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字词 林兰香
类别 中英文字词句释义及详细解析
释义

林兰香

 题“随缘下士编辑,寄旅散人评点”。书凡六十四回。寄旅散人的批语和子的序文,多次提到《金瓶梅》,却从未涉及《红楼梦》,推测书当作于《金瓶梅》之后,《红楼梦》之前。笔者认为作于康熙后期。有道光十八年 (1838) 年本衙藏版本。
 
 从首回和末回遥相呼应的叙说和感慨中,可以看出 《林兰香》 的创作缘起和旨意。首先,作者对于“幽闲贞静,堪称国香者”的女子,“不得于夫子,空度一生”的悲剧,颇为愤慨不平。为此,他要“借梦梦空空之事”,为几个德才兼备又 “悠忽毕世” 的女子树碑立传。其次,通过耿府的盛衰际遇,作者不止意在批判封建末世社会的弊病,且要形象地阐明人生如梦的思想,小说“第一回以邯郸候开场,第六十四回以邯郸道结局,以梦始终者也。” (夹批) 如此构思,无非是为了宣扬一切“总皆梨园中人,弹词中人,梦幻中人也,岂独林哉,兰哉,香哉!”最后,作者创作《林兰香》也是为了鼓吹其“随缘而已”,“随遇而安”的处世哲学; 而这种“与人无忤,与世无争”(小说对宣爱娘的赞词)的处世哲学,与人生如梦的色空观念,又是紧相联系在一起的。
 《林兰香》所叙故事,发生于明王朝的都城北京。小说从明仁宗洪熙元年(1425)写起,直到嘉靖八年(1529) 为止,历经八朝共一百多年。全书的故事梗概是这样的:
 明初开国功臣泗国公耿炳文支孙耿朗,考校优等,虚授兵部观政,待二十岁后方可授职。正欲与已聘副御史燕玉之女梦卿成婚,官浙江正典试的燕玉突遭冤狱,以 “疏忽殆玩” 罪,被捕入狱,拟议 “边远充军”。其女梦卿上疏,“乞将身没为官奴,以代父远窜之罪”,即蒙允准。耿朗乃另娶林御史之女林云屏为妻。不久,燕玉于衔冤病死后又得平反昭雪,其女梦卿亦随之得赦。议婚者纷至,而梦卿坚执仍嫁耿朗,甘作侧室。宣节,原官主事。因有族弟宣惠家贫,又将赴科考,宣节悯其 “家计艰难,又蒙考试之岁”,即周济白银百两,“一则治理家内用度,二则预备场屋所需。”不料宣惠竟以此行贿考官,事发之后,御史茅球借机营私,制造冤狱,将本无干涉之人强行牵连,诬告宣节 “挂误”罪。受审时,宣节“未免受些屈辱,及至革职回家,一气病倒,不半月已作古人矣。”宣节之女爱娘,在这样的情况下嫁给耿朗作了三房。耿朗的四房叫任香儿,其父任自立本为放高利贷、开当铺和布房的奸商,有钱有势。洪熙皇帝上宾的当晚,因失火,布铺烧尽,任自立被官府 “拿了去,说天子驾崩,人心慌乱,万一奸凶乘势,岂不有关大事?要从重治罪,以警愚顽。”于是,任家送重礼,施贿赂,通关节,托人情,结果倾家荡产,仍不能出狱。后来听说耿府可以说情,遂将女儿任香儿乔扮侍女,送于耿家。任自立出狱后,香儿便嫁给耿朗。五房平彩云,本亦官宦之女,因父亲已死,家道衰败。而恶霸东方巽又唆使歹徒用薰香将彩云蒙昏,劫去欲行凌辱。适为侠士赫连照所遇,杀死歹徒,救出彩云。因不明彩云来历,赫连照便将彩云送至一热闹庭院而去。彩云醒后,知是耿府,便嫁给了耿朗。至是,耿朗一妻四妾,家道正盛,仆婢满堂,备极奢靡。五妻妾中,燕梦卿不止德貌双美,又善诗能书。敬上恤下,最为贤慧。无奈耿朗才质不过中等,性又贪恋酒色,多疑又少主见。他又认为 “妇人最忌有才有名。有才未免自足,有名未免欺人,若不裁抑二、三,恐将来……不能相下。”于是耿朗有意压抑,使燕梦卿左支右绌,难以自容。梦卿直言规劝,耿朗由怕听而厌听。加上任香儿的恃宠挑拨中伤,耿朗便不再理睬梦卿,梦卿终于含冤饮恨,忧伤而死。耿朗后因从征获胜升了官,可是四十岁便突然病死。五个妻妾,梦卿、香儿、彩云死于耿朗生前,云屏、爱娘卒于耿朗身后,幸赖梦卿陪嫁侍女春畹(梦卿死后,亦为耿朗之妾)将梦卿所生儿子耿顺抚养成人。耿顺有功于国,又袭了泗国公爵位,一时家道中兴。耿顺缅怀母德,特建小楼一座,陈列诸母之遗物,以期传之久远。不料冬夜一场大火,焚烧净尽,耿家旧事无人传说,仅借戏文《赛缇萦》和弹词《小金谷》的演唱,“流传天下乐闲人” 而已。
 综观《林兰香》的故事情节,它是以耿朗、耿顺父子二代的兴衰史为中心,旁及朝廷中的忠奸斗争,地方上的叛乱。比如,御史茅球借科场舞弊案陷害御史燕玉;两仪山彭氏三兄弟的作乱;耿顺奉旨征甘凉;土木堡之变后内监石亨、曹吉祥的暴动等等。上自皇帝、贵族、官僚、将军、内监,下至高士、商人、侠客、妓女、妖人、恶霸之流,全书各色人物超过三百; 其中最多的则是贵族之家的僮仆侍婢。作者的构思和结构特点是,用五十六回书详传耿朗在二十四年中的故事,另用八回书 “特传耿顺,以著燕、田 (耿顺之生母和养母) 余美。”小说的主人公是耿朗及其六妻妾,即林云屏、燕梦卿、宣爱娘、任香儿、平彩云和田春畹,他们的家庭生活和矛盾纠葛,诸如夫妻的欢爱、反目,诸妾的明争暗斗等等,则是小说情节主线。作者叙闺中之事详切,着意于六个性格迥异的女子的刻画。但是,通过耿府二代的兴衰变化,以及封建末世种种世态的真实描绘,小说不止指责了奸佞,鞭挞了匪类,批判了世风,也揭示了矛盾重重、内外交困的贵族阶级必然没落的历史命运。
 《林兰香》是肯定一夫多妻制的,这当然毫不可取。但是,小说通过耿朗六妻妾的复杂而微妙的关系,特别是燕梦卿的悲剧性格和悲剧命运,又充分暴露一夫多妻制的罪恶。在第十三回中,作者借林夫人之口指出:“自古及今,有多少郎才女貌,被那愚父愚母执固不通,做坏事体。大则生死相关,小则淫私纷起。”
 作者赞赏那些恪守封建伦理道德,且德言工容兼美的妇女。为此,他倾注感情地塑造了燕梦卿和田春畹的形象,作为理想妇女的典范。梦卿在即将出闺成大礼之日,父亲突然被诬下狱。于是,她自愿与耿朗解除婚约,代父入狱。在冤狱平反之后,她又甘作二房,不另嫁他人。平日,她 “言不轻发”,“事不必专”,“在众人身上真心真意,无些些虚假”。丈夫听信谗言,怀疑她,冷淡她,她怨而不怒;甚至“夫妻反目,犹然割指医病”。她信奉这样的教条:“夫者,妇之天。万有不齐之物,皆仰庇于天。妇人一生苦乐,皆仰承于夫”,决不“议夫之是非”。田春畹尽心抚养耿顺,她可谓梦卿的影子和替身。诚如批者所赞:“春畹为侍女是贤侍女,为妾是贤妾,为妻是贤妻,为母是贤母。”作者把燕、田这样的封建淑女,奉为理想人物,极尽歌颂之能事,显然不足为训。不过,与此同时,作者又高喊: “闺阁淑嫒即我朋”,“说着芳踪齿亦芬”; 对于压仰妇女才能,戕害妇女身心的封建理义,以及耿朗的夫权思想,在小说中亦作了无情的批判,表现了为妇女鸣不平、争平等的民主思想。
 在艺术上,作者创作 《林兰香》,不止效法明代“四大奇书”,且有超越其上的雄心壮志。子在序中评曰:
 
