字词 | 平山冷燕 |
类别 | 中英文字词句释义及详细解析 |
释义 | 平山冷燕 平山冷燕长篇小说。题荻岸山人编次。清盛百二《柚堂续笔谈》以为嘉兴张博山所作。二十回。写燕白颔与山黛,平如衡与冷绛雪两对青年的婚姻故事,书名即摘取四位主要人物之姓合成。作品始写幼女山黛赋白燕诗,天子喜赐“弘文才女”之号。后陆续引出其他三人。最后平中会元,燕中会魁,两对青年奉旨成婚。鲁迅《中国小说史略》评此书大旨在“显扬女子,颂其异能”,“然所谓才者,惟在能诗,所举佳篇,复多鄙倍,如乡曲学究之为;又凡求偶必经考试,成婚待于诏旨,则当时科举思想之所牢笼……”是才子佳人小说代表作之一。有1934年上海大达图书供应社本。近有1982年春风文艺出版社李致中校点本和1983年人民文学出版社本。 ☚ 鸳鸯配 惊梦啼 ☛ 平山冷燕 平山冷燕长篇小说。荻岸山人编。上海新文化书社出版。 ☚ 秋梦痕 芦苇 ☛ 平山冷燕《平山冷燕》的作者是谁?迄无定论。清朝盛白的《柚堂续笔谈》认为是嘉兴张博山十四五岁时所作,其父笔削续成之。博山名劭,清康熙时人。阮元《两浙轩录》称其“少有成童之目,九龄作《梅花赋》惊其师。”但据鲁迅先生推断,其“文意陈腐,殊不类童子所为”。“盖早慧,故世人并以此书附著于彼”(鲁迅《中国小说史略》)。可见说此书为张溥山作未必靠得住,但作者为清朝初年人,则是可以肯定的。 《平山冷燕》是明末清初才子佳人小说中最有影响的小说之一。全书叙述的才子平如衡、燕白颔与才女山黛、冷绛雪(取开头字样,故名《平山冷燕》)相慕相爱,历尽曲折最终鸾凤和鸣喜庆团圆的故事。 故事发生在“先朝隆盛之时”。(按: 这里的“先朝”,当指明朝。书中第六回郑秀才提醒冷绛雪称:“这姓宋(指宋信)的大有来历,王世贞、李攀龙都是他的诗友,你莫要轻看。”王世贞、李攀龙皆为明朝嘉靖时著名诗人和学者。第一回提到的袁凯,作过“白燕”诗,因其诗意传神,被称为“袁白燕”。袁凯是明朝人。可见书中先朝实指明朝,具体指的是明朝的嘉靖时期。)当时饮天监见“奎璧流光,散满天下,主海内当生不世之才。”皇帝遂下旨搜求,因命朝廷百官作白燕之诗。不意满朝文武、翰苑名公,艾艾无以应对。正当尴尬之际,大学士山显仁献上年仅十岁的爱女山黛的白燕诗一首,圣上览读,龙颜大悦,谓其是天地“山川灵气”所钟的“神童”。山黛“过目即成诵,七岁便能作文,”十岁时,“每日口不停吟,手不停披。”她不啻才高,而且貌美,“眉如初月,脸似含花”。不久,皇帝嘉奖她的才学,封赐“弘文才女”一匾,钦赐玉尺一条,以量天下之才; 金如意一柄,作为日后捍御强暴、抵御妄人求亲的武器。一时女才子之名,誉满京师,四方求乞诗文者络绎不绝。 山黛恃才傲物,睥睨一般的公子王孙。一些玉堂学士、名公巨卿联合考较山黛的诗文,结果一个个临阵萎缩,洋相出尽,而山黛却是走笔龙蛇。文苑无赖宋信,因受山黛嘲讽,心怀不甘,潜至扬州,招摇撞骗,以给山府买记室为名,将冷大户冷新的独女冷绛雪依靠知府窦国一势力卖送山府。冷绛雪也是一个 “风流香艳,斗酒百篇”的才女。在赴京途中,因在庙中题诗,与洛阳才子平如衡相遇,灵犀自通。抵京后,即进山府与山黛为伴。两才女才美过人,诗文双璧,在闺中频受皇帝诏见,时而山黛主笔,时而冷绛雪捉刀,大受圣上叹赏。 松江才子燕白颔,与平如衡因才投缘,相交知契。因慕山、冷才貌,化名潜入京师,被邀入山府庄园,与化装成记室模样的山黛、冷绛雪考比诗文,结果,燕、平二人叹服,同时又深得山、冷的赏识,彼此爱慕。皇帝因闻证召平、燕,而平、燕为显真才实学,不受宗师的荐举,仍归于制科,入京会试,中得状元探花。尚书之子张寅不愤,企图寅缘骗娶山黛,终被才女识破,颜面扫尽。而才子才女,则由天子主婚,平与冷、燕与山,分别成亲,结为夫妇,花好月圆,皆大欢喜。 一般来说,才子佳人小说的故事模式,不外以此: 一是男女双方家庭都是官僚或富家(包括二者的没落阶段);二是男女双方都是年轻貌美而有才;三是男女以某种机缘接触,而这接触往往与诗有关(题壁或考试);四是小人拨乱其间 (但不是大恶之人),中间有许多误会与意想不到的波折 (偶然性起主导作用); 最后是男方及第,得中高魁,圆满成婚 (多半是天子赐婚),富贵寿考。《平山冷燕》所展示的故事结构,基本上按上述模式铺叙。山黛是相府之女,位尊家显,平如衡、燕白颔也是官宦世家之后: 只有一个冷绛雪,是乡间大户出身,但因为她有满腹才情,被皇帝赏识,故特赐其父一个中书,自然也是身份显赫了。即便是几个拨弄是非的小人,如张寅、晏公子,尽管是 “皮里春秋空黑黄”,白顶一个 “文士” 的虚名,却也都是名公出身。作者曾经感叹过: “富贵之家绝无才子。” (第九回) 但小说里的人物却大都出身于大富大贵之家,断不是绳床瓦窗的下里巴人所能染指的,因此俗人的印象倒象是“才子必出富贵之家。”有了富贵与身价,才可终日逍遥,拜谒名公,投帖道诗,唱和应酬;才可以终日价吟风弄月,春草秋虫,感而赋诗。又因为是才子才女,自然是多愁善感,对花溅泪,望月伤心。于是乎断肠情诗、强赋新词也就涌涌而出。他们不必像一般的寒门士子为生计之虞埋首寒窗去博个封妻荫子; 他们有的是锦衣美食、华屋香闺,属于当时文苑内的“有闲阶级。”于是吟诗作赋便成为他们的交际语言。