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佾 下】
子曰:‘射不主皮,為力不同科,古之道也。’為,去聲。
補曰:射,謂禮射也,賓射、燕射是也。見鄉射禮注。皮,鵠也。主皮,謂以中鵠為主也。考工記‘梓人’有三侯:一曰皮侯,周禮‘司裘’云‘王大射,則共虎侯、熊侯、豹侯’者是也;各以其皮飾其側。二曰采侯,鄭注云‘五采相次,以畫雲氣’者是也;畫其飾。三曰獸侯,鄉射記云‘天子熊侯,諸侯麋侯’,皆畫之。大夫畫以虎豹,士畫以鹿豕者是也。鄭云:君畫一,臣畫二,陽陰之數也。乃其所用,則皮侯以作功,記云:春以功。采侯以禮賓,記云:遠國屬。獸侯以息燕,鄭云:息老物,勞使臣,若與羣臣飲酒而射。此其别也。三侯之中,惟皮侯棲鵠,他侯勿之。故考工記曰:‘張皮侯而棲鵠,則春以功。’‘梓人’文。‘司裘’云:‘王大射,則共虎侯、熊侯、豹侯,設其鵠。’諸侯則共熊侯、豹侯,卿大夫則共麋侯,皆設其鵠。明皮侯則設鵠也。其設鵠之法,既以其皮飾其側,又以其皮當中棲鵠。見賈疏。三分其侯,鵠居一焉。考工記。功射主皮,貴中鵠也。燕射不主皮,故侯不設鵠也。○補曰:力,謂才力也。科,量也,程也。科字象禾在斗中,其容受有限也。禮曰:‘引重鼎不程其力。’儒行文。不同科,謂各有限量也。○補曰:夫子之時,禮射亦或主皮,故誦古經而歎之,曰‘古之道也’。
〈引證〉 周禮鄉大夫以鄉射之禮五物詢衆庶,一曰和,二曰容,三曰主皮,四曰和容,五曰興舞。○案:和者,其節比於樂也;容者,其容體比於禮也。射義宜參看。和容者,二者兼也,此賓射、燕射之所用也。主皮者,主於中鵠,功射之所用也。惟興舞未詳。鄭注紕繆,非經旨也。鄉大夫之勸射於衆庶也,五射皆詢,與儀禮之鄉射禮不同,所以有主皮也。
〈引證〉 鄉射禮云:禮射不主皮。主皮之射者,勝者又射,不勝者降。○鄭曰:禮射謂大射、賓射、燕射也。不主皮者,貴其容體比於禮,其節比於樂,不待中為雋也。主皮者,無侯,張獸皮而射之,主於獲也。○案:大射用皮侯,亦設鵠。鄭乃云‘大射不主皮’,一誤也。賓射、燕射未嘗不貴中,特侯不設鵠,故中侯則止。鄭乃云‘不以中為雋’,二誤也。天下無單縣獸皮可以發射者,鄭乃云‘張獸皮而射之’,三誤也。朱子云:‘射不主皮’,鄉射禮文。‘為力不同科’,孔子解禮之意如此也。
馬曰:天子三侯,以熊、虎、豹皮為之。言射者不但以中皮為善,亦兼取和容也。○駁曰:非也。以皮為侯,而不以中皮為善,則是不貴中也。天下有以射為名,而不貴中者乎?鄉大夫之職,明有主皮之法,馬乃曰‘天下之射都不主皮’,可乎?射者,禮射也。主皮者,主鵠也。
馬曰:為力,力役之事,亦有上中下,設三科焉,故曰‘不同科’。王應麟云:五峯謂此説是。○駁曰:非也。地官‘均人’云:‘力政,以歲上下。豐年,則公旬用三日,凶[1]年用二日,無年用一日。’馬所云者,此也。然‘為力’二字,可成文乎?朱子曰:‘為,去聲。’