 近世小说脍炙人口者,曰《三国志》,曰《水浒传》,曰《西游记》, 曰《金瓶梅》。 皆各其奇, 以自成为一家, 惟其自成一家, 故见者从而奇之。使有能合四家而为之一家者,不更可奇乎? 偶于坊友处睹 《林兰香》 一部,始阅之索然,再阅之憬然,终阅之怃然,其立局命意俱见于开卷自叙之中; 既不及贬,亦不及褒,所爱者有 《三国》之计谋而未邻于谲诡,有 《水浒》之放浪而未流于猖狂,有 《西游》之鬼神而未出于荒诞,有 《金瓶》之粉腻而未及于妖淫,是盖集四家之奇以成为一家之奇者也。
 
 子此评,虽有溢美之词,亦不无道理。《林兰香》确是一部既有独特的艺术个性,内容又有一定社会意义的章回小说,值得另眼相看。首先,《林兰香》是一部世情小说,它走的是《金瓶梅》的创作路子,但又有所推陈出新,在许多方面可说开了 《红楼梦》 的先河。其次,《林兰香》不止具有 《金瓶梅》之奇,也兼有 《三国》、《水浒》和 《西游》 的某些特色; 不过并没有达到 “集四家之奇以成一家之奇”的美学高度。作者在着重描写世情的同时,又采用了历史演义、英雄传奇和神魔小说的笔法,敷演了一些故事。但这样做并没有给它增添思想和艺术上的光彩,反而出现了不少败笔。第三,作者的驾驭语言的能力是相当高超的,无论是用“文有甚深,语不甚俗”的语言,还是比较纯净的白话,皆有极强的艺术表现力。试举一例以见一斑:
 
 (康夫人) 一日晚间,偶然睡不着,卧在床上。听得窗外低低有人说话,先是管茶的海氏道: “索婶娘,你把门户都锁了,正好与风姆姆安息去罢。西院的两位奶奶正在下棋,我和井姐姐还不知要等到几时。”索妈妈道:“等作什么?我将茶水交给童大娘就是了。我没见待小主子比老主子还用心!” 海氏道: “宁欺老,别欺小。小主子处处认真,如何大意得?”索妈妈道: “可惜二娘,好一匹绫子尺头儿短。(批云: 此痛语也。)若多活些时,我们亦多受些好处。”海氏道: “正是好人不长寿,祸害几千年。”(批云: 此不平语也。) 两人正说着,又听得风婆子亦插嘴道:“黄梅不落青梅落,象我这老朽,便替死了亦是愿意。”(批云: 此忿语也) 海氏道: “金砖何重,玉瓦何薄? 西院待你极好,为何亦偏护二娘?” 风婆子道: “哎呀! 好狗护三邻,好人护三村。我虽年老,难道就捧着屁股作嘴不成? 善有善报,恶有恶报。若还不报,时辰未到。你看他横行到几时?”索妈妈道:“路上说话,草里有人听。向灯的也有,向火的也有。人心隔肚皮,似你这疯疯颠颠,信口开河的,不怕太岁头上动土?”风婆子咂着嘴道:“我是上坟的羊,任凭他去了。那象你们捧着卵子过河。你看满院子内那一个不是你癣疮药的,自扫门前雪,那管他人瓦上霜。谁与谁有仇,定要送我棺材座子? 除了绿姑娘穿青衣抱黑柱,那是不得不然,其余别人帮虎吃食的虽多,吃王莽的饭,干刘秀的事,却亦不少,怕他怎地?”三人正说着,又听得井氏走来说道: “天已二更了,是神的该归庙,是鬼的该归坟了。” 海氏道: “还早呢! 你也来赶个火儿。”井氏道; “不到高山,不显平地。今日听得外面商议,清明节要给二娘上坟。似这样平打米赛吃饭的勾当,你们愿意么?”风婆子、索妈妈、海氏一齐道: “怎么不愿意? 瓜子儿不饱是人心,知恩报恩,自当如此。”井氏道:“前人洒土迷后人的眼,其实与二娘有何益处?”索妈妈道:“行下的春风望下的雨,若是别人,只怕要变王妈妈家的猫了。千里送鹅毛,物轻人意重。每人出不了百十文钱,便作成许多体面,岂不强似过东庙里拜佛,西庙里烧香?”井氏道: “众婶娘曾说这个事是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钓。”风婆子道:“这又是那老歪刺骨扯淡的话了。如果有不愿意的,除非是又养汉又撇清,象李名的老婆。” 井氏道: “正是,恐怕西院的不出。” 海氏道: “胳膊扭不过大腿去,又都不是吃奶的孩子,难道连天日亦不知?”索妈妈道:“几个人出亦不多,不出亦不少。你修的你得,我修的我得,不修的不得。我们全不必管他。” 是时四个人唧唧哝哝说了好一会方散。
 
