字词 | 《官场现形记》 |
类别 | 中英文字词句释义及详细解析 |
释义 | 《官场现形记》
李伯元 在数以千计的晚清小说中,流行最广、影响最大的当首推李伯元的《官场现形记》,“这不啻是一篇讨伐当时官场的檄文,把官场的丑恶罪状全都说尽了” (阿英《晚清小说史》)。当时的评论家们认为,这部书是官场的“照妖镜,燃渚犀”,“刻画宦途恶劣处,颇有入木三分之妙”(《谭瀛室随笔》)。 中国的封建社会十分漫长,官场非常黑暗,做官者,位高,名贵,权大,威重,“有士农工商之利,而无士农工商之劳”,“送迎之外无治绩,供张之外无才能”,“辅天子则不足,压百姓则有余”。到清朝末期,由于帝国主义列强大举入侵,朝廷几乎变成了“洋人的朝廷”,政治愈加腐败,官场愈加黑暗,“官之气愈张,官之焰愈烈” (欧阳钜源《〈官场现形记〉序》)。官民冲突达到了前所未有的程度。当此之时,如有人将官场各种情状写出来,一定大快人心。因此,李伯元《官场现形记》“刊诸报端,购阅者踵相接” (孙玉声《李伯元》)。作者也因此而声誉鹊起,他的作品“每一脱稿,莫不受世人之欢迎”,成为当时的畅销书(吴沃尧《李伯元传》)。 李伯元(1867—1906),名宝嘉,又名宝凯,字伯元,别号南亭亭长,笔名游戏主人、讴歌变俗人等,以字行。祖籍江苏武进(今属常州市),咸丰年间,迁居山东。伯元生于山东,三岁丧父,在堂伯父抚养督教下长大成人。他的堂伯父历任知县、知府、山东候补道等职,伯元随行各处,自幼对官场种种情状有所了解。1892年,李伯元已二十五岁,随同辞官归里的堂伯父返回故乡。乡居期间,曾从传教士学习英文,并取得乡考第一名秀才。光绪二十二年(1896),他到上海,十年间,先后编撰《指南报》,创办《游戏报》、《世界繁华报》,主编《绣像小说》半月刊,写过大量作品,成为报界和文学界的著名人物。光绪三十二年(1906)病卒于上海,年仅四十岁。作品有《官场现形记》、《文明小史》、《中国现在记》、《活地狱》、《海天鸿雪记》、《庚子国变弹词》、《醒世缘弹词》、《南亭笔记》、《南亭四话》等。 《官场现形记》共六十回,署南亭亭长著。最初在上海《世界繁华报》上连载,起于光绪二十九年(1903),至光绪三十一年(1905)止,历时两年,吸引了大量读者。世界繁华报馆在1903年9月至1905年年底分五编陆续印行,每编线装六册(十二回),共计三十册。由于畅销,先后出现了多种翻印本。较早的翻印本有粤东书局石印本和假托吉田太郎著的日本知新社会刊本,宣统元年(1909)崇文堂石印本。1927年,亚东图书馆出版标点本,精装二册,平装四册,有胡适写的长序和汪原放的《校读后记》。此后,1935年世界书局出版过精装本一册,1957年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过张友鹤校注的平装本两册。此外还有一些别的版本。香港、台湾先后出过几种。 这部长篇小说,没有从头到尾贯穿始终的人物,结构仿《儒林外史》,众多人物逐一登场,一个人物或一群人物的故事演述完毕,接着演述另一个或另一群人物的故事。全书像一个旋转舞台,一台戏接着一台戏,但始终围绕着一个轴心,一个主题,上演的都是官场现状。这样的连台戏,倘若一口气看下来,自然不免乏味。但如果换一个看法,今天看一台两台,明天再看一台两台,他那里若断若续地搬演,你这里若断若续地观看,倒也轻松愉快,生动有趣。当年《官场现形记》在《世界繁华报》上逐日连载时,观众看得津津有味,以至“每出一纸,见者拍案叫绝”,觉得它“如道子丹青,地狱变相”,觉得看这样的“戏”惬意,“吾一生欢乐愉快事,无有过于此时者” (忧患余生《〈官场现形记〉序》,邱菽园《新小说品》),大约就是因为当初的“观众”用了那样一种看法。 书中较多为人注目的,是以下几个部分:第19至22回,写浙江巡抚傅理堂与候补道刘大侉子、黄三溜子等人如何表面廉洁,内里龌龊;第30至第31回,写江阴哨官冒得官如何献女求官;第43至46回,写蕲州州官区奉仁和蕲州吏目随凤占、候补府经申守尧、秦梅士等一批佐杂小官如何在官场立身处世,第53回至56回,写江南总督文明及六合县知县梅飏仁等如何对洋人卑躬屈节,柔媚迎合。我们且来逐一看看这几场戏,看作者如何进行“谴责”。 傅理堂是个“清官”形象。他的父亲“一生讲究理学”,他自称从小“谨守庭训,不敢乱走一步”,一举一动总在按“老太爷的教训”去做。他由副钦差署任浙江巡抚,接任的头一天,便颁出朱谕,大讲“吏治”。然后又传谕各方,不许送礼,不许办差,提倡廉政,反对奢侈。“各官看见,俱为咋舌”。他自己脚下一双破靴,头上一顶旧帽,“左右伺候的人,身上都是打补钉的”,大有身体力行之德。浙江官场经傅理堂这样提倡,风气大变。大小官员争穿破旧衣裳,杭州城中的估衣铺里的破袍烂褂、古董摊上的旧帽旧靴,被官员们买得精光,一时旧衣比新衣还贵。这傅理堂,“若从外面子上看他,却是真正的一个清官”,博得“居官清正”的好名声,“出京的时候是一个三品京堂,如今半年之间,已做到封疆大吏”。