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上問曰:‘生乎今之世,反古之道’,謂不可,則為學不必做聖人,為治不當期三代耶?此章本旨,須明白言之。
臣書九對曰:古者帝王繼天立極,作君作師,凡所以設教立法者,莫非本乎人情,極乎天理,而又皆出於躬行心得之餘。故措之當代,則聖學昭明,至治巍蕩;傳之方來,則亦足以淑人心而扶世教。後之人苟能闡是學而行是道,接前聖授受之統,挽一代熙皞之運,則在上而為明君誼辟,在下而為真儒碩學,夫誰曰不可?故弗學則已,為學而不期於聖人,異端焉、流俗焉止耳。弗治則已,為治而不期於三代黄老焉、雜霸焉止耳。三代以後至今数千年,豪傑有志之士莫不慨然太息於古道之未復,不聞以反古為憂者,則夫子此言果奚為而發也?非指所謂‘愚而自用,賤而自專’者而言歟?夫為學之要道,為治之大本,前聖後聖同條共貫,百世行之無有廢改。至於禮樂刑政、制度文為之末,隨時損益,不相沿襲,此則時也,勢也,而有德有位者之所當為也。故夏時殷輅、周冕、韶舞,聖人所以斟酌先王之禮,為萬世常行之道者也。然苟無其德,雖使真能行此,終無補於三代之治。苟無其位,雖以聖人之德,不過曰‘吾從周’而已。且周官一書,治天下之大經、大法具焉。而封建、井田、泉府此三者,尤是聖王之美制也。然漢用封建而吴楚稱乱,新莽用井田而天下繹騷,安石用泉府而宋室不競,豈周公之制作真有所不善而然哉?彼皆(聘)〔騁〕其私智,信其曲見,徒知泥古,而不能施之於今。姑欲循名而遂廢其實,以自陷於‘自用、自專’之罪也,此夫子所以垂戒來世,至謂之以‘災及其身’者也。雖然,周公之制作未嘗不善,二帝三王為學之要道,為治之大本,未嘗有古今之異矣。苟使真能有志於復古之道者,克盡誠正之工,深究治平之術,以至於禮樂刑政、制度文為之末,參酌通變,上不失先王之遺意,下不違當世之人情,則夫是之謂聖人,夫是之謂三代,此正有德有位者之事也。若或狃於習俗,安於卑下,又以一二敗事之徒枉作前轍之監,遂謂為學、為治之道亦有古今之異焉,則是全昧時措之宜。而程朱所謂聖人之必可學,三代之必可復者,將未免為無實之空言也。豈有是理,亦豈夫子言此之本意也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