 在深切世务人情方面,《林兰香》与《金瓶梅》堪称艺术功力不相上下的奇书。笔者以为,诞生于《金瓶梅》之后的 《林兰香》,从创作思想到艺术方法,从题材内容到人物塑造,从结构、语言到细节描写,无不深得《金瓶梅》三昧。作者以小说中的三个主要女子的姓名组合成书名,这是取法乎 《金瓶梅》的明显例证。但《林兰香》借鉴《金瓶梅》,绝不仅仅表现在小说的命名上。当然,《林兰香》也不是亦步亦趋《金瓶梅》,它有所继承,有所扬弃,也有所创新,在某些方面做到了青出于蓝,蝉蜕于秽。
 《金瓶梅》是取材于现实生活的百回巨著,它通过一个特殊家庭的兴衰史和罪恶史的如实描写,涉及到16世纪封建社会的方方面面,反映了一个时代。《林兰香》同样取材于现实生活,通过一个特殊家庭的兴衰史的如实描绘,涉及到清初社会的各个领域。它与 《金瓶梅》一样,亦因耿朗一份人家,写了好几份人家,并概括了一个时代。
 1930年,法国的弗朗茨·库恩节译的《金瓶梅》,书名题为《金瓶梅:西门庆与其六妻妾的奇情史》。说西门度与其六妻妾的纵情色欲是一段“奇情史”,这并不恰当。因为,西门庆与其六妻妾的夫妇生活,奇则“奇”矣,却无“情”可言。《林兰香》则名符其实,可谓“耿朗与其六妻妾奇情史”。寄旅散人评得好:“世家贵胄未有不好色者。林、宣、田,色之正者也; 平,色之淫者也; 任,乃淫而妖者,故耿朗迷惑于香儿。”作者的高明,在于既写出了耿朗之“好色”,以及 “迷惑于香儿”,又重彩浓墨地描绘了林、宣、田与耿朗的夫妻情爱,以及“色之正者”与“色之淫者”和“淫而妖者”之间的复杂微妙关系;既渲染了耿朗与其六妻妾的“奇情”,又不象《金瓶梅》那样津津乐道西门庆与其六妻妾的靡烂性生活。
 《林兰香》继承了《金瓶梅》按照生活本来的样子,描摹西门家的日常起居,饮食筵宴,社会交往,婚丧礼仪,以及夫妻、妻妾、诸妾和主奴之间的错综复杂的矛盾斗争的传统,在这些方面充分显示了现实主义的深刻表现力。所不同的是,耿府的日常生活,特别是耿朗与六妻妾的欢爱和反目,以及六妻妾之间的暗斗苦争,与西门庆家相比较,趣味有雅俗之分,格调有高下之别,前者不乏诗情画意,令人神往,促人反思; 后者则龌龊不堪,叫人恶心。同样是赏雪、品花、听歌、观戏、游园,耿朗家与西门庆家,其情趣的格调的雅俗、高下是显而易见的。至于耿朗六妻妾的联韵、评画、赛棋,以及丫鬟们的弹琴说剑和相扑戏耍,更是《金瓶梅》中那些淫娃荡妇所望尘莫及的。在日常生活的风雅化,以及百科知识的艺术化方面。笔者以为,《林兰香》对《红楼梦》是很有影响的。
 《林兰香》有《金瓶梅》之粉腻而未及于妖淫。书中亦有淫秽描写,但不仅数量极少,且适可而止,不象《金瓶梅》那样带着欣赏的态度连篇累牍地渲染“男女之媾精”丑态。寄旅散人评中指:“试思男女之未媾精之前,是何等情致;既媾之后,是何等意味,不言可知矣。”他还曾指出:“看春畹在东一所一段,比春梅游旧家池馆如何?一贞一淫,既不足以相拟,而凄怆悲凉亦复过之。”正由于作者对男女的性心理和性生活的艺术处理恰到好处: 既能暴露“淫荡者”的恶行丑态,又不致于落入欣赏“男女媾精”的不堪境地。因此,《林兰香》中写诸妻妾的日常生活,时时洋溢着一种优雅的情韵,令人赏心悦目。即使写诸妾的苦相争斗和擅宠希权,亦能启发人们反思封建贵族之家和一夫多妻制的种种弊病。
 张竹坡《金瓶梅读法》指出:“一部分书中,上自蔡太师,下至侯林儿等辈。何止百有余人,并无一个好人,非迎奸卖俏之人,即赴势趋炎之辈”。《金瓶梅》 中确没有一个好人,充斥着 “混帐恶人”、“奸险好人”、“浮浪小人”、“痴人”、“狂人”、“蠢人”,以及“不是人”和 “枉为人”的人。《林兰香》则不然,可说善良、正派的人多于作恶、没良心的人。在耿朗的六妻妾中,林、宣皆是有情有义的贤妻良母,燕、田更是作者心目中的理想女子,即使任、平,虽有坏心和过错,亦不能与金、瓶、梅之流等量齐观。至于耿朗,当然也不可与西门庆相提并论。正因为如此,《金瓶梅》中,只有黑暗、丑恶和淫乱。而《林兰香》中,除了黑暗、丑恶和淫乱之外,还有真、善、美和光明。在这方面,《林兰香》对 《红楼梦》 当亦不无启迪。
 《林兰香》诞生于康熙后期,早于《红楼梦》半个世纪。尽管目前尚无材料可以证明,曹雪芹在创作《红楼梦》之前曾阅读过《林兰香》,若把这两部小说作一比较,不难发现它们在许多方面有着惊人的相似之处。
 《林兰香》虽有不少触及时政的情节和人物,亦不乏怨世骂时的篇章,但全书以耿府两代的兴衰变化为背景和线索,主要笔墨放在记述闺友闺情上,着意刻画耿朗及其六妻妾的不同性格和命运,突出描绘了燕梦卿的悲剧。《林兰香》可谓“谈政”与“谈情”相结合,又以 “谈情”为主的世情小说,它的这种艺术构思,脱胎于《金瓶梅》是无可怀疑的; 而对《红楼梦》的影响,也是显而易见的。至于《林兰香》所鼓吹之“情”,虽与晚明的“情至”观念亦有一脉相承之处,但主要是“止乎礼义”之情。这种被作者目为真正才子佳人之情,又主要表现在夫妇、妻妾、诸妾关系方面的恪守封建伦理道德。《红楼梦》“大旨谈情”,其情的内涵却与《林兰香》相反。它虽包有“止乎礼义”之情,主要却是鼓吹“意淫”,即“情至”观念的新发展。而这种异于一般才子佳人之情,又突出了反映在宝玉与 “群钗”对于封建主义的怀疑和叛逆上。
 众所周知,《红楼梦》在“梦”上做足了文章,全书三十余个梦境描写,不止对“大旨谈情”很起作用,且极富艺术魁力。元、明和清初的戏曲家在 “因情成梦,因梦成戏”方面,积累了丰富的经验。这对于 《红楼梦》的梦境构思和描写,当然是很有启迪的。《金瓶梅》也有梦境描写,但它在小说的总体构思中并不占重要地位,描绘亦不出色。就章回小说而论,在梦境的构思和描写方面,对《红楼梦》有巨大影响的作品。当推《林兰香》。
 “第一回以邯郸候开场,第六十四回以邯郸道结局,以梦始终者也。”《林兰香》 中重要的梦境描写就有七八次之多,如耿朗在军营中的两次惊梦,林云屏弥留之际梦见梦卿,平彩云梦中和诗,杨夫人梦见白猪躺在梦卿门外,耿顺梦游“蓝田旧府”,……特别引人注意的是,梦境描写成了作者刻画女主人公燕梦卿悲剧性格,暗示其悲剧结局的重要艺术手段。诚如寄旅散人在第三十七回回末评中所指出的:
 