可有一天,忽然有一个他七八年前相好的妓女找上门来,带着一个孩子,说是他的私生子。这位口口声声讲“理学”的正人君子抵赖不认,让心腹家人用六千两银子打发了事。那六千两银子则由一位想求傅巡抚密保的官员贾筱芝(假孝子)代出。不久,“傅抚院就保了他一本。适遇河南臬司出缺,朝廷就升他为河南按察使”。 这段故事是根据一则轶闻写成的。李伯元《南亭笔记》卷11载:“游智开在粤时,每见客,必穿布袍褂。僚属有衣服丽都者,游必目逆而送之。省城四牌楼估衣铺之旧袍褂为之一空,且有出重金而不能得者。”游智开,字子代,湖南新化人,咸丰元年举人,拣选知县。同治四年,署和州知州,亲自给诸生考校文艺,剖析经旨。历官永平府、永定河道、四川按察使。光绪十四年,迁广东布政使,署巡抚,劾贪墨史,不避权要,寻以老病乞休。光绪二十一年,起为广西布政使,阅三年,以病罢归卒。其事详见《清史稿》列传二百三十八。应该说,他是那个时代里较好的官吏,算得上清官。可是,作者为了充分显示清末官场的虚伪与丑恶,择取一端,大加敷演,又塑造出刘大侉子、黄三溜子等反面人物加以衬托。读者从这些故事中看到,就是这些口口声声讲求理学、推行廉政的官员也是如此的龌龊不堪,那么,那些公开贪污、肆无忌惮的官吏们就可想而知了。作者这种情节加工的手法是相当高明的。 《官场现形记》中这一类根据轶闻加工为小说情节的例子为数不少。它们都在一定程度上表现出这位小说家力图描写生活真实、揭示人生问题和社会弊病的创作意图。虽然有些方面还不够成功,但作家这种创作尝试是可贵的,它显示了近代小说向干预现实、直接提出社会重大问题的方向发展。 在艺术作品中,笑是一种有力的武器。《官场现形记》有许多段落比较成功地使用了喜剧手法,深刻地揭露了官场的本质,令人忍俊不禁。作者极力揭示傅理堂、刘大侉子、黄三溜子等人如何表里不一,使读者通过他们相互矛盾的言行,看到了官场中的一切何等虚伪。第30、31回写冒得官这个小丑式的人物,作者改换了一种手法。他让笔下的这个人物赤裸裸地上场,连伪装都不要,却益发令人觉得可笑。 傅、刘、黄等人出身于官僚之家或富商之家,原本有较高的社会地位,因此,他们为人处世就不能不经常考虑自己的名声、脸面,多所顾忌,巧予掩饰。冒得官本来是在江北泰兴县跟官当长随的,行同奴仆,地位低下。后来,他用三十块钱买得湘军一个小军官的奖扎、饬知,冒名顶替,做上了江阴炮船管带,很赚得几个钱。这种人,带有很多流氓无赖的特点,做起事来不顾羞耻,不择手段。后来,他因故被撤了差使,跑到南京,“便钻头觅缝的寻觅事情”。他先从羊统领的门口结识起,送了许多东西,天天跑去厮混。不久,他打听到羊统领有八个姨太太,有一位最得宠,便想方设法讨她的好,通过她的门路,做了护军右营管带。后来,冒得官冒名得官之事偶然败露,羊统领传见追问,他慌了手脚,听从自己姨太太的主意,利用羊统领好色的弱点,在自己正妻与女儿面前伪装吞吃鸦片烟自杀,逼迫亲生女儿去给羊统领做小老婆,以图得到羊的保护。女儿被逼应允,“冒得官一见女儿应允,心上暗暗欢喜,便做出假欲呕吐之状,吊了几个干恶心,吐出了些白痰。太太、小姐忙着替他揉胸捶背,一面问他怎么样。只见他连连点头道:‘好了,好了。如今一齐吐出来,大约不妨事的了。’又忙爬下替女儿磕了一个头,说:‘我这条老命全亏是你救的! 将来我老两口子有了好处,决计不忘记你的!’……”嗣后,他又担心羊统领不肯,便贿买羊的心腹随从,将羊骗到自己家中,一家人上上下下地串通好,使羊在不知内情的情况下,在冒公馆中上了婚床。“听说这一夜(羊统领)总共问了冒小姐不少的话,冒小姐只是不答,赛同哑子一样。羊统领以为她是害羞,所以并不在意”。这一切本来都是冒得官事先精心安排好的圈套,“等到生米煮成熟饭,他老人家也赖不到那里去了”,冒得官便上前轻轻扣门,冒小姐突然将门打开。冒得官“直僵僵的朝着房门跪着不动”,说出一番“难得老帅赏脸”的话来,羊统领至此方才恍然大悟,于是,彼此心照,冒得官得以保全了冒名顶替得来的官职。 这段故事实在是太肮脏了! 可是,正是在这种足以引起读者生理厌恶的描写中,作家成功地揭露了官场上一些极端丑恶的灵魂,使人们看到清末官场已经腐败到何等程度! 它使我们想起别林斯基对果戈理笔下人物的一段评论:诚然,这里充满了“脏污的东西”,充满了“臭气”,可是,“这肮脏是优美的,是‘提高到创作的珠玉’,它比中等阶层出身的诗人、官僚和外省诗人的金箔一百万倍的优美”。因为它们忠实地反映了现实。(《别林斯基论文学》第131—132页) 《官场现形记》中写了大量这类肮脏、丑恶的东西。这并不意味着作者在现实中看不到“更好、更高贵”的人物,而是出于“恶夫仕途之鬼蜮百出”的创作动机,所以才这样写。它忠实地反映了晚清社会中最本质的一面。正是由于作者对晚清官场这种不留任何情面的彻底暴露,使《官场现形记》这部小说在客观上起了对封建王朝摧枯拉朽的作用,具有一定的战斗性,超出了一般晚清小说对社会予以“谴责”的目的。 