字词 | 浣溪沙 |
类别 | 中英文字词句释义及详细解析 |
释义 | 浣溪沙 浣溪沙词牌名。原为唐教坊曲名,后用为词调。 ☚ 打伙 将军柱 ☛ 浣溪沙 浣溪沙唐教坊曲名。后用作词牌。又名《浣溪纱》、《浣纱溪》、《小庭花》、《满院春》等。双调四十二字,上阕三平韵;下阕两平韵。南唐李煜始作仄韵,是为变体。另有《摊破浣溪沙》,亦名《山花子》,上下阕各增三字,韵全同。宋周邦彦曾作《浣纱溪慢》,双调九十三字,上下阕皆五仄韵。又曲牌名。南曲入南吕宫正曲,四十六字,字句格律与词牌异。另有入南吕宫引者,二十一字,平韵,字句格律与词牌上阕同。参见“常用词谱”类。 ☚ 醉花间 卜算子 ☛ 浣溪沙 浣溪沙☚ 点绛唇 摊破浣溪沙 ☛ 浣溪沙 浣溪沙姚茂良 《金丸记》 ![]() 全曲八句:3,3△,6△。7△,7△。3△,7△,6△。《南词简谱》谓:“此曲为此调正格。沈词隐旧谱取散曲‘谁惯经’一支为式,未尝不是。但‘洞口桥边’句作‘想起那虚脾情耳边言’,未将衬字分析清楚,殊觉欠精,不如此支之直捷了当也。”后来作者多受沈谱影响,以“想起那”三字为衬字,此句遂成六字折腰句。《牡丹亭·折寇》将第四、五两个七字句减为一个七字句,曲谱家改为集曲〔浣溪令〕。《玉簪记·词媾》少作第六句三字。又《牡丹亭·延师》二支,为引子〔捣练子〕之误题。《玉簪记·促试》三句,则为词牌作引子用。〔浣溪沙〕常以一支用在〔香遍满〕套中,亦可用其他套中。一作〔浣沙溪〕。“沙”或作“纱”。与词牌不同。以〔浣溪沙〕为主的集曲有〔浣溪乐〕、〔浣溪天乐〕、〔浣溪帽〕、〔浣溪三脱帽〕、〔浣溪莲〕、〔浣纱泼秋莲〕(一名〔浣沙刘月莲〕),见《南词新谱》、《南词简谱》。 ☚ 香遍满 宜春令 ☛ 浣溪沙 浣溪沙中国古代笑话。唐宰相孔纬尝拜官,教坊伶人继至,求利市,有石野猪独行先到,有所赐,乃谓曰:“宅中甚阙,不得厚致,若见诸野猪,幸勿言也。”复有一伶至,乃索其笛指窍问曰:“何者是浣溪沙孔子?”伶大笑之。 ☚ 浮于海 海蛳 ☛ 浣溪沙 浣溪沙唐教坊曲,用作词调。又名《浣纱溪》、《小庭花》、《减字浣溪沙》、《满院春》、《东风寒》、《醉木犀》、《霜菊黄》、《广寒枝》、《试香罗》、《清和风》、《怨啼鹃》、《庆双椿》、《玩溪沙》。贺铸所作又名《掩萧萧》、《换追风》、《最多宜》、《杨柳陌》、《醉中真》、《锦缠头》、《频载酒》。《浣溪沙》原是唐教坊舞曲,玄宗开元天宝间人作,敦煌曲作《涣沙溪》,可能原意是“浣纱溪”。据《敦煌曲初探》考订,此曲有十五首,均为杂言。而《花间集》之同曲名者五十八首,仅一首杂言,馀皆齐言。敦煌曲如《云谣集》,其时代要较《花间集》早数十年,故《浣溪沙》之杂言体要较齐言体为早。今传唐人所作此调之齐言体,有韩偓之作(拢鬓新收玉步摇),为七言六句四十二字之声诗,五平韵,第四、第五句对偶。敦煌卷子内有此曲之舞谱,较完整,然无从证明是否用于齐言体。任半塘《唐声诗》认为:《浣溪沙》三字费解,《教坊记》以与《浪淘沙》、《撒金沙》二名相次,示末字应作“沙”,惟以唐代所有名物论,调名似应作“纱”,本调唐名所以曰《浣溪沙》者,疑凭乐工手记之讹。此说可信。五代有作《浣沙溪》者,更费解,不知何以作此。据敦煌曲,《山花子》即指《浣溪沙》之仄韵杂言体,后《山花子》又名《南唐浣溪沙》、《添字浣溪沙》、《摊破浣溪沙》。《词律》卷三列张曙所作(枕障熏炉冷绣帷),又列李煜所作(红日已高三丈透)及李璟之《摊破浣溪沙》(菡萏香销翠叶残)、周邦彦之《浣溪沙慢》,其实后二者不宜列。《词谱》卷四以韩偓所作(宿醉离愁慢髻鬟)为正体,双调,四十二字,上片三句三平韵,下片三句二平韵。《词谱》列别体四种,其中薛昭蕴所作首句不起韵,孙光宪所作之后结以摊破句法作两个三字句,顾夐所作前后结皆三字三句,李煜所作全押仄韵,皆为变体。《全宋词》以此调使用频率最高,共七百七十五次。 ☚ 浣纱溪 浣溪沙慢 ☛ 浣溪沙梦中作 林樾人家急暮砧,夕阳人影入江深,倚栏疏快北风襟。雨自北山明处黑,云从白鸟去边阴。几多秋思乱乡心。 明昌中,王磵因才德被举授为鹿邑(今河南鹿邑县西)主簿,这首词可能即作于此时。 词以“梦中作”为题,按欧阳修《梦中作》诗云“酒阑无奈客思家”,此词主旨亦近于此,言思乡之情切也。首句以林荫深处传出的砧声起兴。砧即捣衣石,古代妇女每逢冬季来临之前,要为征戍在外的亲人赶制寒衣,制衣的布帛须先置于砧上,用杵棰之使其平软。因此,秋砧在古诗词中每和乡愁相关连,如庾信《夜听捣衣》诗云“秋砧调急节,乱杵变新声。……倡楼惊别怨,征客动愁心”、李白诗云“谁怜明月夜?肠断听秋砧”等。二句由“林樾”移到江边,而捣衣“人家”亦过渡为听砧之人,此伫立江畔之人即全词之主,所谓“伤心江上客,不是故乡人”(唐卢僎《南楼望》诗句)是也。首句即已点明“暮”字,则二句中的“夕阳”不只是交代时辰而已。自然界的物色和人心原有同构互应的关系。“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太阳的兴歇犹如万物动息的号令,而由动入息的夕阳则最能调动、集中起一切归思。《诗·王风·君子于役》云:“日之夕矣,羊牛下来。君子于役,如之何勿思。”说明日夕之际最能牵惹思归情怀。以低回留连之夕阳和形孤影单的客子,各自本已楚楚可怜,而它们同映在江水之中,互相依偎,融成一片,又当是如何情味!故“入江深”三字,可说是状难写之景如在目前。一、二两句已由砧声引出一凝睇远眺之人,三句则顺流而下抒写客中之思。“倚栏”句似直书放怀远望之快意,实际上又是用事。“北风襟”典出东汉王粲《登楼赋》:“凭轩槛以遥望兮,对北风而开襟。”《登楼赋》为赋中写归思的名篇,按赋里接着便有“悲旧乡之壅隔兮,涕横坠而勿禁”等句,可见词人着意处仍在表现乡思的急切和深沉,所谓“倚栏”,不过是远望当归罢了。 过片承上,写倚栏之所见,而江上之景忽又转晴为阴。雨黑、云阴,谓暴雨将至。适才说夕阳绚烂,此处说雨云忽来,可见江上天气,瞬息万变。前人写江景多注意到此等奇特景观,如唐韩偓《江行》诗云“云含黑雨日西边”,宋王安石《江上》诗云“江北秋阴一半开,晚云含雨却低回”等。此处写景忽作转折,正可见风色之堪忧。诚如宋蔡襄《梦中作》诗所云:“天际乌云含雨重,楼前红日照山明。”于乍阴乍晴的莫测变化中,未始没有对世事反覆的某种隐忧在。更何况这秋天的风风雨雨,使人油然而生迟暮之想。至此,景既由晴倏而转阴,情亦由疏快翻作悒郁。结尾处以秋思和乡心扰作一团,正是由物色变化而引起的纷乱心绪。全词仅六句,却能情景相生,对内心波澜作如此深入的观照,其运思用笔是颇值得取法的。 浣溪沙“一曲新词酒一杯,去年天气旧亭台。”开篇一句写作者一边喝酒一边听歌,生活的悠闲显示出诗人内心的安闲轻松。但是这种“对酒当歌”却不期而然地触发起诗人对“去年”类似情景的追忆。一样的“天气”,一样的“亭台”,彼情彼景与此情此景真是太相似了。可是,细细思忖,在几乎完全雷同的场景下,却又有些东西发生了无法逆转的变化,那就是岁月的流逝,以及伴随着时光流逝而发生的一系列人事的变迁。这就不由不使诗人发出这样的疑问:“夕阳西下几时回”?上片的三句,第一句是眼前景,故冠以“新”;第二句是昔日景,故标以“去年”,标以“旧”;第三句再回到眼前景来。夕阳的西下,似乎还有东升之望;但彼日的东升,已不再是今日西下的夕阳。岁月的流逝,人事的变迁,连彼日之重复亦不可能。整个上片,由饮酒听歌所触发的实际上是对岁月流逝的怅惘,对生命不永、青春无再的伤感,对人生有限与宇宙无限的感慨叹惋。 “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二句,对仗工巧浑成,意蕴丰厚深邃。花的落去,带走的并不仅仅是花,还有春天,还有时光,这些东西的逝去,都是不可抗拒的,故而言“无可奈何”,它们并不因为人们的留连惋息而稍稍驻足。燕子的归来,归来的也不仅仅是燕子,还有一切去年逝去而今年重现的景物;但是,这种归来的燕子及其重现的景物,看起来好象和去年一样,没有什么变化,实际上已经不是去年的彼物彼景了,故而曰:“似曾相识”。生活中一切美好珍贵的东西都在变化,都无法阻止其消失,但在消逝的同时又有昔日美好的东西再现,可是这种再现已经不是昔日事物原封不动地再现,而是在不变之中包含着变化。 “小园香径独徘徊。”末句是诗人的沉思。诗人在“落花”香径上独自徘徊着,思索着,似乎要对不变之下的变化,消逝之中的重现,重现之中的变化加以综合思考,领悟其中蕴含的人生哲理。 浣溪沙消息谁传到拒霜?两行斜雁碧天长。晚秋风景倍凄凉。 银蒜押帘人寂寂,玉钗敲竹信茫茫。黄花开也近重阳。 小词写离情,本是它的特长。张炎《词源》卷下曾举秦少游 《 八六子》作为离情词的范例,说是“离情当如此作,全在情景交融,得言外意。”这首《浣溪沙》也是以情景交融的手法写离情,亦有意蕴言中、韵流弦外之致,不失宋人风味。 词中主人翁为一少妇,规定情境是她的丈夫已外出多时,至今未回,因此这位少妇在等待征人的归来。起句“消息谁传到拒霜”,直抒胸臆,融情入景。“拒霜”,花名,木芙蓉之别称,又名木莲。仲秋开花,性颇耐寒,因称拒霜。苏东坡《和陈述古拒霜花》诗云:“千株扫作一番黄,只有芙蓉独自芳。唤作拒霜知未称,细思却是最宜霜。”已把此花的特点作了精确的概括。细观此句,征人外出之后,曾托人捎信,说是中秋时节拒霜花开,他一定回来。可是拒霜花已开,征人犹未还家,所以这位少妇不免起疑: 这消息究竟是真是假?盼望之情,以问句出之,愈见盼望之殷。值得注意的是一个“谁”字,这是指她的丈夫,还是指捎信的人呢?似乎很难确指。妙就妙在没有确指,唯其如此,才能恰到好处地抒发思妇的一腔幽怨。所谓以虚字点活,即此意也。 第二句“两行斜雁碧天长”,本是景语,但也蕴有感情。自从汉代苏武牧羊故事流传以后,人们总以为雁足可系帛书。诗词中更是常用此典,如李清照《一剪梅》云:“云中谁寄锦书来?雁字回时,月满西楼。”此时少妇极目长天,只见两行征雁,向南飞行。她在内心里不禁嘀咕: 古人说鸿雁传书,为什么它没有给我捎来消息呢?可见此句乃是蝉联首句而来。“雁”上着以“斜”字,表明风疾; “碧天”下缀以“长”字,极言思妇所望之远。则种种离情,俱在此景象中绘出。至歇拍“晚秋风景倍凄凉”,则收缴上文,思妇怅然若失之神态,凝然可想矣。 上片写室外,下片转写室内。过片二句以整齐的一联写怀人不见的落寞情怀。“银蒜”,押帘之物,银制,其形似蒜。庾信《梦入室内》诗:“幔绳金麦穗,帘钩银蒜条。”欧阳修《帘诗》:“银蒜钩帘宛地垂,桂丛鸟起上朝晖”,俱是此意。唐宋词常以帘幕低垂,形容闺房之清静。如秦观《浣溪沙》: “宝帘闲挂小银钩。”陈克《菩萨蛮》:“蝴蝶上阶飞,风帘自在垂。”都能给人一种幽隽静谧的感觉。此处同样写帘垂,但既没有微风吹拂,也没有银帘闲挂,而是用银蒜把帘儿押着,因而它直挺挺地下垂,纹丝不动。可见寂静得异常! 但这寂静仅是表面现象,人物内心深处仍然燃烧着炽热的离情,烦躁而不安,所以后一句便说: “玉钗敲竹信茫茫”。思妇拔下鬓上的玉钗,频频敲竹,借以排遣愁绪。“敲竹”这一细节,乃词人所独创。昔人有词云:“夜深风竹敲秋韵,万叶千声皆是恨。” (欧阳修《蝶恋花》)只指是风敲竹,而这里却是人敲竹。诗词写人物感情,最忌用空泛的抽象的语言,而应通过人物自身的动作,来刻画其心理活动。象秦观的《浣溪沙》:“照水有情聊整鬓,倚阑无语且兜鞋。”明人沈际飞评曰: “即令闺人自模,恐亦未到。”宋人赵师秀亦有《约客》诗云:“有约不来过夜半,闲敲棋子落灯花。”敲棋子与这里的敲竹,同其况味,通过这样的细节反映思妇难堪的离情,可谓“得言外之意”了。 结句“黄花开也近重阳”,句式似宋人“满天风雨近重阳”,意境略逊,但用得很恰切。有如神龙掉尾,与起句照应得十分自然。黄花即菊花,古人每到重阳佳节,合家团聚,东篱赏菊。可是这位思妇盼望征人,从接到消息后一直盼到拒霜花开,如今拒霜花已谢了,菊花也开了,依旧是“信茫茫”。眼看重阳佳节快到了,征人能不能回来呢?词中没有点明,仅仅以景语作结,让读者去想象,因而非常含蓄有味,令人揣摩不尽。 浣溪沙记绾长条欲别难,盈盈自此隔银湾。便无风雪也摧残。 青雀几时裁锦字,玉虫连夜剪春幡。不禁辛苦况相关。 研究这首小词,必先了解作者对词的看法。他在《渌水堂杂识》之四中说: “《花间》之词如古玉器,贵重而不适用。宋词适用而少贵重。李后主兼有其美,更饶烟水迷离之致。”就是说他于《花间》词与宋词之间,取长补短,要象李后主那样,既贵重而又适用,其最高境界则是饶有“烟水迷离之致”。 这首小词颇为符合词人的审美要求,它在用词方面,既妍蒨清新,又华贵壅容,且与所要表达的内容恰相吻合,一看就知不是“三家村人语”。(宋赵令畴《侯鲭录》评晏几道词) 词写离情,一开始便揭示出这个主题。词中女主人翁自与恋人别后,一直处于痛苦的煎熬之中。起句写记忆中与恋人分别的情景,确如《诗·小雅·采薇》所云: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春风中的杨柳飘拂着长条,好象要在欲别之际把他们绾住。在传统诗词中,杨柳一直是多情之物,汉代有折柳赠别的习俗,唐人刘禹锡《杨柳枝》词说:“长安陌上无穷树,惟有垂杨管别离。”宋人吴文英《唐多令》词说:“垂柳不萦裙带住,漫长是,系行舟。”杨柳何尝有灵性?只不过是词人通过美学上的“移情作用”,把词中人物伤离惜别的感情转移到它身上罢了。通常词以景语起句,这里却用情语,在情语中带出景色,而且语言浅显,感情却很深。为什么会深? 因为它很有层次: 其一是写别; 其二是欲别难; 其三是写二人好似被长条绾在一起,难分难舍; 其四是写这一情景长留在女子的记忆中。着一“记”字,则将时间延长了。由于层次多,时间长,故而所表达的感情也深。 “盈盈自此隔银湾”,语本《古诗十九首》:“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盈盈,谓水之清浅; 银湾,河湾之美称,或谓银河,亦可通。伊人一去,银湾遥隔,好似牛郎织女各处银河的一方,终年不得相见,刻骨的离愁,困扰着这位女子,她怎能不为之憔悴呢?于是迸出歇拍一句“便无风雪也摧残”。自然界的风雪严寒,最易摧残花草,也易损害人的健康。可是叫人难耐的离愁对人的摧残,尤胜于风雪。这种层层加码法,对此句本身而言,是先退一步( 便无风雪),再进一步(也摧残); 对前二句而言,则又推进了一层。如果不是伤心之极,是说不出这样的话来的。 过片一联用了四个典实组成整齐的对偶,借以抒发和排遣女子的离愁。在宋代词坛上已形成好用典故的风气,李清照在《词论》中评价秦少游词说:“秦即专主情致而少故实,譬如贫家美女,虽极妍丽丰逸,而终乏富贵态。”纳兰性德似乎受到李清照的影响,也认为词要“贵重”,所谓贵重,也就是要有“富贵态”,而富贵态是离不开典实的。这里前一句“青雀”,用了《山海经·大荒西经》和《汉武故事》中典故,意同青鸟,比喻为送信的使者;“锦字” 用了《晋书·窦滔妻苏氏传》中的故事,比喻为爱人的书信。“玉虫”用宋人范成大诗:“今朝合有家书到,昨夜灯花缀玉虫。”而“春幡则本诸《岁时风土记》:“立春之日,士大夫之家,剪采为小幡,谓三春幡,或悬于家人之头,或缀于花枝之下。”你看,经过这些典故的装饰,一位“贫家女子”顿时镂金错采,华贵雍容,这不是和词人的审美标准相一致吗?前人谓“词之难工,以属事遣词,纯以清空出之。务为典博,则伤质实,多着才语,又近猖狂。” (蔡桢《词源疏证》卷下引郑叔向《论词》)而纳兰此处用典,却无质实之弊,读起来仍然感到清空如话,感情的抒发也很自然。这就是他在“贵重”的前提下又讲究“适用”所达到的美学效应。 但是,词也讲究疏密。由于前面两句过于丽密,似乎浓得化不开,所以后一句必须以一淡语来中和一下。“不禁辛苦况相关”,纯系口语。词中女子由于被离愁所折磨,故而辛苦难禁。“况相关”,淡语而有情者也,乍看起来,这似乎是没要紧语,但是历来词家都认为淡语、苦语、无理语、没要紧语,乃是填词三昧,少此不得。试想此句如果换成一个依旧用典的句子,那岂不是更加浓得化不开更加质实了吗? 浣溪沙风香。不语含嚬深浦里,几回愁煞棹船郎。 燕归帆尽水茫茫。 薛昭蕴不是画家,但他这首《浣溪沙》却给我们描绘出了一幅苍凉寂寞的秋雨渡头待人图。 词的上片写秋雨中的渡头,水边长着紫红色的蓼花,沙滩上鸥迹成行。描绘出了渡头的苍凉、寂寞。在这样的环境中,却孤零零地站着一个盛装的佳人。这三句给我们在听觉上的是风雨声,在视觉上的是热色的红蓼花,成行的沙鸥足迹和盛装的佳人,在嗅觉上的是佳人和野花的芳香。但这些并没有使场面热闹起来。秋风、秋雨、红蓼、鸥迹、孤独佳人,使人突出地感觉到的是渡头环境的苍凉和寂寞。第三句“整鬟飘袖野风香”还给我们留下了一个悬念。当我们读到这一句时,心里自然而然地会问:她为什么站在渡头野风中? 她是在观赏景致,还是要摆渡? 她是在等候同伴,还是在盼望远行者的归来? 或者都不是。“整鬟”在这里不仅有盛装的意思,它实际还包含着“女为悦己者容”的意思。 在一首词中,过片是很重要的,历来为词家所重视,张炎《词源》说:“最是过片不要断了曲意,须要承上接下。”薛昭蕴这首《浣溪沙》的过片:“不语含嚬深浦里”,完全符合这个要求。“不语含嚬”的人就是上片“整鬟飘袖”的佳人。这是承上。为什么“不语含嚬”呢? “不语含嚬”的下文会是怎么样?这是启下,也是词人给我们安排的又一个悬念。紧接着的“几回愁煞棹船郎”,写佳人心事重重地皱着眉,默默地立在渡头,又不要摆渡、放舟,所以“愁煞”船夫。这里并没有注家所讲的佳人要“放船自适”、“临流往返”的意思。还有,“愁煞”的“煞”是表示极甚之辞,但“愁煞”在这里不过是“为难了”、“难坏了”的意思,愁的份量是很轻的。“棹船郎”,船夫。词的最后一句,拓开 一层讲:“燕归帆尽水茫茫”,是说在佳人默望中,燕子归去了,江上的征帆过尽了,剩下的只有茫茫江水。至此,方始点明了怀人的主题,暗示了佳人的痴情和痛苦,也解开了上文一个又一个的悬念,结束了全词。 最后一句,从表面看来,燕归、帆尽、水茫茫,都是写景,而深含着的至真至切的怀人之情,却紧扣着读者的心扉,一切都在“不语”中。这较之温庭筠《梦江南》的“过尽千帆皆不是,斜晖脉脉水悠悠。肠断白蘋洲”之说破了更有味些,也更耐人寻思些。 浣溪沙在宋词中,有大量抒写离愁别绪的作品,脍炙人口者亦多。深于情者不得不两地相思,自然是痛苦的、不幸的;但是生活中还有另一种情况,即虽聚而无爱。后者是更加痛苦、更加不幸的。比较起来,伤离伤别的有情有爱者,反而是幸福的了。贺铸的这首《浣溪沙》,写的正是虽聚而无爱的内心凄苦。 词的上片说,在装饰着华美的云母片的窗牖前,一个少妇停下了手中的刺绣的针线;她低着头,努力集中自己的纷纭散乱的思绪,调理着琴弦;纤纤玉手,在轻轻地试按弦上的音节。云母,一种矿石,其片薄者透明,可装饰屏风、窗牖,由此可以设想,这应该是一个中上层家庭吧。十三金,即十三徽。徽,是琴面上指示琴弦音节的标志。《正字通》说,琴节曰徽,徽十三,象(象征)十二月,其一象闰(闰月)。用螺蚌为之,近代用金玉。这里的“十三金”,正指徽以金为之。一个娴静贤淑、能刺绣会弹琴、物质生活并不欠缺什么的少妇,为什么神思有些恍惚、停针理琴呢? 她的琴音是要慰藉自己,还是要感动他人呢?她的内心有什么隐痛呢? 所有这些,都在含蓄不言之中,促人思索。过片“归卧文园犹带酒”一句,用一个富于强烈(在全词中,强烈的表达只此一处)暗示性的典故,唤醒主脑。文园,汉文帝的墓园。大文学家司马相如曾任文园令,故后世诗文中常以文园指代相如。杜牧《为人题赠二首》之一,末联云:“文园终病渴,休咏《白头吟》”。据说相如将聘茂陵人女为妾,卓文君作《白头吟》以自绝,相如乃止(《西京杂记》)。本篇用此典,暗喻这位停针调琴的少妇,遇到的是一位薄情的丈夫。谁知道他从什么地方寻欢作乐,尽兴而归,倒床便睡,身上还带着一股酒气。他简直忘记了身边的妻子,忘记了也许曾经有过的恩爱。可怜的少妇,面对着室内病酒无言(实是无情)的丈夫:面对着室外离枝飘荡,也是默默无言(是无情,还是有思? )的柳絮,悄然飞过画堂深处,她该是多么孤单、多么寂寞,孤单寂寞得有些儿阴冷,虽然季节正是柳枝飞絮的暮春! 这房间和庭院还有生气么?也有的。那就是感春而归、呢喃欢语的梁间双燕。她只能与它们交流被春光触动的情怀了。她宁肯相信双飞的燕子善体人意,能同情她内心的孤苦,她的深深的伤痛。 这首词的艺术特点是语言的含蓄,兴象的幽妙,除了已经指出的一句外,全用侧面烘托法,全用看来意义“模糊”的形体动作和环境风物的精心描写来传达抒情主人公的内心世界。比如“玉纤纤按十三金”的传情达意是模糊而宽泛的,须从全词主线去追索;而张先词《菩萨蛮》的“纤指十三弦,细将幽恨传。”就是直接说出:弄琴是为了传幽恨。 这首词的立意,可与秦观词《鹊桥仙》的立意参照,两者的思想光辉相映益彰。牛郎织女,惟七夕一相逢;但她们的爱情是那么深挚珍重、那么忠贞不渝,“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所以,“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本篇所写,不正是朝于斯暮于斯而无情无爱同床异梦吗! 这样的无离无别,又何如牛女! 云母,画堂,布景华美而不秾艳;低鬟凝思,调琴看燕,用情哀婉而不怨怒。其痛可谓弥深。 浣溪沙客亭观涨 老雨长河壮怒涛。客亭夜久听喧号。平明两涘渺江皋。沙尾没来渔箔短,危樯看处客帆高。斜阳汀草乱青袍。 此词写在黄河边的一个客亭里观看到的雨后水涨的景象。能饱览这样的景象,对于偶尔客经黄河的词人来说不能不算是个新奇事儿。从词的开头两句我们知道,词人的观览不是出于预定的目的,象我们今天登泰山观日出,赴钱塘观海潮之类。正因为没有先期的希望,所以词人没有去注意那正在汹涌的黄河潮。他是在客亭之中无意地听到了潮水的喧号声。这喧号声紧紧地吸引了他,很久很久。他肯定地猜测这潮水必定很大,一定如杜甫笔下的渭水那样“群水从西下,极目高崒兀”。这不仅是因为黄河訇然潮声的启示,也是因为久雨(“老雨”)必有洪流的常识。正因为夜间接受了潮声的吸引,又有这番知性的揣度,激起了他一早就去观看的兴致。夜间的听觉得到了视觉的验证:黄河两边那原本起于水面的沙滩,现在由于水面的上涨都显得似有若无了。耳听为虚,眼见是实。听只是听潮,观才是“观涨”。写潮之大,正是写涨之高,这有“未写其人,先写其声”的效果。上片的最后一句才是题面规定的描写重心。下片也正是从这一句生发开去的。如果说“平明两涘渺江皋”写的是远视之水景,下片则写的是近视之物。由于水中沙滩被淹没,原来绵延在滩头捕鱼的网栅也相应地短了许多。由于水涨船高,那本来就看高的桅杆,现在扯起了帆篷,显得更高。词人在这两句相对松散的对仗中,从高、低两个不同的角度写出了水涨之后水边景物的变化。其中的“客帆”二字,有隐略题面的作用。最后一句,语本庾信《哀江南赋》:“青袍如草”。这里把比喻关系颠倒过来,以青袍之色来形容水边草地在初升之日映照下所显现出来的一片嫩绿。全词共六句,有听觉有视觉。听觉写河涨之势,视觉写潮后景观。词人选取了几个典型景物,寥寥数笔,即勾勒出一幅壮阔、奇丽而又不失为淡雅的平远河涨图,使千载之下的我们,得以领略到黄河一隅曾经展示过的风采。 浣溪沙谁念西风独自凉?萧萧黄叶闭疏窗,沉思往事立残阳。 被酒莫惊春睡重,赌书消得泼茶香,当时只道是寻常。 这是一首悼亡的词。据徐乾学《……纳兰君墓志铭》说,性德元配卢氏先卒,继娶官氏,此词当为悼念卢氏而作。 本词上阕由对时节景物的感触,引起对于亡妻的思念;下阕描写旧日与伊共处的生活情事,深致伤惋之怀。首句由对时节变易的感觉吐露出丧偶后的孤单心情。曰“独自凉”,曰“谁念”,即表明对亡妻的追念,其中即隐含无限往事旧情。旧日西风凉起,即有人催唤添衣,或秋气凉爽,同享清娱,而今独自凉冷,谁再念我。这“谁”不是泛指一般的人,而是专属亡妻,意谓亡妻而外,无复谁也,言下多少凄怆!“萧萧”句更从纯写景物而增强孤独凄凉气氛。此时面临的是萧萧黄叶,疏窗关闭,一片冷寂境地,把上句隐含的感情具体地衬映出来。“沉思”句由上二句引出,暗逗下阕内容,如此凄寂物候,自然引起对旧人往事的回思,而往事无限,自须沉思,“立残阳”见沉思之久。“立残阳”者,立于残阳之中,从而可以想象主人公长久痴想之状。上阕所有辞语物象,俱呈一片凄黯,涂上主人公的主观感情色调,形成一种凄清孤寂之境。 下阕为立于残阳中沉思之往事。“被酒”二句俱为往日夫妻间欢乐情事。“被酒莫惊”见作者对其妻之怜惜体贴情意的细致,“春睡重” 由“被酒”而致,亦“莫惊”之故,而其人之娇艳可以想见,酒晕盈腮,照眼之解语花矣。“赌书”句用李清照与赵明诚夫妇间生活故事。李清照《金石录后序》云:“每饭罢,坐归来堂烹茶,言某事在某书、某卷、第几页、第几行,以中否角胜负,为饮茶先后,中即举杯大笑,至茶倾覆怀中。”这种夫妻生活,历来传为佳话,性德取以为喻,其夫妻间当亦有所类似。这二句所写的夫妻往昔生活,多么温馨文雅! 结末一句写此时追忆心情。往昔欢事,固是寻常,然其人既逝,则一切皆如尘梦,虽历历在目,已不可追挽,思之思之,此际情怀当如何感觉虚惘! 这句说来似觉轻淡,而其中蕴含的情味却极酸苦。言外之意,往昔寻常情事,今已不可复得,唯有“何嗟及矣”而已。这种人生不可追回的损失,给与人心灵的创伤是终天无可弥补的。 浣溪沙这是一首抒写闺中怀人的小词。 《宋史·文苑传》称周邦彦少时“疏隽少检,不为州里推重,而博涉百家之书”。“疏隽少检”,大约指他对“坊曲人家、章台花树”的过多留连。其集中对狎邪生活,确有一些过于艳冶放荡的描写,如《青玉案》(“良夜灯光簇如豆”)、《花心动》(“帘卷青楼”)之类,但绝大部分描写爱情之作是纯净的。甚至某些带有一定狎邪意味的描写偷情的作品,也仿佛经过了中年时期的反省,净化而且带有若干人生哲理的意味,这首《浣溪沙》即其一例。 这是年轻人胸口揣了一只活蹦乱跳的小兔一般的爱情尝试,象是回忆青年时期在村野环境之中偶然际遇的一次偷情之作,故有“游蜂酿蜜窃香归”之句。“雨过”双关,指偷情也指场所。偷情场所似乎是一处漏雨的茅舍,雨打湿了“花朵”,也湿了“游蜂”的双翅,使它不能飞起。留连到黄昏时分,斜晖已透过疏篱投来催人的光影,不能不回去了。夏承焘先生讲词的分片时说:“上片的末句要似合而又似起,下片的起句要似承而又似转。”(见《唐宋词欣赏》)“游蜂”一句即“似合又似起”,结束偷情而引起下片的重访旧地;下片起句“金屋无人风竹乱”即“似承而又似转”,“游蜂”若干时日之后重访当初藏娇的“金屋”(茅舍),这是“承”,重访而屋存人杳,这是“转”。章法十分严谨。 “金屋”无人,唯有周围风竹缭乱,“游蜂”满腔深情不忍遽离,一直停留到夜色笼罩了野地,溪水的潺潺声倒象越来越听得清晰。下片三句,可以衔接,也可作为不同时期的三个意象分别鉴赏。下片主要不在写相思离愁,而在于透入一层写空虚回忆中的反省。年轻时代的初欢,只留下“一春忆人”的淡淡痕迹,一切都是过程。“ 一春须有忆人时”的“须”字,在古汉语中有“本是”、“终于”、“总归”等义项,青春最后不过归于怅惘的回忆而已。这么解释,似乎有点“色空”的意味,《浣溪沙》的主要内容不在这里。 《清真集》里,编在这首词前一首的《浣溪沙》,与本首意境、章法乃至词句都极相仿佛,极象是同时所作、描写同 一次爱情经历的一组词。不过前一首写的是女方,本首则写男方。前首起句写双髻垂鬓,明点少女发型; “踏袜趁蜂儿”,与本首用词吻合,写赴幽会的少女紧张神态如画。前一首下片也同样写别后的空虚,章法与本首全同。琵琶拨破,空虚而终无人同情,结于“夜寒谁肯剪春衣”,——一片无边的黑寒冷。 对年轻时的佻达轻浮,似乎也“ 一春须有忆人时”般地在反省悔悟了。爱情,如果仅迷醉于外貌的吸引和官能的热狂,不求有所附丽和超越,那么,无论是谁,迟早也难免于感到空虚的。《浣溪沙》蕴涵的人生哲理,对今天的我们亦不无启迪。这大概是张炎之所以说周邦彦词“于软媚中见气魄”的原因之一吧。 周邦彦词大都即景抒情,联想和想象活泼,常用曲折结构把许多相干或不太相干的层次组织在一起,类似西方所谓“意识流”或“意象迭加”的手法,使其词具有富艳精工、变幻多端、炫人眼目的特色。如前所述,《浣溪沙》中的意象,概括颇为深广,把灵活多样的生动性、结撰谨严的完整性和透入一层的深刻性统一到了一起,表现出“集大成”的词家深厚的艺术功力。 浣溪沙生。早是销魂残烛影,更愁闻着品弦声。杳 无消息若为情! 《浣溪沙》又名《浣纱溪》。双调小令。分平韵、仄韵两体。唐人词用平韵,仄韵始自宋代李煜。此词为平韵。 词写一个多情的男子爱慕一个美丽的女子,但难以相识,空留遗恨,无限惆怅。通篇从男子回忆的角度写来,情词缠绵,深婉有致。 上片追忆见到所爱女子的情景。那女子身着晚妆,长裙曳地,步履轻盈,姗姗而行。她那优雅的仪态,婀娜的风度,窈窕而柔美的身姿,出现在竹帘疏处,看得分明,男子怎不一见动情! “晚帘疏处见分明”一句,内涵丰富:隔着竹帘,又是夜间,看去自然先是隐隐约约,竹帘稀处才见得分明,由此可见帘内女子是由远及近行来,帘外男子则是神情专注;可以想象“见分明”时,男子是何等惊喜而顿发倾慕之情! 上片这前两句写的“惊艳”,令人联想到《西厢记》中张君瑞初见崔莺莺那一瞬间,由惊喜而倾慕,而神往,这就是俗语说的“一见钟情”。 然而,此词中的男子终因一帘之隔,又与女子素不相识,从而留下遗恨。“此时堪恨昧平生”,说的就是单方钟情的“遗恨”。意思是:现在回忆起来,那情景多么美好,只恨素未相识啊! 看来他的命运还不如张君瑞。张君瑞与崔莺莺初见虽不相识,但以目传情,后来相通相爱,堪慰平生。而此词中的多情男子,竹帘相隔,未通心曲,空留遗憾,怎不怅恨! 那么美好的女子,不见也罢,偏偏看见;看不清楚也罢,偏偏“见分明”;见她不美也罢,偏偏很美;能相识也好,偏偏不相识;不相识能接近也好,偏偏有一帘相隔;相隔能通心曲也好,偏偏不能相通;不能相通她知道有人爱她也好,偏偏她不知道。此种遗恨,回忆起来,真是令人不堪忍受。上片这一结句,浓缩了极其复杂的心理感受,值得体味。 上片“此时”一句是回忆往事,下片过头承接“此时”,仍在回忆,回忆见到那女子以后的事。夜深了,窗外窥见那女子烛光下独坐,残烛只影,此情此景,已经使人黯然神伤,却又听到她拨弦品调,漫弹琴曲,倾诉苦闷的琴音,怎不更添惆怅! “早是销魂”,接着“更愁闻着”,把当时无限倾慕和事后回忆的怅惋之情,写得细腻而又浓重。最后一句“杳无消息若为情”,是从回忆中“醒来”,感到难以承受这相思之苦。那时的情事已成过去,所思慕的人更是踪迹难寻;往事历历,梦怀萦绕,欲寻无踪,欲罢不能,这绵绵的情思,如何忍受得了? 词中小令犹如诗中绝句,最难写。而小令中“三句式”的《浣溪沙》,更难写好。两句一组之后,则是一句一组,两句易工,一句难收。此词上下片都采用赋兴手法,前两句描绘当时情景,后一句兴发叹惋之情,通体停匀,轻重相参,实为上乘之作。如果细细玩索,即可发现此词手法巧妙之处。通篇立足“回忆”,一赋一兴,使人回肠荡气。