在小说中我们看到,才子才女们几天不作诗文就憋闲得慌。冷绛雪赴京途中,舟船停在汶上县,徒步廊庙时,就禁不住手痒,在粉壁上“龙蛇飞舞”写了一首“蛾眉之句”。而才子平如衡本来就是满腹诗书,正无处发泄,忽见有佳人墨迹,自然灵犀感应,于是乎也忍不住“寻了一枝烂头笔”,在壁间“依韵和诗” 了。自然写的都是“文见千秋绝妙辞”。互赏诗句以后,佳人才子就相思相恋了。冷绛雪眼可眶世,不可容人,独独见了才子的诗墨,就禁不住芳心大动,心向往之,即便是到了京师与山黛作伴后,也是情思难遏,念念不忘这位平公子,竟在闺阁之中与同伴讨论起自己的终身大事来了! 山黛与燕白颔,则是在山家庄园偶然相遇:阁上美人,美目流盼;花间才子,凝眸神思,诗作应和之间,心曲款通。暗暗系中情缘,“非君不嫁,非女不娶”。山黛贵为相府之女,又是皇帝御赐的才女,求婚者趋之若鹜,山黛却都睥睨不屑,独独倾心于这位松江才子。在这里,佳人才子因才投缘,门第与家世,似乎显得不那么重要了。山、冷在闺阁中就宣布了她们的“爱情宣言”:“天下独步只为才,卿卿怜我我爱卿”。意思是谓,那怕是方巾布衣,只要才高八斗,就有可能抛中彩球; 而贵胄子弟,若是绣枕草囊,也绝然勾不到佳人的芳泽。 无论是才子爱佳人,还是佳人恋才子,其情感的契合点,除了“才”以外,还得有貌。在小说中我们看到,佳人总是美如娟花,倾国倾城,才子也个个如临风玉树,云际孤鸿。一旦蓝桥有会,就会在爱情的乌托邦王国里遨游。相反,那些相对于才子的 “小人”形象,就不那么入眼了: 他们要么是“瞑一目,跛一足”(晏公子),要么是“肥头胖耳,又矮又丑”(张寅),宋信更是人物猥琐。偏偏张寅不识趣,为了在声名上压倒燕白颔,千方百计想骗娶山黛,结果是“机关算尽太聪明”,在玉尺楼前差一点被她用皇帝御赐的金如意打死。山黛的这种“金刚怒目”式与第十四回她在自家庄园乍见燕公子时的美目传情相比,其情感落差多么悬殊! 她当时惊鸿一瞥,就“吃了一惊”,就立即牵肠挂肚起来,甚至煞费苦心传诗递赠,急欲投珠入怀。这不是纯粹的 “一见钟情” 么! 而这份情就钟在燕白颔的容貌与气质上。同样地,才子之爱佳人,容貌与体态的作用就更大了,从心理学上说,这恐怕与男子的择偶性向选择有关系。否则,平如衡怎么会一见到冷绛雪,就“惊喜得如痴如狂,心魂俱把握不定”。直到舟船远行,已是“四肢俱瘫软,半步也移不动”。燕白颔见了山小姐,也是如法炮制:“看得呆了,还仰脸痴痴而望”,终因求思不得,竟恹恹生起相思病来! 才子风流弱质,卧榻病床乃是常事,不足为奇; 奇的是,为何平常闻才女之名,欣欣然以为知音,而一见才女之貌,就一个个因求之不得而病歪歪了? 以致于读者要怀疑: 才子到底是爱佳人之才呢,还是爱佳人之貌? 从通篇看来,至少两者不可或缺,容貌的美丽具有相当大的作用。从今天的观点看,这种一见钟情(那怕是以貌鉴人)倒不失其积极意义,它是封建社会青年男女自主婚姻的一个比较好的形式,比起那种传统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要优越得多。甚至可以说,它是青年男女在婚姻爱情上民主意识的闪光,是对传统的婚姻形式的一种反动。当然,这种爱情天国的建立并不是完全超越物质功利和家世门第的,它同样受到宗族、阶级等社会因素的影响和制约。离开个体所寄存的社会经济基础的纯粹的 “爱情”是不存在的,它只是小说作者浪漫式的幻想,在现实生活中是没有根基的。 才子佳人小说一个突出的,也是一个值得称道的特点,是它着意歌颂女子的品德与情操,把她们描绘成理想的人物类型: 她们不仅有高贵的出身,优雅的容态,出色的才学,而且在封建社会里一向为男子所独霸的礼数和治国方略上,她们也有独到的见解,这在客观上就对封建宗法社会的男子统治中心提出了挑战。《平山冷燕》中,山黛所作的诗章称善一时,把满朝文武、文苑耆宿远远抛在后面,把那些自命不凡的文人学士对得瞠目结舌,为文苑巾帼扬眉吐气。冷绛雪进山府后所作的一番礼法讲演,以及她对“才” 的一番见解,颇似一个鸿儒硕彦的声口,尽管立论迂腐,但却表明女子与男子一样,同样具有建立社会伦理与礼法精神的参与能力。在“女子无才便是德”,还有森严的 《女诫》、《女箴》等传统古训面前,《平山冷燕》和其他才子佳人小说一样,撕开了千百年来笼罩在女子身上的重重黑幕,露出了一个闪光的亮点。 我国古代诗文小说及传奇中描绘的女才子不少,但她们总是被严抑在精致美丽的香闺玉阶内,“处常履顺,贞静和平” (《明史·烈女传》),象被关在笼中的金丝鸟,无力也无法施展她们的聪明才智和能力,留下来的都是一些幽怨悱测的伤心断肠词。崔莺莺、杜丽娘是被誉为具有叛逆精神的女才子,她们或真或幻,都有自己的意中人,但她们却没有承认自己情郎的勇气,更不敢公开地投诗递赠,互相唱酬。而《平山冷燕》中的山、冷,却都有互通款曲的机缘,她们满不在乎地表达对才子情郎的爱恋,公开刻意地着力寻找情郎的踪迹,乃至在闺阁之中交流起对情郎看法的心得来; (这种场景要是放在《西厢记》和《牡丹亭》里,“小贱人们”不被老夫人、腐儒塾师打死骂死才怪呢!)她们可以自由地选择自己所爱的人,而男子反而降到被遴选的地位。山、冷可以公开地在玉尺楼前考较天下才俊之士,择其优者而偶之,而其家族势力不但不予反对,而且还依其意愿尽力搜求,最后连皇帝也要来锦上添花,玉成才子佳人的姻缘。