〈質疑〉 樂記所謂‘貫革之射’,謂穿札也,古者鎧甲用犀兕之革,穿札則貫革也。且獸侯、采侯本無棲鵠,惟皮侯有鵠,然連毛用之,不棲以革,不可曰貫革也。中皮、穿皮,均是主皮,不可曰不主皮也。凡有力者善射,善射則中鵠,豈必穿貫而後方可謂之力乎?目力、耳力,孟子亦謂之力。
子貢欲去告朔之餼羊。子曰:‘賜也,爾愛其羊,我愛其禮。’
補曰:告朔,謂天子之使來告正朔也。周禮:‘太史頒告朔于邦國。’見春官。餼羊,禮賓之牲也。見聘禮。周衰,大史不復至,有司猶畜其羊,故欲去之。○朱子曰:愛,猶惜也。○包曰:羊存猶以識其禮,羊亡禮遂廢。耿楚侗云:子貢欲去之,亦是愛禮意思,但愛得激烈,似愛羊。
鄭曰:牲生曰餼。禮:人君每月告朔,於廟有祭,謂之朝享。周禮‘司尊彝’。魯自文公始不視朔,子貢見其禮廢,故欲去羊。○駁曰:非也。案:告朔餼羊,千古之冤案也。春秋二百四十年之間,惟一文公偶一有疾,四不視朔,而遂謂宣成以下都不視朔,集天下之大惡,冒一邦之君臣。謂上慢天子之命,下廢生民之事。如其失實,顧非千古之大冤乎?今計自文公十六年,下逮獲麟,其間百三十年,使百三十年之間一不視朔,而獨於文公書之曰‘四不視朔’,則文公冤矣。若云或斷或續,其視無恒,則子貢又焉敢徑去其羊,以逢君之惡乎?原夫視朔之禮,厥有三節:一曰告朔。以天子所頒之告朔,告于祖考而頒于百官者是也。二曰朝享。告朔既訖,以少牢之薦,祭于祖禰者是也。三曰視朔。朝享既訖,國君皮弁,以聽朔事於太廟之中是也。三者之中,告朔可廢,朝享、視朔不可廢也。朝享廢,則祖考不能月祭,節文下同庶人;視朔廢,則百官無所稟命,衆務隨而癏曠。審如是也,其國不能延期月,顧至百三十年晏然無事乎?故經曰:‘閏月不告月,猶朝于廟。’明告朔雖缺,而朝享不廢也。經曰:‘夏五月,四不視朔。’明視朔雖闕,而告朔、朝享,大夫攝行也。疏亦云。明六月以後,還復視朔,至于末年,禮事無闕也。經所不言,公然斷之曰‘魯自文公以後,不復視朔’,可乎?若如鄭説,當云‘夏五月,始不視朔’,豈僅書之曰‘四不視朔’而已乎?然且告朔之羊,即朝享之羊,朝享、告朔不應有兩羊,謂羊不用,則是並朝享而廢之也。今斗禄末官,皆能祭朔,堂堂千乘之國,郊天禘祖,文物赫然,而百三十年,廢其朔祭,有是理乎?且吾問之,祭犧之謂之餼羊,見於何經?鄭注三禮,注魯論,每遇餼字,輒云‘牲生曰餼’。夫所謂‘牲生曰餼’,是爾雅之攸訓乎?抑杜林、許慎之所説乎?吾斯之未見也。聘禮云:‘飪一牢,腥二牢,餼二牢。’於此注之曰‘牲生曰餼’,可矣。除此以外,九流百家,凡言餼者,安得悉謂之生牲乎?余觀古經,凡以食物禮賓者,謂之餼。聘禮、聘義,司儀掌客,其文歷然,可按而知。單襄公適陳,‘膳宰不致餼’。見周語。子干奔晉叔向與百人之餼。見左傳。皇武子謂秦人曰:‘餼牽竭矣。’僖末年。子服景伯謂子貢曰:‘諸侯之會,地主歸餼。’桓六年,諸侯之大夫戍齊齊人饋之餼。桓十四年會于曹曹人致餼。饋賓之謂之餼,如是也。饋賓之外又有三餼:一曰犒餼,二曰禄餼,三曰賙餼。鄭太子大敗戎師,則齊人餽之餼;見左傳。