回忆所见女子,上片说她的仪态,下片说她的愁情,从气质外表到心绪感情,构成一个完整的人物形象,给人以鲜明、强烈的印象。兴发叹惋之情,上片是怅恨不能相识,下片是倾诉相思之苦,前后关联而有递进层次。就“所见”而言,有帘外目睹,有窗外耳闻;有事后回忆,有当时想象,描写手法极富变化。一首四十二字的小令,如此完整精美,极尽回环曲折之致,的确难得。 浣溪沙这首词写歌妓舞女日常生活的轻狂与内心世界的悲痛。词人出身宦门,其父晏殊在世时,不乏“笙歌归院落,灯火下楼台”的富贵生活。但随着其父去世,加上他性情孤傲,不愿低首趋时、攀附权贵,故饱谙人性世态的冷暖炎凉。这使词人具有善感任真的品格、郁勃深挚的情思。黄庭坚为《小山词》作序,说他有“四痴”:除了不会溜须拍马、不写应制文章、不懂持家理财外,最后一痴就是“人百负之而不恨,己信人,终不疑其欺己。”所以词人理解她们的内心痛楚,倾听她们的凄凉诉说,哀怜她们的不幸遭遇。 起句“日日双眉斗画长”,是从秦韬玉《贫女》“不把双眉斗画长”反其意而来的。“斗”指争妍斗丽,这位歌妓在特殊的环境里每天都极妍尽态地描绘着一双长长的黛眉,与别的歌妓斗美争丽。次句“行云飞絮共轻狂”是说她象天上的行云一样轻浮,象纷飞的柳絮一样狂荡。开头两句写她的日常生活之轻浮狂荡。第三句“不将心嫁冶游郎”,是陡然转折。“冶”,妖也,与“野”通。“冶游郎”,即野游郎,狎妓寻觅艳侣之儿郎。歌妓舞女的身分和职业迫使她们“轻狂”,她们无法拒绝与那些玩弄女性的阔少、浪子往来,不得不强作欢笑,委身于他们,饱尝了人间的酸甜苦辣。虽然“身”给了他们,但“心”永远不会给他们,真正的爱情永远不会给他们。李商隐《无题》: “寿阳宫主嫁时妆,八字宫眉捧额黄。见我佯羞频照影,不知身属冶游郎。”写的是宫主糊里糊涂地嫁给一个“冶游郎”; 晏几道写的是一个歌妓,却清醒地宣告: “不将心嫁冶游郎”。确像俞陛云所说的“冰心独抱,冶游郎不值其一盼。”这才是这位舞女真正的内心世界。从她日常生活和内心世界的矛盾中,显示了鲜明的个性。 过片“溅酒滴残歌扇字,弄花熏得舞衣香。”因为常在筵席上歌舞劝酒,所以酒溅歌扇,滴残扇上写着曲子的字迹;又因为常陪着达官贵人、公子哥儿游园弄花,所以舞衣也被熏香了。“溅酒”,写纵饮狂荡;“弄花”,写娇美情态,与于良史《春山夜月》“掬水月在手,弄花香满衣”意思相同。这两句写了这位女子生活的惬意,情态的妩媚。最后一句“一春弹泪说凄凉”也是陡然转折。整个春天,她面对姹紫嫣红的环境,挥泪诉说自己心灵深处的凄怆悲凉。俞陛云先生说:“‘弄花’、‘溅酒’,只为伤春弹泪之资耳。”也就是说游园、酒宴充实不了她精神世界的空虚。 这首词上下两阕前两句都极力描写妆饰之美、行为之狂、饮宴之乐、弄花之趣,但上下两阕也都在后一句陡然一反其意,可谓终句见真意。从而可看出她性格的二重性,可说是在矛盾中显示了她完整的形象和鲜明的个性。我们看到的是一个美丽、善良、能歌善舞,具有反抗精神的古代艺妓的形象;也显示词人能洞察歌妓的内心世界,正如刘永济先生在《唐五代两宋词简析》中说的,词人“自身几已化为此女。盖由作者自身亦具有此种矛盾之痛苦,亦同有此舞女之个性,故能体认真切。此舞女,直可认为作者己身之写照。此种写法,又较托闺情以抒己情者更加亲切,因之更加动人。论者称其词顿挫,即从此等处看出也。”这一分析,确很恰切。 浣溪沙中国传统文化有很强的历史意识:持续数千年的修史“接力赛”,举世瞩目;对历史的畏惧,常常使某些不可一世的封建帝王变得稍为规矩一些;以史为鉴,照察现实,成了大大小小政治家和忧国忧民者的“必修课”;“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宋文天祥《过零丁洋》诗),多少志士仁人在历史的天地里找到了寄托魂魄的家园。浓重的历史沧桑之感,长期以来一直影响着中华民族“文化——心理”结构的塑造。王恽这首《浣溪沙》,便是在这种文化背景下写成的。 词人将艺术视点投向“隋末唐初”与“汉亡”之际,这是中国封建史上两个十分动荡而又英雄辈出的时代,诚如上片所概括:“干戈此际最抢攘,一时人物尽鹰扬”。“抢攘”,纷乱貌;“鹰扬”,威武貌。到处是刀光剑影,到处是战云翻动,有多少英雄好汉逐鹿中原,有多少起于草莽的无名之辈转瞬间成了叱咤风云的历史明星!诗意并不新鲜——时势造英雄也;然语调铿锵,节奏腾踔,干净利落,足以为下片之情感喷发蓄势。 下片如何生发,如何将异彩纷呈、波涌云翻的历史画面“定格”,至关重要。若无深刻而独到的历史感受,写来一定乏味。词人着眼于英雄悲剧的探寻,故特别留意英雄人物的“最后一幕”。这也是中国古诗词中屡见不鲜的话题,前人几乎从许多角度将它说尽。李清照咏项羽,“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至今思项羽,不肯过江东”(《夏日绝句》),是对“英雄末路”的赞歌;杜甫咏诸葛,“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蜀相》诗),是壮志未酬、忠魂已逝的心事浩茫的挽歌,……王恽将从哪一角度介入是题? 他从众多英雄人物中选择了四位——唐褒国公段志玄、鄂国公尉迟敬德,三国时期的曹操和刘备。他们四位各有其显赫的功业和性格征象,凭什么将他们维系在一起?作者首先展示的,是他们身后的殊荣,无论哪一位都在历史上留下了自己的英名;历史在这方面显得相当慷慨,似乎不尽写其“鹰扬”就有点对人不起。“褒鄂有灵毛发动”,指段志玄、尉迟敬德不但在太宗时跻身凌烟阁功臣群像,而且在玄宗年间由丹青高手曹霸奉旨重绘,使年久褪色的画像再放光辉。杜甫有诗曰:“凌烟功臣少颜色,将军下笔开生面。……褒公鄂公毛发动,英姿飒爽来酣战。”(《丹青引赠曹将军霸》)凌烟功臣像,是丹青绘就的历史,太宗、玄宗借此为群臣放“样板”,天下臣工也视此为历史佳话,津津乐道。曹操和刘备的待遇如何?他们曾纵横四海,无敌天下,历史也不会将其冷落,自有文字记载见诸史册,让万世千秋共仰其光彩。故词人吟道:“曹刘无敌简书光。” 词写到这里,实在看不出有多少新意。“褒鄂”、“曹刘”两句,分明是“一时人物尽鹰扬”的平面延伸,说他们际会风云,横戈跃马,终于“赢得生前身后名”(辛弃疾《破阵子·为陈同甫赋壮词以寄之》),时势和历史待他们都不薄。若满足于此,这首《浣溪沙》最多只是笔力比较浑厚、文辞比较简炼的有关几位英雄人物的颂辞,思想太贫乏了。不必为词人着急,他自有通盘考虑,他的心力和才思几乎都押在最后一句上。没有这一句,通篇皆死;有了这一句,全局皆活。这委实是一着“险招”。 且看这一句:“争教含泣到分香?” 曹操临终有《遗令》:“余香可分与诸夫人,不命祭。诸舍中(众妾)无所为,可学作组履卖也。”一代英豪,卓越的政治家、军事家和诗人,竟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发出了这样的令人辛酸泪下的《遗令》!没有什么遗产,诸夫人只能分得一点“余香”以作纪念;而众妾更要自食其力,卖履糊口。此番情景,与前面叙写的曹氏生前之威武和青史之垂名形成了强烈的反差,词人不由得抗声诘问:是什么,让曹操弄到了“含泣分香”的地步? 这当然一言难尽。多少主客观原因造成了这种严酷的事实。在漫长的中国封建史上,凡真正的英雄几乎都避免不了悲剧的收场,“英雄”和“悲剧”简直就是孪生兄弟。词人并不想在此对这一问题作深入的探究,他的诘问还带有更深一层的意思:既然图画的历史和文字的历史都热衷于宣扬英雄人物的赫赫声威和飒爽英姿,那么,它们怎忍心让曹操最终演出了“含泣分香”的人生一幕?这是退一步、进两步的反问。弦外之音很明白:历史啊,你并不想看到这一幕,你在为英雄人物树碑立传的时候,是不是有意无意地遗忘了什么呢? 回答应当是:作为具备血肉之躯和丰富情感的“人”,英雄们常常被历史无情地遗忘了!有见识、有胆气的历史学家是严格地把英雄当“人”来对待的。司马迁便是光辉的典范。在他笔下,刘邦不但能高唱《大风》,而且有小吏的无赖;项羽不但能“力拔山兮气盖世”(《垓下歌》),而且会对虞姬发出生离死别、柔情万缕的悲歌。可惜,历史慢慢地竟将太史公也遗忘了;在人们的历史意念中,更喜欢把英雄抽象为“神”。这委实是悲剧的悲剧。由于历史的局限,王恽当然不可能对此悲剧作出我们现今的种种分析和估量,他只是朦胧地觉察到这不大对头,需要掷出一个沉甸甸的问号。 不妨再扫瞄一下本词提及的另外几个英雄的“最后一幕”: 刘备临终,托孤于白帝城,不只是向诸葛丞相托付江山,而且是一位忧心忡忡的慈父向自己的至友托付不太争气的儿子。 段志玄寝疾,太宗亲自临视,涕泣而别,顾谓曰:“当与卿子五品。”志玄顿首固请回授母弟志感,太宗遂授志感左卫郎将。他念念不忘的是手足之情(见《旧唐书》本传)。 尉迟敬德脾气不妙,常常在朝廷上弄得皇上和许多重臣下不了台,结果太宗“不怿”,警戒他“勉自修饬,无贻后悔也”。于是,他憋了一肚子气,“笃信仙方”、“不与外人交通”,一憋就是十六年,直至老死(《旧唐书》本传)。 他们都象曹操“含泣分香”那样,有着割不断的世俗生活的绵长情丝,他们都有作为一个“人”的喜怒哀乐。词人对此有丰富的艺术直觉,故他饱蘸激情地写下了高扬全词意绪的那最后一句。 让我们透过悠悠历史去发现“人”的喜剧和悲剧,让我们展望未来去迎迓“人”的光辉灿烂的复归!本词可就此细细玩味。 浣溪沙数点花映钓矶。 几弯桑径隐柴扉。 溪中云影逐帆飞。 秋水黄欹渔簖竹,朝阳红晒舵楼衣。乡园风物总依依。 薄晚轻舟任所之。沿流村屋上灯迟。归鸦占尽绿杨枝。 芳草久荒高士宅,残花犹发女郎祠。夕阳吟望自移时。 苕溪位于浙江省北部,有东西两溪,莫干山居中为分水岭。两水北行至湖州市合流入太湖。这一带山明水秀,芦苇夹岸,鱼虾成群,稻米飘香,是不可多得的游览胜地和生活乐园。古代作为游赏风景区的苕溪,指流经吴兴县的西苕溪而言; 东苕溪位于杭嘉湖平原西缘,溪水流经的德清县,就是俞陛云的家乡,他三十岁科举及第出仕以前,长期学习生活在苕溪两岸的这片土地上。 《浣溪沙》共三首,总题“忆苕溪旧游”,为词人追怀旧游之地的一组作品。同是怀念故乡的风物人情,三首词各有其侧重。第一首主要表现昔年乡居出游时对故园丰收景象的不胜欣喜。词曰: “偃月桥西曲港通,贪看山色屡支篷。轻衫凉约野塘风。菜陇割苗环稚子,蔗田舞杖醉村翁。近乡人语乐年丰”。第二首是沿途饱览随意剪辑的几个镜头,表现作者对家乡的山水由衷的称赏和热爱。第三首则是一番巡礼之后,陶醉于乡园秀色,在与仕途人生的鲜明对比中,发出“归欤”之叹。本书选析这组词的后两首。 先读前一首。下片歇拍“乡园风物总依依”是这一首的纲领。一组三首之中,以此篇景物描写最为集中。“依依”留恋,不忍分离,表现对故园风光的激赏,构成作品的感情基调。上片三句,叙写具有鲜明故乡特色的三个景观。“数点花映钓矶”是岸边景象。溪流清碧, 花数点,呈现出乡间特有的野趣。“钓矶”,是岸边枕着清流可供垂钓的石头。初秋里, 在花映衬的石上, 向中流悠悠地抛出钓丝,该是乡居生活中最惬心之事。作者乘舟游赏,剪景入词,起笔即书垂钓,可见此亦为苕溪游赏乐事之首。而清流垂纶,又与隐居生活一线相牵,为第三首作一伏笔。次句“几弯桑径隐柴扉”,写苕溪岸边的村落人家。浙江北部、江苏东南部以太湖为中心的一带地区,是重要的蚕桑产地。村前屋后,或单株独树,或成片成林,桑枝挺拔,桑叶叠翠,蓊蓊郁郁,农家的柴扉茅舍,就隐没在这厚厚实实、密密层层的绿云之中,只有那曲折蜿蜒通向溪边的桑林小道,和丝丝袅袅飘散在树尖的炊烟,向舟中游人报告农家生活的信息。“几弯”,是弯而又弯,不知几曲,这是作者平常乡间行走时获得的真切感受;柴扉,则是眼中隐约所见。下一“隐”字,以称赏的口吻,传达田园居处特有的幽静平和气氛。第三句“溪中云影逐帆飞”,是描画一幅神奇生动的水上美景:清碧的溪流逶迤曲折地流向远处,两岸的青山和桑田更把溪水渲染成一片深绿,点缀在这深绿之上的,是片片白帆,伴随着船帆飞驰的,还有水面上的云影。云影随帆,帆伴云影,帆和云影都人格化了,大自然本来就充满蓬勃的生机。苕溪逶迤,碧空万里,天光水色,辉映成趣,真是有说不尽的诗情画意。 下阕稍稍偏重民俗风情的勾勒。过片,“秋水黄欹渔簖竹”,截取水乡人民一个日常生活小景。渔簖,是竹枝编成的栅栏状的渔具,用来阻挡鱼虾螃蟹等。在不同季节,簖的编制方式和作用也不同。秋天是捕蟹旺季,此时,水碧簖黄,竹栅张设得最多。作者从小长在苕溪,深知欹簖捕蟹的特别情趣,故而摄下了这一地方风味极浓的特写镜头。次句“朝阳红晒舵楼衣”,着意从静美中追求别一种诗意:清晨,船儿静静地泊在岸边,朝阳升起,红光映照在水上,照在舵楼晾出的衣物上。画面蒙上一层桔红的轻纱,气氛显得静谧而安详,仿佛是一个美丽温馨的梦境。此情此境,真是连读者也要忘情和陶醉了。作者至此收束全篇,总括一句,表现对故乡平和自然淳朴生活的强烈依恋: “乡园风物总依依”。“依依”二字,既为贯穿于上文景物叙写的感情线索,于词尾点出,又构成作者对一系列乡园风物巡游观览之后的感情高潮。这是作者追忆这次苕溪荡舟经历时,充溢胸中的全部激情最为贴切的表述。 这首小词,写景跨度广阔,方位多变,节令特色亦十分鲜明,苕溪之山水风光、民俗风情,历历在目。行文移步换景,条理明晰。“依依”深情如血脉流注,通贯全词。 后一首,紧承前篇意绪,同时表现作者内心的沉思。起调“薄晚轻舟任所之”,“薄晚”点明时间。“薄”是近的意思,时已向晚,夕阳下山,暮色昏沉。“任所之”是不用桨棹,让小船任意飘流。经过一整天的饱览赏玩,作者那种小舟初发时“贪看山色屡支篷”的游兴,已为怡然陶然的满足心理所取代,眼看暮霭沉沉,干脆丢开船桨,让小船随着溪流任意飘行,自己时倚时卧,目光瞥过岸边,村落、垂杨便交替地转到他的面前,又缓缓地退入身后。“沿流村屋上灯迟”,是作者于夜色渐浓时感知的第一个印象。村落临河,是江南水乡的特色,而“沿流”又有一路行来之意,说明所见村庄不止一处。“村屋上灯”,则辛劳一天的乡亲已经归来。“迟”不仅指见灯之晚,还有逐渐、慢慢的意思。乡村野地里,自不比都市的店铺林立,彩灯早悬,昼夜相接,而是星星灯火,远远近近,断断续续,给人以一种由零散而来的“迟”的感觉。此刻词人的心境由怡悦转入沉静,从字里行间,读者渐可省察到他思索的踪迹。“归鸦占尽绿杨枝”,是作者舟中所见的一个场面。句首明揭“归”字,是全篇文眼。“占尽”,见归巢之鸟众多。鸦之所栖,当不止绿杨一树,作者简选物之尤美者着笔,不无称羡之意。苏轼有诗:“孤云落日西南望,常羡归鸦自识村” (《詹守携酒见过,用前韵作诗,聊复和之》),企羡归鸦,乃东坡婉诉思归之念。联系上文“乡园风物总依依”句,亦见此词作者以绿杨暗喻乡园,归鸦占尽绿杨,而自己羁留异地,对照之中,曲露思归心迹。 下阕继续用婉曲之笔抒写归思,只从景物描述中表现情绪,给人以深沉的感觉。“芳草久荒高士宅,残花犹发女郎祠。夕阳吟望自移时”,高士宅、女郎祠的光景皆为想象。前者为隐士之宅,后者不详所指。芳草残花,见出高洁,“荒” “残”二字,又见破败零落。昔日的高士之宅而今已淹没于荒烟蔓草; 女郎祠边,繁花唯剩残枝。此种景象,与“归鸦占尽绿杨枝”栖宿安稳气氛恰成对比,令人怅然叹息。“夕阳叹望自移时”一句,显出思考的深沉。杜甫《秋兴八首》之八:“白头吟望苦低垂”。仇注:此章“溯旧游而叹衰老也”。俞词化用杜意。“夕阳”是吟望的时间,“吟”是沉吟、思索;“移时”,示瞻望沉思之良久。“自”字表明,他对时间的迅速流逝竟未觉察。作者此刻遥想故园荒残景象,为了说明什么呢? 读陶渊明《归去来辞》 ,有“三径就荒,松菊犹存”句,与小词的高士宅芳草久荒、女郎祠残花犹发为同一机杼。陶令当年认为“饥冻虽切,违己交病”,于是载欣载奔地归隐田园了。他归返家园后,“引壶觞以自酌,眄庭柯以怡颜;倚南窗以寄傲,审容膝之易安; 园日涉以成趣,门虽设而常关” (《归去来兮辞》),是何等地痛快而自在。这种和谐愉悦的境界,不能不令千载以下的俞陛云向慕不已。他伫立移时,默念何年何日,才能回到故乡,寄情山水,消忧琴书,乐天知命地终此一生呢? 这首小词以抒感为主。但一路写来,仍是游赏经历,不离标题“忆旧游”三字,但与上首取景角度有异。小词首先规定黄昏这个特定时间,由上阕“村屋上灯”,“归鸦栖止”两个场景,从人、物两方面表现归宿的客观必然性,从中引发作者对自己未来去从的深思。下阕的对句,想到故园久已荒芜,归隐之事刻不容缓,表意当属直接了当,但行文却含蓄深婉,优游不迫。末句吟望移时,也只是沉吟思索,决不轻躁直露。昔人有云:“含蓄无穷,词之要诀。含蓄者,意不浅露,语不穷尽。句中有余味,篇中有余意,其妙不外寄言而已。” (沈祥龙《论词随笔》)这篇小词便已达到这一艺术境界。 浣溪沙这首歌辞表面上写的是海燕南来北往不忘旧居故室,实际上是说不忘记唐皇室之旧恩。 上片写海燕虽重垒新窠,却一心思念旧主人。“海燕”,这里比喻陷蕃的长安百姓。海燕每年春季北飞,离开滨海地区,于室内营巢。一篇“海燕喧呼别绿波,双飞迢历山河”,是说海燕非常留恋滨海故居,当春季北飞时,发出很悲痛的哭泣声,恋恋不舍地同大海告别,双双飞到很遥远的地方,经过万水千山却也难忘旧居。海燕是大海之骄子,长时期的滨海生活使它们非常习惯那里的一切,对大海绿波有一种说不出的依恋之情。所以春季北飞时,它们的心情非常悲痛。从本质意义上是说,陷蕃的长安群众被迫离开故居家园,实在是很悲愤。海燕尚悲泣,何况人乎?故土难离,更何况又是到易主的新土呢?若说离故土,倘旧主还能使长安群众有一丝安慰的话,那么易主而离故土却使它们万分悲愤,所以虽然他们被带到远离故居的地方,虽然和故土隔着万水千山,但是怎么也扯不断他们对故居的思念,对朝廷的思念,也就是说,虽然他们这些“人”被带走,但却带走不了他们的“心”。他们对朝廷一向忠心耿耿,坚贞不二,一心一意效忠朝廷,扶持国家大业,他们是唐室的民众,而不是其他任何人的民众,因而无论走到哪里,都心系唐室,永不变心。 “坚志一心思旧主,垒新窠”是点明主题之句。海燕虽然到远处另筑新巢穴,但是它们还是一心一意地思念着旧的主人。实质上是说,陷蕃的长安群众被带到千里迢迢之远,重建新居,但这并没有给他们带来新迁之快乐,他们仍然坚定不移地想念唐室皇帝。这表示他们对唐室的一片忠心。 词下片再次重申海燕不忘故室,感谢旧主之恩,实说陷蕃的长安群众不忘旧居,万分感谢唐皇帝的大恩大德。“出入岂曾忘故室,往来未有不经过”,这一个反问句和一个双重否定句,反映出百姓对朝廷何等忠心,对故居何等留恋。是啊,出来进去难道还曾忘记过故居吗?心里无时无刻不在想故居生活情景,仿佛历历在目; 每一次回京由南归没有不到故室去看一看的,那里毕竟是自己生活过的地方。“辞主南归声切切,感恩多”,每一次告别皇帝南归回新居,内心都感到非常悲切。每次出入,每次往来,每次辞主,每次南归,都增加内心的痛苦与悲愤。 词的最大特点便是比喻象征手法的运用,全辞都是比喻,每一句都有表面含义和实际深层含义的双重内涵。但是,欣赏者却从中能够清晰地感受到领略到作者的寓意。作者利用海燕的生活特点来暗指陷蕃的长安群众思主感恩的内心情怀,实在是写得真切自然,毫无牵强附会之感,给人印象很深。 浣溪沙桃树遮门柳拂堤。春光多在石城西。胭脂井畔晓莺啼。 不见美人青玉案,空闻游女白铜鞮。画轮归去草萋萋。 这是一首和词。张平伯,不详何人。黄钟宫、中吕宫皆曲子的宫调名。据《中原音韵说》,黄钟宫有富贵缠绵的特色,中吕宫有“高下闪赚”的特点。白门,原指金陵城的白下门,这里即代指金陵。春望,春天三月旧历的十五。张平伯以词相赠,作者以此首答和。全词写春天的金陵,景色迷人,但六朝古都的处处遗迹,又令人发思古之幽情。上片三句写金陵春景。桃树遮门,柳丝拂堤,好一派春光融融的景象。石城即石头城,在金陵西部,原是金陵的繁华地区。春天,石头城更显得风光明媚,生机勃勃。“多”这里有集中的意思。胭脂井是六代陈朝的遗迹,在玄武湖畔。据说隋灭陈时,陈后主和二妃曾在这里藏匿,被获,因而又名辱井。旧传井栏有石脉,以帛拭之,作胭脂痕,故名胭脂井。春天的早晨,胭脂井旁可能听到黄莺的鸣声。这鸣声虽增添了春天的气息,但又勾起人们对往事的回忆,下片紧承上片,因景写情,春光虽好,但当年的人物及事迹都已成为历史陈迹,不可复追。这里的“美人”泛指历史人物。青玉案,一种托放食物的小几,形如有脚的托盘。张衡《四愁诗》有“美人赠我锦绣锻,何以报之青玉案”。张衡此句即“不见美人青玉案”句之所本。“空闻”句的意思是,现在只能听到游女们的歌声。“白铜鞮”,是南朝梁武帝时的童谣名,这里泛指歌女们所唱的歌曲。李白《襄阳歌》云: “襄阳小儿齐拍手,拦街争唱《白铜鞮》。”两句写作者的思古之情,而以游女歌唱眼前的欢乐作为反衬,从人欢我想之中,益加突出词人的怅惘之情。全词至此,都是作者所记白门一日春游的情事,最后以“画轮归去草萋萋”作结,写自己兴尽而归,是一种大开大阖的手法。画轮,本指华美的车轮,这里代指车子。“草萋萋”,与上片所写种种春光相照应,同时也以芳草的无'情来反衬人的多情,故虽以景结,其实却包含着作者的淡淡的哀愁——不是惜春,也不是伤春,不是惜别,也非伤离,而是一种春日白门怀古的幽情,这一幽情既包含对陈后主覆亡历史的悲痛,也包含了不见美人青玉案的愁怅。这些幽情在明媚的春天似乎是不应产生的,因为春光给人带来生气,带来欢乐,作者不是也在上片对春光作了描绘和讴歌吗?其实这一描绘和讴歌是为反衬作者的思古之情服务的,同“空闻”句和“草萋萋”句的描绘一样,都是通过“以乐景写哀”的手段,达到“一倍”增其哀的艺术目的(参见王夫之的《姜斋诗话》)。这首词的主要艺术匠心即在于此。 浣溪沙著酒行行满袂风。草枯霜鹘落晴空。销魂都在夕阳中。恨入四弦人欲老,梦寻千驿意难通。当时何似莫匆匆。 白石此词作于三十二岁,是怀念合肥女子最早的作品之一。白石与合肥女子最后之别在三十七岁那年。然而,似乎在最后一别之前许久,白石就已预感到爱情的悲剧性质,以致其怀人之作从一开始就充满了沉痛异常的离别之恨。 词前有序。序前半篇写山阳之大观。女须同女媭,指姐姐,姐姐家住汉阳之山阳村,太白湖、云梦泽(代指湖泊群)环抱左右。春水生时,连几千里。冬寒水退,荒草接天。后半篇写游赏之适意。丙午即淳熙十三年(1186),这年秋天,词人小住姐姐家,与外甥(名安)昼则荡舟采菱,夜则举火捕兔(置,捕兔网),有时则观看捕鱼(簺,竹木制的栅栏,用来断水取鱼)。山行野吟,真似自得其乐。然而,末尾突谓:“凭虚怅望,因赋是阕。”词人对天怅望,因作此词。原来,游赏之乐竟丝毫无补词人悲伤的心灵。序末正是词篇的引子。 “著酒行行满袂风”。起句写自己带了酒意在原野上走,行行无已,秋风满怀,便觉天地之寥廓。于是纵笔写出下句:“草枯霜鹘落晴空”。举目清秋,但见一只苍鹰从晴空中直飞落在枯草无际的原野上。此二句极写天地之高旷,便见出词人之凭虚怅望。于是由景及情,写出下句:“销魂都在夕阳中。”歇拍极精警,将情与景、人与宇宙融为一境。境界随夕阳之无极而无限展开,忧伤亦随夕阳之无极而生生无已。有夕阳处有忧伤。忧伤冉冉弥漫遍布于此夕阳无极之境界中。原来上二句所写高旷之天地,竟似容不下词人无限之惆怅。“销魂都在夕阳中”,可媲美于清真《兰陵王》名句“斜阳冉冉春无极”。词人究竟为何销魂如此? “黯然销魂者,唯别而已矣”。(江淹《别赋》)歇拍意脉已引发下片。 “恨入四弦人欲老,梦寻千驿意难通。”过片二句对偶,写想象中之恋人,即合肥女子。上句想象伊人忧伤欲老。四弦指琵琶,清真《浣溪沙》云:“琵琶拨尽四弦悲。”合肥女子妙擅音乐,白石《解连环》云:“为大乔能拨春风,小乔妙移筝”。伊人满怀幽怨沉恨,倾注进琵琶之声,琵琶之声可以怨,但又何能真个解恨? 在声声怨恨中,伊人亦憔悴将老矣。白石本年三十二岁,合肥女子年龄谅在三十以下,何至言老?老之一字,下得沉重。不仅写出合肥女子对自己相思成疾,亦写出自己对合肥女子相知之深。不仅如此。白石合肥情遇之深蕴亦于此句见出。琵琶是燕乐主要乐器之一,燕乐正是词乐。合肥女子与白石皆妙擅音乐,乃是知音。可见其爱情之内蕴原是极高雅亦极深厚。下句写伊人梦中相觅之苦。想象及于梦境,愈空灵,愈刻挚。山长水阔,天遥地远,伊人纵然梦飞千驿,也难寻到自己倾诉衷情啊。词情仿佛晏小山《蝶恋花》“梦入江南烟水路。行尽江南,不与离人遇”,但沉痛过之。实则如此惨淡之句,竟为此一爱情悲剧之预谶。白石与合肥女子终身含恨,当非偶然。梦中亦意难平,人生必多恨事。重逢难,梦中相逢亦难。词人不禁从肺腑中发出恨声: “当时何似莫匆匆。”痛恨当时不如不要匆匆分别。实则当日之别,必有不获已之缘故。今日之追悔,便属无可奈何,此一爱情终当成一大恨事矣。结句与晏殊《踏莎行》“当时轻别意中人,山长水远知何处”相若,但细味之,便觉晏词犹出以轻灵淡宕之笔调,姜词却是刻骨镂心之恨语。 全词整体营构颇见白石特色。序与词,上、下片,皆笔无虚设,一脉关联,而又层层翻进,实为浑然一体。序中极写游赏之适意,既引起词中无可排遣的忧伤,又反衬忧伤之沉重。上片极写天地之高旷、夕阳之无极,实为包蕴下片所写相思之遥深、伤心之无限造境。意与境一等相称。纵观全幅,序作引发之势,上片呈外向张势,下片呈内向敛势,虽是小令之作,亦极变化开阖之能事。 此词是白石怀人系列词之序曲。白石怀人词始于此年,终于四十三岁时所作之两首《鹧鸪天》,中间经历之十余年历程,乃人生最可宝贵之一段时光,而其所留下诸词,沉痛之情始终如一。在宋代文学史上,白石怀念合肥女子之系列词,与于湖怀念李氏之系列词、放翁怀念唐琬之系列诗,先后辉映。这些作品感动人心,陶冶性情的价值,是不会过时的。 浣溪沙亘古谁家国不亡,西村空自产无双,姑苏台后五湖航。 渔父一桡存郑国,乞儿三战报平王,英雄到此却思量。 这是一首咏史词。所谓咏史,包括凭吊古迹与吟咏史事两类。杜濬的《浣溪沙·红桥纪事》便是览古之作,主要抒发词人的情怀抱负;这首则是以史实为吟咏对象,表达以史为鉴的历史意识,继承了敬德思艰的传统主题。 《越绝书》主要反映春秋战国时期吴越争霸的历史。吴王阖闾由于任用伍子胥这样的贤良,因而取得了胜楚而又胜越的赫赫战绩,然而,历史犹如讽刺喜剧一样,最后灭吴者竟然是越。对于这一戏剧性的变化,词人深为感慨,所以起首一句,纵横古今,大有抚膺长叹之意: “亘古谁家国不亡?”以设问开篇,起笔突兀,警策醒人。它看似盛衰更替、成败相续的历史循环论,但仔细品味,其实是对一个国家由盛转衰乃至灭亡的历史课题寻根究底,意思是一个国家为什么到头来都免不了灭亡的命运呢?尤其是吴,竟然覆灭于东山再起的勾践之手,这究竟是为什么呢?据史书记载,越王勾践败于吴后,卧薪尝胆,力图恢复,又用范蠡美人计以惑吴王夫差,吴臣伍子胥虽力谏而不从,后吴果为越灭。因而接下来诗人说: “西村空自产无双,姑苏台后五湖航。” 《淮南子·说林训》称“西施、毛嫱,状貌不可同。”“无双”言西施之美艳。值得注意的是 “空自”二字,颇不寻常。按通常之见,越赖西施而兴,吴因西施而亡,一个美女在历史上既能倾城倾国,又能兴城兴国,怎么可以说“空自产无双”呢?很明显,这里有着深刻的意蕴: 西施虽为举世无双的美女,然而她的青春艳色都被葬送进一场政治阴谋之中了,这是“空自”的一层含意,其更深之含意则是,越王令范蠡献西施之后,终于导致了吴王丧志,贤良蒙难,国家破亡等灾难,西施艳色沦落的悲剧。总之,“空自”二字,既寄寓对西施命运的无限怜惜与同情,又饱含对吴王恋色忘政、不能守业的鞭挞,下句进一步表达这种亡国之思: 姑苏台本为吴王阖闾所筑,后夫差既得西施,甚宠之,复高而饰之,游宴其上。《越绝书》说,亡吴后,西施复归范蠡,同泛舟而去,五湖即太湖。在此不直写吴国的灭亡,而借范蠡泛舟之典实连及象征吴国兴亡的姑苏台,突出了山河易主的历史变幻,暗示叱咤风云的吴国从争雄的历史舞台上消失,从而透示出令人荡气回肠的哀怨。 此词的上片咏吴国的灭亡,下片则写吴国不该灭亡,把读者的思路引向深入,从而昭示题旨。过片采用倒叙的手法,追叙吴国强盛时的霸业。作者举出 “渔父一桡存郑国”和 “乞儿三战报平王”两件事。这是说吴因得伍子胥,有保存郑国之力,也有打败楚国之威。原来,伍子胥并不在吴而事楚,楚平王杀了他的父亲伍奢与兄长伍尚,他才出逃的,在奔吴途中,因渔父舍命渡他过江才幸存下来,此后,郑国也因渔父此举在吴郑冲突中免了灭顶之灾,“存郑国”即指此。伍子胥渡江入吴后,“乞市三日”方得吴王阖闾的召见,之后吴国联蔡攻楚,屡战屡胜,拔了楚国郢都,鞭平王尸,“报平王”指此。这两句是说,吴国得了伍子胥是一件幸事,使吴国有了制胜之力,按说吴国是不该灭亡的,然而吴国毕竟覆灭了,这实在令人深思,结句说“英雄到此却思量”,思量什么呢?众所周知,吴败越后,越表面上向吴请和,而暗地里力图恢复。伍子胥洞察时势,所以当越进献美女时,力谏吴王夫差,夫差听信伯噽谗言,终逼伍子胥自杀,吴国也随之而灭亡。吴国的兴亡,告诫统治者要用贤从善,因为,自古以来的弃贤从恶者,就没有不灭亡的! 这正是起句“亘古谁家国不亡”深沉感慨之所由。 值得注意的是,此作显然没有局限在吴越之争上。“亘古”二字是包揽了历史的全部的,当然也包括了作者生活的年代。杜濬为明末清初人,他寓居金陵,游览扬州、苏州已是明王朝只有半壁江山的时候,因此这首词的“亡国”之音也特别强烈,其寄语朝廷要取用贤良,振治朝纲的意思也颇为明白,因而也有着强烈的家国身世的寄寓。 浣溪沙秦观 漠漠轻寒上小楼,晓阴无赖似穷秋,淡烟流水画屏幽。 自在飞花轻似梦,无边丝雨细如愁,宝帘闲挂小银钩。 此词写小楼春感,并无具体情事,而专致于玩味春阴天气带来的轻愁浅恨,着力建造一个幽微细致的心境,最见词体特长。 上片由春寒上楼,写到楼中陈设。“漠漠”是轻淡而弥漫的存在状态,一般用来形容烟雾,词中用来写气温。通常的理解,此句写主人公在春阴微寒的天气中登上小楼。也有人认为“轻寒”才是主语,算是别解。暮春气温本已回升,次句说寒潮一来,天气却象回到了深秋。“无赖”是埋怨的语气,因为随着气温下降,人的情绪也为之低落,感到没劲、无聊。三句专写室内陈设,“淡烟流水”是画屏上的景物,这清幽的景物也就与楼上的轻寒,深秋般的感觉打成了一片。 下片从楼外阴雨天气再写到楼中陈设,沈际飞谓“精研不减南唐(中主)”。过片联语梁启超赞为“奇句”,妙在比喻的创意。两句实写景,飞花、丝雨是本体,而“梦”与“愁”是喻体,两两本不相干,但词人却发现它们有轻而自在、细而无边的共同点,发人所未发;通常的比喻,是用具象的喻体来比抽象的本体,以使本体获得形象性,而此二句反其道而行之,用抽象的喻体来比具象的本体,从而使本体获得空灵感;同时梦、愁也暗示主人公独处一楼的应有的情态,把这比喻的本体、喻体倒个个儿也有味。“词心”之誉,正要从此中领会。或将此二句实看作“以飞花和细雨形容梦和愁”(潘君昭),未免有负作者深心。以落花、细雨写梦状愁,南唐中主已有“细雨梦回鸡塞远”、“丁香空结雨中愁”、“风里落花谁是主”等名句,但总不如这两句天然成对,后出转精。末句又是纯写楼景,然而宝帘被银钩挂起,楼上人倚窗凝神注视着窗外细雨、飞花的情态,也一并画出。 这种精微的词境,无法苛求以社会意义,却不能不承认它的审美价值。作者在咀嚼他那一份闲愁的同时,也就获得了某种审美的满足,从而消除了一些寂寞和烦恼。此词笔致疏淡,毫不用力,运用了“漠漠”、“轻”、“小”、“淡”、“幽”、“自在”、“轻”、“丝雨”、“细”、“闲”、“小”等一系列轻描淡写的字面,而在平淡中却带有极为细腻敏锐的生活感受。最能表现词境特有的婉约细腻之美,正是在这种意义上,我们称秦观为一位本色的词人。 浣溪沙本事新词定有无,这般绮语太胡卢,灯前肠断为 谁书? 隐几窥君新制作,背灯数妾旧欢娱, 区区情事总难符。