——这也许正是小说创作思想及时代的民主意识在小说中的呈示。 遗憾的是,这种民主意识的文学显示是虚弱无力的,这具体表现在小说形象创作的真实性上,因为,唯有真实才是文学的生命。十几岁的女子就能艺压群儒,惊天动地,其真实性我们且不去说它,才子才女们所创作的诗文词赋,就远非是作者所说的那样的是“字字珠玑”、“锦心绣口”。事实上,《平山冷燕》才子佳人们的“杰作”,最多也只是三四流文字的水平,有的甚至陷于油滑,它们只是小说作者蹩脚的替代品。《平山冷燕》以山黛咏“白燕”诗起首,奉旨成婚后才子佳人又各作一首“白燕”诗作结,而通观全篇,真正称得上是“白燕”诗精品的,却只有袁凯原作那一首,平、山、冷、燕四人所作的只能是续貂,根本不能望袁作项背。所以鲁迅先生说 “那些书 (指才子佳人小说) 的文章也没有一部好。”(《中国小说的历史的变迁》)曹雪芹则批评“不过是作者要写出自己的那两首情诗艳赋来”,“悉皆自相矛盾,大不近理话”。小说中这种主题意旨的呈示与人物形象的矛盾,损害了作品和人物的真实性,也为小说民主意识的充分展示制造了障碍。 在小说中,有一个人自始至终左右、掌握着他们的命运,并对他们的婚姻结局起着重大的作用,他就是皇帝。皇帝不仅是才子佳人绝代才华的发现者与鉴赏者,而且也是才子佳人理想婚姻的支持者和成全者。在封建社会里,如果青年男女触犯了理学的藩篱和道德的戒律,那么,他们不但会受到宗法制社会的谴责和家庭的鄙弃,而且还有可能受到来自当朝官府的责罚与惩戒,甚至毁灭。“文君相如”式的浪漫的恋爱择偶,在当时的现实生活中是行不通的。那么,如何弥合佳人才子自由的择偶意愿与道德社会亘古不变的法则之间的裂缝呢?小说抬出了皇帝这个极权与道德的化身。有了皇帝的干预,不但使才子佳人的姻缘具有了高贵完美的归宿,而且使得这种有违于传统礼法的浪漫故事得到肯定乃至旌扬。因为作者 “寻找到更大的帽子”,于是乎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经这大帽子一压,便成了半个铅钱也不值,问题也一点没有了。假使有之,也只在才子的能否中状元,而决不在婚姻制度的良否。”(《论睁了眼睛看》)所以说到底,这种 “奉旨成婚” 的大团圆结局是时代的局限所致。 曹雪芹在《红楼梦》 中曾批评才子佳人小说的 “千人一面”和 “涉于淫滥”。然而,大观园里演出的一幕幕哀艳动人的爱情故事,实质上也是才子与佳人的理想结合,只是作者在创作思想上赋予主人公反封建的叛逆精神并揭示出这种爱情真正的社会底蕴来,他运用高超的艺术手段使《红楼梦》从根本上摆脱了才子佳人小说的窠臼而开辟出一个崭新的艺术天地。至于“淫滥”之说,至少对于《平山冷燕》是不适合的。平如衡与冷绛雪、燕白颔与山黛相慕相恋到喜庆团圆的过程并没有稍涉淫事,他们自始至终追求的是精神与情感上的融合与一致。它的艺术肌体与审美趣味应该说是健康的。《平山冷燕》在小说发展史上也有深远的影响,它甚至与另一部才子佳人小说《好逑传》一样被译成西文并受到当时西方文坛的赏识。在晚清,才子佳人小说蜕变为狭邪小说,“佳人”多为妓女,“才子还加流氓” (鲁迅《二心集·上海文艺一瞥》),这恐怕是《平山冷燕》等才子佳人小说的作者所不能想到的。 《平山冷燕》
佚名 《平山冷燕》是明末清初才子佳人小说中的名篇。问世后即被译成满文,1860年由法国人裘利恩(一说为法国汉学家斯坦尼拉斯·于连安)译为法文,是较早被译成外文的中国古典小说之一。这部长篇小说描写了燕白颔与山黛、平如衡与冷绛雪两对才子才女以才相慕、由才生情、终成眷属的爱情故事。虽然其题材内容无创新可言,但思想与艺术却有其可取之处,在小说发展史上应占一席之地。 《平山冷燕》的版本很多,最早的当属清顺治十五年(1658)由天花藏主人序本《新刻批评平山冷燕》,现藏大连图书馆。有的版本名曰:《天花藏批评平山冷燕四才子书藏本》,也有的版本将此书与《玉娇梨》合刊刻印,名为《七才子书》,以天花藏主人序文载于前。本书的作者,有的版本题为“荻岸散人”或“荻岸山人”、“荑荻山人”编次,有的则不题撰人。1987年人民文学出版社“中国小说史料丛书”冯伟民校点本,题为“佚名著”。序者天花藏主人,戴不凡考证为嘉兴徐震,也有的论者认为尚待进一步考定。据孙楷第《中国通俗小说书目·明清小说乙部》著录,与天花藏主人有关的小说共13部,可见此人是明清之际一位热心才子佳人小说创作与刊刻的人。从序文中的“亦尝窃执雕虫之役矣。顾时命不伦,即间掷金声,时裁五色,而过者若罔闻罔见,淹忽老矣。欲人致其身而既不能,欲自短其气而又不忍,计无所之,不得已而借乌有先生以发泄其黄粱事业”的一段自况感叹,可知是个年已将老、穷困不得志而有抱负的下层文人。 这部二十回十五万余字的长篇小说,从四个主要人物的出场和故事的展现而言,可以第10回为界形成前后对称的情节结构。作者开篇第1回所言故事发生的时代背景是“先朝隆盛之时”,因有“词赋巨乡,有前七才子,后七才子之号”的交待,显然系指明代后期。但“后七子”所活动的明嘉靖、万历之时及其以后的时期,很难找到“天子有道”者。这位“子虚乌有”的“天子”,一日见钦天监正堂官汤勤称奏:“奎壁流光,散满天下,主海内当生不世奇才……乞敕礼部会议,遣使分行天下搜求。”