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孔叢子載子思年十七[1]備旨作‘十六’,誤。困於宋,曰:‘文王(囚)〔困〕於羑里(演)〔作〕周易,(尼父)〔祖君〕屈於陳蔡作春秋。[2]’乃撰中庸之書四十九篇。周秉中四書辨正言:‘子思雖大賢,然十七正内而不出之時,豈汲汲於著述哉!孔叢子本僞書,不可信。’周説詳見四書合纂大成。
道學兩字,宜細體之。道不可離,道也;戒懼慎獨,學也。後面:中庸,道也;擇而守之,學也。達道,道也;德以行之,誠以實之,學也。它如舜之用中、君子之依乎中庸、至誠之盡性,皆聖人體道之功也。夫道,性之德而形而上者也;學,心之能而形而下者。若夫釋氏之指心為性,老氏之守氣為道,雖極於神妙,畢竟落在形而下之科也。象山、陽明之流皆自謂學道,而卒與聖門主理之指異者,直指陰陽良知靈覺之屬為道,而不復以性為本故也。
‘失其傳’三字,不可不理會。如孔門諸子,亦有久而失真者。孟子没而無傳,程門諸公往往倍其師説而流於異學,朱門末學又有重講論而輕踐履之弊,夫學之不失其傳如是之難也。今我輩雖自謂尊孔孟程朱而讀其遺書,然反而求之,凡心之所本、身之所極,不出於靈覺形氣者鮮矣,可不為之早夜憂惕,而求所以不畔於道乎哉?凡百君子,毋自是也。
黄式三論語後案言:‘今大禹謨,僞書也。“危、微、精、一”數語本荀子解蔽篇引道經語,作僞書者采入之。程朱二子信此,以闡發執中之義。’以大禹謨為僞書,前人多言之,非獨黄氏為然。然苟庵説證舉元王充耘云‘舜禹傳心為後人附會’者,而曰:‘古文之在疑信,久矣,而其不可謂僞者云云,正學既亡,邪説充塞,必欲肆人欲而滅天理。如周之衰,諸侯惡其害己,而去先王之籍;今之為士者,惡其檢制也,而逐將“危、微、精、一”之訓滅棄之。吁,其可異也哉!’苟翁此説極嚴正,後學於此奉為丈尺可也。
‘執中、盡性、不逾矩、不違仁’,語雖不同,而歸則皆循理之義也。
‘惟一’,當通貫動静,如約禮固執、誠身篤行,皆‘惟一’之謂也,如何只作動上工夫?
‘執中’,主動而包静。蓋中是恰好道理,静時無恰好道理乎?
‘道心’,是有知思節制之能者。謂之合於理義,則可謂道心即是理,則理為有為之物乎?
華西謂‘道心為理’。然道心是靈覺,本於性而為之妙用者,故於人心、嗜欲、安逸之類,能有以主以宰之、節以制之。若是理,則如何有此作用歟?‘明德本心’之説亦然。
‘虚靈知覺’,不可分體用;知覺亦不可以識悟分。
‘虚靈知覺’,上與性命之理而為之配合,則顯見而無微妙難見之慮;下與形氣之欲而為之運用,則臲卼而無安穩可恃之勢。故君子之學,最要自心自敬。
知覺必指為對體之用,又必指為智之用,則未發之時謂之無知覺,可乎?
‘上知亦有人心’,此是朱子晚年所定。它如‘人心為道心節制,則皆道心,纔有勉强是人心’,‘自道心而放之則人心,自人心而收回則道心’,此類極多,要皆未定説,讀者宜擇焉。
曾見洪某言:‘“雖下愚,不能無道心”,“不能”改以“未嘗”,則文字尤精。’後見宋儒學案朱子私淑弟子鄒應博學於廖德明。嘗奏對,謂‘書曰:“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惟精惟一,允執厥中。”朱熹謂“人不能無人心,亦未嘗無道心”’云云。古人已有此語。
‘守其本心之正’,韓立軒以‘人、道心本然之正則’解之,愚意只當以道心看。朱子説附見於此。○朱子答黄文叔書曰:擇之必精,而不使其有人心之雜;守之必固,而無失乎道心之純。此書作於乙卯。○讀蘇氏紀年曰:精,别‘精’下本有‘一’字,而臺山以為衍文。於人心道心之間,而守其道心。○大全尚書解:省察於二者公私之間,以致其精,而不使其有毫釐之雜;持守於道心微妙之本,以致其一,而不使其有頃刻之離。○語類:察之精則兩個界限分明,專一守著一個道心。七十八之五十一板德明録。
獨舉皋陶而不及稷契者,舜以天下與禹禹讓皋陶;孟子亦曰‘舜以不得禹、皋陶為憂’,故序文如此。
朱子言:‘須〔是〕看〔得〕它〔那〕彌近理而大亂真處始得。’嘗見羅整庵引老子外仁義而言道德,謂‘與聖門绝異,自不足以亂真。所謂“彌近理而大亂真”,惟佛氏爾’。羅語止此。昔謝上蔡歷舉佛説與吾儒同處問伊川伊川曰:‘恁地同處雖多,只是本领不是,一齊差卻。’上蔡當時所舉今不可知,但嘗考釋氏‘有物先天地,無形本寂寥,能為萬象主,不逐四時凋’,與吾儒‘無極而太極’相似;‘若人識得心,大地無寸土’,與吾儒‘心體廓然無限量’相似;‘主人翁惺惺’,‘莫被人慢’,與吾儒‘主敬而不為物撓’相似;‘運水搬柴,無非神通妙用’,與吾儒‘妙道精義初不外乎日用’相似;‘千般[3]言、萬般解,只要教君長不昧’,與吾儒千言萬語只要人求放心相似。如此類極多,此其所以‘彌近理而大亂真’者也。陳清瀾嘗歷舉而論之矣,然伊川所謂‘本領不是,一齊差卻’者,極要理會。釋氏認心為獨尊,認天命之性為空無一法,遂至於棄君父、屏妻子,林間石上逍遥自適而已,是為本心而不本性之罪也。今吾儕士流,自謂求聖學而辟異説,然子細點檢來,纔啓口動足,便與性之正理相戾,而止歸於心之自用,此與外道何别?請與同志君子密察其病源,而力進其實德也。
‘倍其師説而淫於老佛’,甚矣,異端之惑人也!嘗聞前儒之言曰:‘流俗之害,甚於異端。’其垂戒之意為如何?而士子之浸淫於世習者,不勝救也。噫!余謂欲不惑於異學,須是尊性;欲不陷於流俗,須是尚義。
‘一二同志’,俗儒以張吕當之,余每笑其億度。及見宋儒學案李閎祖傳云:‘朱子置之西塾,為編中庸章句、或問、輯略。’此必有據之言,然非大義所繫,不必深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