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人心惟危,道心惟微。
朱子曰:以道心為主,則人心亦化而為道心〔矣〕。如鄉黨所記飲食衣服,本是人心之發,然在聖人分上,則渾是道心也。答黄子耕書。〇人心自是不容去除,但要道心為主,即人心自不能奪,而亦莫非道心之所為矣。然此處極難照管,須臾間斷,即人欲便行矣。答鄭子上書。〇道心雖微,然非人欲亂之,則亦不至甚難見。惟其人心日熾,是以道心愈微也。答趙恭父書。〇陸子静亦自説得是,云:‘舜若以人心為全不好,則須説不好,使人去之。今止説危者,不可據以為安耳;言精者,欲其精察而不為所雜也。’此言亦自是。語類。〇唤做人,便有形气。人心較切近于人,道心雖先得之,然被人心隔了一重,故難見。道心如清水之在濁水,雖見其濁,不見其清,故微而難見。見‘尚書大禹謨門’,下同。〇天下之物,精細(者)〔底〕最難見,粗(者)〔底〕便易見。飢渴寒暖是至麤〔底〕,雖至愚之人亦知得。若以較細者言之,如利害,則禽獸已有不能知者。若是義理,則(尤)〔愈〕是難知。[1]〇微是微妙,亦是微昧。〇自人心而收之,則是道心;自道心而放之,便是人心。〇尤庵曰:退溪所謂‘人心是人欲之本’云者,甚精。凡物必有其本,凡所謂人欲之大者,莫如食色。夫‘紾兄之臂而奪之食’者是人欲,而原其本,則豈非由於飢欲食之人心乎?‘逾東家牆而摟其處子’是人欲,而原其本,則豈不由於精盛思室之人心乎?然推而上之,則人心雖曰生於形氣,而其實亦本於性命。所謂欲食思室之心,實本於愛之之理,若無愛之之理,則見食色而亦邈然無所動矣。故從本而言之,則性為人心之本,而人心又為人欲之本,故曰‘善惡皆天理’,又曰‘流而未遠有所濁’[2]。由末而言之,則人欲生於人心,而人心又生於性,故曰‘蛆生於醢,而害醢者莫如蛆’,又曰‘有濁之少者’,‘濁之多者’,‘卻〔只〕是原初水也’。然學者若不知天理之流而為人欲,而指人欲以為天性,則是真認賊為子者也。〇先曾祖考曰:統言,則七情是人心道心之總名也;分言,則七情之善底是道心,七情之惡底即人欲也,七情之可以善、可以惡底即人心也。可以善,故聽命於道心則善;可以惡,故流而為人欲則惡。
惟精惟一,允執厥中。
朱子曰:程子曰,‘“惟精惟一”,所以至之;“允執厥中”,所以行之。’如此,則所謂‘允執厥中’,正‘時中’之中矣;‘惟精惟一’,正是提綱絜領處。此句乃言其效耳。答趙致道書。〇此‘中’字,無過不及之中,初非未發之中也。答李時可書。〇‘中’字,於動用上説。然只云於動用上説,卻覺未盡,不若云於動用上該本體説。如何?答林充之書。〇‘惟精惟一’,是兩截工夫。‘精’是辨别得這個物事,‘一’是辨别了,又須固守他。若不辨别得時,更固守個甚麽?若辨别得了,又不固守,則不長遠。惟能如此,所以能合於中道。語類‘大禹謨’門,下同。〇‘惟精’是致知,‘惟一’是力行,不可偏廢。〇此自堯舜以來所傳,未有他議論,先有此言。聖人心法,無以易此。經中此意極多,所謂‘擇善而固執之’,擇善即惟精也,固執即惟一也。又如‘擇乎中庸’,是惟精也;‘拳拳服膺而弗失’,是惟一也[3]。又如‘博學之,審問之,慎思之,明辨之’,皆惟精也;‘篤行’,又是惟一也。(又)〔至〕如‘明善’,是惟精也;‘誠身’,便是惟一也。大學格物致知,非惟精不可能;誠意,則惟一矣。〇問:‘既曰“精一”,何必云“執中”?’曰:‘允字有道理。惟精一,則信乎其能執中也。’〇‘執中’是無執之執。〇栗谷以小注勿齋‘精一執中專屬動時’為病,退溪曰:‘當初舜説人心道心,皆就已發處言,故精一執中,皆因其發加工之事,未説到静時工夫。’