 梦卿之将嫁也,示之以梦; 其将死也,又结之以梦,所谓以梦始终者也。中间第三十一回之梦,梦替死也,而梦卿之节义见此回。第二次之梦,梦救生也,而梦卿之才智现。至于现形后之梦,梦勖夫也,而梦卿之品地现。第六十回之梦,梦训子也,而梦卿死后灵明现。第三十九回之梦,梦慰亲也,而梦卿生前死后之心思俱现。嗟乎,此其所以名梦卿也欤!
 
 《林兰香》的梦境构思和描写,在两个方面看来对《红楼梦》是不无启示的。其一,是梦境对人物的性格和命运所具有的象征意义,比如第五回、第三十一回、第三十五回和第三十七回中的梦境描写,限于篇幅,恕不举例说明。其二,是耿顺梦游“蓝田旧府”的具体描绘,当人们读到作者精心描绘的这个梦境时,会自然地联想到《红楼梦》第五回。耿顺梦游“蓝田旧府”,与宝玉梦游“太虚幻境”,虽然一个身在吕公祠内,由已死的老家人导引;一个则睡在秦可卿的牙床上,由可卿之魂带路,但作者对入梦和出梦的处理,简直如出一辙。至于梦游的具体内容,当然各有特点。相比之下,《红楼梦》更富于浪漫主义色彩,更丰富多彩而引人入胜。在小说的艺术结构上,耿顺梦游“蓝田旧府”,主要在于总结全书,与第一回以邯郸候开场遥相呼应,突出了世间一切“总皆梨园中人,弹词中人,梦幻中人”的色空观念。而宝玉梦游“太虚幻境”,则通过偷看“金陵十二钗”的册子,聆听“红楼梦”十二支曲子,运用象征主义手法,介绍了“金陵十二钗”的性格、命运和归宿,并以 “太虚幻境”这个天上的神仙世界,来映照人间的 “大观园”这个女儿国。
 在人物塑造上,《红楼梦》素以众多和精细著称,笔者认为,最能显示其艺术功力,又富有艺术魅力的地方,一是“特犯不犯”的熟练运用; 二是十分重视人物内心世界的刻画; 三是通过多种途径和角度,采用不同的方式方法,对主要人物性格进行介绍和评说; 四是借用诗词曲赋渲染、衬托人物特有的风韵情趣。令人惊讶和感兴趣的是,在这些方面,《林兰香》已经取得了相当可观的成就。比如,同为世家公子,耿朗、耿顺父子的性格,就同中有异; 耿朗、耿服兄弟的为人,亦相差甚远; 耿朗与张大张、王尊王之流,更是泾渭分明。至于耿朗的六妻妾,虽生长在同一个时代,生活于同一个家庭,由于出身、教养有别,经历、遭遇不一样,她们的性格或同中有异,或迥然不同。小说塑造这些主要人物形象,除了注意“特犯不犯”,重视心态的剖析之外,还通过作者的正面评介,人物之间的相互评论,人物的自我解剖,用人物的服饰装扮和住处摆设来烘托人物的性格,以及让耿府的丫环、婆子和小厮在背后放肆地议论诸位奶奶等手法,多侧面地进行了性格刻画,故而人物的立体感极强,个性非常鲜明。《红楼梦》中的“冷子兴演说荣国府”,以及兴儿得意忘形地向尤二姐、尤三姐评说奶奶和小姐们的性格、为人,与《林兰香》 中的某些手法,何其相似乃尔!
 寄旅散人曾从四个角度,对《林兰香》中的六位女主人公的形象作了评论。其一,他以 “庸”和 “不庸”作标准来衡量六人。他认为宣爱娘属 “不庸者”,因为“爱娘于纷华靡丽中大有隐逸之致,于人无忤,于世无争,见者莫不爱而悦之。盖心中早已勘破一切,都不必认真。”并说: “若燕梦卿,乃不庸中之庸者也。何者?以其有头巾气也。”其二,寄旅散人从气质上来区分六人。第三十回有则夹批云:
 
 梦卿静细,其机沉,沉则近于死,故开口便无生气。爱娘流动,其机活,活则近于生,故开口总无死法。无死法故能隐恶,而终伸于人之上,此阳中之阴也。无生气虽亦能忍,而不耐人之欺,此阴中之阳也。云屏厚重,其机缓,因人成事,确是定评。
 
 其三,寄旅散人从“好色”的不同表现来辨别六人,这在前文中已引用过。他指出: “林、宣、田,色之正者;平,色之淫者也; 任,乃任,乃淫而妖者也”。其四,寄旅散人还用流丽、端庄结合得如何来评品六人。第二回写到春畹“年岁与梦卿相当,容貌与梦卿相仿,端庄、流丽兼而有之”,评者加夹批云:
 