在我开始评说这一首词以前,我 想先把我之所以选录了这一首词做为 评说之例证的原因,略做简单之说明。 本来在王氏词集中以叙写情事为主的 属于“造境”之作,还有不少其他 很好的例证,即如其《虞美人》、词的 “碧苔深锁长门路”一首,《蝶恋花》 词的“莫斗婵娟弓样月”,“昨夜梦 中多少恨”、“暗淡灯花开又落”、 及“百尺朱楼临大道”诸首,就应该 都是以叙写情事为主而隐含有幽深丰 美之意蕴的造境之作。而且这几首词 一向早就被读者所传颂。樊志厚的 《人间词乙稿·序》也曾经对其中 “百尺朱楼”及“昨夜梦中”诸首大 加赞美,谓其“意境两忘,物我一 体,高蹈乎八荒之表,而抗心乎千秋 之间。”我们如果举引这些王氏的代表 作来加以评说,本来原有不少可供发 挥之处。但本文既为篇幅及体例所限, 对其“写境”与“造境”之作中的以 景物为主及以情事为主的词例,都只 能各举一首为例证,因此在选择考虑 其去取之际,自不免煞费周章。而最 后我却终于决定选取了所抄录的这一 首《浣溪沙》词,而对于那些传诵众 口的佳作则只好忍痛割爱了。我之所 以做了这样的选择,其原因盖有以下 数端: 第一是因为其他诸首既已为读 者之所熟知,自然不须我再费笔墨来 加以评说,此其一; 第二是因为其他 各首之为“造境”的象喻之作,多属 一望可知。而这一首《浣溪沙》词则 自其表面所叙写的情事来看,乃大似 其写“闺情”的写实之作,然而事实上 这首词却包含有极为幽微深曲的喻说 的意蕴,故尔值得加以评说,此其 二; 第三是因为其他诸词纵然亦有深 微之意蕴,然其所蕴含者乃大多为王 氏之作品中较为常见的情意,即如其 《虞美人》之“碧苔深锁长门路”一 首词,末二句所写的“从今不复梦承 恩,且自簪花坐赏镜中人”,所表现 的乃是虽在孤独谗毁中也依然保有的 一份高洁好修的操守。这与他的《蝶 恋花》之“莫斗婵娟弓样月”一首词 中,末二句所写的“镜里朱颜犹未歇, 不辞自媚朝和夕”的意境,便大有相 近之处。再如其《蝶恋花》之“昨夜 梦中多少恨”一首词中,所写的“梦 里难从,觉后那堪讯”二句所表现的 梦中之追寻与醒后之失落的悲哀,则 与他的《苏幕遮》 (倦凭阑)一首 词中所写的“梦里惊疑,何况醒时 际”的意境大有相似之处。又如其 “暗淡灯花开又落”一首《蝶恋花》 词所写的“但与百花相斗作,君恩妾 命原非薄”二句,所表现的对于所爱 之对象的专一而不计报偿的深挚之 情,则也与他的《清平乐》之“斜行 淡墨”一首词中所写的“厚薄不关妾 命,浅深只问君恩”的意境大有相似 之处。更如他的“百尺朱楼临大道”一 首《蝶恋花》词所写的“陌上楼头, 都向尘中老”二句,所表现的虽然处身 在高楼之上,然而也终难逃于向尘中 同老的既哀此人世又复自哀的感情, 便也与他在《浣溪沙》 (山寺微茫背 夕曛) 一首词中所写的“可怜身是眼 中人”的意境大有相似之处。凡此种 种,都足以证明王氏这几首名词中之 意蕴,虽然也有幽微深婉的极可赏爱 之处,然而其意境却大多为王氏词中 之所习见,且其性质亦大多同属于有 关人生之情思与哲理。然而我们现在 所要评说的这一首“本事新词定有 无”的《浣溪沙》词,其所蕴含的 却并非王氏词中所习见的有关人生的 情思与哲理,而乃是一种关于创作的 艺术上的反思和体悟。象这种用小词 来写艺术方面的反思和体悟的意境, 本已极为罕见,而且王氏更能全以写 “闺情”的极自然真切的“写实”之 手法表出之,则不仅罕见,更属难能。 这种开创与成就,自是极可重视的, 故乃决定选而说之。此其三。以上既 说明了我们之所以选取了这首词的种 种原因,下面我们就将对于这首词尝 试一加评说了。 先从这首词表面所写的一层情意 来看,则其所写者固原为闺中的一种 儿女之情。词内有“君”、有“妾”, “君”是写词的人,“妾”是读词的 人。开端一句的“本事新词定有无” 是写所谓“妾”的女子在读词时所产 生的一种猜测付度的心理,其意盖谓 这首新词中所写的情意究竟到底有没 有一段爱情的本事呢?“定有无”之 “定”字,就正表现了读词之女子的定 欲知其“有无”之真象的一种迫切的 心情。而下一句的“这般绮语太胡 卢”,则正点明了这一首新词之所以 引起此一读词女子之猜测的一些重要 的因素。因素之一是为其有“这般绮 语”; 因素之二则是为其叙写的“太 胡卢”。所谓“绮语”者,指的自然 是一些温柔缠绵的绮艳的言语,这自 然是引起此读词之女子以为其中有爱 情“本事”之猜测的一个重要的因 素。而“太胡卢”则是谓其所写者却 又极为幽微隐约使人难以做真实之确 指,这是使得此读词之女子对其中之 本事又感到终于疑想难定的又一个重 要因素。(按此句在《观堂集林·缀 林》所载之《长短句》中,原作“斜 行小草字模糊”,则但写其书法字迹 之模糊,与上句之所谓“本事” 无 关。本文所据乃陈乃文辑本之《静安 词》,与上句正相承应,于义较胜,故 从之)。以上二句所写是此一女子由 读词而引起的猜想。然而引起此女子 之猜想者,原来还不仅是由于词中之 “绮语胡卢”而已,其尤足引人猜想者 则是由于此女子眼中所见之男子在写 词时所表现的一种深挚投注的感情, 故乃有第三句之“灯前肠断为谁书” 之语。曰“灯前”,是此一男子写词时 所处之地; 曰“肠断”,是此一男子写 词时所有之情。夫深夜灯前固原为引 人幽思遐想之时地,而心伤肠断则又 为何等深挚恳切之情怀,此所以使人 疑想其所写者必有爱情之本事之又一 因也。然而却又以其“绮语胡卢”而 难以测知其本事之究竟谁指,故乃有 “灯前肠断为谁书”之内心之疑问也。 以上前半阕之所写,既都是此一 读词之女子对于词中之“绮语胡卢” 所引起的疑问,于是后半阕乃接写此 一女子欲对词中之本事更做进一步之 探寻的努力。换头二句“隐几窥君新 制作,背灯数妾旧欢娱”,写此一女子 遂凭倚于此写词之男子的书几之侧而 窥视其新写成之词作,然后背灯回面 而仔细计数其自身与此一男子之间所 曾有过的种种旧日之欢娱,其意盖在 于欲以求证此男子词中之所写是否与 女子自身所计数之欢爱之果然相符 也。而最后乃发现此词中所写之情事, 与其记忆中所细数的旧日之欢娱之 终然难以相合,故乃结之曰“区区情 事总难符”。“区区”二字在此句中, 盖可能有双重之取意,其一,可以为私 心所爱之意,如辛延年之《羽林郎》 一诗,即曾有“私爱徒区区”之句, 可以为证。其二,可以但为琐细纤小 之意,此为一般人所习用之意。如此 则承上句之“数妾旧欢娱”言之,此 所谓“区区情事”,自当指此女子心 中所计数之种种私爱中之琐细之情 事。而计数之结果,则是“总难符”。 于是此词开端所提出的“本事新词定 有无”之疑问,乃终于不能求得一现 实之情事以印证之矣。 以上是我们从这一首词表面所写 的闺中儿女之情事所做出的极简单的 解说。观其所使用之辞语,曰“本 事”,曰“绮语”,曰“灯前肠断”, 曰“隐几”,曰“背灯”,曰“君” 曰“妾”,曰“欢娱”,曰“区区”, 若此之类,既都表现有一种儿女之情 的色彩,加之以其叙写之口吻又极为 生动真切,是则此词乃大似果然为一 首但写儿女闺情的“写境”之作矣。 然而私意却以为此词实为一首“造境” 的喻说之作。我之所以做此想者,一 则盖因其叙写之口吻虽然亦复生动真 切,然而却实在并未表现有任何真正 属于现实的爱妒悲喜之情。如果以此 词与王氏其他果然写儿女之情的作品 相比较,则如其《鹊桥仙》 (绣衾初 展)一首之写离别后的欢会,《蝶恋 花》(阅尽天涯离别苦)一首之写生离 之后的又面临死别的哀痛,就不仅都 有王氏与其妻子莫夫人之生离死别的 本事为印证,而且其全出于主观的叙 写之口吻,所表现的欢欣与哀悼之情 便也都是明白可见的。而这一首《浣 溪沙》词,则不仅假托为“妾”之口 吻以写出之,而且此所谓“妾”者, 在全篇整体的背景中,似乎也已化成 为被叙写之情事中的一个客体了。于 是此词中所叙写之情事遂亦因而整个 化成了一种被叙写的以情事为主的事 象,于是遂产生了一种象喻之可能性。 此其一。再则这首词中的每一句词, 似乎都喻说了一种属于创作的体验 和情况,这当然绝不可能仅只是出于 巧合,而必是出于有心的象喻,此其 二。因此下面我就将要把我个人所见 到的这首词中的一些象喻的意思,也 略加说明。 先说第一句“本事新词定有无”, 所谓“本事”,在中国传统诗词中一 般大概有广狭二义: 广义的“本事”, 可以指任何作品凡其中内容之有真实 事件可指者,皆可谓之为有“本事”; 至于狭义的“本事”,则一般多指作 品中涉及有关于男女之爱情事件者, 则谓之为有“本事”。此词之所谓“本 事”,自当是指狭义的爱情事件为言。 而谈到爱情事件,则往往最易引起读 者探寻的兴趣。可是在中国的旧道德 传统中,爱情又往往被人认为是一种 极不正当的事件。于是在这种观念中, 遂形成了两种情况,一方面是读者对 于爱情事件的探寻,既往往怀有极强 烈的兴趣,而另一方面则作者对于此 种爱情之猜测,又极力想做出并无其 事的表白。这两种情况本已相当复杂, 而使这种情况更加复杂起来的,则是 中国的诗歌又有着一个以爱情为托喻 的悠久的传统。于是一切芳菲悱恻的 诗篇,遂同时都可以给读者以爱情及 托喻的双重联想。于是对于其中 “本事”的是非有无当然也就极易引 起人的争议。如何解决这些争议,这 在中国诗歌的研讨中本已形成为一 项重大的课题。而王氏此词的开端一 句,却以“本事新词定有无”短短的 七个字,就扼要的掌握了有关诗歌之 创作和评说的如此重大的一个问题, 这种统摄一切的识见和这种精妙的表 现手法,都是不凡的。不过王氏所想 要表述的却还不仅是一个文学上的泛 泛的问题而已,他所要表述的实在更 特别指向了一种词的特质,所以他便 不仅在首句提出了“新词”两个字, 而且更在下一句的“这般绮语太胡 卢”中,以外表的写实之语,描述了 词在文学艺术方面的一种特质,而这 种描述则与王氏在《人间词话》中所 提出的说词之理论正相吻合。王氏曾 谓“词之为体,要眇宜修”,所以如 果把词与诗相比较,则词当然比诗更 多“绮语”。王氏又曾谓“诗之境 阔,词之言长” ,还曾谓“词之雅郑, 在神不在貌”。可见诗中之意境虽然 可以较词更为开阔博大,但多为显意 识中可以指说之情事,而词之特质则 更在其能予人以一种意在言外的长远 而丰富的联想,故其妙处所在,也就 更难于象诗一样从外貌所写的情事做 切实之指说,因此自然就不免形成为 “这般绮语太胡卢”的一种特质了。 以上还不过是但就词之特质言之 而已,若再就词之作者言之,则词之 写作与诗之写作原来也有一个极.大的 分别,那就是诗人在写诗时往往都在 显意识中明白地有一种言志之用心, 因此诗歌之内容乃往往有一个鲜明的 主题,可以为读者所查见。而词人在 写词时则往往只是为一个曲调填写歌 辞,即使后世之词已经不再真正的付 诸演唱,但写词之人在写作小词时也 往往仍是但以写伤春怨别之辞为主, 并不在词中明白地表达言志之心意, 因此词之写作,就作者言之便也同样 不免于有一种“绮语胡卢”之致。只不 过词人之写词,虽在显意识中往往并 没有明白地言志之用心,可是在写作 过程中却又往往会不知不觉地把自己 内心中最深隐幽微的一份情感之本质 投注流露于其中,是以就其隐意识中 的深挚之情言之,自然亦可以有断肠 之痛,然而若就其显意识言之,则却 并不一定可以在理性上做出确切的说 明。而此词之“灯前肠断为谁书”一 句,就恰好极为委曲而贴切的传述了 这一份显然断肠也难以明白言说的深 隐的情思。这正是只有在词之写作中 才能体会到的一种感受。 至于下半阕的“隐几窥君新制 作,背灯数妾旧欢娱,区区情事总难 符”三句,则就其表面所写的现实情 事来看,其所谓“君”与“妾”,固 分明为一男子与一女子,一为写词之 人,一为读词之人。当然应该是两个 人。然而若就其更深一层的象喻来看, 则此两人实在乃是作者一个人的双重 化身。如我们在前面论及《王词意境 之特色》一节中所言,王氏在其词论 中,原曾提出过“观物”与“观我” 之说,我当时对此曾加以解释,说 “若把景物做为对象来加以观察叙 写,则是一种 ‘观物’ 之作”。若把 自己之“情意”,“做为对象来观察 叙写,便是一种 ‘观我’ 之作”。可 见能写者固然是我,能观者也依然是 我。而且此能观的我还不仅只是能观 其自我之情意而已,同时还更能对其 写作之自我也取一种能出乎其外而观 之的态度。因此这首词中所写的“君” 与“妾”表面虽是二人,然而却实系 一人,写词之“君”是我,窥词之 “妾”也是我。还有背灯计数旧欢娱 的,也仍然是我。盖以一般作者在写 作之际,往往同时也另有一个我在观 察和批评。而自我观察和批评的结果, 则往往会觉得自己所写的并未能将自 己真正所感的加以充分适当的表达。 此种情况盖正如陆机在其《文赋》 中论及写作时之所言,“每自属 文,尤见其情,恒患意不称物,文不 逮意”。此正所谓“区区情事总难 符”也。何况小词情致之深隐幽微固 有更甚于一般其他诗文者,则其“区 区”“难符”自亦更有甚于陆机《文 赋》之所言者。昔陆机以赋体写为文 论,曾为千古之所艳称,今兹王氏乃 以一极短小之令词的体式,用象喻之 笔写出了含蕴如此丰美的词论,这在 词之写作的领域中,自然是一种极可 重视的开拓和成就。 浣溪沙方丈堆空瞰碧潭。潭光山影静相涵。开轩千里供晴岚。流水桃花疑物外,小桥烟柳似江南。挽将风月入醺酣。 这首写景小词,见于晋祠石刻。晋祠在今山西太原市西南二十五公里悬瓮山下,为纪念春秋晋开国君主唐叔虞而建。唐高祖起兵时曾在此祈祷。贞观年间,太宗李世民为记此事,亲撰铭文并书写,立碑于此。这便是著名的“晋祠铭”。晋祠一带为晋水发源地,风景优美,古迹名胜甚多,为游览胜地。作者任河东山西道提刑按察使,因视察水利来此,时在至元十八年(1281)。这一年,作者曾于三月和九月两次来祠,他深爱晋祠胜景,留连忘返,诗兴大发,作诗五首,填词四阕。这些诗词,地方官吏刻石为记,称“元姜太史晋祠诗词碑”,碑文收入《金石萃编补正》卷三。本书入选的是两首《浣溪沙》中的第一首。 关于《浣溪沙》词调,近人陈匪石说:“此种小令,从唐乐府之七言绝句脱胎而来。全以比兴出之,言景不言情,而情之所寄于言外得之,上也。”(《宋词举》)姜彧这首小令正是“言景不言情”的上乘之作。通篇只写眼前景物,寄寓之意见于言外。起句点明词人所取的视点。方丈,指禅房。它构筑在凌空的峰巅,从这里俯视晋祠周围的景色,收入眼帘的首先是碧绿的深潭。潭水明洁如镜,把身边的峰峦映入水底。山与水相互包容,依存而济美,掩映而增辉,更加安详静谧,光影溶溶,构成一片十分宜人的景致。“开轩”句,写词人为饱览晋祠风光,推开轩窗,极目远眺,只见千里晴空之下,起伏的山峦缭绕着翠蓝色的薄雾,在阳光照耀下,分外壮丽,令人胸襟开阔。句中用一“供”字,是由衷赞扬大自然对人们的无私奉献,同时也写出了词人的情感波澜。 下片前两句依律对仗,工整熨贴,不见雕琢痕迹。这两句描写晋祠的外部景物,虽然不离山水,但却是从另一角度概括了晋祠景物的特色。情感趋于细微,词意趋于深化。李白《山中问答》绝句云:“桃花流水窅然去,别有天地非人间。”“流水桃花”句,便是化用李白诗意。同时又暗含陶潜《桃花源记》中所描写的境界。作者在另一首《浣溪沙》中,就有“只疑误入武陵溪”的句子,可以互证。这句是说,飘浮在溪流上的花瓣,好象是来自世外桃源。一“疑”字,刻画出观赏者的迷离心态,富于理致。“小桥”句,形容两岸杨柳袅娜多姿,溪间小桥横卧,幽静清雅,有似北国江南,令人陶醉。结句收束全词,同时表述词人的旨趣。苏轼《前赤壁赋》中说:“惟山上之清风,与山间之明月,耳得之而为声,目遇之而成色,取之无禁,用之不竭,是造物者之无尽藏也,而吾与子所共适。”作者此结与苏赋大意相近,赞叹大自然的无尽宝藏,恰与上片“供晴岚”的描写情思相贯通,抒写相照应。“入醺酣”三字,也略同于《前赤壁赋》中“洗盏更酌”,尽情酣饮的文意,同时也暗示一种羡慕闲逸、沉醉无边风月的情怀。“挽将”二字,由外景引入内心,显见江湖之思。这时作者已年逾花甲,触景生情,产生宦游倦怠的感触是十分自然的,在作者同时写的诗歌中,即有“老去宦情如嚼蜡,买舡闲钓晋溪云”的句子,可作为这首词结句的注脚。 浣溪沙即景 云压斜晖照树黄。风生水树绿阴凉。渴蛙得雨闹池塘。红焰射人榴火炫,青丝窣地柳条长。卷帘明月照回廊。 刘基的长调词多属浑厚雅正、联绵委婉、精工细密的经意之作,而小令却多是清新圆润、空明流畅、不事雕琢的自然流露。这首《浣溪沙》即是其中之一。题为即景,确实是一幅自然生动的画面,不过又加入天籁之声,因而形、声相兼,又非无声之画所可范围了。它通首不用典,语言也清新流畅。 这首词写的是园林、水边,从初夏雨后的黄昏到明月东升的夜晚这一时间跨度内的连续景象。你看,第一句就说“云压斜晖照树黄”,这是雨后方晴、落日余晖照耀着树梢的时候。怎知道是雨后呢?因为第三句写道:渴蛙方才得雨,正乐得在池塘里歌唱着呢。此时云低日沉,树杪镶着一层黄晕,不正是“莫道桑榆晚,余霞尚满天”的时候吗?第二句“风生水树绿阴凉”,写水边树木得雨变得更加碧绿了,水面吹起了微微的凉风,人感到惬意。第三句“渴蛙得雨闹池塘”,更以青蛙的鼓吹,为雨后黄昏增添了不尽的活泼与生机。下片头两句是一联精彩的对仗。南宋朱熹诗曰:“五月榴花照眼明。”(《题榴花》)较之此词“红焰射人榴火炫”,不免黯然失色。唐明皇诗“灞岸垂杨窣地新”,似也不及这里的“青丝窣地柳条长”来得优美。渐渐地,时间已经推移到了明月东升的夜晚,这时作者已经回到了室内,卷起窗帘一看,月光满地并照进了回廊。你看,全词写得多么自然清新!闭目回味一下词中的意境,你就会知道这词是怎样一个写作过程了。作者于雨后傍晚到园中池边散步,收录了目接耳闻的美景妙音,回到室内后,卷帘又见明月在天,清光满地,心情该是多么悠然自得,于是提笔把它记录下来,就成了这首小词。作者当时的心情是轻松而愉快的,所以词中的意境也令人心旷神怡,给读者以美的享受。 浣溪沙早行 旅枕生寒夜惨凄。半庭明月露凄迷。疲童梦语马频嘶。人世几时能少壮,宦游何处计东西?起来聊欲舞荒鸡。 这首“早行”词,选取典型场景,将人物活动与内心感受,通通放在侵晨未发之前的特定时刻来表现。词中并不多作“鸡声茅店月,人迹板桥霜”那一类早行辛苦的正面刻画,运实为虚,抒怀入妙。首先略作点染,写旅枕梦残,半庭明月,朝露,烘托出凄迷清冷的侵晓氛围;然后用“疲童梦语马频嘶”的声音,打破四周寂静。马儿嘶鸣,自是一般早行诗词惯见的描写(例如那位因赋《喜迁莺·早行》而得“刘晓行”盛名的宋代词家刘一止就这样写:“迤逦烟村,马嘶人起,残月尚穿林薄”);但这里“马频嘶”却与“疲童梦语”搭配起来,构成了似不调谐而又富于生活实感的情景:一方面快要匆匆上路(马儿仿佛在不耐烦地嘶唤催人),一方面又是睡意未消,还没有休息够(随行的家童犹自在梦酣呓语,反映了连日来行程的疲累程度)。从章法上看,这一句灵动而自然,起了承先启后的作用,含蓄地交代了过去的崎岖旅程,乘便逗引出眼下的宦游前路。上下片紧密相连,笔触也由凄迷渐渐向亢奋过渡。 在上片写景叙事的基础上,下片着重抒发“早行人”的心头感慨。“人世几时能少壮”,用杜甫《赠卫八处士》“少壮能几时,鬓发各已苍”意;“宦游何处计东西”,用苏轼《和子由渑池感旧》“泥上偶然留指爪,鸿飞那复计东西”意。化用二者组合成一联,表达的绝不只是光阴似水的迟暮之感和辞乡去国的羁旅之心。通读全词,我们会恍然悟到,作品的深层意念,恰恰是与“世路无穷,劳生有限”的羁旅凄迷心绪相反相成的另一面,是漫游天下的壮志。结句“起来聊欲舞荒鸡”,振起全篇,将晋人祖逖、刘琨深宵闻鸡起舞的豪壮故事融进了词的境界。说起当年奇士的壮心自警,分明也寄寓着如今主人公的壮游励志。作者李齐贤以异域人士来到中国,生平不以突黔席暖、安富尊荣为事,而有心于登临名山大川,一览中土宏博绝特之观,试读他的《沁园春·将之成都》:“幸今天下如家,顾去日无多来日多。好轻裘快马,穷探壮观;驰山走海,总入清哦。安用平生,突黔席暖,空使毛群欺卧驼!”便知其人其志。因此,野驿荒鸡,对于他决非什么“恶声”,而正是激励人低昂起舞磨练意志的振奋之声(“荒鸡”,是在深宵不按一定时间啼叫的鸡,古人视为“恶声”。如清赵翼《晓起》诗:“茅店荒鸡叫可憎,起来半醒半懵腾”)。鸡声在篇末才出现,这是画龙点睛式的特意安排。照常规,鸡鸣催曙,本是“早行曲”的起调,而作者却在说遍旅枕、寒宵、残月、新露、童语、马嘶之后,方始点出断续荒鸡,兴发那欲慨然起舞的激扬意气,完成全词凄迷而昂奋的壮游意境。鉴赏者回读全文,从头寻绎,当能体会此中诗味。 浣溪沙一半梅黄杂雨晴。虚岚浮翠带湖明。闲云高鸟共身轻。 山果打头休论价,野花盈手不知名。烟峦直是画中行。 江苏吴县的邓尉山(今光福风景区),濒临太湖,景色如画。山峰四立,林木葱茏。中多梅树,花时一望如雪。行数十里,香风不绝。清光绪二十五年(1899),郑文焯与友人张嵚(石楼)、 王善(石壁)游邓尉山,作此词纪游。 起句“一半梅黄杂雨晴”,既是写行游所见之景,又是点明游山的时令。梅子黄时,在春夏之交,其时雨多,宋代贺铸《青玉案》词即有“梅子黄时雨”的名句。词人游山时,梅子尚未完全成熟,故说“一半梅黄”。时晴时雨,山中景色清新而空蒙,富于变化,所谓“山色空蒙雨亦奇”。“虚岚”,山中雾霭,林木繁茂,郁郁葱葱,风起处,翠浪翻滚,故说“浮翠”。郑文焯工词且善画,晚年在苏州即以行医卖画为业。此词用辞着色,富于画境。画面上,薄雾浮荡,树丛中梅子半青半黄,色调明暗相间( “杂雨晴” )。远处碧水涟漪,湖光荡漾。山光水色,交相辉映。天空中白云闲飘,飞鸟盘旋。有动有静,远景近景,相得益彰。而清新淡雅的画面中,又体现出主体一种闲情逸致。云,本无所谓“闲” 与忙,说云闲,实是主体闲情逸趣的投射。陶渊明《归去来兮辞》的“云无心而出岫,鸟倦飞而知还” ,李白《独坐敬亭山》的“众鸟高飞尽,孤云独去闲”的闲云,都是诗人自由自在的闲适之情的外化。本词“闲云高鸟”就浓缩了李、陶诗赋所确立的云鸟的象征意义和审美内涵。“身轻”,语本杜甫《送蔡都尉》 “身轻一鸟过”,但词人着一“共”字,则不独指闲云、高鸟皆“身轻”,也喻示主体游山时心情的爽快轻逸。静谧优美的湖光山色使主体灵魂得到净化,人世的烦恼皆抛之脑后,故觉“我”之游山也象闲云飞鸟一样怡然自得、轻捷、舒坦。主体完全沉浸在自然美的观照之中,进入了物我合一的境界。 上阕着眼于观景,下阕着眼于游山。因为是纪游,故作者不是站在一个固定的角度,不是从一个观点来观察山中美景,而是在行进中捕捉景物,表现游山的野趣:穿行于茂密的林木之间,时有山果打头; 遍地野花盛开,时摘几支闻嗅,不知不觉之间,盈手皆是。举首远望,重峦叠翠,烟霭蒙蒙。人游其间,如在“画中行”。抚卷沉思,读者也仿佛被带入邓尉山那画境之中。词人不仅捕捉山间景物之美,还注意把握景物的奇趣:山果任采撷,无需论价; 野花香四溢,不必知名。山果、野花似有一种自甘寂寞,与世无争的品格。词人有感于尘世的纷争斗狠,和俗人的追逐名利,而将主体人格融入所观照的审美对象之中。作者因“会试屡荐不售,遂绝意进取” (孙雄《旧京文存》卷八《高密郑叔问先生别传》)。他“淡于名利,牢落不偶”(俞樾《瘦碧词序》),因而见生长于一尘不染环境中的山果、野花,不觉悠然心会,于是赋之以“淡于名利”的人格。 短短的四十二字,既描绘出诗情画意,又表现出主体人格,还写出了行游中的动态,可见词人娴熟的艺术功力,真不愧为“一代作家”。 浣溪沙燕子衔春入画桡。蜀冈杨柳拂西桥。隋家宫殿已烟销。 绿酒细斟人脉脉,红帘吹送影迢迢。莫愁双桨带江潮。 唐徐凝《忆扬州》诗: “天下三分明月夜,二分无赖是扬州。”杜牧《赠别》诗:“娉娉袅袅十三余,豆蔻梢头二月初。春风十里扬州路,卷上珠帘总不如。”扬州自古以来,不但为风月古迹胜地,也是青楼烟花聚集之处。词人生逢明季伤乱之际,不能以身许国,施展宏才,而隐居吴门,流连于秦楼楚馆之春,沉醉于酒绿灯红之夜,征歌选曲,消磨岁月。这首词是作者芜城感旧次友人词韵之作。芜城即扬州广陵城。因竟陵王诞之乱,城邑荒芜,故名。鲍照有《芜城赋》,载在《昭明文选》。 上片是写扬州景物,因而发思古之幽情。首句写翩翩燕子衔着春花飞入画船。“衔春”二字精警,与周邦彦《浣溪沙》词:“云鸠拖雨过江皋”中“拖雨”二字同妙。桡,船桨,这里代船。次句写扬州城西的蜀冈杨柳在春风里摇曳低拂着西桥。第三句写隋炀帝昔日广陵城的宫殿早已堙圯埋没在烟雾之中,显出荒凉景象。 下片抒情,着重写感旧,追述与青楼情侣欢会和离去情景,历历如在目前。绿酒细斟,含情脉脉,写当年与情人欢会情况。红帘吹送,人影迢迢,写情人别去时光景。这一对偶句并未说出相会而别的是什么人。末句方点出是象古代莫愁女子一样的人儿,她打着双桨趁随江潮一去无踪,真令芜城客肠断。(王士祯赠余怀诗有“肠断芜城客”之句) 。 《古今词话》载龚芝麓说:“澹心余子,惊才绝艳,吐气若兰,而搦管题词,真搴淮海(秦观)之旗,夺小山(晏几道)之簟,允为定评。” (见柳诒徵跋语)观这首小令,便觉所评并非溢美之辞。 浣溪沙血洒青山尽作花,花残人影未还家。声声只是为天涯。 有恨朱楼当凤阙,无穷青冢在龙沙。催归不得恨琵琶。 “血洒青山尽作花”,屈大均以多么宏伟的气势开始了他这篇《浣溪沙》词。咏杜鹃,其实是咏自己,咏他至死不衰的抗清意志。传说杜鹃啼久,嘴角流血,血洒在山上,就化为漫山遍野的杜鹃花(又名映山红)。因此,古今许多诗人都曾以杜鹃鸟作为不屈不挠、为实现志愿、苦心孤诣、不惜流血牺牲的志士的象征,加以歌唱。此词前阕是说杜鹃鸟不惜血洒青山,声声只是为了呼喊流落天涯的游子。可是血化为花,花又残落,却还不见人影归来。其实只是他自身的写照,他想唤醒世人不忘亡国之痛,起而参加斗争,尽管自己血洒青山,但喊遍天涯却不见人们奋起响应。一片孤愤之情,溢于言表。 后阕用王昭君琵琶诉恨的历史故事。朱楼、凤阙,都是指汉代宫阙,帝王后妃们居。虽然堂皇富丽,有些后妃失宠,其间也笼罩着无尽的怨恨。青冢指王昭君墓,在今内蒙古自治区呼和浩特市南十公里,大黑河南。龙沙原来是白龙堆沙漠的简称,后来就用以泛指塞外沙漠地段。青冢只一个,而冠以“无穷”,作者用意很明显:当代和王昭君有着同样命运,有家难归,有国难投的人,很多很多,他们只有埋骨沙场、留冢他乡的结局。王昭君归汉不得,用琵琶来表达自己心中的怨恨,当今那些心存亡国之痛、怀耻抗争的志士,看来杜鹃催归(杜鹃鸟的喊声似“不如归去” )也是无用的,他们只能象王昭君那样以弹琵琶来抒发一腔愤怒而已。一片同情之心也是溢于言表。 综读全词,从深沉的语言中可以感觉到作者强烈的心律。他爱国之深、亡国之痛、救国之切,希望与失望相交织,殉国的慷慨与孤愤的哀怨相激宕,种种复杂的感情都从字里行间透露出来。如果他把感情写得过分单一,就容易概念化口号化,艺术感染力必然减弱。事实上人们的感情总是非常复杂的,只有写出它的复杂性,才会有真实感、深刻感,也才能激动读者心灵。这也是这首词给我们的启 浣溪沙这首歌辞旨在劝人报恩乐施,写得或直抒胸臆,或婉转含蓄,达到劝人目的。 “结草”说的是春秋魏颗事。《左传·宣公十五年》记载: “魏武子(魏颗之父) 有嬖妾,无子。武子疾,命题曰: ‘必嫁是’。疾病则曰: ‘必以为殉’。及卒,颗嫁之,曰: ‘疾病则乱,吾从其志也’。及辅氏之役,颗见老人结草已亢(抗)杜回 (秦将),杜回踬而颠,故获之。夜梦之曰: ‘余,而所嫁妇人之父也。尔用先人之治命。余是以报。’”后因以 “结草”为受恩深重,虽死也要报答。 “衔珠”是指汉隋侯事。东汉杨宝救了一只黄雀,某夜有一黄衣童子以白环四枚相报,谓当使其子孙洁白,位登三事,有如此环。后杨宝子、孙、曾孙果皆显贵。旧时剥削阶级以此宣扬迷信、报恩思想。 起句便是主题,“结草衔珠不忘恩”,其他几句都是为“不忘恩”这一主题服务。“些些言语莫生嗔”,这里指只说几句话不要生气,意在劝人耐心听作者或歌者讲述,以便记在心里,好好报答恩人。“比死共君缘外客,悉安存”,是说我和你都是与佛没有机缘的人,屡次都接近死亡,但最后都平安无事。“比”,屡屡,频频。安存,安置,安顿,是唐时习用语。如 《敦煌零拾 ·季布歌》: “季布得知心里怕,甜言蜜语却安存。”在这里,“比死”最后之所以能够 “安存”,是自己知恩必报又施恩的结果。上片便是劝人报恩并乐于施恩,这样才能化险为夷,一生平安。 下片虽说也是劝人报恩。但前两句说得比较含蓄,意蕴较深,“百鸟相依投林宿,道逢枯草再迎春。”各种鸟之间相依为命,成群结队,友好相处,所以它们都投奔到森林中去,寻找自己的归宿。如果它们相互间怒目而视,反目成仇,那么大森林就不可能是它们栖息的乐园,这一句的实质是告诫欣赏者,人与人之间也应同百鸟一样,和睦共处,才能生活得快快乐乐,轻松自然。如果在路上遇上枯草,不要心绪烦恼,枯草之后便是春天,正如雪莱所说:“冬天已经来临,春天还会远吗?”“道逢枯草再迎春”是劝那些遇到困难与麻烦的人不要灰心丧气,因为只要你能有恩必报,你便会得到恩人的相助。这两句说得比较委婉,但其内容却非常深刻。 “路上共君先下拜,遇药伤蛇口含真”,结句正与首句照应,使此词显得有开有合,结构完整。“遇药”是属音变词,即“如若”二字之正写。这一句是说在路上遇到你(指恩人)先下拜,如果自己遇事不顺得以相助,必像伤蛇,口含珍珠以报隋侯之恩一样来报答你。 辞作者反复重申“施恩必报”之义,究竟有何社会背景?张说于初盛唐间曾有句曰:“今日伤蛇意,衔珠遂阙如!”一语道破,作者也在讽刺人情之薄。辞作者劝人报恩乐施,而社会的世态炎凉、人情淡薄更激起作者发自心底的呼唤。作者似乎在讲述一个个施恩与报恩的故事,劝那些心无他人的人多行善事,多助他人,这样才能得到别人的帮助与报答。 此辞或文或白,或直发议论,直抒真情,或温柔含蓄。白则质朴如话,一见宗旨,文则辗转比喻,越品越有味,可谓雅俗兼赏,艺术趣味较高。 浣溪沙禅悦新耽如有会,酒悲突起总无名。长川孤月向谁明? 朱祖谋中年以后,离开官场,浪迹江湖,过着退隐生活。冒广生撰写的《朱祖谋霜叶飞》说: “古微以壬寅(1902)秋晚,奉命督学粤东,余与秦幼蘅水部、夏闰枝编修,集中圣斋,用梦窗韵赋霜叶飞词录别。是日同游天宁寺归,剪烛至夜分始散。古微越日待舟唐沽,寄和词云: ‘乱云愁绪孤帆外。随风飘著燕树。倦程先雁下沧洲,寒带丁沽雨。……商量听水听风去。剩恨笛、飞声罢,寂寞鱼龙,觑人眠处。’古微高卧东山,幼蘅、闰枝各羁天末,读此殊有停云之感。” (《小三吾亭词话》卷二)两年以后,辞职北归。陈三立《朱公墓志铭》曾记载其行踪说: “甲辰(1904),出为广东学政” ,过二年,“与总督龃龉,引疾去,回翔江海之间,揽名胜,结儒彦自遣”。(《词学季刊》第一卷第二号)朱祖谋词《浣溪沙》有二首,其一,首句为“独鸟冲波去意闲”,细味词意,两首词均是离职后所作。 