第43至46回集中写一大群佐杂小官的生活。胡适在为亚东图书馆本《官场现形记》写序时,对这一段“佐杂现形记”十分赞赏,称它“细腻的很”,“真可算是全书最有精采的部分”。 这群佐杂小官都是官,但都小。在当时的社会里,“千里做官只为钱”,“做了官就有钱赚”。佐杂小官身既为官,必然千方百计地捞钱;但因官小,却又一时赚不到大钱。他们身在官场,就要讲为官之道,讲官的排场、架子和体面,可是,由于官小,却又常常讲不起来。这种自身固有的矛盾,必然使一批佐杂小官常常在生活中露出窘态,产生许多富有喜剧性的情节。 作者先写“蓝翎五品顶戴、新选蕲州吏目”随凤占,然后扯出申守尧、秦梅士等一串人物。随凤占“因为同武昌府(知府)有些渊源,便天天到府里禀见”。一次,知府请他到宅内小坐,“随凤占马上满面春风,赛如脸上装金一样”。“等到随凤占出来之后,他那些同班的人接着,一齐拿他围住了”,“足足有二三十个,竟把随凤占围在垓心”,齐来打听有什么差使选派。 好在一班都是佐杂太爷,人到穷了,志气就没有了,什么怪像都做得出。其时正在隆冬天气,有的穿件单衣褂,有的竟还是纱的,一个个都钉着黄线织的补子,有些黄线都已宕了下来;脚下的靴子多是尖头上长了一对眼睛,有两个穿着‘抓地虎’,还算是好的咧。至于头上戴的帽子,呢的也有,绒的也有,都是破旧不堪;间或有一两顶皮的,也是光板子,没有毛的了。大堂底下,敞豁豁的一堆人站在那里,都一个个冻的红眼睛,红鼻子;还有些一把胡子的人,眼泪鼻涕从胡子上直挂下来,拿着灰色布的手巾在那里揩抹。 “当中有一个稍些漂亮些的”,姓申,号守尧,是个府经班子,二十四岁上就出来候补,今年六十八岁了,还在候补。另一位府经秦梅士,也已经是个老头子了,他家里连个客人坐的地方也没有,偶然来客,“都是叫内人到门外街上顿一刻儿,好让客人到房里来,在床上坐坐;连吃烟,连睡觉,连会客,都是这一张床”。时已隆冬,秦的妻子还只穿了一件单褂子! 这样一班人聚集在武昌府大堂前,高谈阔论,大讲为官“诀窍”。秦梅士教导后辈的宝贵经验是:“该同人家争的地方,一点没有放松”;差使到了手,就不要“辜负那差使”,要“老老脸皮”,尽力抠钱。申守尧(伸手要)伎如其名,每到一处,“开口问人家借”,钱既到手,抹抹脸皮,不写字据,说声“多谢”,彼此了事。一年出上几趟差,开出口去,伸出手去,总不会落空。随凤占三代为官,均为佐杂,经验格外丰富。他对别人说,“先君常常教导,地方官派人送钱来,钱给的少,就假做推辞;再增添一些,便顺势收下。”“这些地方全亏看得亮,好推便推,不好推只得留下:这就叫做见风驶船,鉴貌辨色。”“大家听了,一齐点头称‘妙’说:‘老伯大人的议论,真是我们佐班中的玉律金科!’” 这一番对话,把一群佐杂老爷的内心世界暴露得通体透明。 可是,“正说得高兴,忽见一个女老妈,身上穿的又破又烂”,向申守尧索要他身上穿的衣裳,说:“家里今天还没米下锅,太太叫我去当当。”申守尧被老妈子戳穿了窘境,伤了体面,一巴掌把老妈子打倒在地。于是,老妈子撒泼,申守尧难堪,众人解劝,演出了一场令人发噱的闹剧。而后,申守尧回家,妻子抱怨,申守尧心上寻思:“我们当佐杂的,连制台衙门里的一条狗还不如!”种种描写,颇能表现衙中一些小人物处境之尴尬,内心之辛酸。作者笔下既有同情,又带调侃,有些细节(如秦梅士之子秦小狗子向申守尧讨赏钱、制台接见申守尧等处)写得相当动人。李伯元的描写虽未达到果戈理、陀思妥耶夫斯基、契诃夫等俄国作家描写官场“小人物”那种动人心弦的水平,却也足以显示作者观察官场生活之深入细致,显示了作者在刻画对象的特征上具有一定的功力。因此,胡适说,有些描写“是绝好的活动写真”,“深刻之中有含蓄,嘲讽之中有诙谐,和《儒林外史》接近。这一部分最有文学趣味,也最有社会史料的价值。倘使全书都能有这样的风味,《官场现形记》便成了第一流小说了”。这些评论不无道理。 近些年来,《官场现形记》中最引人注目的是第53回写江南总督(制台)文明的部分,这一段曾选入中学语文课本,题为《制台见洋人》。 作者给这位总督大人取名叫“文明”,使人自然想起作者的另一部小说《文明小史》。《文明小史》“重心所在,是在揭发国人在‘文明世界’前夕的那种怵外和媚外的心理” (杨世骥《文明小史》)。《官场现形记》中写“文明”这一段,重心亦在于此。 这位“文明”制台,“虽是在旗,却是个酷慕维新的”。他“一点学问没有”,有的只是脾气。他在下级面前极端专横,“只要官比他小一级,是他管得到的”,无论是什么人,“见了面,一言不合,就拿钉子给人碰”。至于手下当差的人,“喝了去,骂了来,轻则脚踢,重则马棒”。主管一省民财两政的藩台呈上一个手折,“他接过手折,顺手往桌上一撩”。藩台下来,气得要告病;淮安府知府上省禀见,文制台嫌他的手折上字写得小,“又明欺他的官不过是个四品职分,比起藩台差远了,索性把手折往地下一摔”。淮安府“一肚皮没好气”。正当这时,一位巡捕前来禀报:“有客来拜。”