 以六人而论,香儿、彩云,纯乎流丽而不端庄; 云屏、梦卿,过乎端庄而少流丽; 爱娘,又流丽多而端庄少,皆未若春畹之端庄、流丽之彬彬也。故富且贵且寿,驾乎五人之上。
 
 上述寄旅散人之评,皆立足于小说的艺术实际,言之有据,对我们理解、把握《林兰香》在人物塑造上的特点和成就颇多启示。把《红楼梦》在人物塑造上的特点和成就,与《林兰香》作一对比,很难说两者之间没有继承发展的关系。
 尚需指出的是,《林兰香》中的某些情节、细节、人物和独特的手法,也能很容易地从《红楼梦》中寻找到它们的痕迹。比如,一场大火烧净了耿府存放珍贵遗物的小楼; 中秋节夫妻赏月,行酒令,丫环唱曲; 梦卿为爱娘画像; 三公子大闹勾栏,二秀才浪游灯市; 香儿唆使房下人用三寸桃木人暗害梦卿; 用戏曲演唱作某种预兆和暗示; 不少人物,特别是耿府的众多丫环,取名皆有寓意; 写耿朗及其六妻妾之死,手法多变,巧妙不同,……另外,象任香儿之“才”,以及她的某些性格特点,如时露市井商贾习气 (其父为“市井闷头财主),不怕鬼神,不信占卜; 宣爱娘的爱讲笑话,走到哪里,哪里就笑声盈盈,热闹非凡。凡此等等,对曹雪芹创造王熙凤形象,亦很难说没有什么启发。第二十三回前半段,描写夏日平彩云在午睡,香儿和爱娘的“作恶”,其笔法和格调颇似《金瓶梅》,后半段写梦卿和爱娘的 “以诗为戏”,其情景和韵味,又开了 《红楼梦》 的先河。

明清小说之《林兰香》内容解读与赏析 - 可可诗词网

《林兰香》

随缘下士

《林兰香》,八卷六十四回。作者署“随缘下士编辑”,其真实姓名及生平事迹皆不详。小说第20回写燕梦卿与任香儿讨论人与人的“结缘之说”,梦卿以为一切皆“随缘而已”,并解释说:“随缘者,乃随遇而安之意。”于此可见作者化名的用意。小说中人物饮食多南方所特有,作者对北京街道及风俗比较熟悉,但不习惯用北京话从事写作,因此,随缘下士也许是长期寓居北京的中下层南方文士。

本书传世版本主要计有: 大连图书馆藏清道光十八年戊戌(1838)本衙藏版本,首子序、寄旅散人引《林兰香丛语》,第1回前附人物表,正文中有夹批及回末总评。春风文艺出版社于1985年曾据此本排印出版。光绪三年(1877)上海申报馆有排印本。光绪四年(1878)和二十年(1894)维新堂又两次刊行。光绪二十一年(1895)和三十一年(1905)上海书局又两次石印,全称《绘图第二奇书林兰香》。

《林兰香》的成书过程与时间皆难确定,现只能考其大概。作者题曰“编辑”,很可能意味着小说并非随缘下士独立结撰,或许是根据前人旧稿增删润饰而成。小说第1回称“大明洪熙元年”,似为明人口吻;而寄旅散人评点中则常用“前明”二字,又是清人语气。第54回评曰:“《林兰香》通部此等赘笔极多,欲尽删之而未能也。”可见寄旅散人曾对此书进行修改加工。如果随缘下士和寄旅散人为同一人的化名。“编辑”的含义就更明确了。小说正文、夹批和回末评以及序,皆提及《金瓶梅》,而无一语涉及《红楼梦》,可知其成书下限至晚当与《红楼梦》同时。目前较通行的看法是,《林兰香》成书于清代,处于《金瓶梅》与《红楼梦》之间。

《林兰香》的故事发生于明王朝都城北京。小说从洪熙元年 (1425) 写起,直至嘉靖八年(1529)止,历经八朝百余年。作品以贵族耿朗一家父子两代的兴衰荣枯为中心,以耿府日常生活和矛盾纠葛为情节主线,旁及帝王更替、忠奸斗争、地方叛乱、外敌入侵、宫廷暴动等重大历史事件,包罗上自皇帝、贵族下至僧道、仆婢共三百多人物。

与明代“四大奇书”各以其非凡神奇的事件与人物取胜不同,《林兰香》是以其平淡无奇取胜。正如序所说: “《三国》以利奇而人奇之, 《水浒》以怪奇而人奇之,《西游》以神奇而人奇之,《金瓶》以乱奇而人奇之。今《林兰香》师四家之正,戒四家之邪,而我奇之,是人皆以奇为奇,而我以不奇为奇也。”“以不奇为奇”,可能是随缘下士的创作宗旨之一。勿庸置疑,这种审美理想主要继承自《金瓶梅》。但是,《金瓶梅》还没有做到完全彻底的平淡无奇,正像曹操是位出色的奸雄一样,西门庆也是一位非凡的人物。另外,《金瓶梅》无所顾忌地展示赤裸裸的性行为,也是一般小说所避讳的“奇”处。所以说,较之另外三大奇书,《金瓶梅》固然已向题材与人物的平凡化迈进了一大步,但还保留了不少“非凡”的色彩。从这个角度看,《林兰香》无疑是沿着《金瓶梅》的道路又向前迈进了一步。西门家发迹变泰是靠一家之主西门庆的那种以残忍和无耻为特征的才干,而耿府由衰微到兴盛虽然也取决于作为一家之主的耿朗,但并不是由于他有什么非凡的品质与才干。小说开卷写道,因嗣君仁厚,体恤洪武开国功臣支庶子孙渐至衰微,故准大司空邯郸侯所奏,“于元功诸臣支庶子孙,或试以文学,或考以武艺,有一材一技,即行收录”。耿朗因此得授兵部观政之职,由是耿府发迹变泰。可见耿家的兴盛是由外部因素造成的,与西门家的情形很不相同,这也正是《林兰香》的平淡无奇之处。且不说《林兰香》的平淡无奇是否比《金瓶梅》相对来说的非凡出奇具有更大的概括性或典型性,单就《林兰香》作者敢于以平凡人物和平淡事件为描写对象来看,其胆识值得肯定。小说从以情节的曲折离奇取胜而渐变为接近日常生活的平凡琐细,目光从传奇式英雄和恶棍身上转移到普通人物身上,这是小说艺术逐渐进步的表现。《林兰香》的浓墨重彩处,在于耿府家庭生活中的矛盾纠葛,诸如夫妻的欢爱、反目,诸妾的聚会、争宠。这些发生在闺房、花园和饮宴、床第间的故事,都为封建大家庭中日常生活所习见常闻。