于是,下旨“搜求”天下“奇才”。此时,正值白燕当空盘旋,即命百官赋白燕诗。“众臣闻命,彼此相顾,不敢奏对”,只有内阁大学士山显仁献其十岁幼女山黛的《白燕诗》:“夕阳门巷素心稀,遁入梨花无是非。淡额羞从鸦借色,瘦襟止许雪添肥。飞回夜黑还留影,衔尽春红不浣衣。多少艳魂迷画栋,卷帘惟我洁身归。”“天子览毕,不禁大喜”,即命召见,赏赐玉尺一条,“以此量天下之才”;金如意一执,“文可以指翰墨,武可以御强暴,长成择婿,有妄人强求,即以此击其首,击死勿论”,又赐御书匾额,名曰“弘文才女”。这位年方十岁的山黛受到如此“皇恩浩荡”的封赏,其父为她盖了供奉三件圣物的“玉尺楼”,自然轰动朝野,名满京城,求文题诗者纷至沓来,使之应接不暇。因内中嘲弄惹恼了江西故相的公子晏文物,晏托其“至亲”工科给事中窦国一参劾山黛的诗文有假,“有伤国体”,“伏乞圣明,追回御书,拆毁建楼,着该部根究其代作之人”。“天子”随下旨命窦国一“可亲诣玉尺楼,与山黛面较诗文”,以正真伪,并说:“如汝胜山黛,朕当追回御书究罪,若山黛胜汝,则妄言之罪,朕亦在所不赦!” 原来窦国一是个诬人有术,诗文无才的角色,恐到时露馅出丑,随即采纳了门人宋信的主意,另上一本,推荐包括宋信在内的“文士六臣”赴玉尺楼与山黛较试。结果“文儒绅气消彩笔”,纷纷败北,使“十龄女才压群英”,山黛之名更加弘扬。窦国一受到降职处分,宋信被廷杖四十大棍,“限一月解回”家乡。宋信回乡不久,得知窦国一降任扬州知府,便去投靠。此人在扬州“借着窦知府声价,竟将宋信喧传作一个大才子了”,不意又在赋诗相较中败在冷大户之幼女十二岁的冷绛雪手上,气极败坏中生下毒计,以窦知府的官势将冷绛雪强行卖送京城山显仁府上为婢,以解受辱之恨。赴京途中,冷绛雪在山东汶上县闵子祠粉壁上题诗,结交了才子平如衡。二人虽未见面,但互相仰慕诗才,为后来以才相慕,奉旨成婚打下了伏笔。冷绛雪到了京城的山府,“争礼论才惊宰相,代题应旨动佳人”,不但赢得了太师山显仁的喜爱,而且被山黛视为知己,以姐妹之礼相待,结为“闺中朋友”,使宋信之流的陷害阴谋化为泡影。 冷绛雪在山府因献《四瑞诗》得到皇上的赏识,封赐“女中书之号,以备顾问;并加伊父冷新中书,冠带荣身”。这位爱才的“天子”由于闺中出了山黛、冷绛雪“两小才女”,命新任南直提学御史的王兖“搜求”“诗赋奇才”。王兖在松江府发现了华亭县的燕白颔是个真奇才,也碰上了知府晏文物推荐来的吏部尚书的儿子张寅。至此,书中的四个主角山黛、冷绛雪、平如衡、燕白颔和两个陪衬人物宋信、张寅全部出场。 燕白颔与平如衡以诗才结为知己,宋信与张寅“两假才子”也狼狈为奸成为朋友。他们由宋信的介绍,知道了山黛、冷绛雪的才气,皆产生求婚之念。燕、平二人本有王兖的推荐“征诏入京”,却“改易姓名,潜走入京”。胸无点墨的张寅将燕白颔、平如衡的诗作“共着人刻作一册,起个名叫做《张子新编》”,以此作为向山黛求婚之名状,宋信改为宗言,二人悄悄进京。此时山显仁已辞官奉旨移居京城南十里的皇庄居住。燕白颔和平如衡几经周折,才找到山家所居的皇庄,张寅也投递了《张子新编》来拜。 燕白颔与平如衡三次到皇庄求访,初次见山黛之美色,再次识山黛之才气,第三次“对考”中以诗才相见,对山黛、冷绛雪之诗才由衷佩服,自惭形秽,发出了“天地既以山川秀气尽付美人,却又生我辈男子何用”之感叹。但由于双方都隐去了真名实姓,虽相见不相识,燕、平二人便不辞而别回到南方。张寅与宋信接踵来到山府,《张子新编》的真伪被人识破。张寅狼狈之中误入山黛居室,被御赐“金如意”痛打一顿,几乎丧命。宋信在接引庵发现了燕白颔、平如衡化名赵纵、钱横的题诗,又抄到燕、平、山、冷四人“对考”中的诗作,窥视到 “彼此都有勾挑之意”,要“寻他过犯,上疏参论”山黛“在玉尺楼淫词倡和,有辱天子御书并赐才女之名”。他们的密谋被燕、平二人偶然听见,为避“潜匿京师,调引钦赐才女”的“罪名”,便“归去”故里,途中不意碰上提学王兖,同意他们“归就制科”,走科举出身之路。在南京的“乡试”中,燕白颔中第一名解元,平如衡之父被吏部参劾后,“圣主临轩亲判断,金銮报捷美团圆”。张家的诬参适得其反,燕白颔、平如衡在京试“天门放榜”中分中状元、探花。“圣上”钦赐燕白颔与山黛、平如衡与冷绛雪成婚,以才子佳人大团圆的美满结局收煞了这个故事。 上述故事梗概表明,这部小说无论从内容题材还是从故事表述来看,可谓典型的才子佳人小说。但《平山冷燕》与《玉娇梨》、《好逑传》毕竟是明末清初风行二百年间才子佳人小说的佼佼者,是由《金瓶梅》开拓的文人创作长篇小说新路上的一块基石,为《红楼梦》的横空出世提供了必不可少的艺术准备。 中国古代的小说与戏剧在明清之际都进入了创作主体向文人转化、创作题材向现实生活开拓的日趋成熟的发展时期。但是,这两种同在民间艺术土壤里沐浴着俗文化的风雨茁壮成长起来的文学门类,却走了不同的路子。戏剧在明传奇繁荣的基础上更加着眼于现实生活和当时的政治斗争,涌现出一大批生机勃发、选材时事的时事剧和市民剧,前者如《大刀记》、《筹虏记》、《鸣风记》、《冰山记》、《万民安》等,后者如《渔家乐》、《桃花扇》、《五人义》、《清忠谱》等。