只因违反了文制台吃饭时间概不会客的规矩,“话言未了,只见拍的一声响,那巡捕脸上早被大帅打了一个耳刮子”。接着一顿臭骂,“说着,举起腿来又是一脚”。可是,等到那位巡捕壮起胆子禀报:“来的不是别人,是洋人!” “那制台一听‘洋人’二字,不知为何,顿时气焰矮了大半截,怔在那里半天”。然后对巡捕又打,又骂,又踢,责怪巡捕道:“别的客不准回,洋人来,是有外国公事的,怎么叫他在外头老等?糊涂混帐! 还不快请进来!”及至巡捕把洋人引进大厅,“此时制台早已穿好衣帽,站在滴水檐前预备迎接了。” 洋人会面走后,文制台“连要了几把毛巾,把脸上、身上擦了好几把,说道:‘我可被他骇得我一身一头汗了!’” 作者在这些描写中,成功地运用了喜剧作品中常用的倒置手法,造成了一种滑稽可笑的艺术效果,使读者在笑谑中对清政府的官员充满了鄙夷之情。柏格森在《笑——论滑稽的意义》中说:“设想在某种情景下的几个人物。如果你把情景颠倒过来,角色的地位换个过,你就可以得到滑稽的场面。”当人们看到“一切可以列入‘颠倒的世界’ 中的事物的时候,就都要发笑”。作者写文明制台,先写他在藩台、知府乃至巡捕等中国人面前如何大耍主子的威风,把它写到极致,而后突然笔锋一转,写他在洋人面前如何显出奴才本相,也写到了极点。这样一写,就使整个情景颠倒过来了。读者通过这个“颠倒的世界”,深刻地认识了清政府的达官权要们怵外和媚外的心理。读者在哗然不恭的笑声中,不仅得到了唯有艺术作品方能给予的快感,同时也深刻地认识了以西太后为首的清廷顽固派在本世纪初所推行的 “新政”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江南官场上自从这位贤制军一番提倡,于是大家都明白他的宗旨所在是:见了洋人,无论这洋人如何强硬,他总以柔媚手段去迎合他,抱定了‘衅不我开’四个字的主义,敷衍一日算一日,搪塞一朝算一朝。制台如此,道、府如此,州、县越发可想而知了。” 作者接着写了六合县知县梅飏仁(媚洋人),他是候补通判梅蔚(媚外)之子,此人“诸事颟颟顸顸,不求甚解。偶而大家同他说句话,人家说东,他一定缠西;人家说南,他一定缠北。因此大家奉他一个表号,叫他做‘梅二缠夹’”。这位梅二(媚儿)正是清政府的写照。当时的清政府久已变成了“洋人的朝廷”,庚子事变后,1901年2月(光绪二十六年十二月),西太后以光绪皇帝的名义下达电令,批准与八国联军的《议和大纲》,说:“量中华之物力,结与国之欢心。”又说:“念列邦之见谅,疾愚暴之无知,事后追思,惭愧交集。”不久,丧权辱国的《辛丑和约》就签订了。1902年1月28日(光绪二十七年十二月十九日),西太后第一次公开接待外国使节,“召见从头到尾是在格外多礼、格外庄严和给予外国代表以前所未有的更大敬意的情况下进行的”。2月1日,她又接待“外交团中的各位夫人”,“在问候这些夫人的时候,表示出极大的同情,并且一边和她们说话,一边流泪”。此后,她“惕于外人之威,凡所要求,曲意徇之; 各国公使夫人,得不时入宫欢会,间或与闻内政”(马士:《中华帝国对外关系史》第3卷,第388页)。请看,《官场现形记》中所写的文明制台、梅二先生等人物形象,不正是以西太后为首的清政府的投影吗?只不过作者通过一面引人发笑的哈哈镜将它漫画化而已。 全书最后一回即第60回,借甄守球的哥哥病中一梦,隐约点明全书宗旨。他梦见自己走到一座深山里面,遍山遍地都是豺、狼、虎、豹、猫、狗、鼠、猴、猪、牛、羊、狐、黄鼠狼,是一个“畜生的世界”,“跳不出去”。后来又恍恍惚惚地换了一个世界,是一片康庄大道,有一所极高大的洋房,里面的人正在校对一部书。梦中这位作书者看到“中国贫弱到这步田地,一心要想救救中国”,便编写了一部“教科书”,教导中国的官员,“好等他们出去,整躬率物,出身加民”。因为“中国一向是专制政体,普天下的百姓都是怕官的,只要官怎么,百姓就怎么,所谓上行下效”。“中国四万万多人,一时那能够统通救得”,编一部“教科书”“教导”官吏,是“一个提纲挈领的法子”。“这部教科书,前半部是专门指摘他们做官的坏处,好叫他们读了知过必改;后半部方是教导他们做官的法子”。梦中突起一火,烧毁了此书的后半部。梦境中有一人说:“还是把这半部印出来,虽不能引之为善,却可以戒其为非。况且从前古人以半部《论语》治天下,就是半部亦何妨?” 《官场现形记》这部长篇小说实即李伯元欲以治天下的“半部《论语》”。作者清醒地看到,当时的中国是一个封建专制的国家,国家“贫弱到这步田地”,关键问题在于国家“政体”。他是怀着“一心要想救救中国”的急切心情来编写这部“教科书”的。 作者说,他写这部书,专门指摘官场的丑恶现状,目的是“好叫他们读了知过必改”。其实,这不过是小说家狡狯之言,你看,他巧弄一支生花妙笔,从官场的最下层一直写到官场的最上层,从典史一直写到军机大臣,所有官场人物,无论是捐班出身,正途出身,无论是官声差的,官声好的,统通没有一个好人,这哪里真是希望他们“读了知过必改”? 