《林兰香》的结构值得称道。明代小说,包括四大奇书在内,大多数是后半部不如前半部,甚至在后出的小说如《儒林外史》、《歧路灯》里,都存在这种问题。《林兰香》作者似乎注意到了这一点,并试图在创作中加以避免。第63回总评云:“每怪作小说者于开场中幅极力铺张,迨至末尾,紧急局促,毫无余韵,殊不洽人意。”在解决这个问题上,《林兰香》作了成功的尝试。首先,作者采取首尾呼应的手法以形成严谨的总体结构。正如第1回夹批指出的那样:“第1回以邯郸侯开场,第64回以邯郸道结局,以梦始终者也。”其次,其首尾呼应并不仅限于此。小说的结局在开始就有着丰富的暗示。第1回耿府张灯结彩,大摆酒宴,梨园子弟扮唱《六国封相》、《宫花报喜》等吉庆戏曲,至第63、64回梨园弟子所唱的则都是凭吊耿家人物事迹的悲凉曲词。这种对比,也是一种有效的呼应。其次,作者运用草蛇灰线法,处处设伏笔以加强情节间的照应,如常山之蛇,击其尾则首响,击其首则尾响,击其中则首尾俱响,使众多的情节与人物浑然一体。如第5回关于燕梦卿梦境的描写:“忽觉神思困倦,恍惚间走到一个去处,见乔木参天,林深叶密,地下细草纷纷,围绕着一湾流水。水内浮萍被风吹得忽东忽西。走了半天,走不出道路,抬头仰视,从枝间叶底微微透些蟾光,方始辨出南北。手内拿一枝萱草,不知何处一声雷响,萍沉草化,林木皆空,变成一块田地。惊得浑身是汗,醒来见窗上日正西下。”在此梦境中,乔木、细草、浮萍、蟾光、萱草和田地,分别象征林云屏、任香儿、平彩云、耿朗、宣爱娘和田春畹。作者以此暗示耿府几位最重要人物的性格、地位、归宿以及与梦卿的关系。《林兰香》中重要梦境描写有七八处之多,或预示未来,或收束已往,皆表现出作者总体构思之缜密。作者是那样喜爱伏笔,大到一场戏、一首诗,小到一句话、一根簪,无不前后映带,不但使小说极富暗示性,而且令小说针线绵密,脉络清晰。首尾呼应与草蛇灰线法的运用,使小说结局显得水到渠成,避免了局促之感,而且小说的悠然余韵也由此自然而生。另外,作者在收束全篇时更是煞费苦心。第56回“弟兄郎舅大登科,父子夫妻同显贵”,耿府的繁盛发展到高峰,此后便如日过中天,渐渐走向衰落。配合故事的发展,作者于此便开始缓缓收拢情节,悄悄打发人物下场。情节演进至61回,“一部人物,渐次收结”(回末评)。但作者并未就此结束,而是先在第62回让几位旧时仆婢丹棘、性澜、宿秀等以闲谈的方式将耿府过去再演说一番,然后于第63回通过李婆所编戏文《赛缇萦》和红雨自纂弹词《小金谷》再回忆一番,最后才在64回以耿顺梦游吕公祠介绍全书因果来结束全书。正如寄旅散人指出的那样:“人只知第63回是总结,不知此回总结却在宿秀口中也。《水浒传》、《金瓶梅》总结在末回,总觉其促。则此第63回之结,已为余韵。而第64回单结耿顺,乃江上数峰也。”(62回评)作者采用这种一唱三叹、徐徐收束的结尾方式,给读者以充分回味的余地,避免了古代小说后半部紧急局促和缺乏余韵的通病。寄旅散人对《林兰香》结束全篇的艺术处理推崇备至,评云:“此书自61回徐徐收结,丹棘青裳之颂一也,性澜情圃之歌二也,小楼被火遗物皆尽三也,宿秀醉里闲谈四也,李婆之《赛缇萦》五也,红雨之《小金谷》六也。末又结以蓝因旧府童养正生死为缘,其音袅袅,不绝如缕,真有江上青峰之致。”(63回评)总之,《林兰香》的情节结构方式富有艺术表现力,它的成功经验是中国古代小说艺术宝库中的珍贵财富之一。

《林兰香》的语言也值得称道。作者善于化用文言语汇和句式,使作品语言典雅流丽,显示出作者在小说文体上的刻意追求和驾驭语言的能力。如第58回写春畹游旧居时情景;“一日午后,春畹独自在萱花坪闲走,顺步过桥南,从游廊来到樱桃树下,玫瑰丛边。时乃天顺三年,春末夏初时候。樱桃又见垂珠,玫瑰复将吐秀。想起当年晾绣鞋挂金铃,多少情事,不觉令人心孔欲迷,眼皮发皱。又走到西内屋的窗外,才待揭起雨幕,觉得窗内似有鼻息光景,又觉得有脚步的光景,仿仿佛佛,又像用火箸在炉内添香的光景。……望里一看,得见西壁上灰尘细细,南窗外日影溶溶,急忙忙蜘蛛结网,漫腾腾蚹蠃依墙。春畹见此光景,不觉得一声长叹。……在栏杆上坐了片刻,再从东游廊绕到前边的院门之外,望里一看,但见后种的荆花,难比前时的茂盛,新栽的蕉叶,未如旧日的青葱。珠帘高卷,不闻鹦鹉呼茶。绣户虚闻,但见乌衣唤婢。忒楞楞风吹窗纸,仿佛琴声。荡悠悠日射檐钩,依稀剑影。户外徒悲此日,房中空处多年。春畹一发流连,含泪难舍。”作者以这种清新典雅的语言精细地传达出人物的心理与情绪,工笔勾画出宛如古诗词中的意境,具有较强的艺术表现力和感染力。寄旅散人此回总评将这段描写与《金瓶梅》里“春梅游旧家池馆”相比较,称其“凄怆悲凉,亦复过之”。这种典雅流丽的语言同样适用于人物对白,本书第13回耿郎与香儿一段对话就比较典型。但《林兰香》的语言也有不如人意处。主要表现在典雅有余。自然酣畅不足。在人物语言的个性化方面,也有不少可议之处,仆婢口中往往之乎者也,引经据典,殊不自然。

在中国小说发展史上,《林兰香》的特殊地位,除了它本身所取得的上述成就之外,更重要的是由于它处于《金瓶梅》与《红楼梦》这两座高峰之间,具有继往开来之功,使读者可以看到由《金瓶梅》向《红楼梦》过渡的山峦起复之势和演变轨迹。这不仅具有文学史上的意义,而且能给读者以小说技巧上的有益启示。