而小说却由《金瓶梅》开创的人情小说的新路走入涉及生活面狭窄、远离现实矛盾的才子佳人小说之低谷,与戏剧相较颇为逊色。当然,把这一时期的长篇小说都归入“才子佳人”小说的范畴也不科学,有的作品描写了农民反抗斗争,或则讽刺时弊,如《后水浒传》、《世无匹》、《后西游记》等。但以“才子佳人”婚姻爱情生活为题材的小说却是其主流,作品多达四五十部。 对《平山冷燕》的赏识,首推清顺治十五年作序的天花藏主人。他对此书的评价由于偏爱是言之过高的。乾隆时有人认为:“历览诸种传奇,除醒世觉世,总不外才子佳人,独让《平山冷燕》、《玉娇梨》出一头地,由其用笔不俗,尚见大雅典型。”(《驻春园小史》)这样评估它在“才子佳人”小说中的地位则比较恰当。但是建国后,一些文学史家大都对这部小说评估偏低。1963年出版的中国科学院文学研究所的《中国文学史》评价比较公允,说它“名目显见是蹈袭《金瓶梅》的,但是内容弃绝猥亵,致意风雅,虽然矩度狭隘,不如《金瓶梅》暴露范围的广阔,总可以说走上了一条较新的道路”。避却溢美之词,从其实际描写去分析,放到特定的历史背景上去观照,《平山冷燕》的思想内容有如下可取之处。 首先,“显扬女子,颂其异能”(鲁迅《中国小说史略》)。在中国封建社会里,“女子无才便是德”。《平山冷燕》的作者却虚构了诗才出众、文压公卿的幼女山黛和冷绛雪。十龄才女山黛孕育之时就着上父母夜梦“光星堕于庭”的灵光异兆,降生之后,“三岁尚不能言;即能言之后,亦不多言,间出一言,必颖慧过人……过七岁便解作文,至今十岁,每日口不停吟,手不停披。”及至其父将她的 《白燕诗》献于朝廷,皇帝大臣无不叹服。天子召见之时,对答如流,挥笔成文,其内容意在颂圣,但才思敏捷,拔萃于朝廷公卿。宋信、晏文物、窦国一之流节外生枝,设场比文,结果相形见绌,纷纷败阵,她的文思诗才慑压群英。如果说山黛幼年奇才,有太师相府的家教环境,而十二岁的“村农小女”冷绛雪在“风筝咏嘲杀老诗人”的较量中取胜,更显出身手不凡。她比山黛更富有应对口才,对才能观还有言之成理的高见:“盖闻天、地、人谓之三才,故一言才而天、地、人在其中矣。以天而论,风云雪月发亘古之光华;以地而论,草木山川结千秋之秀润。此固阴阳二气之良能,而昭著其才于乾坤者也,虽穷日夜语之而不能尽,姑置勿论。且就人才言之:圣人有圣人之才,天子有天子之才,贤人有贤人之才,宰相有宰相之才,英雄豪杰有英雄豪杰之才,学士大夫有学士大夫之才……今日明问之所注,则文人之才,诗人之才也。此种才,谓出之性;性诚有之,而非性之所能尽该;谓出之学,学诚有之,而又非学之所能必至。盖学以引其端,而性以成其灵,苟学足性生,则有渐引渐长,愈出愈奇,倒峡泻河而不能自止者矣……”这洋洋大观的高谈阔论,富有哲性意识,出自一个十二岁的小女子之口,自然是理想化了的,是作者的人才观通过人物之口的表露。 一个十岁的山黛,一个十二岁的冷绛雪,不但诗才文彩压倒了“享科甲荣名”的五位公卿和徒有虚名的文人宋信,对考中还使具有真才实学的才子燕白颔和平如衡自感弗如:“女子中有如此敏才,吾辈男子要羞死矣!”这样,倾向分明,褒扬女子而贬低男性的描写,具有背离封建意识,悖逆理学观念的进步意义。古代小说所塑造的思想解放的女性人物,从历史发展史上来观照,唐人传奇与宋元平话时期主要是情女,如莺莺(《莺莺传》)、霍小玉(《霍小玉传》)、狐女任氏(《任氏传》)、李娃(《李娃传》)和周胜仙(《闹樊楼多情周胜仙》)、小夫人(《志诚张主官》)、李氏(《鸳鸯灯》)、张氏(《张氏夜奔吕星哥》)、李莺莺(《张浩私通李莺莺》)等。明代主要是淫妇,如潘金莲、潘巧云、阎婆惜、卢俊义娘子(《水浒传》)和潘金莲、李瓶儿、庞春梅、林太太、王六儿(《金瓶梅》)等。明末清初之时主要是才女,如山黛、冷绛雪和白红玉(《玉娇梨》)、水冰心(《好逑传》)等。情女、淫妇、才女所追求的都是自身需求和自我价值实现的某些侧面。情女所追求的是婚姻自由,淫妇所追求的是性的满足,才女所追求的则是女性才能价值的表现,是比前两者更高层次的需求,自身解放的社会意义更深刻。这就是鲁迅先生所谓的《平山冷燕》“显扬女子,颂其异能”的时代价值。 其次,表现了以才求偶的婚姻观。封建伦理的婚姻观,是以“门当户对”为选择标准,以“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为最后决定权,当事人青年男女则“听天由命,”任人摆布,特别是女子则是“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毫无一点自由可言。宋元时期以婚姻爱情为题材的小说,冲破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樊篱,自行择偶,其追求的是“郎才女貌”,如唐传奇中的《莺莺传》和元杂剧中的《西厢记》。《平山冷燕》虽没脱离 “父母之命”、“成婚于诏”的固有框架,其内容有了突破,提出了以才择偶,由才生情的婚姻标准。第6回中冷大户说:“小女有言:不论年纪大小,不论人之好丑,不论门户高低,只要其人才学与小女相对得来,便可结亲。” 这种把年龄、相貌、门第排除在外的才学婚姻观在当时具有反礼教的意义。她不但提出了这种主张,还要为实现这一主张付诸行动。