吴敬梓写《儒林外史》,除了描绘“儒林”百丑,毕竟还写了杜少卿、王冕、迟衡山、虞育德和庄绍光等少数几个在作者眼中颇有光采的人物,欲使读者在一片烂泥塘中看到几枝亭亭净植的莲花,感到这黑暗王国中也还有一线微光,似可继往开来。李伯元的《官场现形记》呢?作者笔下的“官场”中,半个这样的人物也没有! “遍山遍野都是这班畜生的世界,又实在跳不出去”。他是怀着对整个官场感到绝望的心情来描摹“官场”的。因此,他的写法自然就与《儒林外史》有所不同。鲁迅曾说:“(《儒林外史》)乃秉持公心,指摘时弊,机锋所向,尤在士林。其文又戚而能谐,婉而多讽,于是说部中乃始有足称讽刺之书。”《官场现形记》与此不同,“揭发伏藏,显其弊恶,而于时政,严加纠弹,或更扩充,并及风俗。虽命意在于匡世,似与讽刺小说同伦,而辞气浮露,笔无藏锋,甚且过甚其辞,以合时人嗜好,则其度量技术之相去亦远矣,故别谓之谴责小说”(《中国小说史略》)。 《官场现形记》在思想境界和艺术手法方面都有不少缺点。鲁迅说它不能与吴敬梓《儒林外史》等量齐观,“臆说颇多,难云实录,无自序所谓‘含蓄蕴酿’之实,殊不足望文木老人(吴敬梓)后尘。况所搜罗,又仅‘话柄’,联缀此等,以成类书。官场伎俩本小异大同,汇为长编,即千篇一律” (《中国小说史略》)。胡适说它有四条“短处”,作者“不曾充分用他的才力”,“牺牲他的艺术而迁就一时的社会心理,于是,《官场现形记》遂不得不降作一部摭拾话柄的杂记小说了(《〈官场现形记〉序》)。这些批评都是很中肯的。 作者自己对这部小说也不大满意。他曾对朋友说:“未作《官场现形记》之先,觉胸中有无限蕴蓄,可以藉此发抒。迨一涉笔,又觉描绘世情,不能尽肖,颇自愧阅历未广。倘再阅十年而有所撰述,或可免此弊矣。”(《谭瀛室随笔》)作者在《笑林报》第1171号(1904年6月23日出版)上登过一则广告,说: “古人著书,稿至三四易、五六易而成。此著乃初脱稿耳,阅者倘为纠谬绳愆,或以个中丑状详细胪示著者,拟俟投函其后,评定甲乙。第一名赠本书五十部,二名赠三十部,三名赠二十部,以下酌赠。”由此亦可看出此书创作上的一些不足之处。 可是,文学作品能不能在当时和后来的读者中产生巨大反响,并不完全决定于作品本身的艺术水平。有的作品精雅别致,在艺术上相当成功,但在一段时间内,只能在人数较少的一个小圈子里得到称赞,反之,有的作品,在艺术上虽不能算是上乘之作,但由于它满足了某一时代广大读者的精神需要,便能声名广被,不胫而走,甚且久唱不衰。李伯元的《官场现形记》便属于后一类。当时,因“时势要求,得此为快”,此书“骤享大名”(鲁迅《中国小说史略》),在读者中反应非常强烈。当时的读者,认为它“描写颇为深刻”(包天笑《钏影楼笔记》),因此,“每出一纸,见者拍案叫绝”(佚名《<官场现形记>序》),成为“脍炙人口之书”(冥飞《古今小说评林》)。光绪末年著名人物孙宝瑄在他的日记中写道:“《官场现形记》所记多实有其事,并非捏造。余所知者,即有数条,但易姓改名,隐跃其词而已。”他得到此书以后,览读“终日不去手”,接连几天,他日夜阅读,短短三天即全部读毕。他觉得此书“刻划人情世态已入骨髓”,“是书写今日外省官场中内容,可谓穷形尽相,惟妙惟肖。噫,我国政界腐朽至此,尚何言哉!”有一天,他“连阅得数人事,皆笑不可仰”。隔了几天,他遇到朋友,亦官场中人,与之“道《官场现形记》之书之佳,盖其善写世态,几使凡出与世酬接者,一举一动,一话一言,无往非《官场现形记》所有”(《忘山庐日记))。 由此可见,《官场现形记》在反映晚清社会生活方面取得了相当高的成就。《世界繁华报》第1123号(1904年6月17日出版)为此书登载广告云:“中国官场,魑魅罔两靡所不有,实为世界一大污点。然数千年以来,从未有人为之发其奸而摘其覆者,有之,自南亭此书始。”“有欲研究官场真相者,无不家置一编,洵近来小说中唯一无二之巨制也。”又说:“此书描摹官场丑态,无微不至。某京卿谓:‘邹应龙打了严嵩,严嵩犹说打得好,打得好。’今之官场中人无不喜读此书,同此意也。” 这些话虽出之广告,却也符合实情。据说,由于《官场现形记》流行甚广,“慈禧太后索阅是书,按名调查,官吏有因以获咎者,致是书名大震,销路愈广” (顾颉刚《〈官场现形记〉之作者》)。还有一个姓赵的督幕,读了这部小说,以为其中一段故事写的是自己,“竟因此辞馆”(李伯元《致刘聚卿书》)。这和有些人读了鲁迅的《阿Q正传》以为是在骂自己,颇为相似。试想,如果几十年前已经有了电视机、如果那时有人将《官场现形记》改编成电视连续剧,隔天播演一场,那时的荧屏前面,将不知有多少观众会为之心惊肉跳,为之面红耳赤,为之捧腹大笑,为之指张说赵,一定会有许多观众为这部连续剧拍手叫好! 《官场现形记》官场现形记
