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松清河会兄嫂
武松、武大、潘金莲,这三个人物之所以成为千古流传的人物典型,首先要归功于英雄传奇小说《水浒传》,同时也不能忘记《金瓶梅》作者的功绩。
《金瓶梅》一开始就运用交错对比的手法把这三个人物的性格特点刻画得非常鲜明突出,这就是有名的“潘金莲嫌夫卖风月”一节。
首先,作者通过对武松不同态度的对比表现潘金莲和武大的不同性格。潘金莲和武大对武松都很热情,潘金莲对武松的热情关照、体贴入微甚至超过武大,但是两人的动机很不相同,表现也各有千秋。武大话语不多,对意外地遇到兄弟武松,流露出同胞相聚的喜悦。更何况现在的武松已经不是当年在家时的武二,而是“前日景阳岗打死了大虫”、“今新充了都头”的英雄呢! 所以这个被人瞧不起、经常受人欺的武大,喜悦中带有明显的得意和骄傲。他给潘金莲介绍武松时强调武松是潘金莲的“小叔”,是自己“一母同胞兄弟”,很有一点狐假虎威的神气。潘金莲却并没有因为武松的到来,对打虎英雄、新任都头的叔叔稍微变得敬重一些。相反,一看到武松“身材凛凛,相貌堂堂,身上似有千百斤气力”,淫邪之心顿生,把自己的丈夫视为“不满尺的丁谷树,三分似人,七分似鬼”,马上想到“何不交他搬来我家住?谁想这段姻缘却在这里?”武大要武松来家居住,是想给自己壮点威风,在家免受妇人欺,在外不受他人贱;而潘金莲要武松来家居住,却是要把武大这个做哥哥的当做招牌,与武松暗中往来,就象当年以武大为招牌与张大户往来一样。她一听说武松未曾婚娶,长她三岁,便显出迫不及待的神情。毫不掩饰地表示对武松“这般雄壮”的眼馋,和对“被人欺负”、“三打不回头,四打连身转”的武大的不满。武松来家居住没有使武大和潘金莲这对同床异梦的夫妻关系变得紧密一些,而是使武大和潘金莲之间的裂缝加深加宽了。潘金莲调戏武松碰壁,反咬一口,诬称武松要调戏她,被她拒绝,表现了一个淫荡妇人的恶赖狠毒;而武大则根本否认这种事情发生的可能性。他当年对张大户和潘金莲打着自己的招牌明来暗往视有如无,有害怕张大户也感激张大户的成分;现在认为武松不会调戏潘金莲则是出于对同胞兄弟“老实”品行的信赖。当然即使他听信金莲、怀疑武松,也不会与同胞兄弟反目,因为在武大看来,不管这种事的真实程度如何,张扬出去,“乞邻舍听见笑话”。因此他没有象《水浒传》中杨雄轻信潘巧云怀疑石秀那样轻信潘金莲而怀疑武松,这倒不是说武大 “丞相肚里能撑船”,比杨雄心胸开阔,而是武大这个善弱之人特有的老实和虚荣。对武松出差前的一段叮咛,武大答应照办,心口如一; 潘金莲却如一只饿狼眼看着已到嘴边的肥肉溜掉,又被戳着痛处,在前面 “淫”、“狠”之外又继之以“泼” ,做出了许多 “乔张致”。
作者不仅以对武松不同态度的对比刻划武大的 “善弱”和潘金莲的 “淫、狠、泼”,还以对武大的不同态度对比刻划武松和潘金莲的不同性格。武松对武大充满同胞兄弟的感情,他对武大的 “善弱”深有所知,当他亲自领略到潘金莲的淫荡之后,毅然离开武大搬回旧处居住。武大不理解,他回答说: “哥哥不要问,说起来装你的幌子,只由我自去便了”,一走一答,把一个做弟弟的德高义重,表露无遗。