虚靈知覺。
朱子曰:性只是理,情是流出運用處。心之知覺,即所以具此理而行此情者也。以智言之,所以知是非之理則智也,性也;所以知是非而是非之者,情也;具此理而覺其為是非者,心也。此處分别只在毫釐之間。答潘謙之書。〇知覺正是氣之虚靈處,與形器查滓正作對也。答林德久書。〇問:‘知覺是心之靈固如此,抑氣之為耶?’曰:‘不專是氣,是先有知覺之理。理未知覺,氣聚成形,理與氣合,便能知覺。譬如這燭火,是因得這脂膏,便有許多光焰。’問:‘心之發處是氣否?’曰:‘也只是知覺。’語類‘心’門,下同。〇所覺者心之理也,能覺者氣之靈也。〇所知覺者是理。理不離知覺,知覺不離理。〇虚靈自是心之本體,非我所能虚也。耳目之視聽,所以視聽者即其心也,豈有形象?然有耳目以視聽之,則猶有形象也。若心之虚靈,何嘗有物?〇栗谷論小注趙氏釋知覺之説曰:‘知覺,恐不可如此釋。今衆人至於禽獸,皆有知覺。此豈識其所當然,悟其所以然耶?’退溪答曰:‘凡有血氣者,固皆有知覺。然鳥獸偏塞之知覺,豈同於吾人最靈之知覺乎?若夫衆人知覺,所以異於聖賢者,乃氣拘欲昏而自失之,又豈當緣此而疑人心之不能識與悟耶?’沙溪曰:‘“知其所當然,覺其所以然”,本出孟子注。蓋孟子所引伊尹之言,既以知與覺分而言之,此固有淺深之異矣。若此謂知覺,則只是不昏塞之意,故朱子嘗以知寒覺暖為訓。趙説恐非序文本意。’
或生于形氣之私,或原于性命之正。
栗谷答牛溪曰:人稟天地之帥以為性,分天地之塞以為形,故吾心之用即天地之化也。天地之化無二本,故吾心之發無二原。若來書所謂‘理氣互發’,則是理氣二物各為根柢於方寸之中,未發之時已有人心道心之苗脈,理發則為道心,氣發則為人心矣。然則吾心為二本矣,豈不大錯乎?其所謂‘或原、或生’者,見其既發而立論矣。其發也為理義,則推究其故,何從而有此理義之心乎?此由於性命在心,故有此道心也。其發也為食色,則推究其故,何從而有此食色之念乎?此由於血氣成形,故有此人心也云爾。非若互發之説,或理發,或氣發,而大本不一也。大抵發之者氣也,所以發者理也。非氣則不能發,非理則無所發。無先後,無離合,不可謂互發也。
雖上智止人心。
問:‘既云上智,何以更有人心?’朱子曰:‘掐着痛,抓着癢,此非人心而何?’語類,下同。〇問:‘聖人亦有人心,不知亦危否?’曰:‘聖人(專)〔全〕是道心主宰’,‘故其人心自是不危。若只是人心,也危,故曰“惟聖罔念作狂”’。見‘大禹謨’門。
天理之公止人欲之私。
先曾祖考曰:形氣之私、人欲之私,兩私字,其意差異。上私字,猶言我之所獨,如私親私恩之類,未及説到惡也;下私字,乃流而為人欲者,方始就惡上説耳。雖同一私字,而上言形氣,下言人欲,則其意自不得不别。
此書之旨,支分節解。
蔡虚齋曰:‘自首章至十一章為第一支,而析之為十一節。自第十二章至二十章為第二支,而析之為九節。自第二十一章至三十二章為第三支,亦析為十一節。第三十三章則獨為一支,不必拘於節解之有無。支者大支也,節者其中節段也。節豈在支外哉?如第二支皆申明第一支道不可離之意,第三支皆承第二支天道人道而言,第四支則通承上三支之意。此支分之脈絡貫通者也。如章句所謂“第一章,子思述所傳之意以立言”,“其下十章,引夫子之言,以終此章之義”,文雖不屬,意實相承也。’又云:‘此章承上章以起下章,此節解之脈絡貫通者也。非支分節解,則渾而無别,而義不明;非脈絡貫通,則散而無統,而意不貫。此二句一離一合言之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