清光绪上海世界繁华报馆铅印本《官场现形记》序书影 清光绪上海世界繁华报馆铅印本《官场现形记》正文书影 清代白话长篇谴责小说。六十回。题“南亭新著”。作者李伯元(1867—1906),名宝嘉,又名宝凯,字伯元,别号南亭亭长,又号游戏主人、讴歌变俗人等,江苏武进(今属常州)人。成书于清光绪二十九年(1903)。 现存主要版本有清光绪二十九年(1903)上海《世界繁华报》排印本;清光绪三十年(1904)粤东书局石印本;清光绪三十年(1904)日本知新社铅印本;清光绪三十一年(1905)世界繁华报馆铅印本;清宣统元年(1909)崇本堂石印本。1985年人民文学出版社排印上海《世界繁华报》排印本,1989年岳麓书社排印本,1991年江西人民出版社“中国近代小说大系”排印本。 陕西省同州府朝邑县世代务农的赵老头的孙子赵温,中了举人,请众乡绅来吃饭,两榜进士出身的王乡绅在席间大谈自己年轻时将《制艺引全》用浆子糊在桌上,念死念不熟之事。其后,赵温由“诖误”在家的钱典史陪同,赴京会试。主考吴赞善,一心指望多收几个“财主门生”,好把旧账还清,早就打听到赵温这个门生的家私,打算收上二、三百两的贽见。不料有现成的老师尚不会巴结的赵温不知头路,只封了二两银子,结果是“春风报罢”。 典史出身的钱伯芳,操持着替赵温捐了官,也为自己捐复原官,选了江西上饶县典史。江西何藩台与兄弟“三荷包”失和,三荷包吵着要算分家账,道是当初捐知县,捐了一万多;老太太去世,又从家里搬出二万多来弥补亏空;等到服满,又该人家一万多;后来捐知府,连引见走门子,又是二万多;八千两银子买一密保,送部引见;三万两买到一个盐道,终于署上藩台:先后一共花了近十万两银子。护院第一号红人黄知府,新近又保举了“免补”,即日就要过班,便是一位道台了。黄知府正在兴头之上,忽然接着一个电报,说军装一案,黄道台也诖误在里头,这样,又成了“被议人员”。署理的何藩台,闻知不久就要回任,就抓紧时机公开出卖差缺:其中以一千元起码,只能委个中等差使;顶好的缺,总得二万银子。谁有银子谁做,却是公平交易。他兄弟三荷包,还索性开列了他经手的看货讨价、出卖缺分的清单。王梦梅以一万二千两买得玉山知县的缺,因钱不够,弄了一个“带肚子”的师爷,一个“带肚子”的二爷,到任之后,一个做管账房,一个做稿案,凡百事情总挟制本官。 有一桩案子,稿案得了原告银子,定要王梦梅出票捉拿被告,王梦梅大为恼怒,便公开宣布:“倘有幕友官亲以及门稿书役,有不安本分,招摇撞骗,私自向人需索者,一经查实,立即按例从重惩办,决不宽贷。”稿案也不示弱,对书差假传老爷吩咐,不准多收一分一厘,最后害得王梦梅三天的钱粮分文未曾收着。 三荷包加捐知州,进京投供候选,军机大臣收了他二千两银票,认了学生,写了一张给山东巡抚的八行书,三荷包到山东省城禀到,抚台委署胶州知州。山东巡抚到胶州阅兵,要宴请外国总督,三荷包手忙脚乱,多处出错;而抚院到底是大人物,规矩一一不差。正当下人纷纷钦佩之时,伺候抚院的三小子道出了真相:抚院大人演习了半夜,整整闹到四更多天,才下来打了个盹。 抚台往胶州大阅,特地欢宴外国总督,虚心演习外国宴会的礼节,又采择外国人的经商富国之道。候选通判陶子尧善走“心经”,拼凑了一个《整顿商务策》,大为抚台赏识,被派往上海采办机器。陶子尧丝毫不懂同外国人签订合同之类的业务,却拿着公家的钱恣意挥霍,终被上海滩上一班骗子所摆布,白掷了几万银子。 在上海帮着王道台向陶子尧讨钱的周老爷,得浙江巡抚刘中丞提拔,来到浙江帮办文案,又兼洋务局差使。因严州土匪作乱,周老爷随统领胡若华领兵“剿捕”。严州本来没有土匪,但随员周果甫却为胡统领出谋划策,故意张大其词,以至于纵兵劫掠、焚戮淫暴,胡统领遂以“异常劳绩”随折奏保,还连带上江山船妓龙珠之父,也保举为副爷。无数乡民涌至县衙告状,几有激起民变之势,建德县庄大老爷先是慷慨激昂,允诺为民伸冤出气,并贴出告示宣布:倘有不法勇丁,骚扰百姓,证据确凿,准其到县指控,审明之后,即以军法从事,决不宽贷。待乡民纷纷将状子呈上,庄大老爷即吩咐左右发放恤钱,敷衍已毕,便以从来打官司顶要紧的是证见,有了证见,就可办人为由,要乡民指明究系何人强奸,何人杀人,何人放火;女儿被人强奸,还要验过。众人此时因指不出人名,不能回复;女儿要验的,尤其不肯。庄大老爷顿时换了一副严厉之色,反要办乡民“诬告”之罪,且要他们退出所领恤钱。乡民无奈,一齐求饶。庄大老爷道:“这些事情本县知道全是兵勇做的,但是没有凭据怎么可以办人?现在要替你们开脱罪名,除非把这些事情一齐推在土匪身上。”一天大事,瓦解冰消。 浙江巡抚刘中丞被御史连参三折,上自抚院,下至佐杂人等,一共有二十多款,牵连二百多人,所以放了钦差,疾赴浙江查办。钦差一到行辕,即宣称奉谕旨破除情面,彻底根查,关防非常严密,各官来拜,一概不见,又禁阻随员人等,不准出门,不准会客;第二天又叫预备十副新刑具,添办三十副手铐脚镣,十副木钩子,四个站笼;第三天又发出一角公文,开列名单一百五十多人,分别撤任、撤差、看管,其中包括抚院的幕府,而且司道大员皆有份。