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蒂芬·欧文著《孟郊和韩愈的诗》专著。耶鲁大学出版社1975年出版(294页),全书由十四个章节组成:一、复古与唐诗。二、孟郊早期的诗歌。三、韩愈早期生活和诗歌。四、孟郊的失志诗。五、韩愈续论。六、韩愈的贬逐生涯:804——806。七、韩愈的贬逐诗。八、孟郊的山水诗:806——814。九、孟郊诗的想象。十、韩愈的山水诗。十一、韩愈的神话诗。十二、崇拜炼金术:806——814。十三、传统的评断:韩愈。十四、韩愈后期的诗:813——825。 著者批评了传统的批评家将孟郊称为韩门弟子的说法,他认为孟郊在791年结识韩愈之前早就形成了自己的诗歌风格。孟郊早期诗中下列五因素的增长是值得注意的:❶生僻词语的使用和惊人意象的创造。 ❷奇巧古拙的夸张倾向。 ❸习惯于绝对肯定或绝对否定的限制方法。 ❹个人的伦理位置:诗人倾向于用儒家的伦理尺度来估价各种好、坏现象。 ❺道德和伦理的隐喻。著者指出,孟郊对伦理价值的估价提供了一个内部斗争的创作源泉,在这方面,他完全是一个开拓型人物。孟郊是一个性急的诗人,他将奇涩、生硬的教诲诗移植入抒情诗中。风格的直率和复古的知识基础融合成孟郊自己独具特色的抒情风格。在孟郊的诗歌中,情感世界、相象力和真实世界是统一的。内部世界改变着外部世界,共同进入他的自我观照之中。各种现实的不平带来了他精神世界的不平。 孟郊应进士考试以来十三年的诗歌,集中体现在下述四个方面的变化上:❶从朴素、生硬和强烈的尚古主义转变为更加复杂和富有个性的象征主义。 ❷孟诗想象的怪怪奇奇越来越占据显要位置。 ❸孟诗完成了从偶然到普遍、从即兴的情感诗到想象诗的转变。他用想象创造自己的诗世界。 ❹这个时期末他第一次尝试性地进行组诗创作的改革。 孟郊的诗大多数都是用奋斗和失败、肯定和否定两者之间的辩证张力创造出来的。他的诗主题很少改变,直到晚年,这种肯定和否定两极对立的两分法仍在加深,甚至深入到普通事物中。首先,两分法成了他评价人事的一种方式,这种方式是植根于事物本身的对立因素的。其次,两分法给予了他后期富有活力的组诗以辩证的结构。孟郊组诗中的每一首都是前一首生出后一首,肯定,否定,然后又否定原来的否定。这是孟郊对组诗结构艺术的重大发展。 在落第和免官期间,诗人孟郊是作为一个道德传声筒出现的。后期诗中的这种说教倾向与他790年诗中的教诲形式形成鲜明对照。更确切些说,他的晚期诗是在用典型进行说教,即通过他自己的道德纯洁和通过赞扬其他道德同样纯结的诗人来达到说教的目的。孟郊晚期诗与早期、甚至和中期诗都不相同,具体表现在下述两个方面:❶隐喻越来越复杂和有回声。 ❷诗人的沉思在认识方面的表现也变得更为复杂和深刻。孟郊暮年的诗(如《秋怀》十五首)代表着与外界隔绝的象征主义极限,只有李商隐难于索解的诗歌约略与之相近。 著者认为,韩愈诗歌发展的第一阶段,伦理和知识的关系支配了个性和事件。在他的早期诗中,经验只是使之变形用来图解思想。他试图寻找和创造一种以道德教诲为目的的诗。而在他后期诗中,知识的骨架只是用来构成意味深长的经验。“以文为诗”这个论断,并不能代表韩愈整个诗歌的特色。准确地讲,这只是在他的早期诗中才有的现象。韩愈早期的诗歌是由下述三要素控制着的:❶拒绝在诗中作情感反应,作为对大历诗多愁善感的否定。 ❷肯定诗歌的教诲职责。 ❸富有魅力的主题和真率、生涩的形式之结合,厌恶富丽的、描述性的语言。韩愈早期诗是一个试验的舞台,他试图创造一种适合伦理中心的诗风。作为试验品,这些早期诗大多数都失败了。这是一种萌芽状态的诗歌革新。不过,他没有象元结那样坚持到底,当他年纪渐大后便滑回了盛唐风格之中。韩愈早期诗和后期诗的差别是微妙的。在前期诗中,我们看到的是一个革新家,他的进攻性、过分自信和矫揉造作的儒家原则;他试图使诗歌创作和儒家原则相一致。而到了后期,他的诗歌发展为适合他个人需要的工具,复古原则变成了他的创造性的自我辩护。 韩愈居汴期间所写的诗标志着其风格正在成熟。