词的内容是写离官去职后的复杂心境。起句写舟行水上所见,“翠阜红厓夹岸迎”,描绘两岸青山红厓,似对船只夹岸相迎,“翠”与“红”色彩斑驳,在明亮的月色下显现,以水边风物如画寄托内心浩荡之气。“阻风滋味暂时生”,又以逆风行舟隐喻人生的险阻,情景兼到。“水窗官烛泪纵横”,写舟中的烛泪以衬托内心的惆怅。“水窗”指船舱临水小窗,“官烛”是公家的蜡烛。谢承《后汉书》: “巴祗为扬州刺史,与客暗饮,不燃官烛。”黄庭坚诗:“风檐官烛泪纵横。”这时朱孝臧刚辞官沿江而上,舟中深夜,点的是官烛,而“泪纵横”则写烛泪流溢,快点完了。上片写秉烛夜行舟的情景,“官烛泪纵横”即暗喻前面的“滋味暂时生”的人生逆旅的种种怆然之感。下片是舟中抒怀,“禅悦新耽如有会,酒悲突起总无名。”写借酒浇愁中涌起的各种莫名的悲愤,“禅悦”,谓耽心于禅理。《华严经》:“若饭食时,当愿众生,禅悦为食,法喜充满。”指他在急流勇退中有机会获得禅理,潜心其中,使心灵有所皈依,但情绪的事並非如此简单,即使酒浇胸中块磊,也还是常常突然生发莫名的悲哀,“酒悲”指借酒浇愁反而悲从中来,白居易诗云: “谁料平生狂酒客,如今变作酒悲人。”(《答劝酒》见《白居易集 》卷十五)面对舟中纵横的烛泪,凄然有生平不得志之悲,纵目舱外,更加感慨万端。张尔田在《四与榆生论彊村词事书》中说: “古丈词故国之悲,沧桑之痛,触绪纷来,一篇之中,三致意焉。”结句“长川孤月向谁明”,以词入画,水远山遥,孤月为谁高悬?以此结束全篇,令舟中矛盾交错的孤独感和失落感在月光中由淡化而明晰,由悲愁而趋向超然,一轮孤月调整了他一路失意的心情,在虚写沿江风物中抒发情怀,是朱祖谋词笔高处。 王国维说: “彊村词,余最赏其《浣溪沙》‘独鸟冲波去意闲’二阕,笔力峭拔,非他词可能过也。”(《人间词话》附录一)张尔田《与龙榆生论彊村词书》中也说: “古丈晚年词,苍劲沉著,绝似少陵夔州后诗。”这首《浣溪沙》应属于这一类。 浣溪沙这是一首拜朝天恩、歌颂功德的歌辞。 全辞无甚难解之处。上阙,“好是”为赞美之词。言身沾圣祖之恩惠,实是种无上的光荣。“襕”为古时上下衣相连的服装, “紫襕初降耀朱门”, 自是说皇上派来个新官到敦煌郡上任,圣恩普照,光耀朱门,极有喜气。于是呢,全郡上下,皆相喜贺,共拜圣君。 下阙,尽是尽忠报国的誓词:竭节尽忠,扶保社稷江山;指山发誓,力保乾坤无恙。放冒风尘雨露,拥旌驰骋,扫荡夷虏,再贺圣明的君主。意思是很简单的。 此辞突出了一个“君”字,充分体现出封建社会“君君臣臣”的传统观念,即 “君”是上天派到尘世做主人的,“君”即真龙天子,在人间自是至高无上的,“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君”的恩泽遍及四海,身沐 “君”恩,普通百姓当然得感恩戴德。然而,光是感恩还是不够的,更主要的还是要为 “君”效力,扶保 “君”的乾坤社稷。因此呢,爱国保国的第一要义是爱 “君”保 “君”。这种忠君思想,在这篇歌辞里确有较集中同时也较 “露骨”的表现。 由是,整首辞中除了这个忠君思想便也没有什么别的东西了。前一阙是皇恩浩荡,后一阙是誓死忠君。前后相贯,倒也颇有些气势。 然而,这毕竟是民间词手新作,代表的是普通百姓的审美取向与欣赏趣味。若一味地挑毛病,未免有点过于吹毛求疵了。 那么,我们回过头再看一看这首词。简单地说,上阙是写景的,大体上是实写;下阙是写情的,大体上是虚写。如是,情景交融,虚实结合,却也颇合法度。 从格律上说,也是很工稳的。加之遣词用句稳厚明晰,使得全词读来意韵风生,铿锵有致。如 “竭节尽忠扶社稷,指山为誓保乾坤”句,既工稳,又着实显示几分豪气,倒正合了普通黎民百姓的欣赏口味。 浣溪沙一片花含一片愁。愁随江水不东流。飞飞长傍景阳楼。 六代只余芳草在,三园空有乳莺留。白门容易白人头。 屈大均的这首《浣溪沙》词写作年月不详,亦未著题。《骚屑词》和《道援堂词》俱收。在本阕前还有另一首《浣溪沙》(“不折莲茎不见丝”),词情亦相似。两首词序都排在代州雁门诸作之后; 按词中字句当在金陵时所作。先生四十一岁(1670)时离代州回广东东莞。同年妻王华姜卒。继娶黎氏亦于1674年去世。这一年先生从军湖广与吴三桂“言兵事”,后监军于桂林。1676(四十五岁)辞去桂林监军,回广东佛山。于1679(五十岁)时携妻子避地金陵(因参与过吴三桂军事,在广东有危险)。途经武汉时,侧室陈氏亡故。先生这次在金陵一年多,作了很多诗词。于1680年秋又度南岭返广东沙亭。从词序和历史背景推断,这两首词很可能就是这次寓居金陵时所作。这时先生在政治上失意; 在家庭生活上几年中先后失去王、黎、陈三位妻妾,情绪当然是悲伤的。这些都符合这首词的情感,这些就是它的背景。 词表达的情绪是十分凄惋的。既是吊古又是述怀,实际上是二者融合在一起,又以令人肠断的景色相衬托,写出作者无可奈何的哀思。看看词是怎样写的吧,首二句以寓情于景兴起,这时作者眼中的景却是:“一片花含一片愁。愁随江水不东流”。每一片花都带着愁思,而这种愁却未随江水向东流去而消失; 它滞留在这里不动总是让人悲伤。诗讲究“诗眼”,词其实也有“词眼” 。这个“不”字,可以说是这首词的词眼。一般讲,“愁”是可以被带走的,而这里却偏说,这个愁未能被流水所带走,这是因为它太重了; 这和李清照《武陵春》词句:“只恐双溪舴艋舟,载不动许多愁”的“愁”是一样的沉重。愁不走,它到哪里去了呢?它却飞去依附景阳殿的楼阁去了。景阳殿是南朝金陵的宫殿名,陈后主被隋师围困即由此殿出后门与张、孔二嫔妃匿于胭脂井中,后被俘去长安。陈后主事,没有什么可称道的,只是这里象征着国破家亡的地方,无疑地是寄托着家国之思的。下片更加深一层说,以金陵建都的东吴、东晋和南北朝的南朝宋、齐、梁、陈六个朝代都已成了陈迹,先后消亡了,现在所剩下来的只是年年重生的芳草而已;历史上的一些名园也都是人去园空,只能听到“鸟空啼”了。这两句是由唐韦庄的《台城》诗“江雨霏霏江草齐,六朝如梦鸟空啼”脱化而来,但很自然贴切无痕迹。结到最后一句: 金陵啊! 金陵,是最容易使人头白的地方! 哀思达到了最高境界。这是因为金陵这个地方,经历的历史兴亡所演成的悲剧太多了。白门指白下,因为这里要求用平声字,不能直接用白下(下,仄声)而用了白门。白下、金陵,都是南京,也称江宁,唐高祖武德时改金陵为“白下”。屈大均曾几次到南京,并去谒孝陵(明太祖朱元璋陵墓,在今中山门外),这也就是他作为一个明遗民的心情。 浣溪沙这首词原载 《云谣集杂曲子》。西汉元帝以前,每筑一座皇帝陵墓,就要在陵侧置一个县,令县民供奉园陵,称为陵县。其中高帝长陵、惠帝安陵、景帝阳陵、武帝茂陵、昭帝平陵五个陵县都在渭水北岸(今咸阳市附近),合称五陵。因地近都城长安,且迭次迁来很多富豪,风俗奢纵。唐玄宗以前,李唐王朝也有五个皇帝,高祖、太宗、高宗、中宗、睿宗。通常借指五座陵墓。唐玄宗时,五陵是豪族名门聚居和王孙公子寻欢逐乐的场所,歌苑酒楼产生了大宗侑酒享乐的乐舞和歌辞。《云谣集杂曲子》中有相当一部分的作品是描写盛唐时代 “五陵年少”那种 “访云寻雨、醉眠芳草、狂歌院落”生活的。“五陵”是盛唐时代诗歌曲辞的重要题材之一。这首 《浣溪沙》就是描述五陵“纨绔追欢、歌伎买笑”的歌辞,上篇偏重写歌伎之色,下篇偏重写歌伎之艺,最后点出五陵纨绔的疏狂。 五陵纨绔往往好色思倾国,所以这首词也就从色写起。开端“髻绾湘云淡淡妆,早春花向脸边芳”二句,极写歌伎之美。看,她云髻淡妆,面如春花一样秀美,大有神女下凡之势。古代描写女子红颊娇艳,常用花来比喻。如 《诗经·魏风 ·汾沮洳》: “彼其之子,美如英。”朱熹集注: “英,华(花) 也。”韦庄 《女冠子》: “语多时,依旧桃花面”。白居易 《长恨歌》:“英蓉如面柳如眉”。成语“如花似玉”、“花容月貌”等等,均以花来形容女子的美貌。湘云,湘水上之云,暗喻其如湘水神女,也暗示了她的身份。因为神女、云雨、柳絮、桃花,从唐以来,久已用来作为形容歌伎的词汇。歌伎在筵席之前捧杯递盏用手,所以“玉腕慢从罗袖出,捧杯觞”二句特写其“玉腕”,洁白的手腕像玉一样莹洁光润,其美貌自不难想见。杜诗有“越女天下白”之句,也举肤色来说美。慢,缓也。洁白如玉的手腕,缓缓从罗袖中露出,给人以动态美丽的感觉。 歌伎还要以歌舞博得贵人们的欢心,所以下篇的“纤手令行匀翠柳,素咽歌发绕雕梁”二句,就写歌伎能歌善舞。行,谓执柳而舞。匀,谓舞拍之匀,非柳多寡之匀。这句写歌伎执柳而舞,舞拍均匀,舞步从容,舞姿优美。“绕梁”,用 《列子·汤问》“昔韩娥东之齐,匮粮,过雍门,鬻歌假食,既去, 而余音绕梁𪲴丽, 三日不绝”之意, 形容歌声美妙。 “恋娇态女”的“五陵年少”,面对如此色、艺俱佳的“娇态女”,早已垂涎三尺了。词的最后两句“但是五陵争忍得,不疏狂”,就写出了他们的这种丑态。但是,犹言“凡是”。争忍,怎能忍住的意思。争,犹言“怎”。疏狂,轻狂,狂荡。“争”字造成的反问语气,与否定词“不”字构成肯定意思的行文法,加重了 “疏狂”一词的力量,将纨绔子弟那种急不可待的纵欲心理暴露无遗。 这首词以严肃而批判的态度直率地写出“五陵年少”那种迷花恋柳的腐朽生活,其意义是积极的,非但没有引起人们的向往,反而激起人们对不合理的社会制度的憎恨。另外,这虽是一首写玩花惜柳的词,但也写得清新自然,极少花间词中妇女的那种浓厚的富贵气和脂粉气。 浣溪沙客里佳辰只自怜。白榆初改汉宫烟。覆堤柳色正三眠。 芳树乍闻花气息,小楼几见月团圆。教人无奈暮春天。 该词词题中的“小寒食”,是指寒食的第二天,杜甫《小寒食舟中作》就有“佳辰强饭食犹寒” 的句子。首句点明了 “客中小寒食”的题义,并且直接道出了词人此时的心情。时为佳辰,而自己却客居在外,孑然一身。“白榆”句用典。唐代诗人韩翃有《寒食日即事》: “春城无处不飞花,寒食东风御柳斜。日暮汉宫传蜡烛,轻烟散入五侯家。”这是写寒食将尽,宫庭取榆柳之火赐近臣戚里以便恢复热食。词中的“汉宫烟”就是指此事。词人化用此典,是借此写出小寒食之日的春色特征。同样,下句也是写景。“三眠”,《三辅旧事》载: “汉苑中有柳状如人形,号曰人柳,一日三眠三起。”这里以“三眠”写长满了河堤的柳树枝条在春日下显出的慵柔姿态。这两句,一写白榆,一写柳条,都因典故直接切合寒食,是对第一句“佳辰”二字的进一步描写,同时也以榆柳之色曲折地点染了 “客中”之情。下片前两句是对仗,词人安排写景。“芳树乍闻花气息”,承上片写寒食之景,继续描写佳辰的节候特征。“小楼几见月团圆”,意谓虽然至今才初次领略到春花怒放的气息,但在客中已度过了好几个月圆之夜了。香花、小楼、圆月,都从“佳辰”二字生发,都是“佳辰”最好的点缀。良辰美景,本该是有赏心乐事。而此时,虽然芬芳初闻,美景在即,但月圆数度,自己依然茕然客中,而今寒食已至,说明春光将尽,更启人以时序更迭之感。感之念之,客情难抑,词人不禁发出了 “教人无奈暮春天”一句沉着、激切之语。该词六句,唯首尾两句点明情感内容,中间都就“佳辰”着笔。写“佳辰”之景又重在节候特征,如“初改”、“正”、“乍闻”等字眼都是突出景物的变化之态。词人意在渲染出强烈的时序之感,从而抒写出小寒食之日客情的特殊内容。在艺术上,以景牵情,情势由隐忍而渐趋激切。语言也体现了彭词“婉娈而流动” 的特点。 浣溪沙独倚危楼望晓天,雨余风景剧堪怜。马嘶深巷草芊芊。 几点浓愁山染黛,一行香梦柳梳烟。断肠春色又今年。 这是一首伤春伤别之作。 首句交代时间、地点和主人公的活动。“独”,意味着无侣。登“危楼”,是为了望远。怀人之意,不言自明。而一个“晓”字,更以特定的时间描写,暗示了复杂的内容。此词题为“新晴”,可见夜间曾雨。雨声甫停,天色才晓,主人公便登上了危楼。不难想见,这一夜,她是怎样在淅沥的雨声中辗转反侧的。“剧”,非常。“怜”,有爱、怜二义,从下片对景色的描写来看,当取前者。由此可以推知,这首词的时间是在初春。初春而逢雨,大自然的美丽可想而知。首二句写景,主要表现人物活动; 第三句写景,则意在刻划人物心理。“马嘶”,是一个传统意象。五代和凝《江城子》云: “竹里风生月上门。理秦筝,对云屏。轻拨朱弦,恐乱马嘶声。含恨含娇独自语: 今夜约,太迟生。”又宋姚令威《忆王孙》云: “毵毵杨柳绿初低,淡淡梨花开未齐。楼上情人听马嘶。忆郎归,细雨春风湿酒旗。”可见,马的嘶鸣往往与情郎的活动有关。就这个意义看,马嘶深巷是词人用传统手法来表现主人公的殷切期待,而事实上,这也可能是对主人公心理状态的直接刻划。她久久地眺望远方,恍惚中,似听到深巷中骏马嘶鸣,她所盼望的情人已经归来,但回过神后,四周却依然冷寂如故,只有茂盛的春草,到处延伸着,深深触动着她的心灵。芊芊,草木茂盛貌。这个意象,使我们想起李煜《清平乐》:“离恨恰如春草,更行更远还生。”秦观《八六子》:“倚危亭,恨如芳草,萋萋刬尽还生。”其间的传承关系,颇为分明。吴烺只用三个字,虽略显简单,但置于全词的有机结构中,仍然细致地传达出主人公对大自然的感触及其由希望到失望的心灵活动。这一句,景与情,虚与实,过去与现在交织在一起,写得很有厚度。 过片处,紧扣新晴,转为详写。“黛”,青黑色。初春雨后,山上树木呈现葱绿之色,故云“染”。不过在主人公眼里看来,这山上新染之黛,不过是“几点浓愁”而已。以移情的手法,将大自然拟人化,借以抒写其愁怀。同时,山与黛的意象,还可以引起人们透过字面意义去进行联想。古人形容女子眉毛,有眉山之说。如欧阳修《踏莎行》:“蓦然旧事上心来,无言敛皱眉山翠。”又,黛也常与女子眉毛相联系。如左思《娇女》:“明朝弄梳台,黛眉类扫迹。”李煜《长相思》: “淡淡相思薄薄罗,轻颦双黛螺。”作者此写“山染黛”,虽不必真是借代用法,但了解了传统意象的暗示意味,却可以加深我们对主人公的“浓愁”的感受。接下来一句,以比喻出之,将梦境与现实结合起来。主人公所梦者为何?词中未加交代。然其一早即登楼远眺,可见夜间所梦深深搅动了她的情思,而一个“香”字,则暗示了其梦与情人有关。“香”字惟其有这种暗示性,用之才不觉其俗。但是,梦境与现实并未对应起来。此刻,主人公站在高楼上,看着柳枝摇曳,飘拂如烟,深深地感到自己的美好的梦想,也化作了云烟,无情地消逝了。王夫之云:“以乐景写哀,以哀景写乐,一倍增其哀乐。”(《姜斋诗话》卷一)山色如黛,柳丝如烟,夜雨初晴,万象更新,春天的美丽,更加衬托出主人公的愁怀,正所谓“一倍增其哀乐”。值此伤心之际,她不禁感叹道:“断肠春色又今年。”一个“又”字,写尽她“年年失望年年望”的心理,点出了全词的主题。 这首小令仅四十二个字,其特色在于容量大,在有限的字数中,涵蕴着丰富的内容,取得了以简驭繁,以少总多的效果。 浣溪沙地僻村深竹影斜。小池新雨涨春沙。散分泉石到邻家。 一曲晚风张绪柳,半溪残月杜陵花。晓莺啼梦破窗纱。 《浣溪沙》这种小令体制,从七言绝句脱胎而来,句数较七绝略多,在章法上更富于斡旋变化,犹如扁舟徜徉于一泓湖水之中,随意调遣,以其轻灵倩巧见胜。即以此词为例,通篇比兴,言景不言情,而情之所寄于言外得之。词的主旨原在写相思,妙在全不加点明,而托诸“梦游” 出之;而此词中唯一涉及人物意绪的“梦”字,又直到最末句方始出现。词中写梦游所到之地,历历如绘; 而所梦的人物对象,却又深藏不露,其意境朦胧隐闪,而此词之深永意味,亦经此曲径通幽而愈堪玩赏矣。 词的首三句写出一幽雅清静处所。“竹影”、“小池”、“泉石”已点出环境之清雅不俗,着色虽淡而不失情趣。竹影欹斜,饶有婀娜的风姿; 新雨过后,池水横溢,无数细流向四面蜿蜒漫衍开来,犹如银蛇舞动。作者于寻常小景处体物入微,而人物的轻快喜悦心情亦自可见。以上三句写昼景。下片转入写夜景。由“晚风”至“残月”,暗示时辰由入暮到夜阑。而词中“风”、“月”、“花”、“柳”的出现,使用笔顿趋华丽。风曰“一曲”,言其和煦柔曼;月曰“半溪”,言有微云相与出入。风如乐,碧柳袅袅摇软烟; 月在水,花容姣好更光艳。故作者写昼、夜之景用的乃是两副笔墨: 写白昼之景言其疏淡处,写夜晚之景则着力于其秾丽处。而此处的“花”“柳”似又可能暗寓一段风流情事在。“张绪柳”,齐武帝曾以灵和殿前所植杨柳的风流可爱,比喻张绪 (见《南史·张绪传》)。“杜陵花”则和女子相关,如韩翃《赠张千牛》诗云:“急管昼催平乐酒,春衣夜宿杜陵花。”史达祖《绮罗香》词云:“最妨它佳约风流,钿车不到杜陵路。”阮大铖《燕子笺》曲词云:“风流贪看杜陵花,解春衣夜宿儿家。”等等。此夜柳下论心,花畔和醉,正男欢女爱之时也。如此,方解得末句之所云。“晓莺啼梦破窗纱”,以“晓”字领起,从时间上似顺承上面所写而来,实际却是一个转折,言以上所写者非今日之实事,乃昨夜之梦寻。词家每喜将“晓莺”和“春梦”相连,如温庭筠《菩萨蛮》词云:“觉来闻晓莺……春梦正关情。”晏殊《蝶恋花》词云:“浓睡觉来莺乱语,惊残好梦无寻处。”吴文英《风入松》词云:“料峭春寒中酒,交加晓梦啼莺。”等等。此词所写,亦即“晓莺啼破相思梦” (顾夐《虞美人》)也。相念情深,昼思夜梦,而梦游时那一份温馨情味,一旦梦醒后又当是如何苦涩! 着一“破”字,则春梦之沉迷,现实之无奈,俱得到有力的表现。全词以实景写幻梦,又以幻梦写真情,遂在虚与实、真与幻的斡旋交错之中,透露出绵渺之思,这正是本词艺术表现的特点所在。 浣溪沙绍兴二十一年(1151)中秋,词人的好友王景源使君坐船到箫滩,经过词人居所,则弃船登岸,与免官后卜居清江五柳坊的词人相晤。词人设宴饯行。本篇即为席间赠别之作。 这首送别词,感情激越慷慨,情意浓深真挚,感人肺腑。词的上片写饯别情景。词人与友人久别重逢,难得欢聚,同时,又与友人情谊深厚,志趣相投,且相逢不易,那就不要拘泥礼法,洒脱随兴,痛饮畅谈,一醉而别吧! 这里点出了两人过从密切、志同道合、倾心置腹、肝胆相照的亲密关系,并表明词人对友人的深情厚谊。事业上的共同志向、彼此的支持鼓励与生活中的相同兴趣,是真挚的牢不可破的友谊的坚实基础。词人一开始即着重强调两人之间的这种特有的亲切友情,与相互间胸怀坦荡、意气相倾、纯洁无邪的友谊,从而给整首词烘托出一种浓郁的依依不舍的离别氛围,构思奇特,立意巧妙。在这样的心境之中,送别之际当然更为依依难舍了。“一杯相属忍催行”,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悲欢离合,人生总是聚少离多,离别的到来是不可避免的,然而,却没有想到是这样的匆匆! 久别重逢,乍逢又别,刚才把盏,一杯未尽,则催着赶路。这里一个 “忍”字,生动地表现了词人在离筵饯别之时,对着别酒,不忍与挚友分手的惆怅意绪,可谓是 “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 (柳永 《雨霖铃》 )酒逢知己千杯少,宴席上当然不会只饮 “一杯”酒。这里只言一杯,是指对词人来说,似乎才与友人相饮一杯。相聚短暂,这无疑更增添了离别的痛苦。语言含蓄蕴藉,情感激越深厚。好友离别,令人难过,难舍难分、依依惜别之际,“离歌更作断肠声”。今朝别离,不知何时再得重逢。思之不禁使人黯然伤神,忍泣吞声,因而致使离别时唱的歌亦变成了令人愁肠寸断的悲歌。词人与挚友欲别而又不忍分别的绵绵情思真切可感,其与友人惜别之意、感伤之情,哀绝动人。 词的下片写离别之后对友人的思念关切之情。友人终于踏上旅途。把友人送上船,望着载着友人的船逐渐消逝,眼前只留下那滚滚的大江。滔滔的江水,后浪推着前浪,波涛起伏,就像词人因挚友别离而难以平静的心情和翻滚不定的心潮。夜空里,中秋的一轮明月晶莹透澈,一尘不染,如同灿烂夺目的银盘镶嵌在蓝色的天幕之上,皎洁明净的光辉普照着整个大地,照着自己,同时亦映照着挚友旅途中的长亭与短亭。人虽分离了,然而却千里明月与共。词人心中那一片对友人的纯真友情与无限的情思亦如这洁白柔和的月光,无论是水路还是山间驿道,总是伴随着友人。托明月以寄相思的诗句历代都有,如张九龄 《望月怀远》: “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刘禹锡 《月夜忆乐天兼寄微之》 : “展转相忆心,月明千万里。”孟郊 《古怨别》: “别后唯所思,天涯共明月。” 谢翱 《友人自杭回建寄别》 : “不如寄明月,步步随君行。”词人隐括前人诗意,即景抒情,自然熨贴,妙合无垠,其对友人的一往深情,得到真切传神的表现。 浣溪沙这是一首隐士词。隐士文化作为中国传统文化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在敦煌曲子词中有了比较明确的体现。山后开园,洞前挖池,于劳作之闲暇,看花听雨,吟诗作赋,确有着乡野归隐的情趣。观其辞意,确颇有陶氏“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 的出尘境界。 所谓的“隐士文化”是与老庄哲学有着极密切的关系的。这种哲学讲求“无为而治”,的确大合看破并厌弃功名利禄的传统文人的胃口,于是,他们或“结庐在人境”,或于远离尘世的山林竹石间结茅而居,尽享“无为”之乐。当然,这种归隐与那种完全的皈依宗教是有一定区别的,即他们并不是完全“出世”,只不过是其心境平寂如水,再不是为利禄功名而劳禄奔波罢了。如这首《浣溪纱》即属此列。 从其词意里可以看出,作者能够开园种菜,穿池养鱼,可见并不是彻底地与凡俗绝缘,并未“出世”。布衣躬耕,自食其力,有事开关往还,无事掩扉读书,确是自得其乐。可称得上是古代某些文人所追求的第一人生境界。 此辞平白如话,却又没有丝毫的俚俗气息。大有虽食人间烟火却不染烟火气的明洁气派。辞意浅显易懂,不事雕琢,明净轻爽,读来琅琅上口,在艺术手法上有独到之处。 上阙精当之用笔,交代出主人公所居的环境,田园风味于寥寥数语间跃然纸上,如在眼前。只不过于用词上,特别是在词意的结构上不甚讲究,让人读来有落俗套之感,显见是民间文人所作,却也正合一般的平民百姓口味。 下阙也无更新奇之处,但较上阙,着实是多了些雕饰意味。“坐听猿啼吟旧赋,行看燕语念新诗”,是对偶,使得全辞多了些文人色彩。但这样的词句虽有了些诗意,却并没有更多的艺术与精神内涵,显得少了些个性,并没什么特点。反倒是后一句 “无事却归书阁内,掩柴扉”,与上阙的 “一架嫩藤花簇簇,雨微微”,更有一些平淡而悠然的诗情画意。用这两句不事雕饰,倒更有些错落有致,张弛有度的天成之感,还是有些艺术品位的。 浣溪沙曲曲蚕池数里香,玉梭纤手度流黄。天孙无暇管凄凉。 一自昭阳新纳锦,边衣常碎九秋霜。夕阳冷落出高墙。 清代在苏州、杭州和江宁(今江苏南京市)等地设立“织造署”,负责管理织造皇宫内所使用的各种丝织物品。曹寅曾任“江宁织造”多年,其任务除了为皇家督造衣料、帷帐、旗帜等丝织品外,还兼有查访各地吏治民情的使命,并直接向皇帝密报。本篇大约作于“江南织造”任内。词中通过对比反映了宫廷内外两种不同的生活画面,揭示出下层人民和统治者的矛盾,对现实有一定的讽喻意义。 “曲曲蚕池数里香,玉梭纤手度流黄。”首二句托物见意,由纳锦而联想到织女凄凉辛苦的生活。“蚕池”,作者自注云:“明时宫人纳锦之所,今有故基云机庙。” “流黄”,指黄色的丝绢。词人看到那五光十色、堆积如山的绫罗绸缎,仿佛闻到了蚕茧的香味,不禁联想起织锦女工的辛勤劳动。她们弄机抒,抛玉梭,日以继夜,用纤纤素手才织成这一匹匹美如云霞的锦缎。“天孙无暇管凄凉。”上片结句紧承“玉梭纤手度流黄”,进一步描写织锦女工的境遇和悲伤心情。“天孙”,即织女星,神话传说织女为天帝之孙,故名。这句意谓: 织锦女工辛辛苦苦,织出锦来就被官府掠走,她们无人体恤,生活十分悲惨凄凉,就连天上的织女星也自顾不暇,不能为她们解愁分忧。词的上片,通过鲜明的形象和巧妙的联想,表达了作者对织锦女工的同情,言简意深,含而不露。 “一自昭阳新纳锦,边衣常碎九秋霜。”过片两句以宫女的锦衣对照边防士兵的寒衣,形象地展示出现实生活中的苦乐不均,进一步深化了主题。“昭阳”,宫殿名。《三辅黄图·未央宫》: “武帝时,后宫八区,有昭阳……等殿。”后世常以“昭阳”指皇后所居之处。“九秋”,泛指时间之长。这两句说,朝廷年年都要搜罗锦缎为后妃宫女更换新衣,而驻守在边防前线的战土却总是穿着破旧不堪的军装,他们身上的 “寒衣”已经熬过了多年的冰霜。“夕阳冷落出高墙。”末句以景结情,照应首句的“蚕池”,描写“纳锦之所”丝绢堆积如山,夕阳映照着高墙深院,词人对景感怀,一种凄凉冷落之情油然而生。 这首词即事抒感,从织妇与宫女、边关和内廷的对比描写中,表现劳苦者与享乐者两种不同的生活境况,形象地揭示出劳而不获、获而不劳的现实,其用意与宋代诗人张俞的“遍身罗绮者,不是养蚕人” (《蚕妇》)相似,读后给人以深刻的启迪。 浣溪沙知。天上人间何处去,旧欢新梦觉来时。黄昏 微雨画帘垂。 关于这首词的本事,宋代孙光宪的《北梦琐言》有一段记载:“唐张祎侍郎,朝望甚高。有爱姬早逝,悼念不已。因入朝未回,其犹子(即侄子)右补阙曙,才俊风流,因增大阮(叔父代称)之悲,乃制《浣溪沙》,其词云云,置于几上。大阮朝退,凭几无聊,忽睹此诗,不觉哀恸,乃曰:‘必是阿灰所作。’阿灰,即中谏小字也。然于风教,似亦不可。以其叔侄年颜相似,恕之可耳。谚曰:‘小舅小叔,相追相逐’。谑戏固不免也。”由此可知,作者所写并非自己的亲身感受,但由于词人“才俊风流”,也写得情挚意切,哀婉动人。 上片写悼亡、相思之情,于平淡处见工巧。首句写枕屏、薰香炉、绣帐等物品,一是渲染沉寂的气氛,一是点明闺房。悼亡者和爱姬曾在这里度过了多少温馨之夜,留下了多少美好的回忆! 然而如今物是人非,恍如隔世。而一睹其物,倍觉伤情。下一句“二年终日苦相思”,是直抒悼念之情。“二年”,既写爱姬死后所过之年份,又写悼亡者相思所历之时间。而在二年后面又加“终日”二字,就更进一步写明他在整整两年的时间里,无时无刻不在“苦相思”。如果谁对这一点还有怀疑的话,那么春花和秋月是完全可以作证的。这样,就把相思之情淋漓尽致地表现出来。词人说“杏花明月尔应知”,不仅以拟人化的手法,给杏花、明月以生命,而且暗示悼亡者从春至秋、自早至晚都在思念着爱姬。这既回应了上一句所写相思之久,又给人留下想象的余地。 下片写梦中与爱姬之幽会,设想自然,耐人寻味。词人明知爱姬已逝而换头“天上人间何处去”,却故以问句起,这既写出悼亡者在新梦初醒时迷离恍惚之神态,又写出对亡姬无限留恋之深情。接下一句中的“旧欢新梦”四个字,用得十分精当。其含义有三:其一,既然欢情已成往事,那么再寻欢乐只有在梦中了;其二,人们对往事的回忆,一般都说“重温旧梦”,而这里说“新梦”,似言“悠悠生死别经年,魂魄不曾来入梦”,而今日一旦入梦,倍觉新鲜。其三,尚有缠绵未已,幽会苦短之义。最后一句“黄昏微雨画帘垂”,以景结情,含蓄蕴藉。黄昏,天色暗淡,夜幕下垂,本是惹愁的时刻。又加之微雨淅沥,点点滴滴,“怎一个愁字了得”! 并且,说“觉来时”已是黄昏,无疑表明悼亡者昼思夜想,不得安眠,直到傍晚才昏昏入睡。这不仅再一次照应了上片“终日苦相思”,而且使全词的意境更加幽远。此词起结自如,构思新巧,寄巨痛于小令,融雅致于平易,情意绵绵,感人至深。所以张祎侍郎一睹此词,才“不觉哀恸”。 浣溪沙这首小令是苏轼谪居黄州时,于元丰五年(1082)三月游蕲水清泉寺所作。原词牌下有序:“游蕲水清泉寺,寺临兰溪,溪水西流。” 《东坡志林》卷一《游沙湖》记述作者与聋医庞安常的交往,也曾录有《浣溪沙》一首,与此词几乎全同,仅“门前”一词作“君看”。 元丰三年(1080)二月苏轼因“乌台诗案”遭贬黄州。经过一个短时期的调整,他又恢复了旷达乐观的人生态度。这首小词所表现出来的坦荡胸怀即是这一背景下的产物。 上片三句写清泉寺周围幽雅的风光。山下溪水潺潺,溪边的兰草刚刚萌生出稚嫩的幼芽。松林间的沙路干干净净,绝无泥土。傍晚时分,萧萧暮雨,远处传来了杜鹃鸟的鸣叫。下片三句写诗人目睹耳闻此景此声,所发出的人生感慨。但是,作者之慨,并未抽象道出,而是即景设喻,寓哲理于形象之中。换头以“谁道”二字唤起,再以取喻作答。古人一向认为:“花有重开日,人无再少时。”这本是生命的自然节律。可是苏轼却一反常调,高唱“谁道人生无再少”。应当说,词中所讲的“人生再少”,不是生理年龄上的“再少”,而是指心理年龄上的“再少”。作者并以兰溪溪水的西流作喻,以水可向西流喻人可再少年。 “白发”、“黄鸡”常为古人用以表示世路的仓卒,光阴的迅捷。中唐白居易的《醉歌》曾云:“谁道使君不解歌,听唱黄鸡与白日。黄鸡催晓丑时鸣,白日催年酉前没。腰间红绶系未稳,镜里朱颜看已失。”苏轼在他的《与临安令宗人同年剧饮》诗中亦曾说:“试呼白发思秋人,令唱黄鸡催晓曲。”黄鸡催晓,白发迅捷。每念及此,不寒自栗。这首词也一反老调,告诫人们不要吟白发、唱黄鸡。这倒不是不服衰老。生命的衰老是无可抗拒的;但是,人的心理年龄同样重要。清醒的头脑,健康的心理,乐观旷达的人生态度,总之,心理年龄年轻,同样可以使人生“再少”! 浣溪沙莫向流萍托爱根。侵阶罗袜怨黄昏。单衾残烛与温存。 风定流尘栖绣榻,街空斜月掩朱门。秾华如水淡留痕。 这是一首写恋情的小词。从行文语气看,抒情主人公似是风尘中女子。这是个多情的姑娘,意中人分携负约,影迹杳无,她长久地期盼等待,却是望之不见,遇之无因。黄昏惆怨, 夜半相思, 残烛单衾,难温旧梦。小词着力表现出女主人公这种特定心理的历程。 上片三句围绕“怨”字用笔。首句 “莫向流萍托爱根”是怨言。“流萍”喻情人,取其随风荡泊,任意流走特点。以萍喻人,深责意中人用情不专,朝秦暮楚。“爱根”,是指爱情专一深笃,根深不移。爱根而托于流萍,奉献者一腔深情,却难以改变对方的浮浪本性。懊恼之佘,女主人公便自关锁心扉: 再别把一颗爱心托付给这种浮浪男儿了。第二句“侵阶罗袜怨黄昏”明点“怨”字,照应第一句,交待时间与地点。“侵阶罗袜”,融铸李白《玉阶怨》 “玉阶生白露,夜久侵罗袜”诗意,罗袜为玉阶白露所沾湿,形容阶前凝望之久,烘托出黄昏幽怨。可见首句的决绝只是激愤之词,不必完全实看。从黄昏凝望露侵罗袜,到夜半街空月斜还苦苦相念,足见痴情深笃。就行文而言,一、二句一抑一扬,起伏转折,便构成感情的两个层次。第三句“单衾残烛与温存”,说得伤感无限。衾、烛皆为内室日用之物。徘徊良久,心怯空房,室中相伴的惟有“单衾残烛”,景物明显浸染了人物的主观色彩。形单影只的女主人公不禁想到昔日的缱绻温存何处寻觅?今宵,单衾残烛,聊与温存,又是何等凄凉! 作品情感波澜至此又作一跌,为第三层次。 下阕三句,承上文时间线索继续叙写,而抒情更为深沉婉曲。过片“风定流尘栖绣榻”,“风定”呼应“流萍”,萍有风则流,无风则定,定则必有栖止,然则情人何以不归?流尘栖于绣榻,暗示情人不来。绣榻虽雕绘满眼,温暖舒适,却是形同虚设,徒驻流尘,令人对之惘然若失。流尘栖止的描写,与“单衾残烛”一脉相承,但口吻又不似上片歇拍的凄怆,人物情绪在默察沉思中转为平静,构成感情脉落的第四个层次。次句“街空斜月掩朱门”,“斜月”与上文“黄昏”、“风定”构成全篇的时间线索。月亮已经西斜,更深夜半,人们早已进入梦乡,而主人公掩上朱门又何由安枕! 人物情绪由片刻的沉静而复跌至更低的层次,构成感情波澜的第五个波折。末句“秾华如水澹留痕”,“秾华”形容花木繁盛艳丽,比喻美好的青春、幸福的往事。年华似水,旧事云烟,如今都成过去,几乎不留痕迹了。只有那淡淡的哀愁,才下眉头,又上心头,永远与主人公作伴。整首《浣溪沙》,写情婉约深至,曲折生姿。末句以淡笔描写收束全篇,余音袅袅,悠然神远。 浣溪沙琴。意满便同春水满,情深还似酒杯深,楚烟 湘月两沉沉。 这首男女惜别的小词,写得婉丽缠绵,情意深重。 上片写别时情景。正是柳线垂金、蜂采百花的时节,一个动人情怀的融融春日,男女主人公却要分别了。清溪上,小桥头,他们紧紧地拉着手,如蜂恋百花,似依依杨柳,难分难舍。多少惜别的话语,多少别后的叮咛,一时不知从何谈起。正所谓“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咽。”只好清商一曲,把彼此的爱慕和芬芳的情怀寄托在管弦之间。寥寥几句,以景托情,更见情浓。词人并没有直接写双方的内心活动,只有握手和抚琴的外部行为。但由于景物的融入、反衬,惜别之情便尽在不言中了。柳,在古代本来就常常用作惜别的象征物,再加上蜂恋百花,愈益显出二人恋情的甜蜜非同一般。兰、蕙均为香草,更是进一步喻示他们之间关系的雅洁芬芳。 下片写别后情思。“意满便同春水满,情深还似酒杯深”,是这首词最为脍炙人口的两句。以两个生动的比喻,来表现男女主人公对先前共处时的深挚回忆。意同春水满,“春水”是极富鲜活生命力的形象。用在这里,充分表现了热恋中的男女主人公勃发的生命意识和骚动不安的青青旋律。一个“满”字,更是淋漓尽致地摹写出柔情蜜意是多么无法遏制地充溢于他们的整个身心。情似酒杯深,酒能醉人,而酒一般的深情更是不饮自醉。男女主人公的沉溺恋情和从中得到的欢乐之多,陶醉之深便不难想见了。最后一句把男女主人公拉回现实。“意满”也好,“情深”也罢,均成过去,只能留作甜梦来追寻了。如今是“楚烟湘月两沉沉”,词人暗用楚襄王梦合巫山神女和湘夫人的故事来表现男女双方对昔日欢爱的追忆和现在音讯断绝、两地茫茫的沉痛。真是“别时容易见时难”,美好的爱情一旦失去,心灵的创伤是难以愈合的。 薛昭蕴属花间派词人。这首词虽不免纤细柔媚,但脂粉香艳气还不算多。全篇委婉含蓄,清丽淡雅,以抒情为主,却并不注重文字的火辣热烈,只在一“深”字上着力,于质朴中见出感情的醇厚浓郁。让人沉潜其中,含英咀华,品出无穷的意味。 浣溪沙山寺微茫背夕曛,鸟飞不到半山昏,上方孤磬定 行云。 试上高峰窥皓月,偶开天眼觑红尘, 可怜身是眼中人。
