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述而第七】
‘甚矣吾衰’,朱子謂:‘不是孔子衰,是時世衰。’此與集注及程子説不同。朱子所謂‘天意(雖)〔難〕[1]定,八分猶有兩分運轉’,胡氏所謂‘誠存則其夢治’,皆未曉何謂。
謂聖人之盛衰,關於時世之盛衰,非在一己而已也,故曰:‘若天要用〔孔子〕[2],必不教他衰。’則此不曾以孔子為不衰也。楊道夫嘗問:‘當孔子晩年,时君有能用之,則何如?’朱子曰:‘便是不衰。’其意亦猶是也。天意之不欲乎治此世者,雖十分而已定八分了,猶可有兩分運轉得。故當此之時,聖人欲做得周公事。夢治,謂其夢不亂也。答朴子善。
夢見周公。
夫子少時,寤寐欲親見周公之道之行,如伊尹所謂‘於吾身親見’也。今衰老而不得行,則歎其不惟不能親見,雖夢寐之間不可復見也。恐是如此,未必真有是夢也。答崔聖雨。
李先生嘗言‘夢周公’之義,曰:‘非真有周公來入夢裏。志存行道,常慕周公,故夢寐之間如見其髣髴。’夫今人夢古人,平生所不識者,有自道其姓名者,如黄山長元之名儒而屢夢夫子,晩乃手授所校六經。況吾夫子‘從周’一念,豈無真夢元聖,而只見其髣髴耶?
屢夢夫子,乃私意想像之致,非夫子之真入夢也。聖人之心無留滯,方其寐也,心神歸宿,更焉有晝之所慕滯而不化者,而夢得他閃爍無位之真人耶?‘不復夢見’者,非謂前此之曾或夢見也,亦非謂如見髣髴也。蓋夫子平日志切行道,將若於吾身親見周公。及其衰而道終不行,則嘆其不惟不得親見,雖夢寐之間亦不可復見矣。這夢字只是虚設之辭。然此與程朱説少異,第當更商。答鄭文顯。
夢雖有六,而舉不出因與想,或有空然無思無意而做得者。此果心志不定之所致耶?如叔孫穆子之於竪牛曹人之於公强,先其未至未生而見其貌知其名者,是又何所感也?
夢之由於因想,皆留滯之致,聖人則無此矣。雖非因想而夢卻胡亂者,以其無涵養之工,而心神尚不歸宿也。其或有無因無想,心神歸宿而夢未至之物事者。蓋心神之歸宿者雖寂然未感,而天地之間自有氣來來往往,偶值掠過,則自爾照見。正猶明鏡之當空,而飄花過鳥,歷歷自照矣。我非感彼,而彼自偶值爾。竪牛、公强之事,理之所或然者。而氣幾先動,可貌可名,亦不足怪也。同上。
孔子曰:‘自行束脩以上,吾未嘗無誨焉。’此蓋要觀其誠否而已,非真為束脩也。今有人貧窮特甚,十脡之贄且不能辦,而只以一團誠意來懇受教,則當如之何?贄無所納,師生之分尚未定矣,抑可與隨衆來學者一例接之否?
古人之相見必有贄,為其以禮相接也,非獨師生為然。既以禮接,則宜有相誨之道,非比尋常偶接之類,故聖人云然,非為欲來學者以其無物而不誨也。且今時則與古異宜,相見之禮不講久矣。其或束脩奉幣,奔走於丈席之下者,太半是要譽求容,以覬發迹之徒,非誠心願學也。為丈席者,盍亦知所擇焉?誠心來學,則便是師我者,豈足以贄納之有無而定其教之疏密薄厚耶?答金振玉。
有‘固必’則未能無欲,而謝氏謂子路‘非有欲心’,而‘未能無固必’,何也?此欲字乃‘私欲’之‘欲’。
似然。答李致三。
‘不知肉味’,非謂都不省肉味之何樣也。蓋事物之至,輕重之權度已定,則重者為主,而輕者不期淡而自淡矣。聖人之聞韶也,悦之深而感之切,正如大學章句所謂‘詠歎淫泆,其味深長’者,而不知肉味之為可美也。這‘不知’字與‘不知手之舞之,足之蹈之’之‘不知’同意。來諭謂欲人之舍肉而求樂,恐似强解。答權聖吉。
衛輒忘父踐位,可謂危邦,而夫子自楚反衛。又據國拒父,非但曰亂邦,而夫子不去,何也?
