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子説
【題 解】
孟子説作者鄭齊斗,生平事迹見孟子解題解。本書收録於霞谷集,對重要語句或内容闡明己見,多片斷和枝節性問題,而對仁、義、性等心學基本問題則不惜筆墨。(崔錫起)
孟子論貨色勇樂獵池臺苑囿。
事雖皆同,其情不同,則仁與不仁各異也。然則王道仁道不在行事上,而在於其心。仁不可求於事也,與百姓同樂,只是心同而好惡同,故能近取譬,推己及人,而不專其好也。吾心之仁盡,而人之心樂無不盡矣。
不得而非其上者,非也。
仁之為己,惟在自盡其心而已,人之厚薄非與於己也。故非其上者,非也;不與民同樂者,亦不盡其心之仁於己也,亦非也。
孟子於仁義禮智,仁智則曰‘不仁、不智’,禮義則曰‘無禮、無義’,人役也。
與之為善,則取諸人。喜聞過、拜昌言,無非為己也,以之為行,則皆在自反也。至於舜,則善與人同,公天下之善而不為私。
伯夷、柳下惠,其心則仁,而其行則隘不恭。隘不恭之行,君子不由也。徒由其隘不恭之行,而行則過矣。故貴得其心,非謂其心隘不恭也。
今日受,前日不受。
有處而當受,〔可〕[1];無處而貨取,不可。尹氏曰,‘辭受取與’,‘當於理而已’。所謂宜於有處,不宜於貨取者,其理即是心也,出於心也。
自暴自棄
仁義在我,無不可為故也。
樂正子有知慮、多聞識乎?孟子曰:‘否。’
聖賢何嘗以知慮聞識為學者哉!
孟子言‘動心忍性’,而曰‘生於憂患而死於安樂也’。君子之學惟在於為己。惟欲得之於己,盡之於心也,故外之患難非其所患,而皆為之資耳。
求則得,舍則失,求在我者也。
是以心性為在我。
萬物皆備於我。
道在於吾心,萬物在於我,而非在外也。人皆能之,獨行而不知,習而不察耳。
附之以韓魏之家。
仁者惟求足於其心,無所顧於其外;得於己之為貴,無所動於貴賤貧富。故雖得韓魏,其為仁有不足,則欿然而已,未嘗以為足也。舜禹有天下而不與焉。
舜視天下悦而歸己[2]止若將終身[3]。
此以得盡乎其心為足,而無與於外故也。
好名之人能讓千乘之國[4]止豆羹之義[5]。
蓋若此者,皆有為於在外之事,而無求盡於其心之志也。求之於外,而無得於己,故雖或得於大,而反失於小,高於一處而不能偏於本體,皆外事上工夫,非盡諸心也。
狂者嘐嘐然。
行雖不合,而其心卻正,有本而不壞者也。是人之缺。不係於其行。
鄉原
此其行雖正,而其心卻邪,無有其本矣。主於外而不顧其心,所以為德之賊,而不可入堯舜之道也。
曾子曰‘脅肩諂笑’止君子之所養。
此言君子求全其心,而不循於人、於外者也。
居天下之廣居,不淫、不移、不屈。
此言君子之能盡其心,而不循於物,無撓於外者也。上条‘鄉原’近之,下条‘狂者’近之。
天下有道,以道殉身。
此言道之修在於身,未有循乎人、循於外者也。天下有道,道可行,故身出而道從;無道,道不可行,故道屈而身隨之。
原泉混混。
所謂‘有本者’,心之謂也。欲盡之於心,是本也。苟欲求為於行事上,則是無本,其涸可立待也。
楊子為我,墨子兼愛,子莫執中。
夫執中而得其本,則未為非也,故曰‘近之’。然無其本,則均是執一,與楊墨無異也。此所謂執中,為求之於事為,則僞矣,故為賊道。惟求之於其心之中,而執之惟以盡吾心,則無不中矣,‘允執’是也。
非禮之禮,非義之義。
其文則雖所謂禮者,而其心不出於理,則非禮也;其行雖所謂義也,而其心不由於義,則非義也。此言大人之學在於心,而不在於外之禮義也。
‘大人者,言不必信。’又曰‘不失其赤子之心’。
大人之道不在於言行上,而乃在於心;不必主於信與果,而乃在於全其心之義也。‘不失’‘赤子之心’,即盡其心之謂也。
舜之居深山。
此所謂‘堯舜與人同’者也。聖人之行未有異於野人,而心通於善,則其明也若是。
堯舜性之,湯武身之,五伯[6]假之。
性也、身也,皆吾之所固有,但有性及身實之分;如伯之假,則真假之於事為,而不求之於其心。久假而不歸,是之謂紫之亂朱者也。
唐虞禪,夏殷周繼。
是聖人行異,而心一也。
伯夷,聖之清;伊尹,聖之任;柳下惠,聖之和;孔子,聖之時。
是聖人之出處行止不在於行與事,而在於心也。
聖賢之行不同,歸潔其身。
聖人之行止進退,無非為其身者也。
枉尺而直尋,以利言。
此所謂利者,以其主事而利於行事者也。若主於心之義而言,枉尺直尋,舍輕取重,未為非也。如枉親迎、禮食之事於外,直得妻、不死之義於心,則固是矣。利謂事也,義謂心也,事而合於心,則義也。
棺七寸,椁稱之。
此古人凡於事為禮法,無非盡其心、恔其心也。孝子仁人之掩其親,亦有道矣。充此有泚之心,盡夫此心也。
欲知舜與跖之分。
舜跖之分,只是一心之中,義利之間而已矣。聖人之道只在於心之義,可知。
江漢以濯之。
此言聖人之心全是天理之純,無纖毫人欲之累。言其潔白如此,非謂道德明著也。
伊尹曰:天之生此民也。
其心性之自有其身者,吾但覺之而已,非有所使求得於外也。所謂道者,各在其身心者是也。○朱子言‘覺,謂悟其理之所以然’,只悟其然,有何所得?‘以斯道覺斯民’云,則所謂覺者,是使得之於其身也,焉有知而後行者?‘思天下之民’,‘若己推而納于[7]溝中’,此覺斯民之道也。
形色,天性也。
形色之中,天性存焉。得其本體者,是天性也。天性不外於形色,而即此形色之中,天性無不在矣。惟全其形色之本體,則踐形矣。其若以天性為所具之理,則虚矣。
口之於味。
此即‘形色,天性’者也。得其本體,則無非天性矣。蓋人形色之中,天性存焉,但分真妄,不可以為非天性也。
仁之於父子。
此則其為性與形色無異,但充之而已。
告子曰:‘生之謂性。’孟子曰:‘猶白之謂白與?’