静安先生在《清真先生遗事·尚 论》中尝言诗之“境界有二:有诗人 之境界;有常人之境界。诗人之境 界,惟诗人能感之而能写之,故读其 诗者,亦高举远慕,有遗世之意。而 亦有得有不得,且得之者亦各有深浅 焉。若夫悲欢离合、羁旅行役之感, 常人皆能感之,而惟诗人能写之。” 以世谛言之,自以第二种作品为感人 易而行事广也。然而静安先生之所 作,则以属于第一种者为多。夫人固 不能强不知以为知,亦不能强知以为 不知,既得此诗人之境界焉,而欲降 格以强同乎常人,则匪惟有所不屑, 将亦有所不能。而此境界既非常人之 能尽得,则以我之庸拙而顾欲说之, 得无为持管而窥天,将蠡以测海乎? 读其词者,幸自得之,毋为我之浅说 所误焉。 起句“山寺微茫背夕曛”,如认 为确有此山、确有此寺,而欲指某 山、某寺以实之,则误矣。窃以为此 词前片三句,但标举一崇高幽美而渺 茫之境界耳。近代西洋文艺有所谓象 征主义者,静安先生之作殆近之 焉。我国旧诗、旧词中,拟喻之作虽 多,而象征之作则极少。所谓拟喻 者,大别之约有三类: 其一曰以物拟 人,如吴文英《浣溪沙》词“落絮无 声春堕泪,行云有影月含羞”,杜牧 《赠别》诗“蜡烛有心还惜别,替人 垂泪到天明”,是以物拟人者也; 其 二曰以物拟物,如东坡《永遇乐》词 “明月如霜,好风如水”,端己《菩 萨蛮》词“琵琶金翠羽,弦上黄莺 语”,是以物拟物者也; 其三曰以人 托物,屈子《离骚》 “何昔日之芳草 兮,今直为此萧艾也”,骆宾王《在 狱咏蝉》诗“露重飞难进,风多响易 沉”,是以人托物者也。要之,此三 种皆于虚拟之中仍不免写实之意也。 至若其以假造之景象,表抽象之观念, 以显示人生、宗教,或道德、哲学 某种深邃之义理者,则近于西洋之象 征主义矣。此于我国古人之作中,颇 难觅得例证。《珠玉词》之《浣溪 沙》 “满目山河空念远,落花风雨更 伤春,不如怜取眼前人”; 《六一 词》之《玉楼春》 “直须看尽洛城 花,始共东风容易别”,殆近之矣。 以其颇有人生哲理存乎其间也。然而 此在晏、欧诸公,殆不过偶尔自然之 流露,而非有心用意之作也。正如静 安先生《人间词话》所云: “遽以此 意解释诸词,恐为晏、欧诸公所不许 也。”而静安先生之词,则思深意 苦,故其所作多为有心用意之作。樊 志厚《人间词甲稿序》云: “若夫观 物之微、托兴之深,则又君诗词之特 色。”此序人言是静安先生自作而托 名樊志厚者,即使不然,而其序言必 深为静安先生所印可者也。夫如是, 故吾敢以象征之意说此词也。 “山寺微茫”一起四字,便引人 抬眼望向半天高处,显示一极崇高渺 茫之境,复益之以“背夕曛”,乃更 增加无限要渺幽微之感。黄仲则《都 门秋思》有句云“夕阳劝客登楼 去”,于四野苍茫之中,而举目遥见高 峰层楼之上独留此一片夕阳,发出无 限之诱惑,令人兴攀跻之念,故曰 “劝客登楼去”,此一“劝”字固极 妙也。静安词之“夕曛”,较仲则所 云“夕阳”者其时间当更为晏晚,而 其光色亦当更为暗淡,然其为诱惑, 则或更有过之。何则?常人贵远而贱 近,每于其所愈不能知、愈不可得 者,则其渴慕之心亦愈切。故静安先 生不曰“对夕曛” ,而曰“背夕 曛”,乃益更增人之遐思幽想也。吾 人于此尘杂烦乱之生活中,恍忽焉一 瞥哲理之灵光,而此灵光又复渺远幽 微如不可即,则其对吾人之诱惑为何 如耶?静安先生盖尝深受西洋叔本华 悲观哲学之影响,以为“生活之本质 何?欲而已矣。欲之为性无厌,…… 一欲既终,他欲随之,故究竟之慰藉 终不可得也。……故人生者如钟表之 摆,实往复于苦痛与倦厌之间者 也。”静安先生既觉人生之苦痛如 斯,是其研究哲学,盖欲于其中觅一 解脱之道者也。然而静安先生在《静 安文集续编·自序二》中又云:“予 疲于哲学有日矣。哲学上之说,大都 可爱者不可信,可信者不可爱。…… 知其可信而不能爱,觉其可爱而不能 信,此近二三年中最大之烦闷。”然 则是此哲理之灵光虽惚若可以瞥见, 而终不可以求得者也。故曰:“鸟飞 不到半山昏。” 人力薄弱,竟可奈 何?然而人对彼一境界之向往,彼一 境界对人之吸引,仍在在足以动摇人 心,有磬声焉,其音孤寂,而揭响遏 云,入乎耳,动乎心,虽欲不向往, 而其吸引之力有不可拒者焉,故曰 “上方孤磬定行云”也。于是而思试一 攀跻之焉,因而下片乃有“试上高峰 窥皓月”之言。曰“试上”,则未曾 真个到达也可知; 曰“窥”,则未曾 真个察见也可想。然则此一“试上” 之间,有多少努力、多少苦痛?此又 静安先生在《红楼梦评论》一文所 云: “有能除去此二者(按指苦痛与 倦厌),吾人谓之曰快乐。然当其求 快乐也,吾人于固有之苦痛外,又不 得不加以努力,而努力亦苦痛之一 也。且快乐之后,其感苦痛也弥深。 故苦痛而无回复之快乐者有之矣,未 有快乐而不先之或继之以苦痛者 也。”是其“试上高峰”原思求解 脱、求快乐,而其“试上”之努力固 已为一种痛苦矣。且其痛苦尚不止 此。盖吾辈凡人,固无时刻不为此尘 网所牢笼,深溺于生活之大欲中,而 不克自拔,亦正如静安先生在《红楼 梦评论》中所云: “于解脱之途中, 彼之生活之欲,犹时时起而与之相 抗。”夫如是,固终不免于“偶开天 眼觑红尘”也。吾知其“偶开”必由 此不能自已、不克自主之一念耳。陈 鸿《长恨歌传》云: “由此一念,又 不得居此,复堕下界,且结后缘。” 而人生竟不能制此一念之动,则前所 云“试上高峰”者,乃弥增人之艰辛 痛苦之感矣。窃以为前一句之“窥”, 有欲求见而未全得见之憾; 后一句之 “觑”,有欲求无见而不能不见之 悲。而结之曰“可怜身是眼中人”, 彼“眼中人”者何? 固此尘世大欲中 扰扰攘攘、忧患劳苦之众生也。夫彼 众生虽忧患劳苦,而彼辈春梦方酣, 固不暇自哀。此譬若人死后之尸骸, 其腐朽糜烂全不自知,而今乃有一尸 骸焉,独具清醒未死之官能,自视其 腐朽,自感其糜烂,则其悲哀痛苦, 所以自哀而哀人者,其深切当如何 耶?于是此“可怜身是眼中人” 一 句,乃真有令人不忍卒读者矣。 予生也晚,计静安先生自沉昆明 湖之日,我生尚不满三岁,固未得一 亲聆其教诲也。而每读其遗作,未尝不 深慨天才之与痛苦相终始。若静安先 生者,遽以死亡为息肩之所、自杀为 解脱之方,而使我国近代学术界蒙受 一绝大之损夫,此予撰斯文既竟,所 以不得不为之极悲而深惜者也。 浣溪沙溪上曾闻渡越兵,乱流犹似怒蛙鸣。蒲风杉雨战秋声。 梧梦只今空故苑,菱歌依旧绕离城。长桥人散月孤明。 清光绪三十年甲辰(1904)中秋后二日,郑文焯放舟游苏州南面的风景名胜石湖,并作六词纪游,本词是第一首。石湖胥口,“是范蠡从入五湖处”,故词主要以“览古有怀”,抒发历史兴亡的感慨为主。 文人墨客游览古迹名胜,总喜发怀古之幽情。初唐四杰的王勃游豫章(今南昌市)滕王阁,目睹“槛外长江空自流”,而思“阁中帝子今何在”。宋代文豪苏轼泛舟赤壁,而怀“横槊赋诗,固一世之雄”的曹操,想慕“雄姿英发,羽扇纶巾、谈笑间强虏灰飞烟灭”的周郎。郑文焯也是风雅文人,“喜吴中湖山风月之胜,侨居久之” (俞樾《瘦碧词序》),对吴中风土人情、古今轶事了如指掌。故今日游览石湖,自然联想起卧薪尝胆的越王勾践和辅佐越王灭吴的范蠡。 词人泛舟湖上,乱流澎湃,水声激荡,犹似怒蛙高鸣,眼前不觉浮现出两千多年前越王率兵伐吴的一幕情景: 越王率兵渡越此溪,途中见一只怒蛙在路旁高声鸣叫,越王立即下马抱之。左右将士问道: “大王何故抱此怒蛙?”越王说: “我一生爱勇猛之人,见此怒蛙在路旁激昂高鸣,故下马抱之。”将士听说,都吹呼道:“王见怒蛙尚且下马抱之,我等身强力健,若奋然努力,大王也会象对待怒蛙一样爱重我等。”于是众兵士悉皆勇健,怒叫三声。词人将历史传说与眼前之景糅合叠映,“溪上”“乱流”“似怒蛙”,用虚实结合之笔把眼前景写得声、态毕现,又把动人的历史故事蕴含其中。一笔而兼今景古事,笔力可称健拔。 就纪游写景而言,“乱流”是“溪上”之景,“蒲风”一句则是写溪边之景。“秋声”点明词序“中秋后二日”。溪上乱流激溅,溪边秋声萧瑟,词人很注意捕捉自然景物的声响。郑文焯精通音乐,时常横笛吹箫,时人比之为“小红低唱我吹箫”的姜白石。因而他对自然界的声响特别敏感。词人沉吟视听: 溪边风吹菰蒲,雨打杉林,风声、雨声、涛声交织一片——词序说“晚晴”,表明此日曾下大雨,“乱流”、“杉雨”之景具有强烈的纪实性。在对自然美的观照中,词人又沉浸于历史往事的追思缅想,故觉波声仍似当年的怒蛙高鸣,瑟瑟作响的“蒲风杉雨”又仿佛是吴越兵士的鏖战。 上阕写景中兼怀古,下阕怀古中兼写眼前景。“梧梦”,即梦想“故苑”梧桐之意。作者同时有《鹧鸪天·胥口是范蠡从入五湖处秋夕览古有怀》词可参: “云物凄清秋满湖,遗愁梦落故宫梧。西江终古无情碧,送了鸱夷(鸱夷即范蠡)便沼吴。烟草迥,水禽呼,越溪寒雨战菰蒲。扁舟赚得西施去,枉费良金写作图。”故宫碧梧,早已零落,如今仅存空荡荡的遗址而已,故说“空故苑”。故苑梧桐象征当年吴宫越馆的金粉繁华,“菱歌”则是寻常百姓所唱,正象刘禹锡《乌衣巷》诗“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以寻常景物之变迁来暗示历史兴亡一样,词人在这里也是以寻常百姓的菱歌依旧传唱来反衬当年争王称霸者的销声匿迹。结句“长桥”,照应词序“观越城桥下串月”之意。“长桥人散月孤明”,境界静谧优美: 人散后,曲桥横空,湖面静谧,一轮惨淡的孤月,在寒波冷影中荡漾。结句在优美的画面中,蕴含着历史兴亡之感。俞樾《瘦碧词序》说郑文焯词“雅近清真、白石”。循此对比周邦彦《西河·金陵怀古》“空馀旧迹郁苍苍,雾沉半垒。夜深月过女墙来,伤心东望淮水”,和姜夔《扬州慢》 “二十四桥仍在,波心荡,冷月无声”之以月写今昔,不难看出郑词“人散月孤明”也寄寓着孤月仍在、昔人已亡之慨。本题第二首“月明何恨预兴亡”即直接点明。 本词最大的特点是在纪游写景中兼寓怀古之幽情。明暗结合,古今兼顾。用对比手法写今昔的沧桑变化,笔法灵活多变。 浣溪沙赵德麟虽为苏轼所荐,并且过从甚密,由此而受乌台诗案的牵累,但他的遭际与苏轼的其他朋友(如秦观)便截然不同。他终究是皇族,有过亦可豁免,所以终生富贵安闲。这在他的词风中就有反映。王灼《碧鸡漫志》对比他同李方叔词的异同,以为气味不近,赵婉而李俊,“婉”即由从容安适中生出。 本词即写贵家春闺情景,高雅而妩媚。上片点染环境,由闺中人所见、所闻、所感依次写出。首句用两“满”字状水与花,系从唐代严维“柳塘春水漫,花坞夕阳迟”名联化出,展现楼外春光满眼。次句写花间鸟语,由于把颜色之鲜艳转化为气味之秾香,在听觉感受上增设嗅觉一层,显得春天更为生动。过拍一句写春风。如果说水光树色、花香鸟语,其悦目骋怀处还远在身外,那么春风之暗动帘帏,着人轻软,就是直接地拥有了人。这是一种层层进逼法,对景观的感受自远及近,楼中人亦渐渐地被渲染出来。 承上片良辰美景,下片写楼中人情趣。换头一联,写珍惜春光的矛盾心理:春色撩人,故欲安眠而不得;然流光易逝,不觉间归燕交飞,烟柳迷茫,日又西沦。上句直露,下句微婉,得错落之致。结句玉窗斗棋,就是这种心理的外化,珍惜春光,又无可排遣,“不有博奕者乎,为之犹贤乎已”,是无可奈何中之奈何,无所用心中之用心。从作法上说,这是以事结题,然而又是就本旨拍合,所以味淡而永。 浣溪沙孙承宗受到魏忠贤的谗害,辞官归乡,在家闲居达七年之久。《浣溪沙》当是他闲居家乡时写的词。 词的上片描写词人彩笔描绘的十二幅画屏。通过“写”、“画屏”以及下片的“彩笔欲描”等字、词、词组,可以知道这首词上片所写的意象群,都是画屏上的内容。“南溟玉一湾”,画屏上第一眼能看到的是一湾碧绿如玉的海水。用碧玉形容水色,喻象生动。苏轼《念奴娇》“中秋”词中有“冷浸一天秋碧”句,但没有出现“玉”的字面,而辛弃疾《好事近》“西湖”词就有“冷浸一天寒玉”。近处,画着一座院落,小庭里罗列着许多假山。“诸峰罗列小庭间”,诸峰,不是真山,而是假山的山峰。远处,群峰斗奇,众壑竞秀,烟鬟,指烟雾中秀立的如鬟髻状的峰峦。用鬟髻形容远山,唐宋诗词里常见,如皮日休《缥缈峰》:“似将青螺髻,撒在月明中。”苏轼《南部妙峰亭》:“霜林散烟鬟。”“斗烟鬟”,姿态各异的峰峦争奇斗秀,景色清幽。十二幅画屏上景象虽多,但是山水映衬,远近得宜,疏密相间,层次分明,布局合理,可见作画的人有着很深的绘画艺术素养。“谁写”,画屏是谁画的呢?这是词人黠慧处,他不说自己用彩笔描绘,却用反诘语,含而不露,然而细心的读者欣赏全词后,就能领悟到,对“谁写”的诘问作出正确的回答。 词的换头处,最是紧要。本词过变的起句,明显地担当着承上启下的结构作用。“彩笔欲描”,是说词人想要作画,画的都是清山秀水一类的题材;“风骀荡”,春风骀荡,即是春风荡漾的意思,这是指画的风貌,不写凄风凄雨中的山水,而是摹写风和日煦中的山水。“彩笔欲描风骀荡”,既是上片词意的小结,申说所写山水画的风貌,又领起下片,表现自己整日作画赋诗,排遣闲散的心事。“锦囊”句,与上句合成一联,分写作画、赋诗两事,属对工巧。锦囊,用李贺事,《新唐书·李贺传》记载李贺外出,骑弱马,带小奚奴,背古锦囊,写成诗就投入锦囊中。后来,诗人便将“锦囊”作为诗囊的典故。“锦囊不贮雨潺湲”,意为诗囊里不存放描写斜风横雨的诗篇,与“彩笔”句相应,词人在说:我写画、作诗,着意描绘骀荡明丽的风物,不去描绘那些阴风凄雨、令人伤神的景象。词的结穴云:“日来心事与俱闲。”画家心情闲适,因而他的诗、画也充满着闲适情致。词以情语作结,“闲”字点明题旨,上下片所描写的画境、诗境,无不以“闲”字为核心,从而将词人罢职还乡后的闲适情思掳写得极为充分。全词风调澹泊雅致,语言工巧简约,与词人的其他词作比较,呈现出迥然异趣的风格。 浣溪沙苜蓿阑干满上林,西风残秣独沉吟,遗台何处是黄金? 空阔已无千里志,驰驱枉抱百年心,夕阳山影自萧森。 写马,是中国文学中的传统题材,名篇迭出。《战国策》里写过燕昭王千金市马骨的故事。《庄子》、《列子》等书中写过伯乐相马的故事,唐人杜甫、韩愈、李贺,宋人苏轼、黄庭坚、王安石等,都有过写马的名篇。写马,其实都是在写人,表现人的精神风貌。 作画者“丁兵备丈”,生平不详。王鹏运同年写过一首《 木兰花慢》,序云: “今年春日,颇动故园之思。尝倩恒斋丁丈绘《湖楼归意图》,并赋词寄兴。既而归不可遂,而恒斋出守,画亦不可得。”可能即此人。丁丈是一位武官,笔下的马,可能颇有战马(战士)的风采。上片云: “苜蓿阑干满上林,西风残秣独沉吟。遗台何处是黄金?”苜蓿,豆科植物,原产西域,汉武帝时自大宛传入中土,是一种优良饲料。《 史记·大宛传》: “俗嗜酒,马嗜苜蓿”。阑干,纵横散乱貌,形容苜蓿种植之广被。上林,上林苑,秦旧苑,汉武帝扩建,故址在今陕西长安县、周至(盩厔)县、鄠县界。 周围三百里,设有离宫七十所。汉武帝得乌孙、大宛良种马(天马),养于上林。李商隐《茂陵》诗中即有: “汉家天马出蒲梢,苜蓿榴花遍近郊。”词人写道: 尽管上林苑中种满了天马嗜食的的苜蓿,使它得到了充足的喂养,优厚的待遇,但它立于西风之中,面对着吃剩的饲料,却在独自沉吟,意颇未足。这是为什么呢?读下文及前引《木兰花慢》序可知: 一是天马未能真正受到重用,未能充分施展自己的才能、本领; 一是天马来自西域,迎着西风,“颇动故园之思”,“归不可遂”,故独立沉吟。“遗台何处是黄金?”何处觅黄金台遗迹?用燕昭王故事,批评当时朝廷並不真正重用人才。相传战国时燕昭王渴求人才,筑台,置千金于上,以延请天下士。后称此台为黄金台,又名燕台,故址在今河北省易县东南。又据《战国策·燕策》载,昭王求贤,郭隗说之曰: 古之人君,有以千金求千里马者,三年不能得。涓人(近侍) 以五百金为之买得千里马之骨,反以报君。于是,天下皆知人君求马之诚,“不能期年,千里之马至者三”。后世遂常以黄金台及千金市马骨喻招揽人才之真诚迫切。 王鹏运于光绪十九年癸已(1893)七月官御史,寻转礼科给事中。在谏垣,以直声震天下。光绪二十二年丙申(1896),西太后及光绪帝常驻颐和园,王鹏运于四月二十五日上疏极谏,以此几罹不测之祸。他在写于同年的《木兰花慢》序中说,阅胞弟辛峰题家乡别墅词,“枨触不已。故乡风讯,咄咄逼人,南望清漓(漓江),正不独一丘一壑系人怀抱。依韵属和,辛峰知我悲也。”这首《浣溪沙》的下阕,便明显地抒发了这种在政治上受到沉重打击之后的悲痛愤懑之情:“空阔已无千里志,驰驱枉抱百年心。”杜甫《房兵曹胡马》云: “胡马大宛名,锋稜瘦骨成”,“所向无空阔,真堪托死生。”曹操《龟虽寿》云,“老骥伏枥,志在千里。”词人在这里反其意而用之,说自己已经没有了这样的壮志。鲍照《行药至城东桥》诗云: “争先万里途,各事百年身。”词人说他已经不想在万里途上去驰驱争先,只想早一点回到漓江边上的桂林老家去,却“归不可遂”,于是心灰意冷,悲愤莫名。结尾云:“夕阳山影自萧森”,这种萧条衰飒之况,正是当时词人心境的写照。不过,需要说明的是: 尽管王鹏运牢骚满腹,他却並未因此而意志消沉。戊戌变法前,他代康有为上疏劾徐用仪,列名京师强学会,上疏请讲求商务,奏请开办京师大学堂,做了不少对国家民族有益的事情。好马毕竟还是好马,非寻常驽骀之驱可以相比。古云: “骛马恋栈豆。”词中的“马”,吃足了上林的苜蓿,意犹未足,可见它並非“恋栈豆”者。“空阔已无千里志,驰驱枉抱百年心。”能发出这种强烈的不平之鸣的人,往往恰正抱有空阔千里,驰驱报国之心。此阕之使人共鸣、会心处正不在远,非仅满纸牢骚耳。 浣溪沙此词写闺怨,虽是传统题材,但却能别具一格,形成自己所独有的声口面目。 词的开头选择了一个可以登临远眺的高楼,作为抒情的依托点。“楼倚春江百尺高”,写高远两种空间,一是临江的百尺高楼,一是烟波迷濛的春江。登上高楼为了看得更远,是有所企望人的正常心理。春江水流溢着春的柔情,江上烟气迷濛,两岸草木生机勃勃,阳光明丽。在高楼上本是可以感受到春的强烈气息的,然而主人公并不理会大好春光,只是凝神屏气地观察搜寻江上的片片归帆,“烟中还未见归桡”,这是温庭筠“过尽千帆皆不是”(《梦江南》)望归境界的再现。“桡”,划船的桨,代指船。春江上水气弥漫,片片白帆从远方驶来,由模糊而清晰,然而第一次辨认后都令主人公失望,而每一回失望之余,富有很强节奏感的江潮声声,反倒惹起主人公伤感埋怨情绪。“几时期信似江潮?”等来的不是丈夫的身影和音容笑貌,而是去而复返,极有规律的春江潮讯。这句话用李益乐府诗《江南曲》:“嫁得瞿塘贾,朝朝误妾期。早知潮有信,嫁与弄潮儿。”只是语气更为委婉: 她还指望着失约的丈夫能有一天也会应约如期归来,所以委婉中交织着失望与期待的矛盾心理。 正因为如此,主人公才没有离开楼头,而是耐心地等待,只是由情急变为忧郁,在失望之间她看见了眼前出现的盎然春色。“花片片飞风弄蝶,柳阴阴下水平桥”,二句明为写景,实则写人。那双双的彩蝶翻飞,追逐着片片随风飘坠的落英,似乎也为了暮春的临近而格外殷勤,它们试图通过辛勤的采撷挽留春色,其用心何等良苦! 这对追寻丈夫踪迹的女主人公因触景生情,就更惹起她的懊恼了。“柳阴阴下水平桥”一句同写暮春景色。绿柳浓荫,长条拂水,春水涨满与桥面几乎相平,记得当初她与丈夫在桥上折柳赠别,相约来年春日相聚,谁知春天来临,杨柳依依却不见亲人踪影,如今“流水落花春去也”,这教她如何不苦恼而伤神呢? “日长才过又今宵”,一个失望的白天刚过去,一个难挨的夜晚又将降临! 词以咏叹的口气作结。“才”和“又”二字模仿女子声口,可谓维妙维肖。春宵的思念是痛苦而漫长的,从白日里倚楼登高,凝眸春江却望而不见的专注痴情中,我们不难想象她寂寞难耐,将在春宵里度夜如年。只是小词仅仅在一声长叹中便戛然而止,留下“味极隽永”的想象空间,让读者去回味。 浣溪沙月底栖鸦当叶看,推窗跕跕堕枝间。霜高风定独 凭阑。 觅句心肝终复在,掩书涕泪苦无端。 可怜衣带为谁宽。
从这首词开端的“月底栖鸦”四 个字来看,王氏所写者固原为眼前实 有的一种寻常之景物。可是当王氏一 加上了“当叶看”三个字的述语以 后,却使得这一句原属于“写境”的 词句,立即染上了一种近于“造境” 的象喻的色彩。其所以然者,盖因既 说是“当叶看”,便可证明其窗前之 树必已经是枯凋无叶的树。而所谓 “栖鸦”,则是在凄冷之月色下的 “老树昏鸦”,其所呈现的也应原是 一幅萧瑟荒寒的景象。可是王氏却偏 偏要把这原属于荒寒的“栖鸦”的景 色做为绿意欣然的景色来“当叶 看”。只此一句,实在就已表现了王氏 在绝望悲苦之中想要求得慰藉的一种 挣扎和努力。然而现实毕竟是现实,无 论诗人在感情方面抱有多么大的期待 和幻想,残酷的现实也终于会把它们 全部摧毁和消灭。所以当诗人想要把 隔在中间的窗子推开,对于幻想中之 “当叶看”的美景,做进一步的探索 和追寻之时,乃蓦然发现这些枝上不 仅本然无叶,而且就是那些暂时点 缀在枝上,可以使诗人“当叶看”的 “栖鸦”也已经飞逝无存了。在这句 中,王氏所用的“跕跕”二字,盖原 出于《后汉书》之《马援传》。本来 是写马援出征交阯之时,当地的气候 恶劣,“下潦上雾、毒气熏蒸”,连飞 鸟也不能存活,所以“仰视飞鸢跕跕 堕水中”。王氏使用了此一有出典的 “跕跕堕”三字,实在用得极好。第 一,此三字原为形容飞鸟之语, “鸦”亦为飞鸟之一种,故可用以形 容“鸦”,此其一。第二,此一古典 之运用,遂使静安词别有一种古雅之 美,此其二。第三,就王氏所见之实景 而言,当其推窗之际,窗外之鸦自当是 惊飞而去,而决非如《马援传》所写 的“跕跕”而“堕”,然而王氏既曾 将此“栖鸦” “当叶看”,则树上栖 鸦之消逝,就诗人之想象而言,固又 正如落叶之再一次的飘堕。如此则现 实自然中本已有过的一次叶落,固已 使诗人遭受过一次美好之生命已归破 灭的打击,如今则幻想中“当叶看” 的“栖鸦”乃竟然又一次如叶之飘 堕,是则对诗人而言,乃更造成其幻 想中之美好的景象又一次破灭无存, 于是此“跕跕堕”三字遂有了一种超 写实的象喻感,此其三。第四,“跕 跕堕”三字在《马援传》中写飞鸟之 堕,盖原由于环境之恶劣,因而在王 氏此句中的“跕跕堕”三字,遂亦隐 然有了一种隐喻环境之恶劣的暗示。 此其四。于是在此二句所写的“当叶 看”与“跕跕堕”之幻想破灭之后,所 留给诗人的遂只余剩下了一片毫无点 缀、毫无遮蔽的寂寞与荒寒。于是诗 人遂写下了第三句的“霜高风定独凭 阑”。“霜”而曰“高”,自可使人 兴起一种天地皆在严霜笼罩之中的寒 意弥天之感; 至于“风”而曰“定”, 则或者会有人以为不如说“风劲”之 更有力,但私意以为“定”字所予人 的感受与联想实在极好。盖以如用 “劲”字,只不过使人感到风力依然 强劲,其摧伤仍未停止而已。而 “定”字所予人的感受,则是在一切 摧伤都已经完成之后的丝毫更无挽回 之余地的绝望的定命。正如李商隐在 其《暮秋独游曲江》诗中所写的“荷 叶枯时秋恨成”之“恨成”,也正如 《红楼梦》中《飞鸟各投林》一曲所 说的“好一似食尽鸟投林,落了片白 茫茫大地真干净”之一切荣华早已归 于无有的“真干净”。然则诗人在面 对如此情境之下的“独凭阑”,又该 是如何的一种感受和心情?把一切悲 悼、绝望、寂寞、高寒之感都凝聚在 一起,而却以“独凭阑”三字写得如 此庄严肃穆,这实在是静安词所特有 的一种境界。 以上前半阕的三句本是以写外在 之景象为主的,然而王氏却在写景之 中传达了这么丰富的感受和意蕴,遂 使得原属于“写境”的形象同时也产 生了 “造境”的托喻的效果。这种形 象与托喻相结合的力量既已经如此之 丰美强大,于是下半阕遂不再假借任 何景物与托喻,而改用了直抒胸臆的 叙写。至于如何直抒胸臆,则王氏此 词原有两种不同之版本,我们在前面 所抄录的是收入于《观堂外集》中的 《苕华词》的版本,但在其早年所编 印的《人间词》的版本中,则此二句 原作“为制新词髭尽断,偶听悲剧泪无 端”。私意以为《苕华》本较胜。盖 以《人间》本的两句,所表现的只有 一层情意,前一句“为制新词髭尽 断”写作词之辛苦,用古人“吟安一 个字,捻断数根髭”之句,谓因作词 而髭皆捻断。后一句“偶听悲剧泪无 端”则写内心之悲哀易感,故偶听悲 剧而涕泪无端。如此而已。可是《苕 华》本的两句,却可以传达出更多层 次的情意,而其作用则全在用字与语 法之切当有力。先说“觅句心肝终复 在”一句,这句从表面看来本也是写 作词之用心良苦,与“为制新词”一 句的意思似颇为相近;但却因其用字 与句法的安排,而蕴含了如我在《传 统词学》一文中介绍西方接受美学时 所述及的一种可以给读者以更多感发 的可能的潜力。先说“觅句心肝终复 在”一句,首先是“觅”字从一开始 就暗示了一种探索追寻的努力。再则 是“心肝”二字又给予人一种极强烈 的感受。其所以提出“心肝” 二字 者,盖因就中国传统之诗论言之,本 来一向都认为“诗”是 “志之所 之”,“情动于中而形于言”,先要 有“摇荡性情”的感动,然后才会有 “形诸舞咏”的创作。所以“心”实 在是引起创作之感发的一个根源。只 不过这种感发之“心”,原是指一种 抽象的情思,而并非现实中生理的 “心肝”之心。所以就一般情况而 言,王氏此句本可以写为“觅句心 情”或“觅句心怀”,但王氏却并未 使用这些习见的字样,而用了给人以 一种血淋淋的现实之感的“心肝”字 样。这两个字初看起来颇给人一种不 舒适的感觉,然而却带有一种极强烈 的力量。亦正如蔡琰《悲愤诗》之写 伤痛的心情乃曰“怛咤糜肝肺”,杜 甫之写关切的心怀乃曰 “叹息肠内 热”,其作用与效果盖颇有相近之 处。而且私意以为王氏所用之 “心 肝”二字还可以更给读者一种联想, 那就是当“心肝”二字连用做为指称 抽象的感情之辞时,往往带有一种指 责之意味,如一般称人之自私自利对 国家社会全然无所关心者,则谓之为 “全无心肝”。而王氏此句乃曰“心 肝终复在”,则反用其意表现了自己 对此冷漠无情之人世之终于不能无所 关怀的一份强烈而激动的感情。而且 “终复在”三个字的叙写口吻更表现 了有如李商隐《寄远》诗所写的一份 “姮娥捣药无时已,玉女投壶未肯 休”的不已无休的缠绵深挚的执着。 关于王国维对于人世的深切关怀,我 在《王国维》一书中,于论及王氏之 性格与时代之关系时,曾经提出过一 段话,说王氏“一方面既以其天才的智 慧洞见人世欲望的痛苦与罪恶,…… 而另一方面他却又以深挚的感情, 对此痛苦与罪恶之人世深怀悲悯, 而不能无所关心。”而且王氏早年之 所以离开故乡海宁而到上海去求学, 继而又远赴日本去留学,主要就正因 为他原有一种用世与救世之心。即使 当他几经挫折而以写词自遣的时代, 他同时就也还写了若干杂文,如其 《文杂》及《文集·续编》中所收录 的《教育偶感》、《论平凡之教育主 义》、《论教育之宗旨》、《教育普 及之根本》,及《人间嗜好之研究》 与《去毒篇》等,也都无一不表现了他 对人世的一份深切的关怀。而此词中 的“觅句心肝终复在”一句,所表现 的就正是这一份深切的感情。而且王 氏还更以其“觅”字,“心肝”字、 及“终复在”的口吻,将这份感情表 现得如此深刻曲折而强烈,这就是我 所以认为《苕华》本的改句较《人 间》本之原句为胜的主要原因。再说 其下面的“掩书涕泪苦无端”一句, 此句亦较《人间》本之“偶听悲剧泪 无端”为胜。盖以“偶听”一句既已 明白指出了 “泪无端”是由于“听悲 剧”而来,如此则其所谓“无端”者 便已有一端绪可寻,因而其悲感遂亦 有了一种原因与限度,所以其感人之 力遂亦因而也有了限制。至于“涕泪 苦无端”之句,则以一“苦”字加强 了 “无端”之感,是欲求其端而苦不 能得之意,如此遂使其涕泪之哀感成 为了一种“莫之为而为,莫之致而 至”的与生命同存的哀感,于是其所 写的哀感之情乃亦自有限扩而为无限 矣。这自然也是使我觉得《苕华》本 胜于《人间》本的一个原因。至于句 首的“掩书”二字,则表面看来虽或 者也可视为涕泪之一端,但实际上 “掩书”所写的原来只是一个动作, 而如果以“掩书”的动作与下文之 “涕泪”结合起来看,则可以提供给 读者很多层次的联想。首先就王氏的 性格来谈,则王氏平生最大的一个爱 好就是读书。他曾经自谓“余毕生惟 书册为伴,故最爱而最难舍去者,亦 惟此耳。”然而王氏研治哲学之结 果,既未能求得对人生之完满的解 答,其研治史学之结果,亦未能达成 救世之理想与愿望。这种动机与结 果,自然可以想象为其掩卷兴悲涕 泪无端的一项因素。其次则王氏之读 书原来也曾有欲藉读书以求自我逃避 和慰藉之意。