晉出公歸自廩丘,則臧石餼之牛,哀廿四。若是者,犒餼也。中庸曰‘餼廩[2]稱事,以勸百工’,管子曰‘承吏攝官,多無田餼’,若是者,禄餼也。禮曰鰥寡孤獨‘皆有常餼’,王制文。春秋傳曰‘晉又饑,秦伯〔又〕[3]餼之粟’,僖十五。○又襄廿九年云:鄭子皮餼國人粟。若是者,賙餼也。又詩云‘哀此鰥寡’,鄭箋云‘欲令賙餼’;詩云‘散無友紀’,鄭箋云‘賙餼不足’。豈必生牲為餼乎?三餼之外,又有一餼。聘禮:禾粟芻藁,皆入餼中。此所謂馬餼也。國語稱‘子服之妾,衣不過七升,馬餼不過稂莠’,是又以飼馬之物,名之謂餼也。古者不問粟肉,凡不飪之物以饋賓者,謂之餼。及其久也,凡供給之物,皆謂之餼。故外傳曰:‘膳宰致餐,廩人歸[4]餼。’遂至飼馬之物亦名為餼。餼之名物,本自如此。而鄭君偏執生牲,遂以祭犧名曰餼羊。歷觀九經,有以郊廟、社稷、山川、百神一應祭祀之物名之曰餼者乎?斷無是也。何則?祖考不可賓也,鬼神不可犒也,肅敬之地不可賙也。然則告朔餼羊竟是何物?余謂餼羊者,餼賓之羊也。春官‘大史頒告朔于邦國’,方其頒之也,歷聘諸國,庸不以賓禮餼之乎?子貢之時,周道益衰,王之大史不復頒告朔于列國,而有司之臣猶掌大史之餼羊,監其字牧,費其芻豢,此子貢所以欲去其羊也。嗟乎!天子之頒告朔,其來遠矣。堯典曰‘曆象日月星辰,敬授人時,東作西成,南訛朔易’,皆天子之命令也。及夏之時,猶有此法。今所傳夏小正,即其遺也。大戴禮用兵篇云:夏桀、商紂歷失制,攝提失方,不告朔於諸侯。下逮亡秦,猶作月令一篇,以詔天下,皆頒告朔之舊典也。文公之時,其法不廢,故閏月之不告朔,孔子書之春秋。至其末也,王賓不至,餼羊無用,若遂去羊,王迹永熄,此孔子所以感慨也。鄭説其當於理乎?周禮:大史,下大夫二人、上士四人。小史,中士八人、下士十有六人。
子曰:‘事君盡禮,人以為諂也。’
孔曰:時事君者多無禮,故以有禮者為諂。
〈質疑〉 舊説事君盡禮亦屬他人,集注屬之孔子。
定公問:‘君使臣,臣事君,如之何?’孔子對曰:‘君使臣以禮,臣事君以忠。’
孔曰:定公魯君謚。邢云,魯世家云:‘定公名宋襄公之子,昭公之弟。’謚法:安民大慮曰定。○純曰:季桓子逐昭公,而昭公死于乾侯,其不臣極矣。定公以弟繼立,不自安於其位,故有是問。
邢曰:君不用禮,則臣不竭忠。尹和靖云:君臣,以義合者也,故君使臣以禮,則臣事君以忠。○東澗曰:如言父慈子孝。加一‘則’字,失本義矣。
子曰:‘關雎樂而不淫,哀而不傷。’
補曰:關雎,謂關雎之三也。義見下。琴瑟鍾鼓,不忘其敬,即‘樂而不淫’也;陟高乘羸,不永傷懷,即‘哀而不傷’也。○案:春秋傳‘穆叔如晉’,‘晉侯享之,襄四年。工歌文王之三,又歌鹿鳴之三’。[5]若是者,三篇之詩,並蒙首篇之題,此古人稱詩之法例。關雎云者,關雎為首,而葛覃、卷耳包在其中。關雎‘樂而不淫’,葛覃‘勤而不怨’,延陵季子語。卷耳‘哀而不傷’,合季子、孔子之言而觀之,則其義瞭然。卷耳之詩曰:‘維以不永懷,維以不永傷。’非所謂‘哀而不傷’乎?