第7回内她说:“此事若说宋信借势陷人,窦知府买良献媚,与他到各上司理论,也理得他过。但孩儿自思,蒙父亲、母舅教养,有此才美,断不肯明珠暗投,轻适于人。孩儿已曾对父亲说过,必才美过于孩儿者,方许结丝萝。你想,此穷乡下邑,那有才美之人?孩儿想京师天子之都,才人辐辏之地,每思一游,苦于无因。今既有此便,正中孩儿之意。何不将错就错,前往一游,以为立身扬名之地?”为了实现以“才美”择偶的愿望,她视宋信、窦国一设下的陷阱为“立身扬名”的坦途,说明了她的这种追求是强烈热切,不畏艰险的。平如衡才美相兼的求偶主张更加明确,富有理性意识。他在第14回上对燕白颔说:“吾兄只知论美,不知千古之美,又千古之才美之也。女子眉目秀媚,固云美矣;若无才情发其精神,便不过是花耳、柳耳、莺耳、燕耳、珠耳、玉耳,纵为人宠爱,不过一时。至于花谢柳枯,莺衰燕老,珠黄玉碎,当斯时也,则其美安在哉?必也美而又有文人之才,则虽犹花柳,而花则名花,柳则异柳,而眉目顾盼之间,别有一种幽俏思致,默默动人。虽至莺燕过时,珠玉毁败,而诗书之气、风雅之姿固自在也。小弟不能忘情绛雪者,才与美兼耳。”他择偶的标准是才美相兼,但更重于才,因为“美”貌必有衰时,只有“才”方可有不败的生气。当然,他所谓的“才”,只是“文人之才”、“诗人之气”、“风雅之姿”,只是“才”之内涵的一个侧面,不包括治国安邦、工之技艺、商之经营、兵之方略、农之巧耕,但与“女子无才便是德”的封建道德而言,已具有进步的意义。 再次,从实质上揭露封建科举制度的弊端。古代科举始于隋唐,当时对破除豪门贵族的世袭制,吸收庶族知识分子参政有着积极的进步作用,但由于封建统治阶级的腐败和这个制度本身的不合理,延至明清,弊端百出,急待革除。明清之际的进步思想家对其口诛笔伐,这个时期的文学作品也对科举制度弊端进行揭露与嘲讽,但多数文学史与小说史只把批判科举之功归于清代的《儒林外史》、《聊斋志异》。实际上,《金瓶梅》中已露出揶揄科举之锋芒,《平山冷燕》则从本质上揭露科场之弊病。开篇第1回中,翰苑鸿儒、济济多士,皆由科场之路入朝为官,皇帝再三诏令,没有一个能写出一首应景写物的《白燕诗》,只能以“政务倥偬,词赋篇章,实久荒疏,不复记忆”搪塞应付“天子”,真真切切地说明了由科举选拔的人物都是一群行尸走肉的废物。第4回“六儒绅气消彩笔,十龄女才压群英”中,更使“皆享科甲荣名”的文臣们现出无才的原形,从根底上揭示出科举之弊端。科举之弊端既有这个制度本身的问题,更主要的是腐败不公的考官造成的。书上对这一点也作了画龙点睛式的揭露。第7回介绍平如衡时说:“这年到了一个宗师,专好贿赂,案首就是一个大乡宦的子弟,第二至第十,皆是大富之家,一窍不通之人,将平如衡直列到第十一名上。平如衡胸中不忿,当堂将宗师顶撞了几句。宗师大怒,要责罚他,他就将衣巾脱下,交还宗师……。”这样心术不端,营私舞弊的宗师怎会把真正的人才选拔出来呢!就连那个颇为正派的南直提学御史王兖也难以公正主考,看了松江知府晏文物私荐吏部尚书之子张寅的信,心下想道:“别个书不听犹可,一个吏部尚书,我的升迁荣辱都在他手里,这些小事焉可不听。”及至他“再查出张寅的卷子来一看,却又甚是不通。心下没法,只得勉强填作第二名。”由上述两处简要描写,科场之黑暗可见一斑。才子佳人小说的代表作之一的《平山冷燕》,艺术上还是有值得称道之处的。这主要表现在由《金瓶梅》开创的文人独创、向现实生活挖掘题材的小说创作新路上有所艺术创新。 其一,诗词运用上的新拓展。中国古典小说在其发展的初期阶段,就形成了“散韵相间”的体裁形式。包括《金瓶梅》在内的小说,不论是“传奇”、“平话”等短篇小说,还是后来的“演义”、“词话”之类的长篇,这种“散韵相间”的韵文诗词,主要是“有诗为证”的搭配、附加的形式,直接作为人物表达思想感情和展现人物性格的一种方式,是偶尔出现的个别现象。而且,有的小说中的诗词因版本的更迭而变易。如现在印行的毛宗岗本的《三国演义》第1回开篇的“词”:“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是非成败转头空: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在更接近罗贯中原本的明代弘治本《三国志通俗演义》中根本找不到,显然系毛宗岗整理时所加。《金瓶梅》的“崇祯本”把“词话”本上的诗词作了大量的更迭。有的诗词被不同的作品引用,像多义广用的标语一样可以随处张贴。如《金瓶梅词话》第1回开篇的“词”:“丈夫只手把吴钩,欲斩万人头。如何铁石,打成心性,却为花柔? ……”,出现在同时期的作品《拍案惊奇》中的《乔兑换胡子宣淫》中,也说是“昔贤所作”。上述情况表明,晚明以前小说中的诗词运用不是作品的有机组成部分。《平山冷燕》上的诗词,就其内容而言,如鲁迅所言:“所举佳篇,复多鄙倍,如乡曲学究之为”(《中国小说史略》),但在运用上突破了“有诗为证”的格局,具有刻画人物,引发情节的艺术功能。用诗词写人,以诗词引发故事,可以说是通贯全书,成了书中一条结构线索,使“散韵相间”的体裁形式基本上达到了水乳交溶,织成一体的境地。它不但可以作为作者议论赞评的一种方式,还可以作为人物表达思想、展现情节的重要艺术手段。