒合之媒”。 既爲“媒介”, 必謀於雙方, 所以釋爲 “謀”。 其詞義和詞源是十分明顯的。 7.廟與貌。 《禮記·祭法》: “是故先王立七廟。” 鄭玄注:“廟之言貌也。宗廟者, 先祖之尊貌也。” 按: 廟、 貌, 均明紐、宵部, 聲韵全同。古人立廟, 必立所祀者之容貌而祀之, 所以説廟, 貌也。這樣訓釋, 同時也交待清楚了 “廟” 字一詞得名的緣由。 8.男與任。 《孝經·孝治章》: “不敢遺小國之臣, 而况於公侯伯子男乎!” 鄭玄注: “男者任也。” 按: 男, 泥紐, 侵部;任, 日紐, 侵部。 日紐古音入泥紐 (見章太炎 《古音娘日二紐歸泥説》), 二字聲韵全同。這個“任” 字, 本身就解爲“事”。《周禮·夏官·大司馬》: “施貢分職, 以任邦國。” 鄭玄注:“任, 猶事也。” “事” 又寫作“倳”, 《周禮·天官·太宰》:“大宰之職, 掌建邦之六典, 以佐王治邦國, ……六曰事典, 以富邦國, 以任反官, 以生萬民。” 鄭玄注: “任, 猶倳也。”“事” 與“倳”, 音義當同。 “倳” 字《説文》 未收。 “事” 字許書訓爲“職”, 也就是有所職事的意思。 因此,“男, 任也”等於“士, 事也”。這種訓釋, 把“男” 的詞義和詞源交待得清清楚楚。在現存的鄭注群經的全部材料中, 類似這種例子是很多的。 歷來的訓詁學家們對於 “聲訓” 這一方法的評價是有争論的。我們今天在編纂《鄭玄辭典》 時, 不可能對此進行深入的探討。但是, 僅就以上疏證數例來看, 至少可以説, 鄭玄在運用 “聲訓” 的方法時, 有兩點應該充分肯定: 第一, 這種方法, 在解决被釋詞的詞義和指出其詞源方面, 有着不可忽視的作用; 第二, 這種方法的運用, 直接啓迪了他的入室弟子劉熙, 不妨可以這樣説,劉熙成《釋名》 一書, 鄭玄與有功焉。 四、語法觀念的明確。 研究詞法和句法, 是研究語法的兩翼。實詞與虚詞的劃分, 是詞法研究的第一步, 中國傳統語言學中對形(文字)、 音 (聲韵)、義 (訓詁) 的研究, 發生較早, 持續時間久,成績大。 而語法學, 特别是系統的語法學研究則相當遲。 但是, 從認識虚詞入手來研究語法, 在時間上却早于一般意義的語法研究。劉淇的《助字辨畧》 和王引之的 《經傳釋詞》, 就早於馬建忠的《文通》。可以説, 中國古代學者研究語法, 是從研究虚詞入手的。在先秦諸子之書中, 就有了虚詞的初步概念, 到了鄭玄時代, 對虚詞的認識就相當具體而深刻了。試舉例以明之: 1. 《禮記·射義》: “又使公罔之裘, 序點, 揚觶而語。”鄭玄注: “之, 發聲。”這裡的 “之” 字, 只起一個音節的陪襯作用, 是一個結構助詞。 在上古的人名中, 加助詞 “之” 的例子是不少的。 2. 《春秋傳服氏注七》: “公㖩夫獒焉。” 注: “夫, 語辭。”這個 “夫” 應讀上聲, 在音節上可以使誦讀的語氣有所舒緩,所以鄭玄説是語辭, 也就是一個語氣詞。 3. 《禮記·檀弓上》: “檀弓曰: 何居? 我未之前聞也。”鄭玄注: “居, 讀爲姬姓之姬, 齊魯之間語助也。” 這是一個表達疑問語氣的方言詞。 4. 《詩經·邶風·式微》: “式微式微, 胡不歸?” 毛傳:“式, 用也。” 鄭玄箋: “式微式微者, 微乎微者也, …式, 發聲也。” 鄭玄認定 “式” 是句首語氣助詞, 就比毛傳顯得高明。 5. 《禮記·中庸》: “《詩》曰: 神之格思, 不可度思, 矧可射思。” 鄭玄注: “思, 皆聲之助。” 是一個表達叙述語氣的句末助詞。 6. 《詩經·小雅·頍弁》: “有頍者弁, 實維何期?” 鄭玄箋: “何期, 猶伊何也; 期, 辭也。” 陸德明《釋文》: “期, 本亦作其, 音基。” 這是一個表疑問的語氣詞。 7. 《詩經·大雅·抑》: “於乎小子, 告爾舊止。” 鄭玄箋:“止, 辭也。” 這是一個起陪襯音節作用的結構助詞。 8. 《儀禮·士冠禮》: “毋追, 夏后氏之道也。” 鄭玄注: “毋,發聲也。” 