邢曰,詩序云:‘哀窈窕,思賢才,而無傷善之心。’○駁曰:非也。義詳余西巖講學記。
哀公問社於宰我宰我對曰:‘夏后氏以松,殷人以柏,周人以栗,曰使民戰栗。’子聞之曰:‘成事不説,遂事不諫,既往不咎。’張禹、包咸、周氏本‘問社’作‘問主’。
朱子曰:宰我,〔孔子〕弟子,名予。邢云,史記云:‘宰予,字子我。’○鄭玄云:魯人。○見下篇。○孔曰:凡建邦立社,各以其土所宜之木。邢云:夏都安邑,宜松;殷都亳,宜柏;周都豐鎬,宜栗,是各以其土所宜木也。宰我不本其意,妄為之説,因周用栗,便云‘使民戰栗’。○朱子曰:戰栗,恐懼貌,豈以古者戮人於社,故附會其説與?○補曰:遂者,擅成之也。易曰:家人‘無攸遂’。公羊傳曰:‘大夫無遂事。’宰我意欲勸君立威尚猛,故孔子非之。
趙惪曰:定公五年,盟三桓於周社,盟國人於亳社。則魯之二社,亦聚民警戒之地。哀四年,亳社災。意者哀公之問,因亳社之火有所慮焉。○駁曰:非也。亳社災,何獨言周社之義乎?
孔穎達云:夏言后者,白虎通云:‘以揖讓受於君,故稱后。殷周稱人者,以行仁義,人所歸往,故稱人。’見檀弓疏。○駁曰:非也。周語,太子晉曰:‘伯禹疏川,皇天嘉之,祚以天下,賜姓曰“姒”,氏曰“有夏”。’及得天下,因以氏為號,故謂之夏后氏也。仲氏云:古人質樸,有天下亦不另立稱號,只依其侯伯時本號。至於成湯,始立國號,以自别於侯伯。故先秦文字,夏后以前皆稱以氏,殷周而降謂之人也。
何休曰:松,猶容也,想見其容貌而事之,主人正之意也;柏,猶迫也,親而不遠,主地正之意也;栗,猶戰栗,謹敬貌,主天正之意也。文二年公羊傳注。○爾雅翼徐巡説曰:栗至罅發之時,將墮不墮,有戰慄之象。○駁曰:非也。六書之家,原有諧聲一法。古人名物,多用此義。孔子曰:‘仁者,人也。’又曰:‘政者,正也。’宰我之以栗為戰栗,亦諧聲之法也。然栗之為果,堅密如玉,故人之堅密者謂之栗。虞書之‘寬而栗’是也。敬謹則其心齊束,故謂之齊栗。齊栗之過謂之戰栗,此六書假借之法也。何休之説濫觴於宰我,而漢儒説經有云‘桐者,同也’,‘竹者,蹙也’,喪杖義。‘桑者,喪也’。穿鑿傅會,無所不至,皆曲學也。
〈引證〉 周禮:大司徒辨其邦國都鄙之數,制其畿疆而溝封之,設其社稷之壝而樹之田主,樹之以主田祖之神。各以其野之所宜木,鄭云:若松、柏、栗也。遂以名其社與其野。鄭云:以松為社者,名松社之野。○封人掌設王之社壝,為畿封而樹之。○賈曰:樹之田主者,謂籍田之内,依樹木而為田主。○案:社稷之神本是地示,‘大宗伯’。后土、后稷是也。地示之祭,配以先聖,句龍、周棄是也。所謂田主者,於地示、先聖之外别樹一木,以主田祖之神。蓋邃古之初,其俗如此,而聖人因循未去也。周禮‘媒氏’云‘陰訟,聽于勝國之社’,故先儒謂召伯聽訟于甘棠之社,而後世之櫟社、見莊子。枌榆社,見漢書。皆古俗之流傳者。
〈引證〉 白虎通引尚書逸篇云:大社惟松,東社惟柏,南社惟梓,西社惟栗,北社惟槐。