《林兰香》博采四大奇书之长, 形成了鲜明的艺术特色。 子序盛赞它“有《三国》之计谋而未邻于谲诡,有《水浒》之放浪而未流于猖狂,有《西游》之鬼神而未出于荒诞,有《金瓶》之粉腻而未及于妖淫,是盖集四家之奇以自成为一家之奇者也”。虽过溢美,亦非无据。《林兰香》的故事延续百余年,其间发生的许多重大历史事件,书中皆有反映,这无疑是取法乎《三国》。小说塑造了几位嫉恶如仇、好打不平的侠士,如赫连照、季狸等,映照出《水浒》好汉的影子。而第9回道士叶渊施幻术摄人魂魄的故事,又打上了 《西游记》的印记。不过,上述三方面在小说中的表现尚不突出,亦未见其精彩。对《林兰香》产生最直接而全面影响者,当首推《金瓶梅》。作者曾熟读《金瓶梅》,并在创作中有意学习它的笔法,这当是无庸置疑的。除子序中几次点出《金瓶梅》外,小说正文及评点中也多涉及。如第63回夹批云:“此可见当日大家规矩。看者以此书为《金瓶梅》之对,然彼书外而男子可至闺房,内而妇女可出大门;且倡优杂处,酒肉为生,令人不堪之至。”另外,第58、62回评中也曾将两部书进行对比。对比两书可以看到,它们有许多相似之处。就总体构思而言,两者是一脉相承的,都是以一个家庭的盛衰荣枯和悲欢离合为主要情节线索。就人物形象上看,两书的传承痕迹更为明显。可以毫不夸张地说,作者几乎是一一比照《金瓶梅》的人物来塑造自己笔下的艺术形象,或一脉相承,或构成对比。正因如此,才会出现“看者以此书为《金瓶梅》之对”的情形。这样说,并不意味着随缘下士在创作上完全处于被动的临摹状态。在他眼里,《金瓶梅》固然是成功的,但也有许多不尽如人意处,例如毫无节制地纵笔描写性行为。《林兰香》并没有放弃通过性行为表现人物性格的方法, 但避免了《金瓶梅》的失误。正如子序所云, 《林兰香》“有《金瓶》之粉腻而未及于妖淫”。小说只在第14、28两回中有性行为笔墨,但比《金瓶梅》要含蓄得多。第28回总评云:“此书一部中淫荡者惟此回与第十四耳,然皆不成实事。盖成实事则便索然矣。试思男女未媾精之前,是何等情致,既媾之后,是何等意味,不言可知矣。神仙游戏三昧,作此两回者,亦复尔云。”由于作者对男女性心理与性生活在小说中的作用有正确认识,艺术处理又点到即止,既能暴露“淫荡者”的恶行丑态,又不致落入欣赏“男女媾精”的不堪境地。因此,《林兰香》写耿朗与诸妻妾的日常生活,时时洋溢着一种优雅的情韵。与《金瓶梅》充斥着俗不可耐的人与龌龊不堪的事不同,《林兰香》更多的是“抒情传笑语”的雅趣,以及“五美同欢”之类的韵事。

随缘下士学习《金瓶梅》的成绩,除表现在题材的选择和处理上,也突出地表现在人物形象塑造上。作者善于通过人物在日常生活中的琐碎言行来塑造形象,以细致的笔触由点到面、由表及里逐渐使人物性格鲜明、形象凸现。这也是作者艺术才能的突出表现。

“林兰香”三字分别代表着三个重要女性,即林云屏、燕梦卿和任香儿。作者以幽兰象征梦卿,取赐兰故事中“兰为国香,人服媚之”之意,暗示她品格的高贵和处境的险恶。她自愿没身官奴以代父罪,可与汉代孝女缇萦相媲美,作者甚至认为她“赛缇萦”。解除官役后,她自觉恪守正统道德,因曾接受耿府之聘,故宁愿为耿朗妾,也不愿移情别嫁。她这种严格维护名教的精神甚至超越了道学家的教条,自然获得朝野上下的一致赞许,天子因此赐以“孝女节妇”牌匾。到耿府后,她上敬主母林云屏,下和宣爱娘,对心怀嫉妒的任香儿、平彩云则试图以善心感化她们。对丈夫她更是克尽妇道,不断以良言规劝,以真情感化。由于耿朗认定“妇人最忌有才有名”,故处处“裁抑”她。加之任香儿因嫉妒而进谗挑拨,遂使夫妻反目,梦卿因此悒郁而亡。梦卿实为作者的理想化人物,是孝女、节妇、贤妻、良母的典范。可就是这样一位品貌俱佳的女子,居然不容于封建大家庭,上有林云屏“掩蔽”,才能无处施展,下有任香儿“混夺”,幽香无以彰明,坎坷终身以死。古语云:“兰不为深林而不芳”,作者有意置梦卿于林、香之间,刻意描摹出闺阁淑媛之不幸,抒发他对无常人生的深挚感慨,客观上则揭示出一夫多妻制的弊端。当然,作者通过这个艺术形象也宣扬了封建正统思想。

随缘下士注意区分几位女子的个性,既显示她们因出身、教养和地位的不同而造成的性格差异,也令人信服地表现出她们性格的发展演变。就气质而言,耿朗一妻六妾风韵各异。第2回总评云:“以六人而论,香儿、彩云纯乎流丽而不端庄,云屏、梦卿过乎端庄而少流丽,爱娘则流丽多而端庄少,皆未若春畹之端庄流丽之彬彬也。”即使同属流丽而不端庄的任香儿和平彩云,作者也勾勒出她们的性格差异。香儿出身商贾之家,聪慧娇美,工于心计,对自己的利益斤斤计较。她嫉恨才貌双全的梦卿,不断在梦卿与耿朗间制造纠纷。最初以冷言冷语浸润,后又继之以恶语中伤和挑拨离间,最后竟与梦卿和春畹公然对立。平彩云则不同,她出身于破落的书香门第,既有轻浮的一面,也有通情达理的一面。开始她受香儿挑拨,对梦卿心怀嫉恨;后见梦卿言不轻发、事不必专,“在众人身上真心真意,无些虚假”,终于幡然悔悟。这些都是合乎情理的。

作为男主人公耿朗,作者写出了他性格的矛盾与形象的复杂。他既能努力向善,亲近正人君子,又有一般纨绔子弟的陋习。他真心喜爱梦卿,但又讨厌她屡屡规劝。他缺乏主见,听信香儿谗言,冷落梦卿,使她抱恨身亡。但他本质并不恶,从未存心陷害过他人,也不似西门庆那样淫乱不堪。当他醒悟到梦卿的一番苦心之后,真诚地为她的早亡流下热泪。耿朗是一介凡夫,一个平淡无奇的人物。读者很难用好与坏来评判他。艺术形象塑造到这种境界,应该说是成功的,也足见作者的艺术胆识和魄力卓然不凡。