形色之中性存焉。形色之得其體者,是為性,非於形色之外别有性在也。然則謂之‘生之謂性’,本未非也。但不就其中指其本體,直不分真妄,而以為猶白羽白雪之白、犬牛之性,則乃非也。
告子曰‘性無善無不善’止非其才之罪也。專以性為無[8]。
以‘惻隱、羞惡’‘我固有之’明之,以為‘有物有則’,而以‘求則得之,舍則失之’、‘不能盡其才’為為不善者之喻。若只以性體為本無善無不善,而其情用則為可以為善,故自然順為仁義也云,則亦未為非也。然乃專以為無善無不善,元無善之可為,只有善惡任於其外,則乃非也。今以‘(若乃)〔乃若〕其情,則可以為善’觀之,其體之難以善名,亦可知矣。
道性善,言必稱堯舜。
人心之中而性體存焉。人性之體難以示人,惟堯舜盡其性之體者也,人可以見之,故引堯舜之事,以明其體,以實其理。此是欲言人性之善,必以堯舜事指之者也,難以空言看。
天下之言性也,則故而已。
天下之言性,皆以其已然之迹,己無所為而然者,如惻隱羞惡之怵惕顙泚者也。若有所為而然,則是用智而鑿者也,是私欲也,非性之本體也。天之運無有(羞)〔差〕謬者,以無私鑿也。人之性亦循其本體而無鑿,則仍故而千歲可致,與天無異矣。
仁之實止逢其源[9]。
仁義本在於我心,故其生也無不自生,其得也必在自得,非有求之於外也,非可以安排為之也。生之也無不樂,得之也無不逢源。逢其源者,言隨處隨事本體無不存也、著也。
夷子二本。
人之生一本,自其身至親,至仁民愛物,莫非自一而推及者也,非有兩本也。心亦然。自是心至於萬事萬物,無不一本之推行也,非有外也,其有二本則非也。
物之不齊,物之情也。
物蓋不可齊也。只吾一心之理用萬殊,於物無不各有其宜物之形,則千萬不同,而其理之出於心,則一本而有萬殊也。
天視自我民視。
吾之心即天也,吾之視聽即天之視聽。天無視聽,自吾而視聽,吾心盡其天理,則即是天心也。
充仲子之操,蚓而後可。
若以是心充而盡其道,則蚓而已。君子必充其心而盡之,故充仲子之心則蚓,而充仁義之心則知化育矣,皆由此心而在充之而已。然而仲子之心,何心也?欲求其廉潔之事於外也,非欲求天理於其心者也。故其於廉潔上一事有人所不及處,而於其全體無不偏,故於人倫大業處無有所通。此其所以於親戚、君臣、上下信其小者,不信其大者,只歸於悖倫害道,不可以為人者也。
行有不得止天下歸之。
恭者不侮人止豈聲音笑貌為哉。
有大人者止物正者。
天民則猶有意於為之者也,非大人、大學之道。
士尚志止大人之事備。
言近而指遠止(博施)〔施博〕者,善道也。
君子之守,修其身止所以自任者輕。
此言所守者在我,而所施者及天下。此篤恭而天下〔平〕[10]也。若求之外,别為一事,則舍己田而耘人田也。‘言近而指遠’者,言吾之功效至於遠也。
枉尺而直尋。 枉己者,未有能直人。
此蓋非如伯者之要以此直己而責人也。己之所直,即為直於人矣,本一事也。無之乎己,則亦無之乎人。人之直,由我生也,即己之責也。
瞽瞍底[11]豫。
舜盡事親之道而親化,天下之化在其中矣。
孟子論不見諸侯,而曰:孔子闞其亡也而往拜。
是其為答禮故也。答禮如是而止,乃盡吾心也,非為僞也。
使契為司徒止振德之。
聖人教人之方如此。惟鼓動匡翼,而使自得之於其心性。
君子所以教者五。
‘君子所以教者五’,其實皆所以成德,從其本末、難易而言也。成德,從德而就;達材,仍材而就;答問,答問而就,皆所以成德也。
道則高矣止能者從之。
公孫丑以道為高遠不可及。孟子言道本不高,拙者雖以為高,其規矩則無可改為他法。君子教以規矩彀率,其體已躍如也。其體之而得者在乎其人,不可改為他法,不可謂高而難學也。
梓匠輪輿。
此正‘能者從之’之意也。其事可教,而其能得在人,此謂‘為仁由己’,無由於人者也。注曰:‘下學可以言傳,上達必由心悟,此莊周〔所論〕“斲輪”之意(也)〔蓋如此〕。’
孟子於經界教之以法,曰:‘若夫潤澤之,則在君與子。’
蓋教人之道,其可教者大略而已。若其能與不能,在乎其人之心,非在於事上。
我欲正人心。
聖人之心惟在正人心。自‘息邪説’以下,無非正人心者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