聖人無不可為之時,所以反衛。而衛既不能用,則亦去之矣,何嘗仕輒而久不去乎?在君子則危不可入,而在聖人則有可以轉危之道,故不必以不入為義。既入而無所事焉,則去之而不居者,惟其時而已。昔錢木之問‘危邦不入,亂邦不居’等語,卻似沮溺之徒做得是。朱子曰‘此為學者言之’,聖人做作又自不同。答尹晉清。
伯夷若無可棄之惡,而叔齊别無可取之善,則父命不是正理。觀叔齊之讓,則不諾於面命之時可知。而伯夷但以父命為尊而竟逃之,則其不諫於面命之時亦可知矣。何不顧義理之為如何,而只以父命為重也?
孤竹君事,想是愛小子之故,不必以賢否而擇也。此不足論。以伯夷言,則父命立弟,而弟之賢可以主宗社,則不必以己適而争立,己賢而進諫,只當順父命以為孝而已。叔齊則必固辭矣。然父命猶不許也,故伯夷於此只得逃之而已。蓋在伯夷則父命為重,在叔齊則天倫為重,皆得乎義理之所安矣。無所承於父命,而據國以自立,果所安於義理之正乎?同上。
春秋一部盡是怪、力、亂之事,繫辭一部多説神。
記事垂戒,著書明道,與平常雅言不同。答金敬夫。
‘天生德’,此德字是天賦人受,公共之大德。夭壽、貧富皆有定命。吴氏以為夫子於此不掩其聖,而無復推讓之意,恐推得過。
所説似有意而辭意跲窒。以天賦、公共之大德看作壽夭、貧富之定命,可乎?竊謂:此德字,非指聖德之峻極者而言,只謂天德之生我也,所謂‘天地之大德曰生’是也。蓋天地以生物為德,天既生我以德,則死生禍福,惟天之宰我爾。彼魋其何能於我乎?如曰:‘吾之不遇魯侯,天也。臧氏之子焉能使予不遇哉?’同上。
‘行有餘力,則以學文’,則行先於文,而以四教則文為先而行為次,何歟?
在弟子之職,則行先而文後;在教者,則文在所先。蓋當行之道備於文故也。答盧聖登。
‘三者皆虚夸之事’,此以事言。而張子曰‘有恒者不二其心’,此以心言,何也?蓋二其心,故二其事。
得之。答李致三。
夫子行無不寬容,辭不迫切,於互鄉、闕黨童子有與進之意,於孺悲則獨不然,何也?言以責人之不死,杖以扣老者之脛,鄉黨自好者之所不為也,夫子於原壤而為之。原壤倨傲之罪,則固所宜也。於聖人‘不迫切’之義,果何如也?
互鄉之始來請教,可與其進也。孺悲則始進而終畔,可誨之以不屑也。此可見聖人之於人,低仰遠近,無非精義,而一出於愛人之仁也。原壤事,鄙人亦嘗疑之,而未得其説,今不敢强對,惟默會之,如何?答權聖吉。
集注謂:‘不可自謂諱君之惡,又不可以娶同姓為知禮。’聖人為此説時,有此許多計校否?聖人説話自然中節,但以他人觀之,若有此計校。
集注云云,是但言其道理如此。答李致三。
‘文,莫吾猶人’,雖威儀言辭之文,聖人豈得與人同乎?此本夫子自謙之辭。謝氏因本意亦輕輕地説過,則威儀言辭亦有略略與人同者。
得之。集注只作言辭之文。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