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上問曰:人物之性同歟,異歟?若謂之異,則此章之三‘性’字皆是本然,三‘盡’字皆是一義,何以見其異耶?若謂之同,則雖曰盡物之性,聖人不能使物做人底事,何以見其同耶?同異之間,願聞明的之論。
臣書九對曰:臣謹按朱子答黄商伯書云:‘論萬物之一原,則理同而氣異;觀萬物之異體,則氣猶相近而理絶不同。’從上論人物之性者不為不多,其言之明白該備,莫加於此。庸學章句、或問由前之説也,孟子集注由後之説也。所言之地頭,各有攸當。蓋人物之性,謂之同可也,謂之不同亦可也;謂之同不可也,謂之不同亦不可也。故曰同中有異,異中有同。夫太極動而二五形,二五形而萬化生。方其天命之初,未知做人做物均予此真實無妄之理,而二五之氣絪縵交感,萬變不齊,故得其正且通者為人,得其偏且塞者為物,是所謂理同而氣異也。雖有正通偏塞之殊,而所得以成形者同此二五之氣,故知覺運動人物一般。以其有正通偏塞之殊,故合下賦予之理雖無彼此,而成形之後,反為所拘,仁義禮智,物不能全,是所謂氣同而理異也。雖曰理異,初無欠闕,故偏塞之中,或得其些少正通者,則隨其所屬之行,一條本性因此透露。如虎狼之仁、蜂蟻之義、豺獺之禮、雎鳩之智,即其所發處,可見其理本無異也。雖曰氣同,不過粗迹,故或昏或明,皆有所局定,而其餘更推不去。如虎狼只知有仁,蜂蟻只知有義,豺獺、雎鳩只知有禮智,即其所不能發處,可見其氣實不同也。若就有生之初,論其一原分殊,則‘維天之命,於穆不已’,而人物無間者,一原也。乾道變化,各正性命,而人與人同,物與物同者,分殊也。若就有生之後,論其一原分殊,則上智下愚同一性善,牛耕馬馳莫非本然,草木枯槁皆具全禮者,一原也。剛柔善惡,人各異性;牛耕馬馳,能否或别;草木枯槁,有萬不同者,分殊也。上下一原,亦非二本;上下分殊,實則相因。而有是一原也,故曰性道同;有是分殊也,故曰氣稟異。若偏主分殊之論,遂謂‘健順五常’非物之所得具,則是太極全體尖斜破碎,而理氣不雜之妙無處可見矣;若偏主一原之論,遂謂‘健順五常’為物之所能全,則是蠢動含靈,皆具善性,而理氣不雜之妙無處可見矣。故即此一性中,單指理而言,則人與物未嘗不同;兼指氣而言,則人與物絶不相同。絶不相同者,非理之罪也,乃氣之所梏也。然於絶不相同之中,一般實理有不能自掩,則雖非全體,亦謂之本然。試以此章言之,聖人不能使物做人底事者,非理之罪也,乃氣之所梏也。雖不能做人底事,牛則使之耕,馬則使之馳,以至昆蟲草木處之各得其當。一段實理,無有不盡;雖非全體,亦不害為盡物之性。盡己之性,而至於盡物之性,然後方可謂盡己之性。氣雖異而理則同,此亦可見。故曰:‘人物之性,同中有異,異中有同。’而章句、或問、集注之説並行而不相悖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