这儿有一个从枯燥的说教向有说服力的修辞渲染转移的迹象:作为一个说教诗人,韩愈首先关心的是原则的陈述。但是作为一个修辞学家,他更关心陈述的效果。因此,幽默是韩诗的一大特色。804——806年韩愈被贬连州,这是他诗歌发展的重要转变时期。放逐使韩愈的诗歌真正趋于成熟。这其间尤以风景诗的成就为显著。他的风景诗与传统风景诗不同。他的风景诗不是自然景物的简单地被欣赏,而是宇宙模式的实现。这种对自然的观察从根本上说就是对有机宇宙的掌握。806年以前的风景诗中的风景描写仍和个人的叙述有着密切联系,806年以后,他的风景诗却实实在在地可以称为象征风景。这种象征风景已脱离叙述而独立存在,这类诗的发展在于它逸出了从风景到风景的那种风景诗的正轨。 关于韩愈的叙事诗。著者指出,韩愈从公元800年前后已开始设法避免盛唐抒情诗传统,而努力在叙事诗中创造个人风格。这种风格可概括为传记文学式的叙事诗,或曰在具体环境中浓缩了的个人和伦理观照的诗。这种叙事诗叙述个人的经历,比较重视修辞技巧和趣味性。前者如《归彭城》,后者如《病中赠侯喜》。还有一种既重修辞亦重趣味的,如《此日足可惜》。著者认为,韩愈的以《赠侯喜》为分界线的友善的讥嘲和良性幽默,跟他早期诗歌中虔诚的理想主义形成鲜明对照。韩愈长于将幽默和抑郁作巧妙的平衡。韩愈的叙事诗,可区分为三种类型:❶幽默讽刺式的叙事。 ❷有说服力的修辞式叙事。 ❸严肃的个人叙事。这种叙述个人经历的、在具体环境中浓缩个人经历和反映伦理特征的叙事诗和早期的《谢自然诗》式的叙事诗面貌不同。 韩愈在洛阳还创造了一系列神话诗,如《陆浑山火》、《月蚀》等。在这类神话幻想诗中,神和超自然的力量习惯于使有序或无序的抽象问题变得易于理解。在大多数神话诗中,神们都被赋予讽刺与幽默的特性,这和它们的神性是对立的。它们同时既是全能的又是无能为力的。它们既强大又愚蠢,既威严又糊涂。它们被描绘成具有人的特点,而每一个神的品性都是夸张的。 韩愈最后十一年显示出和唐诗传统的和平共处和最后进而向诗歌传统让步。这一时期的诗显示出成熟和平衡的自我控制。他晚年的成就主要在于律诗的写作,到他临死前不久写下的《南溪始泛》为止,早期的儒家诗人、幽默大师和修辞学家、神话作者这些形象都消失了,剩下的是极其传统的诗人自我形象。 著者还用了专门篇幅讨论韩孟联句诗。806年秋冬对韩愈的诗歌发展而言是一个重要时期,也是他的好朋友孟郊诗歌发展的重要时期。竞赛是联句诗的中心。在联句诗中,诗人对富于想象的比喻的重视远过于对情绪的表达和观念发展的注意。这样的竞赛给联句诗带来了富于词藻的特点。联句诗中富于想象力和比喻的语言对孟韩二人后期诗有着明显的影响。 在本书中,著者不仅对韩孟二人的生平和创作进行了细致入微的编年顺序式的广泛分析,而且在全书中大量采用了比较方法。如在讨论韩愈叙事诗时,指出“这种个人经历的叙述”“使人想起拉丁文中的书信体诗”。在谈到韩愈《落齿》诗时,与英国隐喻诗人的作品进行比较。著者有时还将不同体裁、但技巧相似或相同的作品进行比较,如在分析韩愈的《汴泗交流赠张建封》一诗时,曾正确指明汉代《上林赋》对该诗的重要影响。为了说明盛唐诗风格和中唐诗风格的根本区别(即在抒情方式上一个含蓄深婉、一个强烈外露),曾比较了孟浩然的《南归阻雪》和孟郊的《路病》。又如著者比较韩愈的《雉带箭》和王维的《观猎》时写道:王维诗的场景是将整体场面化成碎片来表现,韩愈诗的场景则是通过依次分解整个射猎过程中的每一个运动来表现,自然是王诗的中心,人只是场景中的一部分,在韩诗里,人的世界统治着自然的世界,恰和王诗形成鲜明对照。 斯蒂芬·欧文在这部专著中所提出的总的看法是:孟郊和韩愈为一对对文学的本质和目标有着共同坚信的密友,但他们在艺术实践、艺术个性方面又有着根本的差异,他们是从不同的方向朝着同一目标前进,他们在复古的过程中创造了一些新颖的、富有个性的诗歌,最后,他们的探索皆以独创性背叛了传统诗歌的潮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