句首助詞。 9. 《周禮·秋官·行夫》: “居於其國, 則掌行人三勞辱事,焉使則介之。” 鄭玄注: “故書曰夷使。鄭司農云, 夷使, 使於四夷。玄謂夷, 發聲。” 陸德明在《經典釋文》 中引劉昌宗曰:“焉, 音夷。” 前鄭拘於字形, 釋 “夷使” 爲 “使於四夷”, 未爲允當, 後鄭釋爲發聲, 以夷即焉字, 深明語音通轉之理, 深得其義。章太炎先生在《國故論衡·成均圖》 中對此例有精闢的分析, 最足以説明後鄭釋“夷 (焉)”爲虚詞之精當。 鄭注群經中所涉及的虚詞, 尚有“爾”、 “疇”、 “維”、 “萁” 等字, 就不列舉了。 我們知道,語法觀念的建立, 就其一般規律而言, 應該是從認識詞與詞之間的關係入手的, 也就是説, 往往是從認識虚詞入手的。可以這樣説, 明確虚詞觀念, 也就是從實踐上建立起了語法觀念。其實,這個道理很簡單, 研究古籍, 研究古代書面語言, 對於實詞,容易理解, 而虚詞, 由于没有具體的詞義, 只起一個調節關係的作用, 弄通這種關係, 就是語法的具體研究。在這個意義上觀察問題,我們對於鄭玄注群經時所實際明確和使用的語法觀念,應作爲中國語法學史的一份珍贵遺産而加以接受和消化。 此外, 鄭注群經時所涉及的方言材料, 當時人民的口語材料和當時人們的某些用詞習慣, 都是訓詁學史上的重要的材料, 都有待於我們去研究, 去利用。《鄭玄辭典》 的編成, 也許會對這方面的工作提供一定的幫助。 鄭玄注群經的材料, 除三禮注及毛詩箋以外, 過於分散, 平時搜覓極爲不易。 比如, 《玉函山房輯佚書》、 《鄭氏佚書》 等, 已經多年没有重刻, 學人們已不易找到這些書。 三禮注及毛詩箋中的材料, 像阮元的《經籍纂詁》這樣的大型工具書都没有全收, 其它現代的工具書收録得更少了。現在集中纂爲《鄭玄辭典》, 我們相信,會爲海内外學人研究鄭學提供方便的。 編纂並出版《鄭玄辭典》 是我的老師已故洪誠教授和我的老師徐復教授在六十年代前期提議的, 後來由于衆所周知的原因而受阻。現在, 我所從事的這項工作, 可以説是秉承師命進行的。 事實也正是這樣, 洪先生生前多次爲我講述 “鄭學” 的重要性; 我在編纂本書過程中, 徐先生給了我十分具體的指導和幫助, 並且爲本書撰寫了序言。 因此, 當我在完成本書的編纂工作時, 我更加懷念洪先生和深深地感謝徐先生。 我在編纂本書時所遇到的困難是很多的。資料的匱乏幾乎使我無法堅持這一工作。 我生活和工作的蘇州, 號稱歷史文化名城, 但確確實實它是資料和信息的一塊“沙漠”。我所需要的資料, 很多是由我的摯友許君嘉璐和許君惟賢從北京和南京爲我設法複印的。 對於他們的支持, 我應當表示深切的感謝! 周祖謨教授和于安瀾教授爲本書題寫了書名, 足爲本書增色。他們關心後學的精神將使我永誌不忘, 並將激勵我奮進不已。 内子馬恩雯花了大量的時間爲本書編排卡片, 核對原文, 編制索引。本書的編成, 她有很大的勞績。 本書的編纂, 前後持續三年之久, 而集中進行整整一年。在這一年中, 無論是滴水成冰還是揮汗如雨的日子, 授課和編纂工作都没有停止過。有時漫漫長夜, 萬籟俱寂, 獨居斗室, 獨對孤燈,那種情景雖未能説完全出神入化,但是, “堅持不懈” 却是完全做到了的。 這一條, 應該説是一切事情取得成功的普遍規律。 還得感謝出版社對本書的編纂所給予的大力支持, 感謝編輯同志爲本書的編發而付出的辛勤勞動, 没有這些條件, 本書不可能和讀者見面。 由于時間倉促, 資料匱乏和本人水平不高, 本書的缺失和錯誤一定不少, 熱誠地希望廣大的專家、學者、 讀者提出寶貴意見以便作進一步的修改和補充,使這部書能全面而真實地反映“鄭學” 的全貌。1986年6月唐文記於蘇州鐵道師範學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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