十岁幼女山黛“才女中之神童”的品格与名声,是凭借着她作的一首《白燕诗》而赢得的。可以说,这首诗体现了她的才情,又映照出她的性格。第4回“六儒绅气消彩笔,十龄女才压群英”中,她与六文臣对考中所作的词、诗、赋,内容意在颂圣,格调不高,充满了台阁气味,却表明了她诗才文思的敏捷,令科场出身的文臣们拍案叫绝,折腰叹服。这样就把一个文思敏捷、才气横溢的才女形象烘托出来。同样,冷绛雪的才女形象也是通过她的诗词之作表现出来的。诗词在书中还可以作为展现故事情节的线索。第7回“道路中美还遇美”中,冷绛雪与平如衡在山东汶上县的神交心知,是由他们各自题在闵子祠粉壁上七言绝句引发的。平如衡看了冷绛雪的诗,不但产生了“我平如衡自恃十六岁少年有此才学,往往骄傲,将人不看在眼中,谁知十二岁女子诗才如此高美,真令人愧死”的心理波澜,为其以后的由神交到以才相慕而成婚作了情节的铺垫。第14回“互争才美费商量”中,燕白颔到京城南郊寻观梅花,不期“正徘徊间,忽听得阁上窗子开响,忙抬头一看,只见一个少年美女子,生得眉目秀美,如仙子一般,无心中推窗看梅,忽见燕白颔在阁下,彼此觌面一看,各各吃了一惊……”。燕白颔由美女引发情思,在粉壁上题诗一首,未及落款,即被人撵跑。这个“少年美女子”正是才女山黛,见了题诗,心下十分喜爱:“好诗,好诗!借‘梅花春色,赞我,寓意微婉,大有风人之旨。我只道此生貌有可观,不期才更过之。我阅人多矣,从未见才貌兼全如此生者。但可恨不曾留得名姓,叫我知他是谁……”,又是由诗引起另一层波澜。她“叫侍儿去唤一个大家人,用石灰将壁上诗字涂去,却自于旁边照他一般样的大字,也纵纵横横和了一首在上面,也不写出诗柄,也不落款。自家题完,又自家读了两遍,自家又叹了几口气依旧进园中去了。”自然,这首无落款的题诗,在燕白颔心中又激起更大的情感振荡:“我那美人呀,我只道你有美如此,谁知你又有才如此,又慧心如此。我想天地生人的精气,生到美人,亦可谓发泄尽矣。”由双方题诗的引发,使他们未知姓名,已慕其美色,又爱其才气。 其二,心理描写的新发展。宋代陈郁在《藏一话腴·论写心》中说:“盖写其形,必传其神,传其神; 必写其心。”不写人的内心活动无以显豁人的精神世界。但是,由于中国传统文化意识的影响和封建专制主义统治所形成人们“话到舌边留半句,不可全抛一片心”的封闭心理的制约,古典小说从唐传奇、宋人平话到明中期以前的长篇小说,其用笔施墨之总貌是重行为轻心理。这些作品人物的言行描写得眉飞色舞,淋漓尽致,而人物的心理活动往往惜墨如金,只寥寥几笔用“寻思道”、“思忖道”草草而过,人物心态描写不足。《金瓶梅》由于是人情小说,重在写人,对人物心态描写有了根本性的突破。《平山冷燕》在人物心理描写上又有了新的发展。首先,是由言传心。书上一些人物在特定环境下的言词,表达了复杂的心态。如第3回“现丑形诗诮狂且”中,工科给事中窦国一参劾山黛“冒充才子”的本批下之后,本应春风得意,口吐喜言,然而却说:“别人家的事,倒弄到自家身上来了!我虽说是个进士,只晓得做两篇时文,至于诗文一道,实未留意。若去与他面较,胜了他,他一个小女子,有甚升赏?倘一时做不出,输与他,则谏官妄言之罪,到只有限,岂不被人笑死!”这几句独白,透露出这个由科场考得“进士”,却无有诗才的人空虚、卑怯、怕露真面目的心态。再如第12回上宋信向燕白颔、平如衡等有声有色地介绍了山黛十岁之妙龄因《白燕诗》受“天子”“十分宠爱”的盛况,顿生倾慕之心。燕白颔叹道:“若非遇兄,几不知天地间有此闺阁之秀。”平如衡道:“我辈男子,稍有寸长,便夸于人日才子,视此岂不颜厚。”两人简短之言表现出他们仰慕人才,自省自责的思想品格。其次,袒露心态的独白。表达完整思绪的内心独白,在以前的小说中是不多见的,在《平山冷燕》中却比比皆是,应是古代小说心理描写一大进步。如经过第6回上“风筝咏嘲杀老诗人”,宋信在与冷绛雪对诗中当众出丑,气急败坏,在第7回上有一大段内心独白:“话说宋信受了冷绛雪一场羞辱,回来便觉陶、柳二人情意都冷淡了,心下百般气苦,暗想道:‘我在扬州城里,寻访过多少女子,要他写几个字儿,便千难万难。怎冷家这个小丫头,才十二岁,便有这样才学,把做诗只当写帐簿一般,岂不又是一个山黛!我命中的灾星、难星,谁知都是些小女儿。若说山黛的祸根,还是我挑掇晏文物起的,就是后来吃苦,也还经气得他过。冷家这小丫头,独独将一张报条贴在琼花观门墙上,岂非明明来寻我的衅端?叫我怎生气得他过!’又想想道:‘莫若将山相公要买婢之事,与老窦商量,要他买了,送与山相公。一来可报我之仇,二来为老窦解怨,三来可为后日进身之阶,岂不妙哉!我将这小丫头弄得七死八活,才晓得我老宋的手段!’”上引这二百多字的内心独白有对当前所遇难堪局面的感慨,有对往事遭遇的回忆,有新的阴谋诡计的谋画,把宋信的卑微、懊丧、阴险、狠毒、钻营的思想性格和盘托出,形象活现。这类大段的内心独白还有第8回上冷绛雪由平如衡的题诗引起的 “心下暗想道”; 第14回上燕白颔“心心念念想着阁上美人”的“心下暗想道”等。 其三,讽刺艺术运用的新格局。中国古代文学的讽谕传统渊源流长,可上溯到《诗经》、《楚辞》。讽刺艺术主要生发于小说之中,从六朝的志人志怪,到唐传奇、宋元平话,讽刺性的作品不断涌现,《儒林外史》把这种艺术推向极致。