〈考異〉 邢曰:張禹、包咸、周氏本皆以為哀公問主於宰我,先儒或以為宗廟主,杜元凱、何休用之以解春秋。或謂用其木以為社主。○侃曰:鄭注論語為問主。○陸德明曰:社,鄭本作‘主’,云主田。主,謂社。○文二年左傳孔疏引論語云:哀公問主於宰我。○伊川曰:社字本是主字,文誤也。○王應麟云:古論語及孔鄭皆以為社主。張包周等並為廟主,今本作‘問社’。○毛曰:齊論以‘社’作‘主’,而社主用石不用木。社壇暴露,無廟藏木,故用石主。唐時議主制,引吕氏春秋及鄭玄義皆如此。○案:安昌侯張禹本齊論之學也,齊論本誤,不足述也。
子曰:‘管仲之器小哉!’或曰:‘管仲儉乎?’曰:‘管氏有三歸,官事不攝,焉得儉?’‘然則管仲知禮乎?’曰:‘邦君樹塞門,管氏亦樹塞門;邦君為兩國之好,有反坫,〔管氏亦有反坫〕。管氏而知禮,孰不知禮?’
朱子曰:管仲齊大夫,名夷吾。○補曰:器小,謂其所容受不大也。○包曰:三歸,娶三姓女。婦人謂嫁曰歸。侃云:禮,諸侯一娶三國九女,以一大國為正夫人,正夫人之兄弟女一人,又夫人之妹一人,為之侄娣,隨夫人來為妾。又二小國之女來為媵,媵亦有侄娣自隨。既每國三人,三國故九人也。大夫昏不越境,但一國娶三女,以一為正妻,二人侄娣從為妾也。○補曰:代人兼總曰攝。成二年左傳云:攝官承(之)〔乏〕[6]。包曰:國君事大,官各有人,大夫兼并。今管仲家臣備職,非為儉。○補曰:樹,屏也。爾雅云:屏謂之樹。塞,蔽也。鄭曰:‘人君别内外於門,樹屏以蔽之。’○補曰:好,謂鄰國相會以修好也。○補曰:反坫,反爵之具,以土為之,在兩楹間。名曰反坫者,所以别之於崇坫、食坫。鄭曰:‘獻酬之禮,酌畢,則各反爵於坫上。’
〈引證〉 戰國策曰:周文君免工師籍,相吕倉,國人不悦。因曰:‘宋君奪民時以為臺,而民非之,無忠臣以掩蓋之也。子罕釋相為司空。司空,主督築者。左傳:子罕親執扑,抶民以行築。民非子罕而善其君。齊桓公宫中女[7]市,女閭七百,國人非之,管仲故為三歸之家,以掩桓公鮑彪曰:婦人謂嫁曰歸,夫家曰家。仲蓋三娶女也。非自傷于民也。’○毛曰:國策此説謂管仲、子罕同一掩蓋君非之事,故相連引及,非謂宋君築臺,管仲亦築臺也。宋君之非在築臺,故子罕以扑築掩之;齊桓之非在女市女閭之多,則管仲以三娶掩之。其掩蓋君非則一,而築臺、娶女截然兩分。此最明了者。
〈引證〉 漢書禮樂志云:陪臣管仲、季氏之屬,三歸、雍徹,八佾舞庭。史記云:管氏富擬于公室,有三歸、反坫。○食貨志云:在陪臣而娶三歸。○公孫弘傳云:管仲相齊桓,取三歸。○案:此諸文‘三歸’之為娶三姓,審矣。