种种举动,深不可测,真正吓昏了全省的官。不想这位钦差南下,原是上头有意照应他,说他在里头苦了这多少年,“也好叫他捞回两个”,用事的公公还传授他一个“只拉弓,不放箭”的法子,钦差心领神会,除了造造声势之外,不但提来的人,他一个不审,一个不问,就是调来的案卷,始终没瞧过一个字,私下里却派亲信随员大卖关节。及至开出的二百万盘子到了手,便根据出钱与否,分别清理,只苦了那些无钱无势的人,只有静等参官罢职。 刘中丞奉旨开缺,着副钦差暂行署理。署院竭力整顿浙江吏治,上任之初,就传谕凡遇年节生日,文武属臣来送礼的,一概不收。又大倡“节用”,一顶帽子,足足戴了三十多年;照壁旧了也不彩画,辕门倒了也不收拾,暖阁破了也不裱糊,一个堂堂抚台衙门,竟弄得像破窑一样。署院自己倡廉政,却让姨太太、少爷收人银票,整几十万两银子存在钱庄上生利。后被叩辕门敲竹杠的旧相好弄得狼狈不堪,幸得粮道贾筱芝垫付了六千银子,方才把事了结。 贾筱芝因浙江抚院密保,升为河南按察使,因想人钱财,挑唆犯人翻供,大惹笑柄。其子贾润孙谋钻得郑州河工总办,任用私人,上下其手,又得从优保奖,送部引见。贾润孙到京之后,走钱店掌柜黄胖姑的路子,意图拼出“大价钱”,买得一个肥缺。华中堂在朝中用事,最恨人家孝敬他钱。他爱的是古董,尤其是喜欢收藏鼻烟壶,一共收到了八千零六十三个,而且个个都好。他又出本钱开了爿古董铺,走他的门路,最好是到他的铺中去买古董,无论甚么烂铜破瓦,他要一万,你给一万;他要八千,你给八千,自然还你效验。贾大少爷在他铺上买了一对烟壶孝敬,华中堂又使人来说十分赏识这烟壶,还想照样再弄一对。贾大少爷再到古董铺里,发现有一对竟与前头丝毫无二,很疑心就是前头的一对。黄胖姑便告诉他:“你既然认得就是前头的一对,人家拿你当傻子,重新拿来卖给你,你就以傻子自居,买了下来再去孝敬,包你一定得法就是了。”贾润孙先后报效修盖园子工程二万两,孝敬太监总管黑大叔七万两,孝敬四位军机二万两,再以二万两作为一切门包使费、经手谢仪,五千两作为在京用度,满心以为一定可以得缺,不料因华中堂与徐大军机意见冲突,反而搁了下来。 时筱仁没有到过广西,然而仗着钱多,上代又有些交情,提督军门便在广西边防案内保举上来,以试用知府进京引见。冒得官以三十块钱买得几张形同废纸的饬知奖札,却当上了江阴炮船的管带。后其冒官之事败露,便想法把亲生女儿送给羊统领做姨太太,羊统领替他竭力洗刷,终得无事。 江南制台年纪大了,不能烦心,凡是要做折子奏皇上,都得同幕府赵尧庄商量,由他代笔。道台余荩臣已得制台应允,赏他一个明保,但折子尚未上去,便处心积虑来拉拢赵尧庄,赵尧庄却大摆架子,让余自己动手起稿,余荩臣乘机将自己办事如何成效,说得天花乱坠。余荩臣总办厘金,大饱私囊,所赚银子,存在上海一爿银行里,事为都老爷所参,藩台自告奋勇,前往上海查账,不料他只知道“上海外国银行”的名头,却不知道上海的银行,单只英国就有麦加利、汇丰两爿银行,此外俄国有道胜银行,日本有正金银行,以及荷兰国、法兰西统通有银行,单到汇丰去查,但又碰上了礼拜天,银行不开门,扑了个空。第二天再去,投帖的前门大呼“接帖”,也无人理睬。从后门进去以后,只说要找“外国人”,又无人答腔。其时来支取银子的人越来越多,看洋钱的叮呤当郎,都灌到藩台的耳朵里去。最终竟不得其门而入,只好偃旗息鼓,深悔自己多事,倒弄了一场没趣。 藩台在上海偶遇刻“善书”以牟利的王慕善,引出从赈捐发家的申义甫、阎佐之,阎佐之往山西赈济,阎佐之的师爷何孝生亦效其故伎,捐了道台。其表弟唐二乱子来投,报效了一万几千两银子,随后为万寿进贡而进京,碰上了骗子,白白赔了十五万两银子,只赏了一个四品衔。 湖广总督湍多欢认了个大丫头为干女儿,就有无数的候补老爷来争相奉承,知县班子的瞿耐庵索性使白发苍颜的太太拜“丫小姐”为“干娘”,凭着“干外公”这一层面子,果然署了兴国州的好缺。瞿耐庵到任后,因不肯出高价购买前任账房的“秘书”,送上司的寿礼,多不合例,人皆不喜。及湍制台一朝调离,新制台贾世文便将其撤任。 蕲州吏目随风占,腊月二九就急急赶到任上,因为做捕厅的好处全在“三节”,生怕“节礼”被前任预支了。 不想前任署事的也不含胡,早已抢先预支了两家当铺年下分礼,理由是:从中秋到年下,一共是一百三十五天,我做了一百二十来天,这笔钱应该我得。 无奈随风占一着不让,二人竟拉着辫子扭打起来。 到了来年四月,随风占被派解犯进省,公事不完,眼看端节就在目前,一份节礼就要被代理的夺去,心甚不甘,便悄悄赶回蕲州,将所有礼物统统收齐,被代理的觉察,又扭打起来。 署理户部尚书的童子良,奉旨往东南九省清查账款,他生平最犯恶的是洋人,无论什么东西,吃的用的,凡带着一个“洋”字,他决计不肯亲近。所以浑身上下,穿的都是乡下人自织的粗布,洋布洋呢之类,是找不出一点的。出京后坚决不肯坐火车、轮船,以为总不外乎“奇技淫巧”,坐了以后,“有伤国体”。到了山东省城,办差的在面盆里冲了些外国香水,又大为着恼,道:“我就同女人一样,守节已经到了六、七十岁了,难道还要半路上失节不成!” 