但论述到《儒林外史》讽刺艺术的“渊源”时,有的小说史家只提《西游记》、《西游补》、《聊斋志异》、《钟馗捉鬼传》等,却不提《金瓶梅》和《平山冷燕》等作。这是一个忽略。《平山冷燕》同《金瓶梅》的讽刺艺术一样,不是漫画式的,而是体现着中国人传统的幽默感,具有如鲁迅先生所言“戚而能谐,婉而多讽”,“无一贬辞,而情伪毕露”的特点。这种淡淡写来,浅色描画的白描讽谕,与嬉笑怒骂漫画式的讽刺相比有独特的艺术情趣。作者的讽刺之笔触,主要投向形丑无才的晏文物、盗文欺世的张寅和“一诗无成”的宋信之流。首先,是婉而多讽的讽刺。山黛才名弘扬之后,求文题诗者络绎不绝。江西故相的公子晏文物依仗家门权势,又有“新考选知府”的前程,自诩“政事文章,颇为世重,求大笔赞扬”,却又“是个眇一目,跛一足”的“丑形”之人。山黛在其扇题诗揶揄曰:“三台高捧日孤明,五马何愁路不平;莫诧黄堂新赐绶,西江东阁旧知名。”这个外形又瞎又跛的无知愚笨的故相公子,反而“满心欢喜”,认为诗中有“三台”、“东阁”、“五马”、“黄堂” 之词,是对他的赞美颂扬,竟“珍重收藏,逢人夸奖”。“过了月余”,经人点破,才知道山黛之诗是“诗诮”他的少目跛足之生理缺陷,是对他外形丑的讽刺。这才“羞得满面通红,勃然大怒”,但丢人现丑,已从京城到了松江,被丑化反而为美自我表演了一个多月。其次,是情伪毕露。在第6回“风筝咏嘲杀老诗人”中,才女冷绛雪即景命题,挥笔而成了《风筝咏》的七律和两首七言绝句,而自称“才子”的宋信只写了“一行题目,便提笔沉吟,半晌不成一字”,对比之下,真才与假才,泾渭分明。同去的陶进士、柳孝廉“见二诗词意俱取笑宋信,称赞不已。再回看宋信,尚抓耳挠腮,在那里苦挣……”。在陶、柳二人“忍不住哈哈大笑”之下,“羞得个宋信通身汗下,彻耳通红”,真是丑态毕露,狼狈不堪。讽刺针砭,入木三分。 平山冷燕 平山冷燕清初世情小说。又名《四才子书》。署“荻岸散人(或荻岸山人、荑荻山人等)编次”。书成于清初。作品描叙平如衡、山黛、冷绛雪、燕白颔四个青年男女才色相慕、终成佳偶的爱情故事。其书名取小说中的四位主人公的名姓拼合而成,显然是沿习《金瓶梅词话》的成例。 ☚ 玉娇梨 金云翘传 ☛ 平山冷燕小说。清佚名撰。题“荻岸散人编次”。二十回。书叙才子佳人燕白颔和山黛、平如衡和冷绛雪的爱情婚姻故事。山黛乃大学士山显仁之女,年仅十岁,赋白燕诗,为皇帝赏识,赐封为“弘文才女”,才名大著。冷绛雪乃村女,亦有诗才,因遭陷害,被卖与山黛家为侍婢,也因题诗受皇帝器重。平如衡和燕白颔均为才子,名重当时。有司举荐二人入朝重用,不赴。入京应试而名列前茅,最后四人奉旨完婚:山黛嫁燕白颔、冷绛雪嫁平如衡。书袭《金瓶梅》作法,取书中四人物姓氏命名。旧刊本题《新刻批评平山冷燕》,有顺治十五年(1658)天花藏主人序。另有静寄山房刊大字本。 平山冷燕 《平山冷燕》pingshanlengyan清代小说。书前署“狄岸山人编次”,据考,可能为康熙时嘉兴人张匀所作。 ☚ 叶燮 说岳全传 ☛ 平山冷燕二十回。原刻本不题撰人,有天花藏主人序,观其内容实为作者自序。后来刊本有题“荑秋散人”、“荑狄散人”、“荻岸散人”、“夷荻山人”者。清代有人认为作者是康熙年间秀水(今浙江嘉兴)人张匀或张劭,但证据不足。现在一般认为该书与 《玉娇梨》作者同为天花藏主人。天花藏主人系明末清初小说家,真实姓名及生平事迹不详,除了这两部小说外,尚有他编、订、述、序的小说多种,如《飞花咏》、《两交婚》、《金云翘传》、《定情人》等。《平山冷燕》为长篇小说,叙述平如衡与冷绛雪、燕白颔与山黛两对才子佳人故事,仿《金瓶梅》办法,把四个主人公姓名各取一字,拼成书题。书叙才女山黛因献白燕诗被皇帝封为“弘文才女”,并赐玉尺一条,代皇帝“量天下之才”。一些贵族子弟和朝官几番前去与山黛试文比赋,均败北而归。扬州才女冷绛雪来到京城山府,山黛爱其才,称为姐妹。平如衡和燕白颔两位才子到京应试,均及第,皇帝下旨配婚,山黛与燕白颔、冷绛雪与平如衡结为两对美满婚姻,才美相宜,彼此敬爱。该书为典型的才子佳人小说,主人公以诗文显名,以诗文牵情,又以诗文之才博得皇帝厚爱而成就姻缘。如鲁迅批评:“所谓才者,惟在能诗,所举佳篇,复多鄙倍,如乡曲学究之为;又凡求偶必经考试,成婚待于诏旨,则当时科举思想之所牢笼,倘作者无不羁之才,固不能冲决而高翥矣。”(《中国小说史略》)其格调无足称高,但在对具有真才实学的才子才女赞扬的同时,对一些空有其名的显宦和贵族子弟的腹中空虚进行了对比揭露,曲折批判了科举制度的腐朽和封建社会的黑暗。又把惊世才华赋予两个女流身上,表现了一定的反传统意识。某些段落情境的描写也很传神,加之一些复杂细腻的心理描写,故在当时读者很多。它在文学史上有一定地位,又较早有法译本,在外国有一定影响。有清顺治十五年(1658) 序刊本。静寄山房刊大字本。另有与 《玉娇梨》合刻丛书本。1981年,春风文艺出版社《明末清初小说选刊》 出排印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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