但他逃避和寻求慰藉的 结果,则反而是更增加了心灵中的悲 苦和寂寞,所以在另一首《浣溪沙》 中,他就又曾自叙说“掩卷平生有百 端。 饱更忧患转冥顽, 偶听啼怨春 残。坐觉无何消白日,更缘随例 弄丹铅,闲愁无分况清欢。”是则无论 其欲在文学之研读创作中求慰藉,或 者欲在丹铅之考证的研读中求逃避, 而最终则依旧是“掩卷平生有百端”的 悲慨,那一首词的“掩卷”正可做为这 一首词中“掩书”一句的注脚。可知 其“无端”之涕泪固正由此“百端” 之悲慨也。然而王氏的此种深悲极苦 之情与悲天悯世之意又谁知之者乎。 故乃结之曰“可怜衣带为谁宽。”这 一首《浣溪沙》词,实在可以说是王 氏由眼前寻常景物之写境写起,而却 蕴含有极丰富的深情与哲理的一首代 表作。 象这一类从叙写眼前的景物开 始,而却引发出多层次的要渺深微之 意蕴的作品,在王词中还有不少。即 如其“终古钱塘江上水,日日西流, 日日东趋海”一首《蝶恋花》词; “夜起倚危楼,楼角玉绳低亚”一首 《好事近》词;“西园花落深堪扫, 过眼韶华真草草”一首《玉楼春 》 词,便都在所写的景物以外,更有一 种幽微深远之意蕴。只是为篇幅所 限,本文已不暇详说,只好请读者自 己去欣赏了。 浣溪沙这是一首悼亡词。据徐乾学为纳兰性德作的墓志铭说,性德元配卢氏先卒,继娶官氏。此词当为悼念卢氏而作。 上阕从对于节物的感触,引起对于亡妻的思念,下阕描写旧日与伊共处的生活情事,深致伤惋之怀。首句从时节变易的感觉吐露出丧偶后的孤单心情。曰“独自凉”,曰“谁念”,即表明对亡妻的追念,其中隐念无限往事旧情。旧日西风凉起,有人催唤添衣,或秋气凉爽,同享清娱;而今独自凉冷,谁再念我?这“谁”不是泛指一般人,而是专属亡妻,意谓亡妻而外,无复谁也,言下多少凄怆!“萧萧”句纯写景物,增强孤独凄凉气氛。此时面临的是萧萧黄叶,疏窗关闭,把上句的感情具体衬映出来。“疏窗”为刻镂空疏的窗棂,《古诗》:“交疏结绮窗。”“沉思”句乃由上二句引出,隐逗下阕内容。如此凄寂物候,自然勾起对亡妇的怀念,而往事无限,尽入沉思。“立残阳”正见沉思之久。上阕所有辞语物象,俱涂上主人公的主观感情色彩,形成一种凄清孤寂之境。 下阕为其所沉思之往事。“被酒”二句具写往日夫妻间之欢乐。“被酒莫惊”云云见出作者对妻子之怜惜体贴。“被酒”即“醉酒”。“春睡重”由“被酒”而致,亦所以“莫惊”之故,而其人之娇艳可以想见。“赌书”句用李清照与赵明诚夫妇故事。李清照《金石录后序》云:“每饭罢,坐归来堂,烹茶,指堆积书史,言某事在某书、某卷、第几叶、第几行,以中否角胜负,为饮茶先后,中即举杯大笑,至茶倾覆怀中。”此言“泼茶”,即“茶倾覆怀中”之意。“消”意为消受。李清照的这种夫妻生活,历来传为佳话,性德取以为喻,亦以见其夫妻生活多么温馨清雅!结末一句写此时追忆心情。往昔欢乐,固是寻常生活之事,然其人既逝,则一切皆如尘梦,虽历历在目已不可追挽。此时情怀当如何虚惘!末句语气似觉轻淡,而其中蕴含情味却极酸苦。言外之意,往昔寻常情事,今已不可复得,唯有“何嗟及矣”而已。“只道”二字表情微妙,意谓那些往事,当时漫不经意,而今却多么令人珍念啊! 顾贞观说:“容若词一种凄惋处令人不能卒读。”这首词尤足体现出这种艺术魅力。 浣溪沙家。暗想玉容何所似? 一枝春雪冻梅花,满身 香雾簇朝霞。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写梦幻以抒情,这是古典诗词常用的手法。检韦庄词,述梦以言情的篇章尤多:“才睡依前梦见君”、“昨夜夜半,枕上分明梦见”、“梦觉半床斜月”、“梦觉云屏依旧空”,等等,不一而足。本词就是写梦后相思的无限惆怅。 词的上阕,写作者梦中醒来时的情景。怎么醒的呢? 是“子规啼破相思梦”还是“小窗风触鸣琴”?不得而知。首句以“惆怅”起,既为全词定下感情基调,又突出了梦醒时的心情。“梦余”,即梦后,但比梦后好:梦之余,亦思之余也。“山月斜”,是梦醒的时间,明月西斜,大概是在后半夜。梦何以在月斜时候醒呢?作者的一首《菩萨蛮》词道:“残月出门时,美人和泪辞”。在这个月色朦胧、晨光未现的时候,人们都在梦中,灯火俱灭,只有作者屋里的那盏小灯仍然发着昏黄的光:阑珊的月,将尽的灯,与孤楼独思的人,构成一种孤寂清冷的意境,强烈地烘托出作者凄然独居的心境。“小楼”句点出作者梦魂所牵的是自己钟情的一位女子。“谢娘家”,泛指女子所居,特指妓女。或许我们可以认为,这位“谢娘”就是作者词中屡屡提到的“那年花下,深夜初识”的那位:恩重娇多,情如之何;碧天无路,思又如之何! 这“万般惆怅向谁论”呢?“除却天边月,没人知”,只是独自相思,想象赋《高唐》了。 词的下阕,以一个设问句开头,写梦想的内容,描绘了情人的娇媚可人的姿质。为什么只好“暗想”呢? 作者在另一首《浣溪沙》里说:“咫尺画堂深似海”,看来是可望不可及的,故其哀怨足可使情肠寸断。汤显祖说:“以‘暗想’句问起,越见下二句形容快绝”,信然。词的最后二句,用白描手法绘出了一幅迷离恍惚的春雪美人图:心爱的人就象一株红梅,在一个春雪过后的早晨傲霜斗雪,肌肤之香溢之于雾气,远而望之,就如彩霞簇聚。文人墨客常用“桃花”这个意象来形容女子的美丽,那是表层的美;作者用了“梅”,这显然更加注重了深层的品格的美。惟其质香如梅,也惟其颜美如霞,故无怪乎作者“不忍更思惟”了。人道韦词“凄艳入骨髓”,确然。 韦庄大半生都在颠沛流离中度过,这使他的作品具有与其它花间词人相较显著不同的特色:写爱情怀着深挚的感情。他说,“有时自患多情病,莫是生前宋玉身?”是不错的。在这一点上只有“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的柳永可以与之并提。情深,是他的人的风格,也是他的词的风格。本词正体现了这样的特色。用语平直,秀丽流畅,而情致婉曲,以白描手法创造一种意境的美,是本词的另一特色。《词则》说:韦词“深情苦调,意婉词直”,以况此词,其庶几矣。 浣溪沙尘。早为不逢巫峡梦,那堪虚度锦江春。遇花 倾酒莫辞频。 为了准确理解这首词所写的意境,且先对词中几个关键的词语作一点疏解。 词人要寻访的“玉楼人”是何许人? 按“玉楼”,本指华丽的楼阁或神仙之居所。前者如李白的《宫中行乐词》:“玉楼巢翡翠,金殿锁鸳鸯”。后者见《十洲记·昆仑》:“城上安金台五所,玉楼十二所。”这里的“玉楼人”显然是个女子,从下句“香尘”可知。则用“玉楼”是为衬托其人之花容玉貌,有如天仙一般。后世径用“玉楼”喻指妓院,用“玉天仙”喻指歌女。如关汉卿散曲《不伏老》:“伴的是玉天仙携玉手同登玉楼。”联系本词下片用“巫山神女”的典故,典出宋玉《高唐赋》,云楚王曾游高唐,“怠而昼寝,梦见一妇人,曰:‘妾,巫山之女也,为高唐之客,闻君游高唐,愿荐枕席。’王因幸之。”后世诗词遂用“巫山梦”、“巫山云雨”喻指男女合欢。按巫山女客居高唐,而与楚王作一夜露水夫妻旋即分手,在现实中只有风尘妓女才会如此。又该词结句“遇花倾酒”即寻花问柳,倾杯侑觞之意。从这些迹象综而观之,则词中“玉楼人”亦当是一位风尘妓女之流。 此词所写何处?上片有“六街”,按唐宋京城长安、汴京均建左右六街。司空图《省试》:“闲系长安千匹马,今朝似灭六街尘。”又《宋史·鲍丕传》:“初,六街巡警皆用禁卒。”但李珣是五代西蜀梓州人,曾事前蜀主王衍,词的下片又明有成都“锦江”,故词中“六街”,当指五代十国中前蜀国都成都。 由此可知,此词是写词人在成都锦江一带冶游中访旧不遇,因而产生了销魂、惆怅、乃至颓放的心情。 上片写其访旧不遇。在一个雾雨迷濛的阳春季节,词人兴冲冲地来到锦江一带故地重游,想去寻访昔日相好的情人。不料伊人已去,楼阁空存,睹物思人,不禁心绪万千:那旧日的温柔梦乡,那多时的离恨相思,以及而今的无由相逢,旧梦难续……直令人魂断神迷。他竭力想从现实中找回一点玉人留下的印象以唤起那温馨的梦忆,冥然凝思中,他仿佛心领神会:那大街上的雨丝风片中,不是深深地镂刻下她当初留下的芳迹香尘吗! “微雨镂香尘”,意境朦胧而空灵,令人想起曹植《洛神赋》中“凌波微步,罗袜生尘”的动人形象。“微雨”本来是不可能“镂”下“香尘”的,但词人记忆的胶片上却可以深深地“镂”下意中人的色、香、言、动。用“镂”来形容这种刻骨铭心的思念,堪谓警策传神。 下片写失恋后的颓放心理。“早为”,意即已是;“那堪”,意谓兼之、加上。(均见张相《诗词曲语辞汇释》)意谓如今既然已是不能再和伊人相逢,重续巫山云雨,加上因为世事奔忙飘泊,已经虚掷了多少锦江春色,蹉跎了多少青春韶光,因此眼前还是不要老想玉楼人,且去锦江畔上秦楼楚馆中寻花问柳取乐、倾杯痛饮销愁罢。 全词从访旧不遇的断魂,写到意夺神迷的留恋,从对青春虚度的追悔,写到玩世不恭的颓放,揭示出词人瞬间心理变化的全过程。虽然情趣不怎么高尚,但其不加掩饰、直吐胸臆的真情和清丽而质厚的风格,还有可取之处。 浣溪沙畏路风波不自难。绳床聊借一宵安。鸡鸣风雨曙光寒。 秋草黄迷前日渡,夕阳红入隔江山。人生何事马蹄间? 文廷式生活于晚清动荡时代,思想进步,性格抗直,常遭到官场恶势力的挤压,曾被罢官。以后参加维新运动,更几陷不测。因此仕途艰难的处境自然成为其诗词的主题之一。这首词借旅途实景寄寓人生感慨,里面交织着放达乐观的进取精神和仕途奔波的凄凉感受。 起句“畏路风波”点“旅”字,“不自难”点“情”字。“畏路” 即“畏途”。这里实写旅途道路的艰难,同时暗指仕路风波险恶。“畏路风波”是客观现实,关键在于主观态度。“不自难”强调自身不以 “畏路”为难,突出了作者主体藐视艰险的积极进取精神,表现了不屈从于恶势力的骨气。首句立足白日奔波,也是全词的总括。次句接写晚间投宿:“绳床聊借一宵安”。“绳床”,用藤绳织就,泛指床的简陋。旅次不比家中,只能随遇而安,“聊借”两字道出“旅情”实际,照应上句的“不自难”,内里却包含了作者置身社会政治“畏途”中的放达态度; 任风波险恶,际遇浮沉,我自随遇而安。但随遇而安並非消极任命,里面透着不随波逐流的崚嶒傲骨,不忧伤己厄的乐观态度,虽然这达观中苦涩参半。三句复递接次句,写晨兴:“鸡鸣风雨曙光寒”。一夜宿息后,卧听晨鸡报晓,起看风雨中露出清冷的曙色,预示着又要踏上艰难的途程了。“鸡鸣风雨”化用《诗经·郑风·风雨》“风雨如晦,鸡鸣不已”两句,表现昏暗凄凉的情境,也正是当时乱世的写照。但“曙光”两字又点出希望。尽管“鸡鸣风雨”预示了前程的艰险曲折,毕竟已是曙光依稀的早晨。这一句可以看作从整个社会政治局势着眼,写出了末世的昏暗和昏暗中隐约的光明前景,联系作者身世,显然是对维新变法寄以希望。可以推想,自然的“曙光”告诉他又该踏上新的旅途,而社会的“曙光”则召唤他投向变革政治的社会运动。 “秋草黄迷前日渡,夕阳红入隔江山”,下片跳过又一天的旅途奔波,写夕阳中寻找渡口的即目直寻。枯黄的秋草遮掩了往日的渡口,抬眼望去火红的落日正沉入对岸的山后。“黄迷”“红入”既凄迷又壮丽,但随之自然又将是暗夜的降临。眼前景亦即心中情。作者当然不乏“畏路风波不自难”的勇气,也怀着“鸡鸣风雨曙光寒”的希望,但同时也有对前程的犹豫,临歧的迷惘。日复一日的旅途奔波,正如长期社会风云、官场政治中的飘摇,晨明夕暗,相交並生,人的感受自然也是复杂多样的:积极的人生不排除消极的感伤,总体的放达难免具体的悲凉,乐观的性格也不乏压抑的苦闷。所以这两句景物所构成的意象含义,从上片意绪看,是跳跃转折,它反映了作者思想感情的多向构成,也是一个末世正直士大夫心象的真实写照。枯黄的秋草迷失了往日的渡口,那么,他将怎样去寻找新的渡口呢?望着似血残阳沉入对岸山中,那“对岸”次日的晨曦还会如“鸡鸣风雨”般凄凉吗?这些问题当然只是意象构成中潜在的暗示,现实的作者实在只被眼前的处境所困惑,因而最后发出喟叹: “人生何事马蹄间?”句后自注: “用山巨源语。”山巨源,即山涛,魏晋时人,竹林七贤之一。作者借用他这句话,感叹人生究竟为了什么苦苦奔波,一结情调低婉。 这首词句句写旅途实情,又处处落在人生感慨。作者的情绪随着行宿而起伏变化,意脉借助表象的展示而跳跃动荡。在仕路风波中作者力求保持达观的态度和进取的精神,但由于世事的艰难无尽,又常常陷入人生悲哀的感叹。全词情调有苏东坡感慨身世之作的风致。 浣溪沙(清)王士禛 北郭清溪一带流①,红桥风物眼中秋,绿杨城郭是扬州②。 西望雷塘何处是③?香魂零落使人愁④,淡烟芳草旧迷楼⑤。 虹桥横跨瘦西湖上,是西园曲水通向长堤春柳的大桥。始建于明崇祯年间,原为木板桥,漆以朱漆,故名红桥。朱栏数丈,直达两岸,衬着瘦西湖的清波,宛如彩虹,因名虹桥。清乾隆间改建为石桥。虹桥周围都是荷塘,风景优美。文人士大夫常于此聚会,题咏极多。作者顺治十六年(1659)任扬州司理,暇时喜与友人徜徉于扬州周围的名胜古迹,“平山堂外春风到,取次红桥烂漫游”,并于康熙元年(1662)、三年举行过两次红桥修禊。此词即康熙元年六月作者与袁于令(号箨庵)、杜濬(号茶村)、陈允衡(字伯玑)、陈维崧(字其年)等修禊红桥时所作。词前原有题《红桥同箨庵茶村伯玑其年秋崖赋》。上片写红桥风物,下片发思古之幽情,词句俊逸,音节浏亮。尤其是其中“绿杨城郭是扬州”被人们视为描摹扬州景貌的传神之笔,轰动一时。还有人因句意作成画图。红桥也因这次诗会名声大噪,成为到扬州的必游之处。 【作者】 王士禛,清代诗人,生平见前北京《碧云寺》诗。 【注释】 ①北郭:犹郭北。红桥在扬州城西北二里。②绿杨:垂柳。③雷塘:隋炀帝墓所在地,在所州城北蜀冈上。④香魂:指葬于雷塘的隋宫人。⑤迷楼:隋炀帝所建,当时有宫女数千人住在楼中,遗址也在城北。这句说,隋炀帝的迷楼早已湮没,遗址只有淡烟芳草而已。 浣溪沙绿剪堤边杨柳丝,红堆门外小桃枝。一春人在谢家池。 事去已荒前日梦,情多犹忆少年时。江南红豆最相思。 这是一首怀念少年时的情侣之作,通篇情真意切,缠绵不已。特别是结句不凡,高亢之音响彻云霄,令人精神为之一振。“江南红豆最相思”,一个“最”字,使全词渐渐而起的感情激流达到了高潮。少年时的情侣哪儿去了? 主人公在热情呼唤爱的归来,他的相思之情似乎进入火山爆发的境地。“江南红豆最相思”,显然是王维“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 (《相思》) 诗意的化用,用语更为精炼、直率。“红豆”,又名相思子,是一种草本而木质的豆科植物,产于南方,结实大如豌豆,色鲜红如珊瑚,可作饰物之用。王维以后,不少作者也喜用红豆来象征爱情或相思,如唐代韩偓有《玉合》诗:“中有兰膏渍红豆,每回拈着长相忆。” 为什么从心底里发出“江南红豆最相思”的音调,原来主人公曾有过一段美妙的爱情生活。上片起首两句,“绿剪堤边杨柳丝,红堆门外小桃枝”,系主人公回忆江南晴日丽景:桃红柳绿,交相辉映,如一派明媚、旖旎的春光。这两句用语切合春景,对仗工整,音节谐婉,特别是“绿剪”对“红堆”,活泼泼,鲜艳艳,使起句描绘的春天景色生机勃勃地展现了出来。“绿剪”句从贺知章《咏柳》“不知细叶谁裁出,二月春风似剪刀”化出,意谓象征春天的一片绿色,被大自然的巧匠剪裁出万缕青柳,轻柔如丝,在堤边参差披拂。“剪”,裁剪。吴文英《祝英台近》:“剪红情,裁绿意,花信上钗股。”“红堆”句,仍从形态和颜色着笔,描写一簇簇嫣红初放的桃花攒聚一处,好象堆积在无数桃枝上。“堆”,堆积,形容花儿盛开、繁多。李清照《声声慢》: “满地黄花堆积。憔悴损,如今有谁堪摘?” “小桃”,初放的桃花,开于正月,最早带来春天的信息,韩元吉有“东风著意,先上小桃枝” (《六州歌头》)的词句。上片起句展示了一个美丽的新天地,身临其境,怎能不被撩动春情,唤起青春的觉醒?词中的主人公没有辜负良辰美景,他大胆地去追求爱情,“一春人在谢家池”,整个春天,他都在情侣家园那儿度过,沉浸在爱情的欢乐与幸福之中。“谢家” ,谢娘家。谢娘,一指唐代著名歌妓谢秋娘,泛喻美女; 一指东晋谢玄之妹、女诗人谢道蕴,泛喻才女。本处所指当为前者,即主人公的情侣。“谢家池”,泛指金闺,此处系指这位情侣的住所。 下片仍用对句起,“事去已荒前日梦,情多犹忆少年时”,写一往情深的主人公近日身入梦境,往昔的风流韵事已依稀不明,但仍然执着追忆青春爱恋的绵绵情意。可以想见,主人公年轻时曾经热恋过一位美丽的少女,他们在春光荡漾之下,柔情缱绻,倾诉衷肠,共享良辰美景之乐。事过境迁,但这股撩动人心的缠绵情意,却不断地在他鸳梦中萦回,使他不能忘怀。梦断人醒,积压在心胸中的相思之情再也按捺不住,喷发出来凝成“江南红豆最相思”的结句,全词高潮到此戛然而止。宋人卢祖皋的“载酒买花年少事,浑不似、旧心情” (《江城子》) 与刘过的“欲买桂花同载酒,终不似、少年游”(《唐多令》),被唐圭璋先生誉为“可称异曲同工” (《宋词三百首笺注》),然皆为慨叹年华已逝,身世飘零,伤时怀人情绪坠入怅惘凄怆之中。与此相比,陈维嵋的《浣溪沙》情意率真、炽热且自然蕴藉,可谓怀人词篇中的刚健之作。 浣溪沙这首歌辞是羌族迎接唐使——即“大贤”,即席所歌。羌,是当时少数民族之一,词大约写在曹议金时,即后唐同光间。 上片写宴请唐使的宏大场面。大家喜气洋洋地目睹这豪华的筵席,这筵席是献给大唐贤人的。“大贤”,在这里特指曹议金。羌族一向与唐为友,所以宴请唐使是羌族一大要事,他们大摆筵席,盛情款待唐使,以促进两民族间的友好关系。曹议金奉命出使羌族,也是加强同羌族之间的联系,以便更好地管理羌族,为大唐江山服务。词中描写筵席场面之宏大,说明羌族对此事之重视。 唐与羌族向来友好,所以宴请的场面热闹非凡,歌舞喧天。过去友好,希望将来更友好,联系更密切,共同度过一百年甚至上千年。在这里,羌族表示了同唐友好交往的决心与愿望。羌是少数民族,愿意归属唐朝,以发展自己,补充自己的力量。所以说,羌族宴请唐使,也有自己的政治目的,那是它比较明智的选择。 宴请唐使,当然少不了美酒佳酿,羌族特意用长命杯,里面装满了绿色的美酒,象征汉羌两族永远友好下去,像绿色一样充满生机与希望。羌族附属大唐,年年进贡,岁岁称臣,所以当唐使来时,他们未免要送些礼物作为贡品,“满金船”是指他们送了很多金元宝。因为元宝的形状像船,故起名金船。 下片写羌族的决心与对大唐的深深谢意。举杯共同祝愿,大唐江山以及汉羌两族关系能像山岳一般巩固安定,能和彭祖同样长寿。传说彭祖曾活到八百岁,这里借此来表示羌族愿意同唐长期友好下去,和前面的“共过百千年”意义相同。羌族十分感谢皇上对他们的慈爱怜悯,并给他们奖誉,所以他们献上自己的一腔肺腹之言,以表谢意。 词写得场面比较宏大,“华筵”、“歌欢”、“绿醑”、“金船”,可谓明晃晃,金灿灿,特别华贵; 同时,气势磅礴,“歌欢共过百千年”,“把酒愿同山岳固,昔人彭祖等齐年”,写得很是气派。羌族考虑的是本民族的长远利益,甚至想到百年千年之后。“山岳”给人的感觉是稳固不可动摇,羌族希望同汉关系也如山岳一样,可见他们的坚定态度。拿羌汉关系同山岳比,同彭祖比,无疑在表明两个民族保持友好关系的长久性。 格调慷慨激昂,从盛情款待,歌舞喧天到把酒祝愿,深表谢意,一切都显得情绪饱满高涨,没有唯唯诺诺,更没有虚情假义,无论是“献大贤”还是 “献羌言”,都怀着极大的热情,真诚的谢意。因而,从整体上看,风格比较豪放,场面宏大,气势雄壮,情绪激昂。 浣溪沙日射云间五色芝。鸳鸯宫瓦碧参差。西山晴雪入新诗。焦土已经三月火,残花犹发万年枝。他年江令独来时。 诗人在金亡后重游故都,触景伤怀,为作此词,寓黍离之悲。全篇采用今昔盛衰对举之法,写世事之变迁,道无尽之哀感,读来颇为动人。 上片追忆往昔盛况。“日射云间五色芝。鸳鸯宫瓦碧参差。”灵芝,能益精气,强筋骨,久食延寿,旧来以为兆瑞之草。如《神农芝论》云:山川云雨、五行四时、阴阳昼夜之精以生五色神芝,皆为圣王休祥焉。汉朝有灵芝生于宫,每每君臣欢庆,大赦天下(见《汉书》、《东观汉记》等)。此词谓皇宫所生五色神芝,借以象征太平盛世。虚处着笔,正、反映射全篇。下面一句是说:丽日照耀下的宫殿,红墙绿瓦,流光溢彩。宫瓦俯仰相次,故以鸳鸯名之。如《长恨歌》云“鸳鸯瓦冷霜华重”,即指此。亦称鸳瓦,李庾《东都赋》所云“鸳瓦鳞翠,虹梁叠壮”即是。以上只两句,即将国运昌泰的气象勾勒了出来。“西山晴雪入新诗”,是景致,是文事,也不无怀念旧君之意。作者于词下自注云:“往年宏辞御题有西山晴雪诗。”以上怀旧,只用侧笔出之,与杜甫诗”忆昔开元全盛日”云云之正写不同。于此又可见词与诗在表现方式上有直、婉的不同质素。 下片文情陡转,与世事突变合拍。“焦土已经三月火,残花犹发万年枝。”云“三月火”,是对蒙古军队的愤怒控诉。《史记·项羽本纪》载:“项羽引兵西屠咸阳,杀秦降王子婴;烧秦宫室,火三月不灭;收其货宝妇女而东。”后世遂以“三月火”为遭劫之典了。“万年枝”云云,盖谓社稷倾覆,故都化为一片焦土,而花儿犹自开落,成为人世变故的见证人。两相对照,愈见物是人非。末句“他年江令独来时”,点明重来,则上文所见所感皆此行之事矣。江令,指南朝陈人江总,官至尚书令,世称江令。在官不理政务,日与陈后主游宴后庭,文名甚藉。陈亡入隋。元氏以江令自喻,慨叹良辰已去,沦为异族臣民,语极哀切。上结晴雪入诗,下结江令独来,一文事,一文士,有照应勾连之妙趣。通体停匀,双结工稳婉转,无愧名家词笔。 浣溪沙宿孟津官舍 一夜春寒满下厅。独眠人起候明星。娟娟山月入疏棂。万古风云双短鬓,百年身世几长亭?浩歌聊且慰飘零。 这首小令作于途次,抒写平生飘零之慨,颇见诗人潇洒的性情。元氏词师法苏、辛,岂不以其性灵襟抱本自同之,而其所作亦复似之乎?“一夜春寒满下厅”,起拍写官舍的环境气氛。古代诗词最讲究用词下字,所谓“炼字”是也。而写景之笔无不着作者之情感,炼字不仅欲其体物贴妥切当,更欲准确地传达出词人的主观感受。所以我们看到句中“春寒”二字,不单得到春之节令与寒之料峭的印象,亦当体味作者身处其中之心绪感触。“一夜”与“满”,可见这春寒其来之久,覆盖之广了。寒气无处不在,浸入骨髓,透彻心底,对这颠沛羁旅的过客似乎更其肆虐。这句点出作者此刻的基本情绪,亦即本篇的基调,逗出下文。 “独眠人起候明星”,孤旅独眠,本已冷落不堪,而侵透衾被的春寒更令人难忍难挨。于是起身,披衣拥被,坐待启明星升起。诗人自我形象出现了。其特质是孤独、落拓而又尚未完全消沉。“起候明星”,是有所期待。至第三句“娟娟山月入疏棂”,简直是悠然赏之了。山月如此娟秀可爱,透过疏落的窗格子,将那如霜似雪的光芒洒在床前,洒在不眠人的衣襟上,惹人遐想。“入”字与宋人毛滂“窗破月寻人”(《临江仙》)的“寻”字有同工之妙。运用拟人法,使人与月、月与人之间的交流和感应凸现在读者面前。抒情主人公与山月的相亲相赏,也适见出其人的孤单:偌大世界,却没有谁可与言怀,唯有这月儿似若有意来慰藉自己、倾听诉说。言辞平和,心里却不免有些苦涩,上片皆是如此。 在诗歌中,明月作为一种意象,其寓意是多方面的,而内在依据则不外乎它所具有的“超时空”(与人事的短暂和局限相比)的质素。它是往昔与当今生活变迁的见证:“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旧时月色,算几番照我,梅边吹笛?”它是连结异域遐方的纽带:“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我寄愁心与明月,随君直到夜郎西”;它更经常地惹牵起游子的乡情:“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那么,遗山此刻望着斑驳的月色又当作何感想呢? 且看过拍:“万古风云双短鬓,百年身世几长亭?”整齐的对句,凝结了平生的艰难苦恨:怀才不遇的苦闷,战乱的纷扰,流离的忧患和苦辛等等。“双短鬓”犹云“双鬓短”,为与下句“几长亭”相对而调整了语序。古代在路边设有亭舍,供行人休憩,十里一长亭,五里一短亭。李太白《菩萨蛮》:“何处是归程?长亭更短亭。”元氏用其意。作者另一首《南乡子》说得明白,可为本篇注脚:“少日负虚名,问舍求田意未平。南去北来今老矣,何成?一线微官误半生。孤影伴残灯,万里灯前骨肉情。短发抓来看欲尽,天明。能是青青得几茎?”这两首词,一含蓄平和,一直率激切,抒发的是同一种苦怀。《浣溪沙》之结句最是昂扬潇洒:“浩歌聊且慰飘零。”平生飘零,却不消沉,不颓丧,且以浩然长歌自遣自慰。如许情怀,何逊老苏“一蓑烟雨任平生”之概?“万古”、“百年”又是何等阔大的眼量? 《浣溪沙》一调,上下片各三句,尤以单句作结为最难称工。俞平伯先生尝谓:“三只脚的《浣溪沙》,两脚一组,一脚一组。两脚易稳故易工,一脚难稳故难工,不用气力似收煞不住,用大气力便轶出题外。或通体停匀,或轻重相参,要之欹侧之调以停匀为归耳。”(《论诗词曲杂著》)此词以轻重相参而臻停匀之境,双结一隽妙,一洒脱,收束上文,又存余韵,颇耐人吟味。全篇潇洒与灵秀兼而有之,潇洒而不叫嚣,灵秀而不纤弱,高处不让两宋词手。 浣溪沙盈。消息未通何计是,便须佯醉且随行。依稀 闻道 “太狂生” ! 这首小词,描写了一出小小的爱情喜剧,鲁迅曾戏称为“唐朝(按:当为五代)的钉梢”(《二心集·唐朝的钉梢》)。从其思想格调来看,无足多言;而从其艺术表现来看,却又写得:“活灵活现”,不无风致。所以有人尝评曰:“笔下无难达之情,无不尽之境,信手描写,情状如生……活画出一个狂少年举动来。”(《栩庄漫记》) 唐宋诗词中写到男女恋爱时,明明作者大多是男性,又明明是写男性对于女性的思慕,却常常用“女想男”的“闺怨”、“思妇”词等方式来“反其道”而表达之。这或许也是一种“反常”的文学现象。不过此词倒算是“例外”。它用直率的笔调,正面写出了一个“狂少年”对于女性的“钉梢”举动和爱慕之情。 时间是在一个春风吹拂的傍晚,地点是在京都(“凤城”)的郊外,这时候,一辆辆仕女所乘坐的“香车”正在陆续返城。一个多情而轻狂的青年人,却尾随着其中的一辆,紧赶不舍。剧情便由此开始。但是,由于封建时代“男女之大防”甚严,因而车中那位女子的“芳容”被绣帘所遮盖,故而无法睹见。这对那位翩翩少年来讲,无疑是极大的遗憾! 可是,就在此际,天公却有“助人”之“美德”,忽地刮起了一阵旋风,竟把那不做美的帘子掀开,终于使他看到了车内那一双美丽的“娇眼”——而且,就在这四目相视的一霎间,他又看到她那笑盈盈的大眼睛中,正向着他“暗送秋波”呢(这说明她实际上早就得知有人在后“钉梢”,且并不“讨厌”于他)! 这就是上片三句所写的情景,可谓是这出爱情喜剧的“上半本”。 接着,“下半本”又开始。但看来地点似已转到城内。原来,风过之后,“斜揭”的绣帘又重新落下,因此他仍无法与她“暗通消息”;无奈之下,又生一计:“便须佯醉且随行”,只得装着酒醉(这样可遮“世人之眼”)紧随于后。如此,在读者面前,就出现了一个“男追女”的一前一后的喜剧性“镜头”。不过,“佯醉”或许能瞒过路人的眼目,却逃不过车中人的“慧眼”;果然,从车子中终又抛出了一句娇滴滴的嗔怪声:“这小子也太轻狂了”(“太狂生”之“生”为语助词,无意义。意谓:太轻狂了)! 细味之下(这可联系上文的“慢回娇眼笑盈盈”来体味),这位女性,其实对他也是“有情”的,故而此句“太狂生”的嗔怪语中,却又“三分嗔怪七分爱”地包含着复杂情感在内。词笔到此,戛然中止;然而词意和词情,却并不因此而“告终”——他听到此话之后的“感情涟漪”肯定还在继续翻腾,而他与她今后的“好戏”或者也还会继续发展…… 此词不讲“雕琢”,纯用“白描”,活画出了一个“狂少年”追逐女性的一系列“场面”,并“暗示”了那女性对于他的又欢喜又羞恼的“复合”感情世界,真达到了“信手描写,情状如生”的艺术境地。从思想格调而言,未免有些“儇薄”、“轻狂”之感,不过也在一定程度上反映出晚唐五代比较“开放”的社会环境之下,人们对于爱情的“大胆”追求。从这个意义上说,也还可以一读且一笑之。 浣溪沙这是一首睹景怀人的爱情词。上阕写一位失意者孑立窗下,追念往事,愁丝百结。西风萧萧,落叶纷纷,残阳一缕,悲凉的深秋薄暮,牵引出词人的深沉孤怨。“西风”、“黄叶”、“残阳”本为无情之物,词人移衬于“沉思往事”的孤独者身后,赋予流动着的感情,使景与情融,凄苦之情已跃然纸上。过片“被酒莫惊春睡重,赌书消得泼茶香”两句,是对昔日欢快生活的回忆:春光明媚,燕舞莺歌,伉俪赌书为戏,美人午后春睡,曾是何等陶醉! 结煞“当时只道是寻常”句陡转,深恨当日情薄,未能珍惜良辰美景,而今时过境迁,人去楼空无限悔恨。这一转与上片孤怨之情照应,此一悔,凄楚倍增,包孕着词人千种哀伤与点点血泪。曲折回环,层次分明。 《纳兰词》的主旋律哀怨凄婉,有人统计,现存三百多首词中,用“愁”字达九十多次,“泪”字六十五次,“恨”字三十九次,“断肠”、“伤心”、“痛惜”、“憔悴”、“凄凉”等比比皆是。成德是写情圣手,此作为纳兰哀乐中的重要一章。 有人认定这是一首悼亡词。重要依据是,下片“赌书消得泼茶香”句,用了李清照与赵明诚饭后比赛记忆力的故事(见李清照《金石录后序》),自属成理之言。成德与发妻卢氏在康熙十一年前后结婚,那时他还不满二十岁,少年夫妻,恩爱情笃。但好景不常,卢氏于康熙十六年春病殁,夫妻生活不过三、四年,成德此时才二十三岁。对于爱妻早亡这件事,他久久不能忘怀,一部《纳兰词》写了五十来首有题或无题的悼亡词,字字句句都沾着泪痕哀思。我们还不明白这首词的写作年代,也就难以肯定它就是悼念卢氏的。因为在成德的全部爱情作品中,有写一见钟情的相思,有写情人相遇的心态,有写失恋者的痛苦,有同情宫女的孤凉,有对恋人的思念,有对情爱生活的回忆等等,题材十分广泛。例如《鹊桥仙》上阕:“倦收缃帙,悄垂罗幕,盼煞一灯红小。便容生爱博山香,销折得狂名多少。”写一对相爱者在书房共读,不觉放下书卷,在温馨的爱情中沉醉,旖旎甜蜜,与此词下片三句,同属对往昔欢悦的追忆。在清人的笔记中,有关于成德失恋的记载,甚至把所爱者考证为其表妹,说成德即是《红楼梦》中的贾宝玉。市井传说虽然未必可信,成德即宝玉之论也有点无稽。但成德确有爱恋者未成眷属的史实,而且他在卢氏卒后继娶官氏,亦属少年夫妻,相爱情深,曾使他如饮醇酒,神怡心醉。在此词创作年代不能考定的情况下,我们似可把思路拓开,“被酒莫惊春睡重,赌书消得泼茶香,当时只道是寻常”,也可能是对热恋生活的追惜。蒋瑞藻《小说考证》卷七引《海沤闲话》说:“纳兰眷一女,绝色也,有婚姻之约,旋此女入宫,顿成陌路。”此词所忆是其所眷之绝色女子,不能排除。纳兰自与官氏再婚后,经常出入宫禁,或随康熙皇帝南巡北狩,在家日子不多,此词为慨叹鞍马驱驰,使他辜负了赏心乐事的怨情,也是可能的。此外,康熙二十八年前后编选的《众香词》,还收有沈宛的词,小传作“纳兰成德继室”,二人婚后约半年,成德即逝。她和成德也有过恩爱,还“记得画楼东,归骢系月中”的情形。我认为,不必多泥于具体史实论证,问题在于:成德生长在钟鸣鼎食之家,自幼花团锦簇;十八岁中举人,二十二岁成进士,当上了荣耀十分的皇帝侍从;爱妻卒后,有官氏的恩爱填补,并有姬妾相从,在凡夫俗子看来已可完全满足。而他在作品中竟处处表现孤苦幽怨,凄凉悲咽之情,究竟为什么? 仅仅为了悼念卢氏,似不尽然。