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庸原稟
【題 解】
中庸原稟作者金奎五,生平事迹見中庸稟目題解。本書收録於最窩集卷五,是最窩一七五九年(己卯)向業師提問的内容,論及序文和三個章節。針對序文‘虚靈知覺’分析人心與道心、未發與已發的學説,把首章的‘修道之教’與朱子注中出現的性道問題、未發學説聯繫起來進行説明。十六章鬼神章主要闡明中庸的中心思想,可以説是當行之路的道和本然之理的誠的分歧點。關於三十一章朱子注討論了五德的信和德才的問題。(吴錫源)
序中‘虚靈知覺,一而已’,屢承下教,每謂單言未發。蓋如此看得,誠可喜於部伍之分明。但以本文語勢反覆究覈,終似艱澀安排,不能涣然。愚意卻恐依程説只作統説看,還為平易妥貼也。蓋心之為心,以其虚靈不昧,知此覺彼而已。此序文既以人心道心發題矣,此二心者同為心之知覺,則宜其同為一名,而乃有此二名者,其故何也?此不可不先辨,故下筆第一句曰‘心之虚靈知覺’。只一個虚靈知覺而已,特以其或生或原,其所以為知覺之由不同,故有此人道之二名也云矣。今且只就此本文求之,‘心之虚靈知覺’六字内,元無必指未發之意;以下文泝之,又無可分未發、已發之證。其下‘有人道之異’云云,只就這虚靈知覺中兩條分説,未嘗言發後始有人道之異之意。又其下‘所以為知覺不同’云云,亦言其覺於義、覺於我,其為知覺雖同,其或為義或為我,其所以為知覺者不同而已,又不言其有所知覺者始不同。然則上‘知覺’字、下‘知覺’字,同一知覺,同一面目,誠不見其有能所之别也。第其上段兼言虚靈知覺,下段單言知覺,此或可為分體用之證。而亦有所不然者,上段兼言體用,以為統説,故兼説虚靈;下段只説用處,故剔出‘知覺’字言之。然則愚意恐依程説看去,還似全無病敗也。
‘修道之教’,教字,章句只釋其正義,故生知之聖固未嘗入之。而以細分築底看去,則聖人似亦可入,如夫子志學不惑之類,可見矣。且如氣之不齊,千千萬萬,雖同是生知,第只以其氣質論之,似有文明處微多者,有重厚處微多者,有高大處微多者,終無無一毫參差之理。如軒、堯、舜、文、武、孔,其道其行雖若一人,其為天姿則疑若有微異處。以其微異之質,必行一揆之道,其所自治,必有人不及知而己獨用力者。以此而觀,則上聖似亦可入。
‘性道雖同’四字,尋常見解,以為不問人物,既皆得所賦之理,既皆行所當行之路,人與人不殊,物與物不殊,則以所同之性、所同之道率而行之,宜無不同。其所以不能無不同者,何也?誠以人與人、物與物,其性其道本雖相同,而其所稟之氣又各不同故也。以此汎看,不能會疑。近有一説,以為‘性與道元非異者,道外無性,性外無道,不容不同。而或為氣稟所使,則所謂道者不能不與性相異,才有小異,便非所謂道也。聖人於此必品節之,使各盡性。然則此“性道雖同”四字,果皆捏引人物來耶’云云。二説長短,伏乞判教。
‘未發’二字,只是未發在中之意。第似有主心主性之異者,主心而言,則一氣澄静,不昏不擾,是言心之未發也;事至機動,氣之温厚者或發焉,氣之嚴肅者或發焉,是言心之已發也。主性而言,則方氣澄静之時,此性之體不偏不倚,亭亭當當,此言性之未發也;事物既至,此性之用乘氣而發,或為愛,或為宜,此言性之已發也。未發只一地頭,已發只一地頭,而就此一地頭亦可分兩樣説者,誠以理氣一而二故也。中庸一篇徹頭徹尾只管説理,未嘗和氣而論之,所謂‘喜怒哀樂之未發’,是主性而言也,其所謂發,亦主於性而言也。章句所謂‘其未發,則性也’一句便以未發為性也,元無氣未發而性於是中之意。若以此未發作心之未發,則以氣之未發便把作性,恐太無曲折。然則此所云未發、已發,皆主性而言。未知如何?
‘鬼神’章。嘗承下教,以為此章是‘天必命之’之意。竊疑以鬼神無形聲之氣明此道體,而未承印可,復此煩猥,惶悚增深。第此章是一篇五節中中節,又中節中最中段,真此篇之脊梁處也,總會處也。中庸是論道之書,則於此脊梁總會處,其可不以道體言之乎?道即誠,誠即道,本不可以二名。但此脊梁以前,以其當行之路無處不在而言,故唤做道;此脊梁以後,以其本然之理真實无妄而言,故唤做誠。曰道曰誠,實一理,而亦言各有當,是以到此脊梁處,必换道言誠,以發誠之端。至‘九經’章下,乃曰‘説誠始詳’。其云始詳者,言説誠之大略已見上‘鬼神’章云也。然則可見此章誠字與下許多誠字,實一面貌也。誠之為德,至微而至顯,至費而至隱,不可以空言摸出,故將發誠字,先言鬼神之氣,以為言誠之基。天下萬物莫不具此无妄之體,而必就鬼神言者,蓋以物之無形聲而能至顯,可以的明此道體用者,無如鬼神故也。是以特取鬼神情狀而言之,以為雖其不可見聞,以其能實有底物事,故能體物如在而不可遺,正所以證明此誠之道雖微而能顯,雖隱而能費也。是以就下梢收殺處,一言而結之曰‘誠之不可揜如此夫’。蓋曰誠之微而能顯,有如此鬼神之不可見聞而能體物如在也云爾,實所以承上節道體費隱之旨,起以下諸章之言誠也。朱子章句未嘗一發‘天必命之’之意,而章下所謂兼包云云,亦不過專説此道體用。程子論忠信,引此章曰‘大小大事,而只曰“誠之不可揜如此夫”,徹上徹下不過如此’。所謂‘大小大事’者,言不但鬼神具此真實无妄之體,凡天下事物莫不皆然也;所謂‘徹上徹下’者,言此真實无妄之體,貫徹上下,無間可容息。而葉注又謂‘誠者實理,即所謂忠信之體’,據此可見此誠字不但為鬼神之實理。既不但為鬼神之理,則可見其為統體之誠。既為統體之誠,而為‘鬼神’之結辭,則其所以言鬼神者,實不過論微顯之情狀,以明此誠之體段。然則培覆之義,固可包入其中,而恐不可只以此蔽了一章之全也。如此説去,不但無程朱一言可據,反求全篇,亦恐有礙於論道體之意,而此脊梁總會處,又似無深意味也。如何?
三十一章章句‘五者之德’,下教每謂兼信而言。蓋先生本意常以德字不欲和氣言,故於此五德字若并聰明睿智而言,則以氣質并為德,慮有和氣言德之嫌,乃取五性中信字以足其數,挑出聰明睿智於德字之外。然德字訓詁只是得也,固有專言理處,亦自有兼氣言者,如‘鬼神之德’之‘德’是也。温公才德之辨,朱子常非之,曰:‘堯舜皆曰“聰明”’,‘豈可只謂之才’。恐不可為此德字所係縛,演出正文、章句、小注所無之信字也。四德之實有底是信,信不待説,信之不入於四端久矣。今於時出之德,朱子何必艱尋上文所無之信以解之乎?容執敬别固能充積發見,聰明睿智亦不可充積發見乎?聰明睿智固行於容執敬别之中,亦豈無獨自發見時耶?屢思之,終不能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