赌徒悲歌

 印度上古流行掷骰子赌博的习俗。骰子可能是用树上的坚果做成的。赌徒在赌博中往往把家产输得精光，甚至把爱妻也输掉了，使自己落得个无家可归的悲惨境地。于是便哭天嚎地哀叹悲歌。《梨俱吠陀》有一首诗讲的就是这个情景：
 跳跳蹦蹦的，高树上采来的骰子，
 是风地所生，在骰板上旋转；
 像最好的苏摩酒的醉人美味，
 它们使我们得到无限狂欢。(1)
 
 她不跟我争吵，也从不生气，
 它对朋友，对我，都十分善良；
 只因为掷出的点数少了一个，
 我舍弃了我的忠顺的妻房。(2)
 
 岳母恨我，妻子赶我走，
 倒霉的人得不到同情，
 还不如一匹牵去卖的老马，
 看来赌徒是一无所能。(3)
 
 胜利的骰子贪图了他的财产，
 他的妻子现在被别人拥抱，
 父母兄弟都对我说：
 我们不认识他，把这受缚的人带跑。(4)
 
 赌徒到赌场，全身发抖，
 自己问自己，会不会赌赢？
 骰子违反了他的愿望，
 让他的对手交了好运。(6)
 
 骰子真是带钩又带刺，
 骗人，烧人，使人如火焚，
 像孩子给东西，让人到手又夺回；
 骰子像拌了蜜糖，迷惑嗜赌人。(7)
 
 它们向下落，却轻快地跳起来；
 它们没有手，却胜过了有手的人；
 像神炭一样，却投在了骰板上；
 它们是冷的，却会烧毁人的心。(9)
 
 赌徒所抛弃的妻子正在忧伤。
 他的母亲也悲哀，不知他游荡何方。
 他欠了债，心理害怕，盼望有钱财。
 夜间他走进了别人家的住房。(10)
 
 赌徒看到别人的妻子，
 看到和好的家庭，不由得不伤心。
 清晨他驾上了这些黄马，
 到夜里，火熄时，他成为流浪人。(11)
 “别掷骰子了。种你的田吧。
 享受你的财富，用心求富饶。
 赌徒啊！ 那儿有你的母牛，你的妻子。”
 崇高的太阳神这样向我宣告。(13)
 请和我们做朋友，请仁慈相待，
 请不要坚持用魔力迷惑我们。
 愿你的敌意与怒气复归平静。
 愿这些黄东西去折磨别人。(14)
 (节引于金克木先生《梵文文学史》,1980年版，第34—36页)。
 这是赌徒所发的感慨，悔恨？ 还是对赌徒的劝说，教诲？ 看来，不能这样认为。要知道这是公元前一千多年前的上古诗句。如果我们站在上古人类的立足点去看，就会发现，这不是我们今天所理解的规劝教化。虽然第13颂提到“太阳神”,虽然尾颂4句句首都用了一个“愿”字，但全诗也不是对神的取悦和祈求。如果仔细体味，就会意识到全诗并不仅仅是诗文本身所显示的明白无误的意义，而是被注入了上古先民的群体意识的一种强制和律令。通过它不知怎么就会使骰子而不是神的“魔力”消散，让骰子而不是神的“敌意和怒气”平复，令“这些黄东西去折磨别人”。可见，全诗是在某种仪式中所必须吟诵的咒词。在《梨俱吠陀》中，即便是对神的祷词，也没有后来的有神宗教里所呈现的那种哀怜，祈请，取悦和抚慰，所拥有的就像“六字大明神咒”(唵嘛尼巴迷吽 Omma ni pa dme hūm)那样是对神的命令和强制。
 印度古代的吠陀，(特指《吠陀本集》)严格说来是巫术的文献汇编或手册。其中虽然离不开仪式，但是占重要地位的还是被注入群体意识的，也即经过漫长的时间被群体意识所逐渐圣化的语言。上古的先民幻想着用语言来影响和控制世界。这在吠陀中是显而易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