成德虽过着饫甘餍肥的贵族青年生活,而目赌官场中的尔虞我诈,人心险恶,也对封建制度的某些方面存在强烈不满,把失恋、亡妻与政治上的失意联系在一起。他还十分厌恶仕宦生涯,其《忆秦娥》云:“长飘泊,多愁多病心情恶,心情恶。模糊一片,强分哀乐。拟将欢笑排离索,镜中无奈颜非昨,颜非昨。才华尚浅,因何福薄。”此词不加雕饰,直吐苦水。他还说自己是“自是天上痴情种”,“不是人间富贵花”。这首《浣溪沙》流露的悲凉孤独情绪,使读者看到“康熙盛世”一部分贵族公子共有的内心压抑。这种悲凉和孤独的产生,不全由丧妻引起,而包含着较为深刻的政治因素,反映中国封建制度将近崩溃的前夜,统治阶级内部产生的不可遏止的苦闷,有着广泛的社会内容。我们不赞成纳兰成德就是《红楼梦》中贾宝玉的“论证”,但成德与宝玉这个艺术典型,在思想感情上的相近或相似之处,也确是事实,他们都渴望得到更多的“解放”和“自由”。 浣溪沙有词以来,春愁之作以摹拟女性口吻的代言体居多。本篇却自抒胸臆,裸露男儿的愁春心态,墨浓笔饱,入木三分。 起调“细雨”一句,景语中渗透着词人忧伤的情感。既是写实,而又有取于杜甫《醉时歌》诗句“灯前细雨檐花落”。“晚寒”,字面是说风雨降低了气温,晚来颇觉寒意,但我们也不妨把它看作词人凄凉心绪的下意识流露。友朋分离,杳无音信,自己白发频添,岁月空逝,心情愁苦,于是眼中所见,无不罩上一层迟暮悲凉的色彩。这是作者在填这首词时的主导情绪,自然也就成了全篇的感情基调。接下去四句,都是这种感情基调的进一步渲染。 “愁春”一句,直道自己的心理状态。“阑珊”,衰残颓败貌,多用来形容暮春,如“春色阑珊”、“春意阑珊”云云。此处写自己“愁春心绪已阑珊”,是情随境迁,正与将要逝去的春天同步。“故人”一句,由愁春的孤独感中引出友朋之思。“秦关”,泛指陕西一带的关塞。词人远在秦关之外,与关内的老朋友音问难通,茕茕孑立,形影相吊,自然倍觉凄凉。过片后更以一联对仗具体而微地描写自己愁春心绪的外在表现:怕见鬓添白发而不敢照镜,兴致索然而懒于出游登山。一十四字,在在见出词人无论从生理上还是从心理上说都疲惫不堪,似乎他对生活已经很厌倦了。不料,末句一笔提转:“连宵犹念杏花残。”啊,原来我们的词人感情并没有麻木,他彻夜失眠,一直在为正开着的杏花担心,怕那些娇嫩的花朵被风雨摧残了。这结尾,恰如在沉沉暮色中的火花一闪,凸现出词人对时光、生活和美的眷念。 浣溪沙秋夜 玉影无尘雁影来。绕庭荒砌乱蛩哀。凉窥珠箔梦初回。压枕离愁飞不去,西风疑负菊花开。起看清秋月满台。 清人田同之《西圃词话》引顾璟芳语云:“柔情曼声,非小令不宜。”理由是:“词之小令如诗之绝句,字句虽少,音节虽短,而风情神韵正自悠长,作者须有一唱三叹之致,淡而艳,浅而深,近而远,方是胜场。”此《浣溪沙》令词,倏忽而来,悠然而去,一字一句不肯闲过,颇得五代小词风致。“玉影”句起手不俗,宛然如画。玉影,谓玉轮之影,就是月亮。月色清明,纤尘不染,大雁高飞,成群成行。一股秋凉之意,扑面而来 “绕庭”句写庭院台阶周围草已添黄,阵阵秋虫悲鸣。第一句写夜空,色泽鲜明,湛蓝、乳黄间衬以雁阵的剪影;第二句转而将视线移到地面,写庭院之荒凉,“荒”、“乱”、“哀”三字用得颇费斟酌,写出一片凋零和衰败的意境。第三句又一转,抽笔写闺中人。“凉窥”二字颇有神韵,夜凉袭人,梦醒欠伸,凉气透过珠帘,而且是悄悄从帘的缝隙间挤了进来,一个“窥”字,将凉意写得如同有知,确是独出心裁之笔。三句三个场景,“镜头”运动速度够跳跃,但由于都抓住了典型而细微的东西,故三个场景都被写活了。一句重在色彩,二句重在声音,三句重在感觉,都十分生动、传神。 过处乃用顺笔,进一步写人的心理情态。此句重在“离愁”二字,闺中人因夜凉而梦觉,想起心上人。秋凉了,他此刻在何处淹留?寒衣可曾穿起?作者将这离愁写得非常沉重,用“压枕”二字来形容。而且这离愁缠绕着她,挥斥不去,排遣不掉。过拍处“梦初回”,梦的什么,我们并不详知,但大体上是可以捕捉到一点消息的,无非重温一晌旧欢,或在梦中久别重逢,因此上下片之间意脉是相连的。“西风”,指秋风。秋风萧飒之时,金菊早已开放,故言“疑负”,言外之义是,在外飘泊之人秋风起时尚未归来,岂不是有负闺中人的苦苦思念吗?菊花在诗词中常常代指闺中女子,这里亦是双关,有以菊花自喻之意,但比较含蓄,且避免了“瘦”、“憔悴”之类的描绘,无非忌雷同,怕拾别人牙慧。结句“起看”二字富于包孕,分明是全无睡意才索性起身的,辗转反侧,悲凄寂寥等等,无一字道及,然其意却尽在其中了。用笔之一以当十自不难看出。“清秋月满台”,引起人们无限联想,同样是这样的月色,曾有过相携相得,两情欢洽,别人家逢此月明清秋之夜也当是阖家团圆,而词中的闺中女子却只身茕茕,形影相吊,梦觉而不能再眠,为相思之苦所煎熬着,这该是何等凄凉。月色可以是美的,亦可以是悲悲切切的,移情作用罢了。总之,此词布局精密,字字斟酌,感情深厚,用笔简省,不失为令词中可诵之作。 浣溪沙这首词歌咏初夏风物,抒发闲适之情。 “燕垒雏空日正长。”一起清新。“日正长”,昼长,这是夏日有别于春秋冬三季的一大特征。古诗词中有不少作品咏及燕雏,唐李贺《南园十三首》其八云:“春水初生乳燕飞。”殷遥《春晚山行》写得更美:“江燕引雏飞。”此词说“雏空”,则强调雏燕已经长成,全都离巢而出,一如宋杨万里《春尽感兴》所谓“燕分数子别成巢”,也是初夏特有的景象。次句“一川残雨映斜阳”,春天,阴雨连绵三日、五日盖常事,甚至浃旬经月。立夏后则多阵雨,阵雨过后,斜阳复出,夕照满川,波光粼粼,讨人喜爱。“鸬鹚晒翅满鱼梁”,承上句而来,写雨后斜阳之中,鱼梁上站满了鸬鹚,悠闲地晒着被阵雨打湿的翅膀。鸬鹚,又名鱼鹰,俗称水老鸦,入水捕鱼其速如鹰,静立时却又兀若木雕,唐皮日休《鱼梁》诗云“静下鸬鹚侣”,就特为拈出一“静”字来形容。它们一身苍黑的羽毛,兀立在一片金光中,苍黑与金黄形成极为强烈的色差,好似一幅精彩的摄影佳作,让人惊绝。 下片转写庭院花、竹,并由景及人。“榴叶拥花当北户”,夏日红石榴花极为鲜艳,唐韩愈诗云“五月榴花照眼明”(《题张十一旅舍三咏·榴花》),苏轼也有“榴花开欲燃”(《阮郎归》)之句,元马祖常更不无夸大地形容道:“园红榴火炼”(《求赵伯显画家山图》)。而此词既不写其红,亦不写其艳,只说绿叶簇拥榴花,其红其艳得浓翠之反衬,愈加鲜明。故清况周颐《蕙风词话》卷五云:“‘拥’字炼,能写出榴花之精神。”“竹根抽笋出东墙”,与上句属对工整。北户红榴,东墙绿笋,交相辉映。古代文士多爱竹,至有“不可一日无此君”之说。笋具有旺盛的生命力,杜甫就曾有过“舍下笋穿壁”(《绝句》)的描写。欧阳修《沧浪亭》诗云:“新篁抽笋添夏影。”此则老竹已斫,残根犹抽新笋,愈见夏日勃勃生机。前五句皆景,结句“小庭孤坐懒衣裳”,则由景及人。词人独坐小庭,什么也不做,什么也不想,闲适极了。榴叶拥花、竹根抽笋的小院是其孤坐的小背景,而雨后斜阳、鸬鹚晾翅的水面则是大背景。“懒衣裳”,略同马祖常《泉南孙氏园亭》诗“谁谓衣裳懒,予今杖屦烦”的“衣裳懒”。一“懒”字颇可玩味,它写出了词人尽情地享受雨后斜阳柔和的光和热,享受清新爽朗的空气,在大自然的爱抚下,怡然自得,有说不出的舒畅,以至动都不想动一下。 这首词以色调的强烈对比构成爽朗明快的画面,写夏景清新如绘。上片鱼梁晒翅的鸬鹚映带下片小庭孤坐的词人,两结句合勘,不由让人发出会心的微笑:鸟闲人慵,好个懒洋洋的夏天! 浣溪沙次韵礼院孟子周佥院秋夜曲二叠(其一) 天阔秋高初夜长。浮尘消尽雾苍茫。澄澄孤月转危墙。金井有声唯坠露,玉阶无色乍疑霜。不闻人语只吟螀。 此词境界清明高远,值得一读。词题“次韵礼院孟子周佥院秋 夜曲二叠”,礼院,即元朝之太常礼仪院。《元史·百官志四》太常礼仪院条云:“佥院二员,从三品。”友人孟子周,时任礼院佥院。子周作“秋夜曲”二首,虞集次韵和之,此是其中第二首,作于大都(今北京)。 “天阔秋高初夜长。”北京的秋天,以格外地秋高气爽著闻。虞集用“天高秋阔”四字,便将大都秋高气爽之境界,推向无限之高、远。下边“初夜长”三字,点明正值秋分。秋分在旧历八月中,自秋分日起,夜晚开始渐渐变长了。“浮尘消尽雾苍茫。”入夜,大都白日的尘嚣,虽然全已消失了,可是仰望着天空,是一片夜雾苍茫,似乎总还少了点什么。“澄澄孤月转危墙。”呵,一轮明月升上来了,徘徊于高高的宫墙之上。那明月,溶溶清辉,光明澄澈。不言而喻,词人的心灵,顿时感到了一种充实,也顿时光明起来。上片词情发展之所赴,实为这澄澄孤月之升现。 “金井有声唯坠露,玉阶无色乍疑霜。”金井、玉阶,是井栏、台阶之美称,习见于描写宫廷园林,如王昌龄《长信秋词》“金井梧桐秋叶黄”,李白《玉阶怨》“玉阶生白露”。词人用在此词,甚是惬当。虞集自泰定二年至元统元年(1325—1333)官翰林兼国史院直学士,翰林院在金銮殿侧(友人子周官礼院佥院。元制,礼院属内廷官署,亦当位于皇城之内),故金井、玉阶是写实。夜渐渐深,宁静极了。唯有井栏露珠坠地,滴答有声。玉砌雕栏蒙上月光,宛如覆霜。天地,沐浴着溶溶月色。“不闻人语只吟螀。”绝无丝毫人声,只听得见秋虫的鸣叫。结句呼应“金井有声唯坠露”,极写夜之宁静。下片用笔主要之鹄的,是要写出一种安宁清静之境界。 这首词很别致,纯然写景,无一情语。然而景语即是情语。如实地说,全幅高远清明之词境,其实正是体现了词人一份高远清明之心境。据《元史》本传,虞集父母两家皆以经学名家,集三岁读书,从大儒吴澄游,其学“授受具有源委”。集任泰定、文宗两帝经筵,必“取经史中切于心德治道者”讲读。“论荐人材,必先器识”,折节下士,而不附权门。史称其文章“蔼然庆历乾淳风烈”。可见其人品格高洁。但是,虞集在朝不为蒙古贵族所容,在不断的排挤、陷害之下,终于被迫谢病罢归。他在朝中,自不免亦常怀有一份孤独感。词中“孤月”二字,便颇可玩味。“浮尘消尽”、“澄澄孤月”等语,亦可见出其心态之蕲向。此词所从产生的时代,已经过去了,但此词所表现出的清明高远的境界,则仍具有其艺术价值。 浣溪沙春暮 庭院沉沉白日斜。绿阴满地又飞花。瞢腾春梦绕天涯。帘幕受风低乳燕,池塘过雨急鸣蛙。酒醒明月照窗纱。 在古人心目中,暮春是一个令人感伤的季节。伤春是古典诗词写景抒情的一大主题,历代的诗家词人,往往借暮春之景,抒感伤之情。这类作品虽说都写了一个“愁”字,但其中的具体内涵却因人而异。温庭筠《菩萨蛮》中的“杨柳又如丝,驿桥春雨时”,写的是男女恋人的别离之愁;欧阳修《蝶恋花》中的“门掩黄昏,无计留春住”,写的是深闺少妇的怀人之愁;辛弃疾《摸鱼儿》中的“更能消几番风雨,匆匆春又归去”,写的是抗金义士壮志未酬屡遭挫折的忿闷之愁。夏言的这首《浣溪沙》却是写他本人——一个位极人臣的高级官员在春天即将结束之时慨叹时光易逝的闲愁,这种闲愁表现为淡淡的、朦胧的忧郁,尽管它也许只是刹那间的感受,然而却很能反映出上层文人心态的一个侧面。“夏言久贵用事,家富厚,高甍雕题,广囿曲池之胜,媵侍便辟及音声八部皆选,服御膳馐如王公。”(《玉堂丛语》卷八)物质生活与精神生活的优越富足使他更加迷恋这个现实世界,如果说他心中还有什么愁思,那么这多半是对浮生若梦的无可奈何的遗憾,对即将一去不返的美好事物感到的惋惜和沮丧。本篇从整体上来讲就是这样一种心态的自我观照。 “庭院沉沉白日斜”,一开始就渲染了日暮近黄昏的悲凉感。“沉沉”二字既写环境的深邃空寂,同时也折射出词人此刻心境的沉闷。接着词笔转移到最能够体现时序迁流的花草景物。“绿阴”和“飞花”是诗词中常见的两个意象,对姹紫嫣红的春日而言,满地绿阴已经表明这一绚丽美好的时光即将过去,夏季就要来临。撩乱飘飞的落花,更使人触目伤心。一“又”字,是加倍的写法。在过去的岁月中,不知多少次见到过飞花,现在,落花又在眼前飞舞,所引起的愁绪自然是累加而更重的了。尽管词人身居高位,权势煊赫,但他毕竟无法留住那一去不复返的美景良辰。“瞢腾春梦绕天涯”即是直写词人郁郁寡欢的内心世界,体现了词人对已经和即将逝去的春光的追思和惋惜。一场令人迷惘的春梦不仅仅是对现时心境的写实,它还有整个人生的象征意味:荣华富贵,到头来也不过是一场春梦呵! 过片依谱作对仗句,笔锋陡转,选用了几个清新、富有生气的意象,使得作品增添了一分活泼的气息,与上阕忧郁沉闷的格调形成鲜明对比。在帘幕微风中低翔的乳燕,在雨后池塘里鸣叫的青蛙,都显示出生命的欢乐,使得正在叹逝伤感的词人心中得到些许慰藉。也许是借酒浇愁吧,在一阵酩酊大醉醒来之后,词人躺在床上,静静地看着窗外风消雨歇的夜幕上挂着的一轮明月。恰如北宋晏殊《踏莎行》之“一场愁梦酒醒时,斜阳却照深深院”,这里的“酒醒明月照窗纱”同样表现出词人心灵深处那一种莫可言状的寂寞和惆怅。 本词在风格和意境上见出词人深受南唐冯延巳、北宋晏殊、欧阳修诸人令词的薰沐。夏言和他们一样,都是台阁重臣,心理状态与审美情趣大致相近,明乎此,则其词中反射出冯、晏、欧诸公的投影,也就不足为怪了。 浣溪沙李璟 菡萏香销翠叶残,西风愁起绿波间。还与韶光共憔悴,不堪看! 细雨梦回鸡塞远,小楼吹彻玉笙寒。多少泪珠何限恨,倚阑干。 本篇是南唐中主的得意之作。王安石认为“细雨梦回鸡塞远”二句比后主“一江春水向东流”还好(见《苕溪渔隐丛话前集》五九),而冯延巳也公然承认其名句“风乍起,吹绉一池春水”未若“小楼吹彻玉笙寒”好,这是真心话,不是奉承话。王国维则更欣赏开篇“菡萏香销翠叶残”二句,并说解人正不易得(《人间词话》)。 前二句写秋风起后,荷塘一片衰败,王国维认为“大有众芳芜秽、美人迟暮之感”(“哀众芳之芜秽”“伤美人之迟暮”是《离骚》名句,所谓香草美人以喻君子),这是从荷花出污泥而不染的品质联想而来的,用“菡萏”这个叠韵的别名来代替荷花,写绿叶作“翠叶”,用“销”字而不用“消”之本字,都是为了造成一种庄严之美感。词人以秉性坚贞的“花之君子者”的好景不长起兴,其人生感伤较一般意义的悲秋就不一样,使人联想到“世有良才天不永”(陶铸)那样的感慨,让人感到特别可惜,与《离骚》确有一脉相承之处。“韶光”可以兼指大好光阴和人的芳年妙龄,此处指“菡萏”所代表的时光,主语是人。一作“容光”,主语则变成景了,未若“韶光”之妙,在由景及人,所以“不堪看”——不忍看。 过片“细雨梦回鸡塞远”二句,暗示词中人在闺中,正是词体女性本位的表现。“鸡塞”即“鸡鹿塞”之省称,是以具体的地名来代指边塞。唐人诗常写到闺人梦见边塞的情景,如张仲素《春闺思》:“提笼忘采叶,昨夜梦渔阳”,《秋闺思》:“梦里分明见关塞,不知何路向金微”,岑参《春梦》:“枕上片时春梦中,行尽江南数千里”,所以梦回才觉边塞更远。以江南就地之风光——“细雨”尤其是“细雨梦回”来状愁,是词境的一大创造,开启了宋词无限法门,李璟此句和“丁香空结雨中愁”得风气之先,秦观《浣溪沙》“自在飞花轻似梦,无边丝雨细如愁”就是从此句和另一李璟名句“风里落花谁是主”化出的,连贺铸《青玉案》状愁名句“梅子黄时雨”也与此有关。下句小楼吹笙的可以是闺人(如《琵琶行》),又不必是闺人(如《忆秦娥(箫声咽)》)。“彻”是大曲的最末一遍,“吹彻”就是吹近尾声,“玉笙寒”是说笙音已咽,曲不成声——因为笙是靠管中簧片发声的,要炙使干燥,声音才嘹亮清越,如果簧片受潮受冻,就会引起声音的失真。唐人陆龟蒙《赠远》诗云:“从君出门后,不奏云和管。妾思冷如簧,时时望君暖。心期梦中见,路永梦魂短”,正可以阐发“玉笙寒”三字的意味,可以说是含蓄深蕴之至。“多少泪珠何限恨”是发露到无以复加的情语,本是词所不宜,赖于前文的含蓄深至,便不觉浅,再结以“倚阑干”三字不了了之,词中人永日无聊的意态便如在目前,正是恰到好处。 李璟的贡献不在于题材的开拓,而在以表情的细腻委婉和优美文雅;同时它的意蕴也不是闺怨之墙所能完全关住的,正如王国维所指出的那样,透过菡萏香销、红颜憔悴的表面层次,读者完全能够体会到一种对于短促而多舛的人生,所怀有的浓重的忧患意识;因而从格调和意蕴方面提高了词的品位。 手卷真珠上玉钩,依前春恨锁重楼。风里落花谁是主,思悠悠。 青鸟不传云外信,丁香空结雨中愁。回首绿波三楚暮,接天流。 此词属于“春怨”。 前两句中,“依前”二字是颇具暗示性的,可见女主人公的春恨不自眼前始也(参冯延巳“谁道闲情抛弃久,每到春来,惆怅还依旧”),在这春深时节,最难禁持。这种闺思,有点接近于王昌龄宫怨诗“西宫夜静百花香,欲卷珠帘春恨长”(《西宫春怨》)所写女主人公的心境。不过此词不直接说“珠帘”,而用“真珠”借代,乃是唐五代词常有的句法。如温庭筠《菩萨蛮》“画罗金翡翠”,只言“画罗”而不明说是衾是帐,这样做不仅仅为了形成一种扑朔迷离的色彩,更重要的是突出事物的感性一面。“况言真珠,千古之善读者都知其为帘,若说珠帘,宁知其为真珠也耶?是举真珠可包珠帘,举珠帘不足以包真珠也。”(俞平伯《读词偶得》)下二句写幽居的女子卷帘而出,见落花而叹息的心情:“风里落花谁是主?”这个问句的意味是花没有主,故无端被东风所误。写花慨人,花无主即暗示人孤单,令人联想到唐人名句:“今年落花颜色改,明年花开复谁在?”(刘希夷《代悲白头翁》)于是“思悠悠”三字的咏叹,就显得含蕴沉重,深厚耐味。 上片还只是一般地写所谓春愁,下片则将女子的愁思逐渐具体化,点明怀人之意。“青鸟”乃神话传说中西王母使者,在诗词中往往借指男女间传递情意的信使(李商隐“青鸟殷勤为探看”)。“青鸟不传云外信”,可见男方一去杳无音讯。“丁香”花序为聚伞状,故诗词中常用以象征郁结不解的愁情(李商隐“芭蕉不解丁香结,同向春风各自愁”)。“丁香空结雨中”,便是写女主人公难以释怀,相思,有如雨中的丁香花抱蕊凝愁。最后两句暗示女主人公所怀之人的去向“回首绿波三楚暮,接天流。”三楚,指东楚、西楚、南楚;一作三峡, 乃一本《高唐赋》所写楚王梦遇神女的地方。词中女子眺望长江上游,只见滔滔江流,他所想到的或许便是当初那人“孤帆远影碧空尽,惟见长江天际流”的情景,只是绿波接天,流露出望人而不见的惆怅与眷怀的心情。 词写女子伤春怀远,并不采取情感的直抒方式,而用婉曲的手法。通过主人公对落花设问,托丁香寄愁,卷珠帘而感恨,望江流而怀思,艺术表现细腻的折。词中或化用古人名句,或自铸新辞,语言风格华美清新。 浣溪沙这首歌辞写的是旅人月夜怀人怀乡情景,写得凄婉动人。 开头两句交代了辞的环境,那是一派荒凉的景象,秋霜刚刚开始,草木就凋谢,大雁已经向南飞去,小燕子已经离巢。环境和旅人的心情是密切相关的,秋天给人一种凄凉的感觉,加上旅人日夜盼望亲人,心绪不佳,那么这种凄凉感与孤独感就愈发强烈。秋风的凉意已渗透到旅人的内心深处,旅人更是在这样的环境中思念亲人和故乡。这两句从某种程度上说不仅仅为歌辞制造一个萧萧的秋天环境,而且它还造成一种氛围,起到兴的作用。旅人的心也如同那凋谢的花草一样,没有一丝精神,没有一丝动力;旅人的心又如同南飞的大雁暂时没有归宿,漂泊不定,如同离巢的小燕在空中飘摇,这是心的伤痕、神的劳累。那颗疲惫的心只是向着亲人,自己却远在他乡。无奈,只好在月夜,独自长叹,远盼亲人。 旅人思念家乡、亲人,即使相隔寸步,也感觉像天高地远,恨不得形影不离,而如今自己远在他乡,旅人的感觉更如同万里之遥。思念之情尤为强烈。月夜美景,给多少人留下无尽的回忆,然而在旅人的心目中,月夜如是好,却不如亲人在身边,更增加他的惆怅之感。他了无情绪,月夜又给他增添了寂寞凄凉孤独的情绪。“独在他乡为异客,每逢佳节倍思亲。”“月轮”恰是十五,正是月圆之日,旅人却孤身一人,倍感凄清,相思之苦尤深。 旅人思念家乡亲人,渴望回家与亲人团聚,夜不能寐,辗转反侧,只听见庭前的霜叶唰唰落下,蟋蟀在台阶上幽幽地低鸣。夜本来很静,但落叶声与蟋蟀声却打破这种宁静。思乡已使旅人不能入睡,而声音更使旅人十分清醒,所以旅人更觉长夜漫漫,思海无边,恨不得马上天明,驱逐孤独与寂寞。 全辞以景起句,以情结尾,中间的情景交错,构成了一个情景交融的艺术境界,本辞以环境气氛的描绘,展示旅人寂寞孤独凄凉的内心世界,表现旅人对家乡、亲人的一片思念之情。情景交融,景中含情。“草木雕”、“雁南飞”、“燕离巢”、“蟋蟀鸣”、“堕银筱”,这些凄凉的景象,饱含着旅人的凄切与孤独。这些景象,有利于表达旅人的内心世界,它们不仅陪衬而且深化了旅人的孤独与思念之情。这是以哀景写哀情,使全辞的氛围显示一派悲凉。 浣溪沙这首《浣溪沙》见《草堂余意》卷上“春意”。 首句“波映横塘柳映桥”,用两“映”字,看似重复,细辨之义各不同。前“映”字用如唐王维《青溪》:“漾漾泛菱荇,澄澄映葭苇。”为反映义。后“映”字用如南朝宋颜延之《应诏观北湖田畋》:“金驾映松山。”为映带义。横塘,即横堤。横堤、岸桥、垂柳,倒映在碧波中,而垂柳婆娑,又与小桥相映生色。两“映”字前后映照,摇曳多姿,颇有情韵。此句写春城。次句“冷烟疏雨暗亭皋”,写江郊。时晴时雨,乍暖还寒,是春天,尤其是早春的气候特点。春雨不象盛夏来得骤下得猛,它常常联绵数日,盘桓半月,不紧不慢,不急不止,好象整个世界就笼罩在一片烟雾之中。不断的阴雨,使人感到寒意,也使亭皋变得昏暗。亭皋,水边平地。《汉书》司马相如《上林赋》:“亭皋千里,靡不被筑。”清王先谦《补注》曰:“亭,当训平。”“皋,水旁地。”杜牧名作《江南春》“千里莺啼绿映红”句颇得读者赏爱,末句“多少楼台烟雨中”亦颇有画意。就此而言,冷烟疏雨、迷蒙昏暗之景不能说一点也不美。但词人有他自己的审美情趣,他显然更为偏爱水波柳桥相映的色调鲜明疏快之美,故第三句比较春城和江郊说:“春城风景胜江郊。” 下片三句仍是景语。“花蕊暗随蜂作蜜,溪云还伴鹤归巢。”这一联婉约清丽,自然流转,允称名句。本只是蜜蜂采蜜于花蕊,溪云自飞,白鹤自归,词人却说花蕊悄悄地随了蜂儿去酿作了蜜,溪云有意陪伴着白鹤还巢,何等地灵动,何等地有诗意!结以“草堂新竹两三梢”一句,使我们想起北周庾信《小园赋》“三竿两竿之竹”。“草堂”,多为隐者所居。此句写出了春天的蓬勃生机,同时,作者向往闲适生活的蕴藉之情也淡淡流露出来。清况周颐曰“《浣溪沙》结句贵情余言外,含蓄不尽”(《蕙风词话》卷一),此句有焉。 《草堂余意》是中国词学史上一部十分奇特的集子。作者把宋《草堂诗余》中春意、夏意、秋意、冬意这四部分的词,每首都照原韵和作一首。此词系和无名氏词:“水涨鱼天拍柳桥。飞鸠拖雨过江皋。一番春信入东郊。闲碾凤团消短梦,静看燕子垒新巢。又移日影上花梢。”平心而论,原作写得不坏,但和作遣词用语之工,写景之精妙,情韵之委婉含蓄无疑都胜过了原唱。况周颐说:“陈大声词全明不能有二。”其词“兼《乐章》之沈著,《漱玉》之绵丽。南渡作者,非上驷未易方驾”(《蕙风词话》卷五)。这样高的评价是否符合实际,当然还可讨论。不过,况周颐又指出:“其词超澹,不琢不率”(《蕙风词话》续编卷二),征之本词,则是一点也不夸大的。 浣溪沙已落芙蓉并叶凋,半枯萧艾过墙高。日斜孤馆易 魂销。 坐觉清秋归荡荡,眼看白日去昭昭。 人间争度渐长宵。
王国维写《人间词》沉浸在对人 生的思考和苦闷之中。他崇尚晚唐五 代和北宋的词,择其清隽而摒其香 艳,思虑之精深、语言之隽永,酷似 南唐冯延巳。如果说“和泪试严妆” (冯延巳《菩萨蛮》)一句可以用来 概括《阳春词》的特色,那么,“人 天相对作愁歌” (王国维《浣溪沙》 “昨夜新看北固山”)便是《人间词》 作者的自我写照。这里选录的“已落 芙蓉并叶凋”抒写的也是这种人天相 对的愁绪。 王国维在哲学思想和人生态度方 面深受西方叔本华悲观厌世主义的影 响。他把人生看作如钟表的摆,时刻 不停地“往复于痛苦和厌倦之间” (《红楼梦评论》) ,自然界的一 切,无论是春与秋的代序、昼与夜的 交替,还是万物的繁息消长,一切都 是谜,谜底上都刻着痛苦的印记。人 间,便是这痛苦的反复煎熬。 这首词上片描绘一幅衰败而凄清 的秋景,通过一系列的意象来暗示由 盛而衰的自然规律。秋荷(即芙蓉) 凋残,连同绿叶一齐零落; 萧艾丛 生,可一半已经枯黄,红日偏西,斜 晖无力地照着孤僻的馆舍。景凄凉, 人忧伤。尽管芙蓉曾艳极一时,圆荷 曾亭亭如盖,萧蒿艾草也曾茂盛地疯 长一时,甚至高过了矮墙; 可是,万 物有生必有灭,有盛必有衰,当沉重 的日轮滚向黑暗的海洋时,词人倍感 凄清寂寞,因而黯然销魂,怅然若失。 末句“易魂销”三字由客观世界的描 述转向主观感受的抒写,自然而然地 过渡到下片。 四、五两句对仗。“坐觉” 和 “眼看”极写变化的迅速,转瞬即 逝。“清秋”和“白日”在本词中代 表着时空和生命。“荡荡” 和 “昭 昭”分别形容秋之寥廓和日之光亮, 但前面各加一个“归”和“去”,便 给人一种好景不常的空漠感,暗示着 人生无常、万物易衰的哲理。末句 “人间争度渐长宵”中的“争”即 “怎”,“争度”就是怎么度过的意 思。“渐长宵”指秋尽冬来,立冬以 后白昼一天短似一天,黑夜一夜长似 一夜。作者三十一岁那年的夏天,前 妻莫夫人去世,本词很可能作于这年 的秋季。伤感之人本已度日如年,更 哪堪这漫漫长夜,长夜漫漫! 王国维是个悲剧性的人物。他的 悲剧不在于投昆明湖自杀,而在于一 生探求人生和美的价值,却为悲观的 厌世主义所囿,最终未能找到它的真 谛。其实,冬天的后面有春天,黑夜 的尽头不就是黎明的曙光吗? 浣溪沙张泌 晚逐香车入凤城。东风斜揭绣帘轻,慢回娇眼笑盈盈。 消息未通何计是?便须佯醉且随行。依稀闻道太狂生! 这首词写一幕小小喜剧,鲁迅在一篇杂文中曾戏谓为“唐朝(按当作五代)的钉梢”。 首句就巧妙交代出时间——一个春天(“东风”)傍晚;地点——京都(“凤城”)的近郊;人物——一男(“逐”者)一女(被“逐”者,在“香车”之中)。盖封建时代男女防闲甚严,而在车马杂沓,士女如云,男女界限有所混淆的游春场合,就难免有一见钟情式的恋爱、即兴的追求、一厢情愿的苦恼发生,难免有“钉梢”一类风流韵事的出现,作为对封建禁锢的积极或消极的反应。 首句又单刀直入情节:在游春人众归去的时候,从郊外进城的道路上,一辆华丽的香车迤逦而行,一个骑马的翩翩少年尾随其后。显然,这还只是一种单方面毫无把握的追求。也许那香车再拐几个弯儿,彼此就要永远分手,只留下一片空虚和失望,——要是没有后来那阵好风的话。“东风”之来是偶然的。而成功往往不可忽略这种偶然的机缘。当那少年正苦于彼此隔着一层难以逾越的障幕时,这风恰巧像是有意为他揭开了那青色的绣帘。虽是“斜揭”,揭开不多,却也够意思了:他终于得以看见帘后的那人,果然是一双美丽的“娇眼”!而意想不到的是她竟然“慢回娇眼笑盈盈”。这样丢来的眼风,虽则是“慢回”,却已表明她在帘后也窥探多时。这嫣然一笑,是下意识的勾引,是对“钉梢”不动声色的响应。两情相逢,使这场即兴的追求势必要继续下去了。 这盈盈一笑本是一个“消息”,使那少年搔首踟蹰,心醉神迷。但没有得到语言上的证果,心中不踏实,故仍觉“消息未通”。而进城之后,更不能肆无忌惮,怎样才能达到追求的目的呢?“消息未通何计是”的问句,就写少年的心理活动,颇能传焦急与思索之神。情急生智——“便须佯醉且随行”。醉是假的,紧随不舍才是真的。这套“误随车”的把戏,许能掩人耳目,但岂能瞒过车中那人么?于是:“依稀闻道‘太狂生’!”(“生”为语助词) 这突来的一骂极富生活的情趣。鲁迅说:“上海的摩登少爷要勾搭摩登小姐,首先第一步,是追随不舍”,“第二步便是‘扳谈’;即使骂,也就大有希望。因为一骂便可有言语来往,所以也就是‘扳谈’的开头。”(《二心集·唐朝的钉梢》)这里的一骂虽然不一定会马上引起扳谈,但它是那盈盈一笑的继续,是打情骂俏的骂,是“大有希望”的“消息”,将词意推进了一步。 词到此为止,前后片分两步写来,每次都写了男女双边的活动。在郊外,一个放胆追逐,一个则秋波暗送;入城来,一个佯醉随行,一个则佯骂轻狂,前后表现的不同根据在于环境的改变。作者揭示出男女双方内心与表面的不一致甚至矛盾,戳穿了这一套由特定社会生活导演的恋爱的“把戏”,自然产生出浓郁的喜剧效果。此词不涉比兴,亦不务为含蓄,只用白描抒写,它开篇便入情节,结尾只到闻骂为止,结构紧凑、简洁。所写情事,逼肖生活。 浣溪沙一片蓝田种不成,浅沙点点密于星,就中最爱小螺青。 摩诘细皴添画法,坡翁长供寄吟情,煮泉曾否入《茶经》? 高士奇《清吟堂词》为《蔬香词》和《竹窗词》之合集,本词属《竹窗词》。《竹窗词》的内容,词人在《清吟堂词·自序》中曾有表白,谓《蔬香词》 “不意梁汾刻于江南”后,“顷归江南村,田居多暇,咏物写情,诗所不能尽者,时一托之诗余,经年成帙。自怜年齿将迈,不能澄怀观道,乃作绮语,得无为士君子所讥议。然每怪缙绅先生,身退林泉,恋慕名禄,或探讨声伎,致失其生平所守,又不若以此遣其岁月,故刻《竹窗近词》,而附《蔬香词》于首,见今昔志念之不同也”。 在此以前,历代不少文人学士喜欢在自己作品中吟咏、描写山水怪石,石头诗较为著名者大概要数北宋大诗人苏东坡的《双石》、《壶中九华诗》和黄庭坚的《云涛石》等。这首词吟一块文石并由此生发丰美的联想。题目标明“文石”,刻划生有纹理的石头。“文”,纹理。上片首句,“一片蓝田种不成”,直写这块文石好象一片晶莹光亮的蓝田美玉,不似纵横交错的耕种之地。“蓝田”山名,在陕西省蓝田县东,山出美玉,故又名玉山。二、三句承“一片蓝田”而来,正面描写石上的脉络纹理,那些沙沙点点如飘散的雾粒雪珠,比天空的星星还要繁密,内中最惹人喜爱的花纹,是一颗一颗小巧玲珑的青螺。“螺青”,即青螺,“青”与“星”协韵。青螺,有时亦指妇女头上形似螺壳的发髻,或谓螺髻,此处不是。刘禹锡《望洞庭》有“遥望洞庭山水色,白银盘里一青螺”的诗句,其中的“青螺”与“螺青” 相同。整个上片从文石本身落笔,既是紧扣题目,再现了这块小小怪石精巧的自然造形,又抒写了词人自己十分叹赏的感情。一盆怪石,清供文案,澄澄水中粲然,令人赏心悦目。 词的下片,转入丰美的联想。首句“摩诘细皴添画法”,是说精工山水怪石的唐代大画家王维如果见到这块文石,画兴勃 ,破墨细皴,恐怕会给绘画怪石增添新的画法。“皴”皱也,中国画的一种技法,多用以表现山石、峰峦和树身表皮的各种脉络纹理。皴法古有十六家之说,如清郑绩在《梦幻居画学简明·论皴》所云:“古人写山水皴法分十六家: 曰披麻……此十六家皴法即十六样山石名目,并非杜撰。”王维善画,尤精山水怪石,对画石的皴法颇有研究,清钱杜在《松壶画忆》中十分推崇他:“右丞《画诀》有石分三面之说,分则全在皴擦勾勒,皴法又有简有烦,烦简中又有家数。”下片第二句“坡翁长供寄吟情”,是说写过《怪石供》的东坡如果见到这块文石,把它长期清供案头,能够寄志吟情,续写新的诗篇文章。此词原有自注云:“东坡有《怪石供》,山谷诗云:“锡谷寒泉椭石俱”,谓其澄水浊可以煎茶。”自注中所说的《怪石供》,是东坡写于宋神宗元丰五年(1082)五月的一篇散文,叙已以饼饵给新安江中浴水小儿,易得二百九十八枚怪石,不久遇有机会,托人送庐山佛印禅师为供。“供”,小摆设,供玩赏的东西,如果供、石供等。此文旷达豪放,其间夹有对社会世风发泄牢骚之意。词的结句妙趣横生,词人幽默地发问,山谷以石泉之水煮茶的经验曾否写入《茶经》?这一句问语似与全词无关,其实不然。自注中提到的诗句为黄庭坚《谢黄从善业寄惠山泉》诗之首句“锡谷寒泉”,即无锡惠山寺石泉。“椭石”狭长的石头,或谓鹅卵石,可以使水澄清。