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滕文公 上】
世子之復見,似未有疑之之端,而孟子謂‘吾言’,何也?
想其有堯舜不可及之意,故孟子有此云。答洪巨源。
上言‘性善’,下言‘道一’,何也?
上言性者,明人心之所固有也;下言道者,明復性之工在於力行也。性同,故所行之道亦無二也。同上。
七篇之中,無非此理,則此章乃七篇之大旨也,何不以此託始?
大旨與要旨有别,託始之地當以剖判義利者為要旨。同上。
父母之喪必以三年為限,何義?孔子曰‘子生三年,然後免於父母之懷’,其以此歟?
集注説如此。然竊謂孔子此言,因宰我之安於短喪,而警之以三年免懷之事,使之惕然而反求也。非謂聖人制禮,較量比並於三年之懷而為服三年也。蓋人子之於親喪,其心雖無窮,若直行而無節,則將見天下之人事廢矣、生物休矣,故聖人因以節之,限以三年,賢者可以俯就而全其生矣,不肖者可以跂及而盡其哀矣。同上。
‘齊疏之服’,‘齊’是為母之服,而不及‘斬’者,何也?舉輕以見重歟?
斬其齊曰斬,緝其齊曰齊,則言齊疏而該二衰在其中。答鄭鶴一。
斬其齊,緝其齊,其别在於齊,故此‘齊’字包斬緝而言。答權正夫。
‘民事不可緩’,引詩證之,果似不切。然來諭之以茅索為正界分宅,乘屋為有恒産,播穀為興學發政,皆覺牽强,反不如不切之為無事也。鄙意則常謂此章有錯簡,此一節恐當在‘分田制禄可坐而定也’之下。‘夫世禄,滕固行之’一節,恐當在‘莫養君子’之下。如此則文勢相貫,而語意似有次第。然不敢自信,亦安能講質於人耶?同上。
庠、序、校之名義,三代不同,豈有養老而無教民,但有教民而無習射?恐當互看。
得之。但隨時所尚之有差别。答鄭鶴一。
於滕曰‘猶可以為善國’,曰‘(可以)〔是〕為王者師’而已,終不許能王天下,何也?湯以七十里,文王以百里起,況飢易食、渴易飲,莫之能禦之時乎?且後世有以匹夫而起王業者,五十里之地豈云小哉?
湯文地雖小,而以上有天子使之專征伐。此時則異於是,當大國吞并之際,滕安得以自振耶?但能不失信於大國,不興怨於吾民,僅足以自保而已。匹夫之如漢高之為,則非孟子所肯道也。答朴景禧。
告滕文公不以勸行王政則王矣,而只云‘有王者起,必來取法’,然則‘小國七年’之類,將施之於何國?
滕國廑彈丸爾,介於齊楚之間,苟為善,猶可以保國而自守,不足以為政於天下。至若‘小國七年’之云,想指方百里已上之國,蓋當時之勢異於湯文故也。答鄭武京。
三代固因時制宜,然至於五十、七十、百畝之不同,未能無疑。夫人物至周大盛,而授田之制多於夏商,何也?
人物盛則地闢廣,儀文備則用度穰,此所以增多其畝數也。答鄭鶴一。
卿以下必有圭田,而卿以上無文,必以采地代之歟?
卿以上則公也,地封百里,豈待别有圭田耶?同上。
田之出入制度尤難理會。田夫六十歲而傳其子,無子則納之官。餘夫年十六受二十五畝,而至有室,然後更受百畝。人物固有乘除之理,然民之生死必有多少,有許多零剩之不同,安可有許多田而使人人各得田地也?此等處甚不可曉。
既有乘除,則可以相代。且有萊田、閒田以待生息。同上。
孟子‘方里而井’,一井是九百畝。詩甫田注‘地方十里為(井)〔田〕[1]九萬畝’。如此則一里為九千畝,與孟子不同。
方十里,則為方一里者百。百其九百畝,非九萬畝乎?答河采五。
井田之法,王制與周禮不同。孟子多臆度之,後世量田貢税之法終不得公。
王制多出於漢儒之傅會,孟子之論則縱或有異於先王之制者,而要皆脗合於先王之意,因此以為之制,則便是先王之制也,豈可以臆度而忽之哉?後世之不公,蓋不得乎孟子之意也。答權極瑞。
畫井,黄帝時已定,而集注以為商人始為,何歟?既云商制不可考,而必知其為六百三十畝之畫為九區,何也?民之制産,宜無古今之異,而殷多夏二十畝,周多殷三十畝,已是可疑。且口有多寡,地有肥磽,而限以畝數,則貧富不均矣。地勢之平仄高下,有難於一一畫井。民之生息日繁,而地不加廣,則終必有無田之民矣。
井地之法肇於黄帝,而洪水懷襄之後,淤泥填塞,經界毁滅,故禹之平土,隨水退而耕,又只以五十畝之地制民口業,而不暇於井授也。商制則平壤,箕子之田皆作田字形,一田四區,而區各七十畝。朱先生未曾見此箕田,而只以周制推之故云。然風氣漸闢,文質更尚,民之資用亦不免以時多寡,故三代之漸次增畝,固其宜也。口有多寡,而有餘夫之授有上農、中農之分;地有肥磽,而有一易之田、有再易之田,則貧富之等,不至於大相遠矣。可井而井,不可井而畝授,則地勢之平仄非所拘也。萊田漸入於業分,老死次第以納田,則不患於有民而無田矣。答洪巨源。