他要为知县出长差,对善弱的哥哥很不放心,唯恐篱笆不牢恶犬入,再三叮咛武大迟出早归,关门闭户,不要喝酒,即使被人欺负也暂不要争执,待他回来算帐; 临后干脆叮咛武大 “不做买卖也罢,只在家里坐的”,盘缠由他差人送来。而潘金莲作为武大妻子,却丝毫不顾为妻之道。她对嫁给武大为妻,首先是 “怨”,怨自己晦气、命苦,嫁给了武大这个 “牵着不走, 打着倒退”、 “锥扎也不动”、 “只是一味𠳹酒”的 “货”; 其次是骂,在心里骂,对别人(包括武大弟弟武松) 骂,还当着人指着武大鼻子尖骂,骂的话要多难听有多难听,包括侮辱人格的骂语,根本不象妻子对丈夫,也不如老子训儿子,完全是“仇人相见,格外眼红”的架式。再次是 “偷汉”,和武大已经结了夫妻,还和张大户经常厮会; 张大户死了,整天站在门帘儿下,“打扮光鲜,沾风惹草”,勾引奸诈浮浪子弟鬼混,其中有些是背着武大干的,有时即使撞见武大也不收敛。后来竟至于发展到调戏小叔子,只是由于武松的 “直”和 “硬”,才未得逞。武大因为有武松这个有道德讲义气的英雄做弟弟,死后沉冤得伸; 也正因为有潘金莲这个欲火冲天不知为妻之道的女人作妇,才被淫祸所毁。
作者还通过武松武大对潘金莲的不同态度表现这对同胞弟兄的不同性格。在作者笔下,武松是个不近女色的英雄,何况潘金莲是他的嫂嫂。对潘金莲,他既不怠慢,也不亲近,更不招惹,尊敬中保持一定的距离。见金莲十分妖娆,这个在老虎面前不曾示弱的英雄,竟把头来低着。与金莲交谈中话语得体,不失为弟身份。可是当他发现眼前这个嫂嫂别有用心地撩拨他的时候,他开始只是“低下头,不理她”; 后来“有五七分不自在,仍不理她”;再后来 “有八九分焦躁,只不做声”; 金莲以酒相戏,他忍耐不住,“匹手夺过来,泼在地下”,“把手只一推,争些儿把妇人推了一交”,表白自己是 “顶天立地噙齿戴发的男子汉! 不是那等败坏风俗伤人伦的猪狗! ”警告金莲:“休要这般不识羞耻”,否则,他这个做兄弟的“眼里认的是嫂嫂,拳头却不认的是嫂嫂”。为了不因为自己而伤害哥哥,他毅然决然地引来个士兵搬回原处居住,临走时对武大显得态度有点生硬,实则完全出于为哥哥着想。出差前他对金莲极不放心,故有宴请相嘱一举。他对金莲口称嫂嫂,仍含尊敬,但主要的是警告,是威慑。后来的事实证明他的这些做法并非多此一举。这些都表现了打虎英雄武松明人伦知廉耻远女色的做人道德和精细机警的性格特点。与武松同是一母所生的武大,不仅与兄弟长相不同,为人也各异。他的这个妖娆老婆本来就是张大户恩赐的,凭他的人样、凭他的本事、凭他的家财断难以金莲为妻。既以金莲为妻,又不能使其真正为妻。对金莲和张大户厮会、勾引浮浪子弟,他视而不见,听而不闻;金莲骂他,他不敢吱声,金莲指使他,他不敢违忤,完全听任金莲摆布。金莲和武松闹翻了脸,他既不做调查了解,也不分青红皂白,既不轻信金莲对武松的诬陷,也不敢责怪金莲无理。总之,对金莲这个不安于和他做夫妻的淫荡之妇,无力慑服,亦无心离异。武松和武大同有善良的性格特点,但武松的“善良”中含有不被人欺、保护被欺凌者的主导性格;武大的善良则是一种没有主心骨、既不能自保更谈不上保人的“善弱”的善良。
武松清河会兄嫂一段就是这样运用交错对比的手法把武松、武大和潘金莲的不同性格区别得清清楚楚。比起那种单向平面的对比描写,这种手法使人物形象更具立体感和透明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