据任渊《山谷诗注》的注文,刘伯刍曾比较烹茶所用之水,按质地分为七等,以无锡惠山寺石泉之水为第二等; 山谷有从人取杨华店井水旁十数石置瓶中,令水不浊。山谷在喜吟“锡谷寒泉椭石俱”之后,接着就是高兴地“急呼烹鼎供茗事”。宋人饮茶习惯不似今人开水泡茶,而是先在小石磨里研磨茶叶,再放到水里煮煎,东坡就有《试院煎茶》诗。“《茶经》”,唐代“茶神”陆羽所写有关茶的专门著作。词人从所见之石联想到王维的善画怪石,东坡的《怪石供》文,进而让思绪翩飞到山谷得寒泉、椭石而煎茶上去,因此吐出“煮泉曾否入《茶经》”的妙问,情趣盎然,耐人玩味。 这首吟石词的构思较为别致,上片描摹文石形态,直抒爱石之情; 下片浮想联翩,烘托用力。语言自然平和,轻圆活泼,文石之美和爱石之情以幽闲淡雅之笔缓缓出之,给人一种含蓄深邃的美感。《国朝名家诗钞小传》称高土奇作品“和平尔雅”,确为中肯之语。 浣溪沙〔1〕本篇是为历代传诵的晏殊的代表作。(《浣溪沙》词调介绍,见李璟词)晏殊(公元991~1055),字同叔,抚州临川(今江西抚州市)人。真宗景德二年以神童召试学士院,赐同进士出身,历任知制诰、翰林学士、集贤殿学士、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兼枢密院使,后以观文殿大学士出知永兴军、徙河南府,以病归京师,卒谥元献。名臣范仲淹、韩琦等均出其门下。文章为世称誉,诗属西昆体,词上承五代,有《珠玉词》。他是太平宰相,生活于承平之世,政事之外,诗酒自遣,这就决定了他的《珠玉词》的内容如珠似玉,温润秀洁,只有淡淡的闲愁。 〔2〕香径:铺有落花的小路。 悼春残花落,感年华易逝,是诗词的传统题材,难有深厚的内容,不易写出新的感悟,晏殊这首词却有独特的艺术风格:音调和婉,情致优雅闲静,造语自然清新,不用浓艳的色彩和激亢的节拍,于平淡中创造出美妙的意境。“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一联,古今传诵。《词品》说:“二语工丽,天然奇偶。”流水落花,美好事物衰亡不可挽回,燕去复来,春天又到,花的衰亡、无情,归燕的新生、有情,意蕴远远超过字面形象,有广泛的象征意义,又有艺术美感和缠绵的情致,很容易启发人们的联想。其中所包含的深刻的人生哲理,不一定是作者自身的哲学领悟,可能是“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吧。 浣溪沙徐门石潭谢雨,〔2〕道上作五首。 潭在城东二十里,常与泗水增减,清浊相应。〔3〕 簌簌衣巾落枣花,村南村北响缲车,〔4〕牛衣古柳卖黄瓜。〔5〕酒困路长惟欲睡,日高人渴漫思茶,〔6〕敲门试问野人家。〔7〕 〔1〕这首词写于元丰元年,作者任徐州太守之时。《浣溪沙》词调介绍见李璟词。 〔2〕徐门:徐州,今江苏徐州市。谢雨:天旱求雨,得雨后谢神。于石潭谢神是当地风俗。 〔3〕泗水:源于山东泗水县,南流汇入运河,因与石潭相通,故涨落、清浊相一致。 〔4〕缲车:缫丝的工具。缲,同缫(sao)。 〔5〕“牛衣”句:牛衣,粗麻或草编成,披于牛背。这是借指穿粗陋破旧衣服的农民,本句言其在道边古柳下卖黄瓜。 〔6〕漫思茶:不由得想喝茶水。 〔7〕野人家:指住在山野的农家。 唐五代以来的词,极少写农村景象。苏轼这首小令却吟咏充满诗情画意的农村风光,创始性地扩展了词的题材。上片通过进村后的所见所闻,以枣花簌簌落、全村缫车响,古柳下卖黄瓜的吆喝,一连串声响,充满了农村生活的气息,再现了初夏农村的风情;下片通过日高乏渴、敲门讨茶,反映出作者如何处理官民关系及其平易近人与洒脱的性格。小令的语言朴实、清新,纯用白描手法,毫无绮靡雕饰之处,词句锤炼而不露痕迹。 浣溪沙吴苑青苔锁画廊,汉宫垂柳映红墙。教人愁杀是斜阳。 天上无端催晓暮,人间何事有兴亡?这是首慨叹朝代兴亡的词。 春秋战国时,吴王夫差击败越王勾践后,大建苑囿: 姑苏台、馆娃宫、 响屧廊、 采香径, 与西施尽情游乐。刘邦创建汉朝,经过文景之治,成为中国历史上第一个封建大国。为了炫耀帝王威严,更为了享乐,汉统治者大建宫殿。张衡《西京赋》写:“离宫别殿,三十六所。”有建章、承光、平乐……等。上片开头“吴苑青苔锁画廊,汉宫垂柳映红墙”二句,却分别以“青苔” “锁”、“垂柳” “映”,写出了吴苑、汉宫久无人迹的荒凉景象。在这里,作者未加任何评论,只是如实地写出了两千年后所见到的事实,而在这两句的背后,以及作者的脑海里,毫无疑问地存在着它们过去的繁华景象。作者正是以这种潜在的历史情形和现状进行了对比,所以,第三句“教人愁杀是斜阳”的感叹,就显得极其自然,水到渠成。这句以通俗口语写出了 “西风残照,汉家陵阙” (李白《忆秦娥》)的意境,苍茫阔大、悲怆深沉的兴亡之感洋溢行间。 下片正面抒发兴亡之慨。头二句“天上无端催晓暮,人间何事有兴亡?”紧承上片末句“斜阳”二字,慨叹时光催迫。以“无端”、“何事”来表示对时间之飞快、无情和对历史兴替的迷惑与不解。一种无可奈何之感,溢于言表。吴绮是由明入清的文人,毫无疑问,他有怀念故国之情,但又不能明言。张继良在《兰思读词偶识》中写: “明社既屋,士之憔悴高蹈而能文者,相率结为诗社。大江以南,无地无之。……选题斗韵,抒写故国之感,……其始朝廷亦放任之。迄三藩平后,威斧互施,文字狱遂如雷霆勃发矣。嗣诗案迭出……一时王渔洋、朱竹垞、吴茵次之诗词,均在毁禁。今读《艺香词》集中有《换巢鸾凤》一阕,言外颇有履霜坚冰之见,非只以绮语见长也。”这段话亦可用以说明本词。实则上片开头二句,已暗寓对亡明的怀念之情。结句“可怜燕子只寻常”化用唐刘禹锡“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 (《乌衣巷》)诗句,以“可怜”强化感情,慨叹盛衰,寓寄故国之情。 词中就眼前景物写盛衰兴废之感,用意虽似一般,构思却极深曲,寄寓良苦。清人谭献评曰:“似此含凄古淡,乃为不负。” ( 《箧中词》 ) 《浣溪沙》宋·晏殊
一曲新词酒一杯,去年天气旧亭台。夕阳西下几时 回? 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小园香径 独徘徊。
【注释】无可奈何:没有办法,无法可想。似曾:好像曾经。香径:指花间小 路。徘徊(páihuái):来来回回地走着。 【大意】我一边听着新填上词的曲子,一边喝着芳香浓郁的美酒。眼前的这 一切,一点也没有变化,还是和去年一样的暮春天气,面对的仍是同样的 楼台亭阁。渐渐落下的夕阳什么时候再重新升起呢?春来复春去,时序 飞快地轮转着,枝头鲜艳的花朵转眼就零落萎谢,纷纷扬扬落了一地,显 得那样无可奈何。翩翩飞舞的燕子,好像是去年曾经见过的那几只,又 回到了我身边。在幽静的花园里,我独自在花间小路踱步,深深地感叹 春色易逝,时光无情。 浣溪沙作者是明末遗民诗人。1644年底,他曾结集人马在太湖和阎尔梅商量抗清事。弘光朝廷灭亡,他们曾配合白头军攻击清兵。兵败,词人被捕入狱。次年(1646)初脱走江上,因不甘薙发的屈辱,他遁迹空门,隐居淮安隰西草堂。此词便作于这一期间。词中描叙自己隐居之中不能平静的心绪,抒发了深沉的故国之思。 上片首二句写自己夜归:“逐渚西边桥户开。夜迎凉月唱歌回。”遯渚,是作者居住的地方。桥户,临桥房屋的门户。第一句写家门地点,第二句写自己夜晚迎着凉月唱歌而回,两句倒装。迎月唱歌,写当时放歌自适的心情。但作者并未入户,而是“一川烟草自徘徊”。“一川烟草”,语出北宋贺铸《青玉案》词。贺词以此喻愁,词人这里虽写月夜旷野所见,但也有深刻的内涵。既然“桥户”已开,人又唱歌而回,那么该进家门了,然而他却在户外独自徘徊。这是为什么?当是望见“一川烟草”,触景生情,想到故国大好江山已经换主,故心潮起伏,难以平静。“自徘徊”,可见作者当时是在思考着的。“凉月”、“一川烟草”,境界清冷广阔,烘托着作者当时凄凉的心境。 下片多用典故,藉以表达对新朝的强烈谴责、对故国的无限思念。“头白老乌新啄屋,咮长妖鸟独登台。”前一句概括杜甫《哀王孙》诗意。杜诗曰:“长安城头头白乌,夜飞延秋门上呼。又向人家啄大屋,屋底达官走避胡。”是形容安史叛军攻陷长安后,唐室达官贵人们颠沛流离后的凄凉情状。这里用来影射弘光小朝廷覆亡后,南京城中亦如昔日之长安那样荒寂。后一句活用谢翱《登西台痛哭记》事。咮,鸟喙。谢翱是宋末遗民,他在至元二十七年(1290)登严子陵西台,哭悼文天祥,抒发亡国之悲。文中有招魂之歌曰:“魂朝往兮何极?暮归来兮关水黑。化为朱鸟兮有咮焉食!”歌中朱鸟喻文天祥。词中改为“妖鸟”以自喻,写自己对为国死节的英雄们的悼念。末以慨叹当年的繁华兴盛难以再见作结:“五陵佳气梦中来。”“五陵佳气”借指明王朝兴盛时的气象,“梦中来”,只有梦中才能见到了。这些都是作者心绪无法平静的原因。下片的抒情,是由“一川烟草自徘徊”引出的。上下片内在联系紧密。作者又是一位画家,史称善于白描人物。这首词上片描绘作者自我形象,就是运用白描的手法,语言流畅明快,形象鲜明。下片活用故实抒情,深沉含蓄。境美情深,两相生发,于闲适中见不平静,词的韵味深厚。 浣溪沙杨花 百尺章台撩乱飞,重重帘幕弄春晖,怜他飘泊奈他飞。淡日滚残花影下,软风吹送玉楼西。天涯心事少人知。 这首词是作者崇祯八年(1635)春季到夏初和柳如是同居松江生生庵别墅南楼期间创作的。柳如是为明季颇负盛名的美妹才女、忧国志士。在与柳如是相处的这段时间内,陈子龙写了大量艳情词,以寄托他们密挚达于极点的情爱。其中以杨花、柳絮、杨柳为题的词作,大都与柳如是有关。 在古典诗词之中,草木虫鱼各有兴寄:“桃之天天”,以喻新婚幸福;“杨柳依依”,以托惜别之情;至于柳絮和被古人认为由它飘落水中而化成的浮萍,则常被作为漂泊命运的化身。柳如是本姓杨,她的命运不也象杨花么?这首词状物而又有确指,与一般的咏物词是不同的。 词的上阕从静的角度描写柳絮撩人情思。 “百尺章台撩乱飞”,章台原为战国时秦王的朝会之所,但唐宋诗词里“章台”却成了秦楼楚馆的代称。唐朝韩翃有妾柳氏,本长安歌妓。安史乱起,两人失散,柳氏为著将沙吒利所得。韩翃寄给柳氏一首词:“章台柳,章台柳,昔日青青今在否?纵使长条似旧垂,亦应攀折他人手。”后来韩翃得到虞候许俊的帮助,始得与柳团圆。“章台”指柳于是乎始,且有“冶游场所”这一重语义。句中章台既明著柳如是之姓,又与她的身分甚合。言“百尺”者,谓其高而难于攀折之意。“撩乱”是惹人思绪纷乱的意思。词起首便点出章台之柳难以高攀,惹人情思纷乱的乃是柳絮。 “重重帘幕弄春晖”,字面上的意思是柳絮隔着重帘在舞弄春光,而诗人的感慨却因实事而发。陈子龙与柳如是同居时,家政由嫡妻张氏把持,张氏乃是一个颇有力量的妇女。陈子龙在自撰《年谱》中说她“三党奉为女师,有弟五人”;再加上陈子龙此时功名未成,手中拮据,无力安置柳如是这个外妇,只有一任“百尺章台”的柳絮隔着“帘幕”在春光中飞舞而已。“帘幕”之前,用“重重”修饰,正表明阻隔之大,一如首句“章台”用“百尺”加以描写一样。诗人另有一首《满庭芳》,词中有一句“明知此会,不得久殷勤”,和此句的命意相同。深知障碍重重而难以割舍,写来十分平淡,心情却伤感至极。 “怜他飘泊奈他飞”,“他”字谁指?明写柳絮却暗指柳如是。王沄《辋川诗钞》卷四《虞山柳枝词》有云:“章台十五唤卿卿,素影争怜飞絮轻。”句中嵌有柳如是的曾用名“杨影怜”。陈子龙此词的艺术手法亦与此相类。柳如是是幼年即为周道登玩弄于股掌之上的小星,十五岁流落风尘,命运的“飘泊”自不待言。著一“怜”字就将作者对她际遇的同情倾泻无遗。句中“奈”即无奈。此句承上,言永结同好既已无望,随风飏去便成无可奈何之事。 下阕从动的角度写柳絮随风远去。 换头为一对句:“淡日滚残花影下,软风吹送玉楼西。”“淡”,写柳絮飘扬,一片迷茫,春日因之暗淡;“残”,写百花盛开,只有柳絮残落在花影之下,缱绻成球;“软”,写无须劲吹,春风虽软即可把无依的柳絮送出画外。从花飞,花落,远去,写尽诗人心中的迷惘、怜惜和无可奈何。 结句“天涯心事少人知”,此句颇有含蓄不尽之势。“天涯心事”何所指?指的是漂泊天涯的柳絮对自己的留恋,而她的心事无人知晓,还是自己愁满天涯,恨满天涯而天各一方的柳絮无从知晓,抑或兼而有之?妙在欲说未说之间,给读者留有无限的思考空间,深得“不作尽头语,篇终接混茫”的三昧。 全词写如梦的杨花飘残远飏,而柳如是的倩影在其中徘徊却不着色相,真堪称咏物神境。 浣溪沙日暮孤帆隐断山,野云催暝争还。一溪流水钓鱼湾。 远岫送青时带雨,空林落翠露孱颜。隔溪人语晚烟间。 这首词写秋暮的自然景色、田园风光,表现了词人的闲适心情。 上阕起首两句,词人把我们带进了广阔的原野。极目望去,在暮色笼罩下,一片孤帆隐约出现在高耸孤立的断山间; 天上的云彩急遽地飘动,好象因天晚要争着归去一样。“野云催暝争还”,是从陶渊明《归去来辞》 “鸟倦飞而知还”一句化出,用的拟人化手法。写野云争还,正暗示云彩的急速流动是将雨的征兆。第三句“一溪流水钓鱼湾”,说明云彩尚思急于归还,可是现实中的渔翁,即抒情词人自己,却不顾天气骤变,仍然静静地、专心致志地在清澈的溪水湾头持竿垂钓。这就更衬托出词人不为外物所动的闲适心情。上阕展示的是秋暮垂钓图,其意境与柳宗元《江雪》 “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极为相似。从艺术手法上来看,先写远景,写远处的孤帆、断山,写高空争还的云。一个“隐”衬托出视线的远,一片布帆隐约显现在高耸孤立的断山间,看不分明。再用“争”字,把云彩的急遽飞动刻画得非常形象生动。后写近景,写渔翁独自在清澈的溪水湾头垂钓。首两句描绘的景色,是第三句写人物的背景。整个画面是恬静闲适的。一二两句静中写动,第三句动中写静。 和上阕写法相同,下阕开端两句也是写远景。远处的群山雨中更显得苍黑,空阔的树林因为树叶尽落,显露出远处的高峻山峰(“孱颜”,同“𡺎岩”)。 这里用一动词“送”,就把远山由于雨中空气澄彻而显得更加苍黑的山色,清晰地送入我们的眼帘。第二句“露”字,分外传神。原先空阔茂密的树林遮住视线,现在正当深秋,树叶落尽,我们可从枝干空隙中看到远处的山峰,使视野更加开阔高远。下阕结句又转入写近景。河对岸农民傍晚从田里劳动归来,炊烟四起,人语声喧,一片浓郁的田家生活气息。前两句景物实写,后一句人物虚写。不是从正面写人,而是从目见炊烟、耳闻人语中,表现农民们劳动归来的欢乐情景,与陶渊明《归园田居》 “暧暧远人村,依依墟里烟”各有奇趣。 总览全词,形象地描绘了山川景色、田园风光,词句平淡自然,韵味隽永。诗人系明诸生,入清不仕。他与和清廷不合作的黄宗羲往还唱和,思想上不无相通之处。这首寄情于山水田园的词,形象地表现了作者超然世俗的心境。 浣溪沙本词表现了远行在外的游子对家乡无限思恋的情怀。作者以饱蘸感情的笔触为我们展现了两幅游子离家远行的画面。情寓景中,委婉凄恻。 上片所展现的是游子在陆路途中的画面:日暮黄昏,斜阳惨淡,漫漫黄路,风沙绝响。游子远望家乡,心绪万千。“万里迢停不见家,一条黄路绝鸣沙”,作者寓情于景,从视觉和听觉两个角度写游子离家已越来越远。“绝鸣沙”,一方面暗示路途遥远,以至于一条漫漫的黄路几乎行至尽头。另一方面又与“日长斜”在时间上相呼应,因为风沙漫漫的大漠一般到晚上才风止沙静。面对如此情境,游子的心中涌上了千头万绪。“自忆家乡心意乱”句,由景物描写而转为直抒胸臆。一个“乱”字,极写游子的思乡愁之浓、之苦,真是“剪不断,理还乱”,表现了他对家乡、亲人的无法抑制的思恋。“心意乱”又写作“心意恋”。“日长斜”,既是写景,又是游子在直抒胸臆后的一句慨叹。斜阳惨淡,不仅点明时间,更是渲染气氛。日落黄昏,万物皆有所归,鸟儿归巢、牛羊进圈、人们回家。然而游子此时却正奔波于黄沙路上,怎能不令人产生 “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 的感慨呢! 下片所展现的是游子在水路途中的画面:悠悠海水,亲圌来往,孤雁长鸣,形单影只。游子触景生情,无限感慨。前两句同样从视觉和听觉两个角度进行描写,进一步突现了游子寂寞悲凉的心境。应该指出这里的“海水”是指青海湖,故称为海水。海水来来往往亲抚着小船,如同拍打游子那颗脆弱的心。此时又闻孤雁的叫声,更增添了他的愁思。“远闻”一句实为佳句。“孤雁”凄厉的叫声正与游子凄楚的心声相合拍,所以他才非常敏感地听到远处传来的 “孤雁”之鸣。他不就像这只 “孤雁”一样,形单影只,举目无亲,奔波于这远离家门的漫漫大漠吗?于是这“孤雁”的凄苦叫声便牵动了他的情思。“孤”使本来就孤寂的心情更加孤寂。“转思多”是他听到雁叫声的主观感受,他的思乡之情在这里得到了充分体现,并引出后两句的叙事与抒情。“惆怅年年归北路”不仅表现其羁旅之愁,也蕴含了时代的特定内容。“归北路”即是从蕃归汉之路,正同本词上片的 “一条黄路”和下片的 “海水” 在路程顺序上相一致。 由于游子深深地陷入了孤寂、惆怅的情境之中,于是便将自己这种无可奈何的情愫寄寓在浪淘沙的曲子之中,让浪淘沙的曲子伴着悠悠的海水捎去游子对家乡对亲人的无限眷念与思恋。这里浪淘沙也并不单纯是一个曲名,也含有大浪淘沙之意。因为游子正奔波于万里路途之中,在那种动乱的年代里,艰难种种,险情环生,出来容易归去难,就如同大浪淘沙一般。在这里,“曲子催送浪淘沙”句,把游子的思乡之情推向高潮,无疑更加重了全词的感伤情调。 词中所展现的两幅画面,格调极为相似,作者所采用的表现手法也是一致的。上下片的前两句都是从视、听两个角度来描写景物的,寓情于景,而后转为直抒胸臆,道出心中婉曲。词中取景典型,“黄路”、“海水”,突现路途的遥远和艰难; “绝鸣沙”、“日长斜”、“孤雁”,则极写游子在外的寂寞、惆怅和凄苦的心情。路途越遥远,越孤寂,游子思乡、恋乡的情怀就越迫切,也就越能增强作品的艺术表现力。 浣溪沙雨过虚堂绿映帘,倦余正好展残编。量薪数米亦堪怜。 世事幻如蕉鹿梦,浮华空比镜花缘。菜根滋味自年年。 这是一首作者自抒情怀的词,反映了作者的爱好、处境、志向和对人生的认识。作者的爱好并不能谋名取利,但他乐此不疲; 他的处境清苦而又寒伧; 他把人生看成是一场虚幻的梦,但他为人处事的宗旨又恪守封建道德规范。 词的上片以“雨过虚堂绿映帘”开始,首先揭示出抒情主人公——作者自己当时所处的环境: 雨过天晴,在空旷的堂屋里,作者透过门帘朝外面望去,只见室外的景物汇成一片绿色,充满勃勃的生机,使人赏心悦目。“虚堂”的“虚”字既有宽敞之义,又有空旷之义,并由此产生贫寒、寂静等语言效果。在整首词中,这是唯一的景句,它的作用是创造特定的气氛,为作者的抒情提供合适的条件。 由于环境的幽雅和景色的怡人,便自然引出第二句“倦余正好展残编”。倦余,是指小憩之后;残编,是指年代久远的古书。“正好”两字不仅是说小憩之后神清气爽,正好阅读古书,而且也是一、二两句的联系: 因为雨后空气清新,虚堂无人打扰,一片绿色令人心旷神怡,这些都是“展残编”的有利条件。作者一生嗜书如命,中年以后回到故乡吴江县(今江苏苏州),手抄古书数千卷,多藏书家所未见。他一生著述甚富,除前面的《作者小传》提到的之外,尚编有《怀旧集》、《 国朝文徵》、《国朝诗》、《宋金元诗》等多种。作者一生以读书、抄书、编书、著书、教书为乐,同 “书”结下了不解之缘,而这句词正真实地概括了作者生活中这一项重要内容。 钻故纸堆固然能使人精神上得到某种满足,但在当时,绝对无利可图。贫穷的困扰很快就袭上作者的心头,把刚刚形成的快乐感驱赶得无影无踪。“量薪数米”未免说得太可怜了,可能加入了夸张成份,但一介寒儒持家非精打细算,否则无法维持生计是确实的。作者潜心于“书山探宝”,但生活迫使他不得不“量薪数米”;他抱怨命运待他不公平,但却无法改变处境,只能在词中用“亦堪怜”三字把自哀情感通过“温柔敦厚”的方式表达出来。 心理上的矛盾如何解脱?作者的“药方只贩古时丹” (龚自珍《己亥杂诗》),在佛、道思想中找出路。下片的“世事幻如蕉鹿梦,浮华空比镜花缘”,就是作者通过对自己人生经历的回忆和思考之后,给人生意义下的结论。“蕉鹿梦”典出《列子》,说有人在野外打死一头鹿,藏在芭蕉叶下准备回头来取。但后来竟忘了藏鹿地方,反而以为事是在梦中发生的。作者用来突出“人生如梦,变幻不定”的主旨。“空”的观念来自佛教教义。佛教谓“四大皆空”,包括人世间的一切都是“空”。既然荣华富贵同“镜花水月”一样虚幻,那又何必去苦苦追求呢?经过一番“谈空空于释部, 覈玄玄于道流” (孔稚珪《北山移文》),作者的心理趋于平衡,连刚才仅有的一点“自哀自怜”的不平之情也被“幻”与“空”融化掉了。 从“量薪数米亦堪怜”的抱怨身世遭遇,到“菜根滋味自年年”的安贫乐道,作者经过复杂的思想过程。这一过程短小的篇幅当然不可能细致描述,但作者已经作了精炼的艺术概括。透过“菜根滋味自年年”这种充满儒家色彩的表面文章,我们仍可窥见作者对现实处境的不满。 通观全词,其价值就在于作者典型地刻划了封建社会“贫士”面对现实的压迫怎样求得超脱的思想过程,而这种思维模式至今还沉淀在我们民族的文化心理中。 浣溪沙【题 解】 晏殊一生志得意满,无忧无虑,但锦衣玉食的生活填补不了他精神上的空虚,所以他的词作,常常在雍容华贵的气象中流露出淡淡的忧伤,这首《浣溪沙》所表现的就是这样的感情。词作者用高妙的手法写惜春怀旧的思想感情,凄婉含蓄,使之成为被后人广为传诵的宋词名篇。 【注释翻译】 鉴赏分析 此词表达了对年华流逝、好景不常的感伤,又暗寓怀人之意,是晏殊词中最为脍炙人口的篇章。 上阕写天气、亭台、夕阳,依稀去年光景。词人通过对眼前景物的咏叹,将怀旧之感、伤今之情与惜时之意交织、融合在一起。“一曲新词酒一杯”,所展示的是“对酒当歌”的情景,似乎主人公十分醉心于宴饮涵咏之乐。然而在作者的记忆中,最难忘怀的却是去年的那次歌宴。“去年天气”句,点出眼前的阳春烟景与去年无异,而作者置身的亭台也恰好是昔日饮酒听歌的场所。故地重临,怀旧之情自不可免。此句中正包蕴着一种物是人非的怀旧之感。在这种怀旧之感中又糅合着凄婉的伤今之情。“夕阳西下”句,不仅是惋惜时光的匆匆流逝,同时也是慨叹昔日与伊人同乐的情景已一去不返。细味“几时回”三字,所折射出的似乎是一种企盼其返、却又情知难返的纤细心态。 下阕进一步写这种生活的感受。时间永不停滞,花落燕归,这一切都取决于自然规律,是人力难以支配的,而人只能在花开花落、燕去燕来中逐渐衰老,想到此更是抑郁难解,只有独自徘徊香径而已。此中“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一联,属对工巧,思致缠绵,为后世传诵的名句。 作者对生活的体验,对人生的思考,借助曲、酒、夕阳、落花、燕子并通过自己的观察与感受表现出来,所以做到了景与情自然结合,浑然一体。全词工整精巧,情文并茂,音律谐婉,创造了情致缠绵、凄婉隽丽的意境,给人以美的享受。 浣溪沙 浣溪沙一作浣溪纱、浣纱溪。又名小庭花、减字浣溪沙、满院春、东风寒、醉木犀、霜菊黄、广寒枝、试香罗、清和风、怨啼鹃、踏花天、杨柳陌、锦缠头。双调。原为唐教坊曲名,后用作词牌。任半塘《唐声诗》:“《浣溪沙》,唐教坊舞曲,玄宗开天间人作。敦煌曲作《涣沙溪》,可能原是《浣沙溪》之意。”此调平韵见唐人词,另有仄韵体见于南唐李煜词。 ☚ 点绛唇 霜天晓角 ☛ 浣溪沙 浣溪沙张曙 枕障薰炉隔绣帷,二年终日苦相思。杏花明月尔应知。 天上人间何处去,旧欢新梦觉来时。黄昏微雨画帘垂。 写没日没夜的相思之苦,而那人的所在被一帘绣帷隔开了,咫尺天涯,几多愁思!而此情只有杏花明月知道,更见其悲。读罢下阕方知那人已不知所往,昔日的欢情都化为梦境。天公不知趣,偏又落下雨来。是雨,还是泪?画帘低垂,正是黄昏。 ☚ 荷叶杯 菩萨蛮 ☛ 浣溪沙 浣溪沙薛昭蕴 倾国倾城恨有余,几多红泪泣姑苏。倚风凝睇雪肌肤。 吴主山河空落日,赵王宫殿半平芜。藕花菱蔓满重湖。 西施的美貌已成公论,而她的功过却各有评说。词中写了西施入吴后内心的痛苦,似为西施鸣不平。而吴越的兴亡,如今都成陈迹,西施又何足道也?时移世迁,沧桑巨变,非人事所能预料。只可惜了一个美貌女子,空留一腔去国的寂寞与怨恨。 ☚ 思帝乡 望江怨 ☛ 浣溪沙 浣溪沙孙光宪 蓼岸风多桔柚香。江边一望楚天长。片帆烟际闪孤光。 目遂征鸿飞杳杳,思随流水去茫茫。兰红波碧忆潇湘。 该词不拘上片写景下片抒情常格,句句写景,景中有情。首尾呼应写潇湘蓼丽桔香、兰红波碧美景,引发亲人回忆,重回故地团聚。中间四句为望中寥廓大景,以景抒情,层层递增,句句深化,愈转愈深,推向高潮。换头二句以象征手法写目送心随,构思新巧,对仗工稳,意境深远,有李白“孤帆远影”一联之妙。 ☚ 定风波 风流子 ☛ 浣溪沙 浣溪沙敦煌曲子词 五两竿头风欲平,张帆举棹觉船轻。柔橹不施停却棹,是船行。 满眼风波多闪烁,看山恰似走来迎。子细看山山不动,是船行。 这首词以轻快的笔调描写出船夫乘风举棹,不觉船行,倒觉山迎的欢快之情。上、下片重复使用“是船行”一语作结,且以两“行”字叶韵,既传神地表现出行船者此时心境的轻松愉悦,也显示了早期民间词形式比较自由的艺术特点。此词堪称一阕优美的船夫曲。 ☚ 抛球乐 醉公子 ☛ 浣溪沙 浣溪沙晏殊 一曲新词酒一杯,去年天气旧亭台。夕阳西下几时回? 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小园香径独徘徊。 词以怀人为旨而无一怀人语,盖因情在景中。上片睹今思昔,因同感异而兴叹;下片笔锋回收,借眼前景象以生情。去年此时之相聚,听歌饮酒何其欢娱!而今人歌俱杳,空台触目能不怆然!“几时回”寓无限离索之感。“无可”二句属对精工而又天然流利。花落难返枝,可堪叹惋,燕归人未归,频添惆怅,景中含情,实中带虚。结句写词人心潮难平,情韵隽永。 ☚ 青门引 浣溪沙 ☛ 浣溪沙 浣溪沙晏殊 一向年光有限身;等闲离别易消魂。酒筵歌席莫辞频。 满目山河空念远,落花风雨更伤春。不如怜取眼前人。 词写离愁别恨。以岁月有限、别离之苦,导出及时行乐、强自慰藉之意。下片一意相承,又以念远、伤春转出“怜取眼前人”之语,然境界开阔,词情更为凄清。全词层深而意远,语言浅近自然,情韵缠绵悱恻,理致含蓄蕴藉,耐人寻味。 ☚ 浣溪沙 蝶恋花 ☛ 浣溪沙 浣溪沙欧阳修 堤上游人逐画船,拍堤春水四垂天。绿杨楼外出秋千。 白发戴花君莫笑,六么催拍盏频传。人生何处似尊前。 春水长天,绿杨秋千,应该属于绿鬓游女和翩翩少年,但凸兀画面之中的却偏偏是一位簪花的白首老翁。正是这个看似滑稽而实际上极为合理的细节,十分微妙地传达了一个临近暮年的老人对青春年华的留恋。 ☚ 浪淘沙 望江南 ☛ 浣溪沙 浣溪沙晏几道 日日双眉斗画长,行云飞絮共轻狂。不将心嫁冶游郎。 溅酒滴残歌扇字,弄花熏得舞衣香,一春弹泪说凄凉。 此词写一位歌女痛苦寂寞的心态。上下片皆是前二句力写其装饰之美与歌舞之乐,后句陡转,颇得沉郁顿挫之妙。全词多化用前人诗句而瑧于化境,如水中着盐,不见痕迹。 ☚ 木兰花 留春令 ☛ 浣溪沙 浣溪沙苏轼 徐州石潭谢雨,道上作五首。潭在城东二十里,常与泗水增减,清浊相应。 旋抹红妆看使君,三三五五棘篱门,相排踏破茜罗裙。 老幼扶携收麦社,乌鸢翔舞赛神村,道逢醉叟卧黄昏。 上阕写村女擦红抹粉争看使君的热闹场面,村女们淳朴、活泼而又拘谨之态呼之欲出。下阕写祭祀土地神的情景。表现了古朴的风俗,众多的形象,洋溢着喜悦和谐的气氛。词作以农村生活为题材,充满着古朴而又清新的乡土气息,全词恰似一轴古代民间生活风俗画卷。 ☚ 永遇乐 浣溪沙 ☛ 浣溪沙 浣溪沙苏轼 元丰七年十二月二十四日,从泗州刘倩叔游南山。 细雨斜风作晓寒,淡烟疏柳媚晴滩。入淮清洛渐漫漫。 雪沫乳花浮午盏,蓼茸蒿笋试春盘。人间有味是清欢。 冬游南山,毫无萧瑟衰败之气,清疏淡雅,颇富生机又妩媚可人。清茶野蔬,自然美好,意趣盎然。显示出词人高洁清雅的情趣,不慕荣利的态度。冬景难摹,“淡烟疏柳”极为传神。篇末点题,统领全篇。写景抒情,涉笔成趣,含蕴深邃,天然浑成。 ☚ 浣溪沙 卜算子 ☛ 浣溪沙 浣溪沙秦观 漠漠轻寒上小楼,晓阴无赖似穷秋。淡烟流水画屏幽。 自在飞花轻似梦,无边丝雨细如愁。宝帘闲挂小银钩。 这首词通篇都只描绘了一种感受,在暮春阴雨的早上所感受到的那种轻轻的寂寞和淡淡的哀愁。笔调浅淡,意境幽微。本是生机勃发的春日,却阴沉沉仿佛萧索穷秋,令人心烦!自在的飞花象残梦勾起的寂寞一样轻柔,无际的牛毛细雨仿佛纤细幽微的满怀哀愁。末句一个“闲”字,意境全出。闲而无聊、闲而无奈、闲而愁闷,写尽了满怀的轻愁浅恨。 ☚ 踏莎行 如梦令 ☛ 浣溪沙 浣溪沙周邦彦 楼上睛天碧四垂,楼前芳草接天涯。劝君莫上最高梯。 新笋已成堂下竹,落花都上燕巢泥。忍听林表杜鹃啼。 这是一首深沉的思归词,而以一幅明丽图景来表现。上片写客中登楼,故乡天涯,添人愁绪。下片写新笋成竹、落花上燕巢,言时届深春,别家已久,而杜鹃声声催归,何以为怀。 ☚ 还京乐 满庭芳 ☛ 浣溪沙 浣溪沙姜夔 予女嬃家沔之山阳,左白湖,右云梦,春水方生,浸数千里,冬寒沙露,衰草入云。丙午之秋,予与安甥或荡舟采菱,或举火置兔,或观鱼簺下;山行野吟,自适其适;凭庭怅望,因赋是阕。 著酒行行满袂风,草枯霜鹘落晴空。销魂都在夕阳中。恨入四弦人欲老,梦寻千驿意难通。当时何似莫匆匆。 匆匆去者,不尽是风,不尽是水。夕阳无语也销魂,谁能留得。秋在春与冬之间,水去也,带一缕温情。情人是对生命的一种允诺,化作爱的旋律,化入梦的旅程,然而意难通,人渐老。天地虽大行走虽快,也难以追回这一个悔字。 ☚ 踏莎行 一萼红 ☛ 浣溪沙 浣溪沙吴文英 门隔花深梦旧游,夕阳无语燕归愁。玉纤香动小帘钩。 落絮无声春堕泪,行云有影月含羞。东风临夜冷于秋。 此乃怀人感梦之作。由“梦”字点出所见。玉纤香动,纯属幻觉,然游思飘渺,传神更著。“春堕泪”、“月含羞”系寄言,不犯本位,造成一人化的自然。结句情余言外,含蓄不尽,以“冷”的气氛笼罩全篇,乃此词结构之特色。 ☚ 过秦楼 玉楼春 ☛ 浣溪沙 浣溪沙一作《浣溪纱》、《浣纱溪》。又名《小庭花》、《减字浣溪沙》、《满院春》、《东风寒》、《醉木犀》、《霜菊黄》、《广寒枝》、《试香罗》、《清和风》、《怨啼鹃》、《踏花天》、《杨柳陌》、《锦缠头》。双调。原为唐教坊曲名,后用作词牌。任半塘《唐声诗》:“《浣溪沙》,唐教坊舞曲,玄宗开天间人作。敦煌曲作《涣沙溪》,可能原是《浣纱溪》之意。”此调平韵见唐人词,另有仄韵体始见于南唐李煜词。 ☚ 霜天晓角 菩萨蛮 ☛ 《浣溪沙》huan xi shaA Story of Washing Silk→梁辰鱼(Liang Chenyu)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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