安徽知府刁迈彭,凡是省里的红差事阔差事,都有他一份。新任安徽巡抚蒋愚斋闻其大名,心甚非之,有意加以排抑。刁迈彭知事不妙,买通了抚台衙门的王妈,做一个“小耳朵”,二姨太太过生日,别人都不晓得,只有他送了一份礼,抚宪大人虽未赏收,然而从此以后,似乎觉得有了他这个人在心上,便不像先前那样的犯恶他了。不久又得知抚台大人短京里钱庄七千银子,人家派人来逼,大人甚觉为难,刁迈彭便与此人结交,故意怂恿此人紧逼,弄得抚台难为情得了不得。正在急的时候,忽然一连三天不见那人前来,正狐疑间,刁迈彭独来禀见,呈上条陈,抚台一页一页地翻看,都是老生常谈,看不出什么好处,忽然手折里漏出所夹着的两张字据,原来刁迈彭已经将欠款代还,且贴了一百银子的川资,蒋中丞打心底感激:“这人真有能耐,真想得到,倒看他不出! 从前这人我还要撤他的,如今看来,倒是一个真能办事的人,以后倒要补补他的情才好。”重看手折,觉得虽然不多几句话,然而简洁老到,有条不紊,的确是个老公事,再看那两条条陈,亦觉得语多中肯。 刁迈彭因得钦差赏识,抚台明保,进京引见,署了芜湖关道。刁迈彭以帮助在上海顶丝厂、开小轮船公司、织布局、肥皂厂、洋烛公司、自来火公司、造纸厂、纸烟公司为名,骗得张军门遗孀二百多万资产,又借保人寿的洋人登门吓唬张太太,骗取了一纸抵押据,且禀上头存了案,却未给一张合同、一张股票、一个息折。徐大军机的女婿尹子崇密谋将安徽矿产卖给洋人,为抚台所阻,尹子善偕洋人到了北京,买通和尚,请徐大军机参加斋宴,偶然结识了一位“外国王爷”,二人诗酒倡和,十分相得。“外国王爷”取出一张花花绿绿的洋纸要他签名留念,并说要把老大人的名字刻在他的诗稿当中,“扬名海外”,徐大军机受宠若惊,不假思索地签了名,不想这洋纸就是卖矿的合同。 尹子善卖矿事发,逃回原籍,两江总督请旨拿交治罪。“洋务能员”毛维新,自以为是在江宁做官,所以单拣了道光二十二年的《江宁条约》作为立身之本,背得滚瓜烂熟,夸口说念熟了这个,将来办交涉是不怕的了;至于什么《天津条约》、《烟台条约》,因“与江宁无关”,就毫不留心。洋人与坏人勾结,在地方上买了地基开玻璃公司,又有包讨债的洋人到乡下去恐吓百姓,闹出人命,江南制台一口咬定“外国人顶讲情理,决不会凭空诈人的”,“现在凡百事情,总是我们自己的官同百姓都不好,所以才会被人欺负”。他的宗旨是:无论这洋人如何强硬,他总以柔媚手段去迎合他,抱定了“衅不我开”四个字的主义,敷衍一日算一日,搪塞一朝算一朝。海州海面上忽然来了三只外国兵船,州官梅扬仁闻报大惊,派州判老爷到船问明来意。州判老爷恐外国人拿他宰了,吓得索索地抖,连着片子也没有投,手也忘记拉了。制造厂总办傅二棒棰随钦差出使外国,每日除掉抽大烟,陪着老师闲话之外,其他事一样未曾考较,凭了几部买来的《英轺日记》、《出使日记》中的话头,回国引见时竟使京中大佬们大为赞赏。 湖南巡抚接着考试属员的上谕,极思振作一番。不想自己的亲戚从中作弊,亏首府单舟泉斡旋之功,方始了结。巡抚感激单舟泉之力,委了四个要差。因洋人打死小孩一案,单舟泉又面面殷勤,既维护了洋人的利益,又博得“能够回护百姓”的名声。谁知外国领事仍不领情,禀报公使向总理各国衙门诘责,总理衙门屈从洋人的压力,将湖南巡抚调任,换了一个洋人所喜欢的署山东巡抚的赖养仁补授湖南巡抚了事。 为洋人所喜欢的陕西窦世豪,新任了山东巡抚。窦某人从佐贰起家,他办交涉的诀窍,就是“默许”二字:洋人凡百事情,他允也罢,不允也罢,洋人自己去干他自己的,从来不加阻拦。又干脆用了洋人为老夫子,以为可以事事请教,谁知洋师爷一窍不通,所有新政仍须委本省司道分头赶办。亲家沈中堂闻知,写信责备。沈中堂、甄阁学一班守旧大臣,竭力抵制维新。甄阁学之子甄学忠指分山东,在河工上得异常劳绩,进京引见,父子相见。甄阁学告病,拟到儿子衙门盘桓些时,因胞兄病在保定,枉道前往探视。其胞兄一辈子顶羡慕做官,却蹭蹬一世,病中做了一场噩梦,发现自己置身一个“畜生的世界”,实在跳不出去。又梦见一所高大的洋房内,有人在校一部书,即《官场现形记》。噩梦醒来,大病也没有了,“苦辣甜酸遍尝滋味,嬉笑怒骂皆为文章”,小说遂戛然而止。 《官场现形记》 小说。李伯元作。共60回。作品由许多短篇故事联缀而成,描绘了形形色色的大小官僚卑污无耻、贪财如命的各种丑态。有的侵吞公款,贪赃枉法;有的卖官鬻爵,大发横财;有的名为“剿匪”,实则残害百姓;有的冒名得官,为了保住显位竟供献女儿;有的在百姓面前作威作福,见了洋人却卑躬屈膝。作品大量地运用讽刺手法来描绘“群丑图”,头绪纷繁,人物众多,一件事了,即另叙一件, 不少段落 ,选材典型,形象生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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