‘井地’條,來説大概得之。而但箕子田之在於平壤者,皆以二百八十畝為四區,畫成田字樣。箕子殷人也,必從殷制也無疑。然則集注所謂‘六百三十畝’之説,無乃因周制而臆料之耶?朱子而若睹箕田,則必不為此言矣。畫井之法雖自黄帝始,而九年之水大,而江河變遷小,而陵谷易處,則溝澮阡陌獨可如舊乎?橧窟餘民僅能耕治於水平之處,東零西星,草草起墾,因地形、順水性而濬治溝澮,整頓丘塍而已。于斯時也,只可行貢法,而不堪於畫井也。殷初,地利漸闢,自可畫區,故始畫田字之樣以行助法。然公田未必在於私田之中,耕耘斂穫,或有遠近之失,故周之疆理天下,乃畫為井字。三代之增畝漸多,以其人文漸備,吉凶之禮漸縟,養生送死之費漸浮於前代,故殷多夏二十畝,周多殷三十畝,固是理勢之自然,非故為添足於畫蛇者也。孟子之時,去先王未遠,分田之制猶有可聞於相傳者,亦必不以臆料之言漫告於欲行仁政之君矣,恐不比朱子之生乎數千載之後,以意而相度而已者矣。且地有肥磽,則再易、三易之不等;口有多寡,則上農、下農之有差,地之肥磽何干於口之多寡乎?田一授則世守之,而口之生息,先雖多而後或寡,先雖寡而後或多,則豈可一定其肥於多而磽於寡乎?鄉遂則用貢法,都鄙則用助法,此是周制之徹也,豈因地勢之平仄而貢助之異制也?程子曰‘地形不必〔謂〕寬平’,‘只〔可〕用算法〔折〕計〔地〕畝(以)授民’[2]。張子曰:‘地有坳垤不管,只觀四(方)標竿中間。地雖不平饒,與民無害。’又曰:‘其田則就得井處為井,不能就成處,或五(或)七、或三(或)四、或一夫’,‘又或就不成一夫處,亦可計百畝之數而授之’,‘如此則經界隨山隨河,皆不害于畫之也’[3]。朱子曰:‘不可執畫方之圖以定之。’今因此數説而推之,則地之高仄有何妨於助法乎?傳田、納田之説,來諭得之。答李致維。
既云‘禽獸繁殖’,又曰‘禽獸逼人’,獸蹄鳥迹,何其文體之重疊也?
古人為文,無一字零剩。蓋此時禽獸之患至矣,其繁殖也,以草木之暢茂而多幽深也;其逼人也,以五穀之不登而無所食也。是以其蹄迹交徧於國中。其敍事縝密如此,今以麤眼汎看,而謂是重疊,得否?答鄭鶴一。
‘以天下與人易,為天下得人難’,假如將天下以與人也,烏不能察賢否而輕與之?必也如堯之授舜舜之授禹也。以此看之,則與之、得之豈有難易乎?
燕噲之與子之,亦可謂察賢否而與之難乎?同上。
孔子曰‘大哉堯之為君’、‘君哉舜也’,以此看,則堯與舜似有差等。而又觀其‘惟天’、‘惟堯則之’之語,則似有堯能則而舜不能則之意。
以德言,則堯舜無間;而以治言,則舜之治比堯略有迹。此其時與地之不同也。同上。
堯則曰‘大哉’,舜則曰‘君哉’,舜不可言則天之大而無能名乎?
孔子嘗曰‘無為而治者,其舜也’,與舜何嘗不大乎?但視堯之治則為微有迹耳。答洪巨源。
三年之外,門人治任將歸,子貢獨居三年。然則六年持制,無乃過乎?或云三年之外,謂當服三年者之外。
場室三年,非持服也,只是瞻依於師墓之側為講道之所。而子思尚幼,後事之合句檢者,子貢可任其責,故更留三年,不忍便去爾。若云‘當服三年者之外’,則夫子之門,如曾閔者,皆不在三年之列耶。答鄭武京。
竊意門人之將歸也,固應哭别于子思矣。門人皆歸,而子貢將獨居爾,則其與之揖哭而别,亦情禮之所不能已也。但孟子此文專為事師設,故不及乎子思,而只説門人之相為者爾。答鄭士仁。
三年之後,獨居三年,曾閔之所不為,而子貢獨行之,此果中行歟?且孔門傳道在曾子也,而有若果似聖人,則不當傳道之統,何歟?
築室講道於師墓之密邇者,雖一生未為不可,此非後世居廬之比,亦不可責之人人以為必如此,然後方盡其道也。有子之德行純實,觀於論語所載可見。且其年高,故諸賢皆推重歟?或以‘有若’字看作發語之勢,而謂曾子之有若疋似於孔子者,故强於曾子,亦可備一説否?答崔聖雨。
獨居三年,非加喪也,特不忍遽去而築室於墓近,如今之墳庵,仍留講道,有若瞻仰於羹牆也。雖十年,何不可之有?有若之似孔子,始見於此文,而漢儒從而傅會,有檀弓所云,集注亦因此解之,只得從之。然常疑游夏諸賢,皆知足以知聖人,有若雖賢,豈遽認以為似聖而事之以孔子乎?又何必强之於人也?性齋許公謂曾子之有似於聖人,此恐於事理甚通。答權正夫。
墨子兼愛而薄葬其親,何也?
為天下惜費,故不免於薄其親。答洪巨源。
頃對頗疑孟子之闢兼愛忒甚,鋾未有以對。近觀其尚同、兼愛兩篇,足見其溥博周徧,似近於大公無我之仁,而至以父子、君臣、天倫之相愛者,同之於兼愛之列,其大本之差,專在於是爾。差始於毫釐,而終謬以千里。聖人之於防微審幾,其嚴如此。蓋既潰而障之,則已緩矣。學者知此,則於其一念之差、一言之偏,而便凛然思有以懲治之矣。答河叔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