现在人们很难肯定曹雪芹是否阅读过《林兰香》,但若将两部书作一番比较,不难发现它们在许多方面具有惊人相似之处。《林兰香》至少在以下几个方面给《红楼梦》以有益的启示。其一,以贵族之家的兴衰荣枯和家庭矛盾为背景和线索,以浓墨重彩记述闺中情事,描绘女主人公的悲剧命运。《金瓶梅》写一个暴发户的发迹变泰过程和家庭矛盾,《醒世姻缘传》写两个地主家庭的两世“恶姻缘”,它们与《红楼梦》 在题材上都还有一定距离。《林兰香》和《红楼梦》所剖析的都是贵族之家,具有更大更多的相似之处。其二,热情歌颂女子的才智、美貌与品德,为她们“往往虚度一生”的不幸命运倾诉不平。《金瓶梅》和《醒世姻缘传》对待女性的态度是贬损、斥责,淋漓尽致地表现她们的贪欲、嫉妒、狠毒与泼悍。而《林兰香》与《红楼梦》则同是显扬女性才德。随缘下士不止一次地表明他对女性的态度,如“闺阁淑媛即我朋”,“说着芳踪齿亦芬”。《林兰香》不但赞美了梦卿、春畹和宣爱娘,而且对任香儿、平彩云也笔下留情,真实地展示出她们美好的一面。而《红楼梦》对女性的讴歌与尊重是人所共知的。其三,日常生活的艺术化。同样是赏雪、品花、听歌、看戏、游园、饮宴,西门家与耿府的情趣和格调截然不同,前者俚俗,后者雅致。至于耿府六妻妾联诗、评画、赌棋以及丫环们的弹琴论剑与相扑戏耍,更是《金瓶梅》中那些淫娃荡妇所望尘莫及的。在这方面,《林兰香》与《红楼梦》更为接近。其四,语言典雅流丽,博采文言语汇句式,并借鉴诗词意境以描摹景物、烘托氛围。《金瓶梅》和《醒世姻缘传》的语言皆汪洋恣肆,俚俗酣畅,与《红楼梦》的语言风格迥然不同。《林兰香》的语言前文已经详细评论,它与《红楼梦》的语言确有异曲同工之妙。所不同的是,《红楼梦》更注意融汇活泼生动的口语,典雅流丽之外,别有自然活泼的风致,也较《林兰香》更精致细腻,滔滔汩汩,气象万千。另外,在梦境创造、伏笔设置、场景构思、人物形象塑造等方面,《林兰香》与《红楼梦》皆有许多相似或相通之处,这当不是偶然的。

就总体而言,《林兰香》构思宏大,结构谨严,语言典雅,确有许多值得称道之处。但作者的才情显然与他的抱负不太相称,因此创作上便不可避免地留下不少败笔和遗憾之处,典雅端庄有余,自然洒脱不足,实不能与《金瓶梅》、《红楼梦》等量齐观。但是,当你读过《金瓶梅》和《醒世姻缘传》之后,再读到《林兰香》,你会感到《红楼梦》的出现实在不是偶然的。《林兰香》标志着世情小说在各方面的进一步发展。

林兰香

林兰香

清代世情小说。署名“随缘下士编辑,寄旅散人评点”。道光十八年初刊。全书共六十四回,前有𪍴𪍣子的序和“寄旅散人”的林兰香丛语。全书以明初开国功臣泗国公耿再成之孙与耿朗的一家,自洪熙至嘉靖百余年间的盛衰荣枯为主线,叙写当时社会对无数个德才兼优的女性被封建制度所虏杀之事,于上自君主朝廷、下至市井无赖的广阔社会现实有一定程度的反映和揭露,在明末“四大奇书”和清中期的长篇巨著《红楼梦》间,有某种程度的承上启下意义。其创作深受《金瓶梅词话》的影响。𪍴𪍣子“序”云;此书“有《金瓶》之粉腻而未及于妖淫”,并与《金瓶梅》的“以乱奇而人奇之”相比,认为自成“一家之言”。有研究者将两书作过一番比勘,认为“《林兰香》也受了一些其它小说的影响,可就是把那些影响加起来恐怕也敌不过《金瓶梅》对《林兰香》起的作用”。例如,《金瓶梅词话》的结构可分成十个部分,每一部分是十回,每十回的第九回都有高潮出现,而第七回往往有此十回情节发展趋向的变化。本书共六十四回,平均每八回为一部分,第八回有关键性事态出现。前者的五十回和后者的第三十二回各为书之半,其描写之情节都直接影响后半部的结构。两书同样取三个女主人公的姓名中的一字构成书名,西门庆和耿朗这两个主人公间也有极相似之处,甚至他们的妻妾都是六人。在人物形象的塑造和作品思想倾向的揭示以及对待妇女的态度等,本书都受到《金瓶梅词话》的明显影响。评点者曾说过:“看者以此书为《金瓶梅》之对”,确是一语道破了其中的奥秘。但两书亦存在着某些不同,于此可折射出时代的投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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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兰香

长篇小说。 清佚名撰。 六十四回。原署“随缘下士编辑,寄旅散人批点”,不详作者为何许人。约成书于道光年间。书仿《金瓶梅》取名,以书中三位女姓林云屏、 燕梦卿 (燕姑梦兰)、任香儿之名各取一字。 全书以明洪熙元年(1425)至嘉靖八年(1529)八百余年朝政盛衰为背景,以燕梦卿爱情婚姻悲剧为线索,展开故事。燕卿原受耿朗之聘,其父蒙冤获罪,拟边远充军。燕卿上书,愿身没为官奴,以代父罪。耿朗遂娶林云屏为妻,又纳任香儿为妾。后燕父昭雪,梦卿得释,一时执柯作伐者不绝。梦卿甘为侧室,仍嫁耿朗。又助夫纳宣爱娘、平彩云为妾。 梦卿德貌俱佳,聪明贤惠,然终“不获于其夫”,二十三岁含恨而死。小说歌颂忠孝节义,对封建礼教的危害有认识价值。人物形象鲜明,情节跌宕,语言流畅,善用伏笔悬念。有道光十八年(1838)刊本,光绪三年(1877)上海申报馆排印本,光绪四年维新堂刊本,民国十九年(1930)上海锦章书局印行本。曹亦冰《<林兰香>评介》(载《古籍整理研究学刊》1989、4 )可资参考。

《林兰香》lin lan xiang

The Account of Lin,Lan and Xiang→随缘下士(Suiyuan Xiash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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