〈考異〉 劉向説苑曰:桓公立仲父,大夫曰:‘管仲之知可與謀天下,其强可與取天下。君恃其信乎?内政委焉,外事斷焉,驅民而歸之,是亦可奪也。’桓公曰:‘善。’乃謂管仲:‘政則卒歸於子矣。政之所不及,惟子是匡。’管仲故築三歸之臺,以自傷於民。善説篇。○大明一統志云:山東兗州府三歸臺,在東阿縣西二里,世傳以為管仲所築。○毛曰:劉向見戰國策兩事並引,且兩事皆掩蓋之事,而‘三歸’之上不立娶字,遂疑為一類,而溷齊于宋,溷仲于罕,溷娶女于築臺。且公然改家字為臺字。説苑云:‘管仲築臺以自傷於民。’其所云‘自傷於民’,則正襲國策‘非自傷於民’語。或謂三歸臺,亦是因三娶而築臺以名之。古凡娶女,多築臺,如詩衛宣公築新臺娶齊女,左傳魯莊公築臺臨黨氏,娶孟任類。然管氏築臺終無據,不可為訓。○案:桓公之於管仲,能保全終始,至死不渝。若如説苑之説,則是立仲父之初,桓公疑管仲而奪之權也。其言不足述也。
〈質疑〉 朱子曰:此一段謂上節。只舉管仲奢處,下段乃形容他不知禮處,便是僭,竊恐不可做三娶説。○案:臣、妾一類也。官事不攝,妾媵備姓,曲禮云:備百姓。正是一事。僭則同僭,奢則同奢,不知禮則同不知禮,豈必備官為奢、備姓為僭乎?舊説恐好。
侃曰:今雖三國,政應一姓。謂大國為適,小國為媵,而必同姓,然後乃可媵。○駁曰:非也。衛莊公娶於齊為莊姜,又娶於陳曰戴嬀、厲嬀。見左傳。莊姜來時,齊女二媵同來。戴嬀來時,陳女二媵同來,其一即厲嬀。其一姓不見史册,然適、妾之非一姓,此已驗矣。魯之臧宣叔以侄為繼室,大夫固有媵矣。
金履祥曰:算家有築臺三歸法。○駁曰:非也。
〈引證〉 郊特牲曰:臺門而旅樹,反坫,繡黼,丹朱中衣,大夫之僭禮也。○鄭玄曰:旅,道也。屏謂之樹,樹所以蔽行道。管氏樹塞門。塞,猶蔽也。禮:天子外屏,諸侯内屏,大夫以簾,士以帷。
〈引證〉 劉向新序曰:孔子曰,‘小哉!管仲之器。’蓋善其遇桓公,惜其不能以王也。雜事篇。○案:孟子曰‘功烈如彼其卑’,亦此意。
〈引證〉 揚子先知篇,或曰:‘齊得夷吾而霸,仲尼曰小器,請問大器。’曰:‘大器,其猶規矩準繩乎?先自治而後治人之謂大器。’
子語魯大師樂,曰:‘樂其可知也:始作,翕如也;從之,純如也,皦如也,繹如也,以成。’從,平聲。
補曰:大師,諸樂師之長,鐘師、磬師、笙師、籥師之總官。下大夫為之。周禮云:下大夫二人。作,起也。從,隨也。上篇云:先行其言而後從之。成,樂之終也。○朱子曰:翕,合也。○補曰:八音諧合曰翕,小雅云:兄弟既翕。諧合渾一曰純,無雜也。音節明白曰皦,何氏云。絡續如絲曰繹。説文云:繹,抽絲也。始作,其音緩,故翕如而已;從而其音漸促,故純如、皦如、繹如,以成,象樂音而言之也。
邢曰:大師,猶周〔禮〕[8]之大司樂。○駁曰:非也。大師,大師也。
何曰:從讀曰縱,言五音既發,放縱盡其音節[9]。○駁曰:非也。雅樂無放縱之法。第一調既作,第二調趁之。從者,趁也。
儀封人請見。曰:‘君子之至於斯也,吾未嘗不得見也。’從者見之。出曰:‘二三子何患於喪乎?天下之無道也久矣,天將以夫子為木鐸。’
鄭曰:儀,蓋衛邑。邢云:左傳衛侯入於夷儀。○補曰:封人,掌社壝之官。朱子云:賢而隱於下位者。○朱子曰:‘君子,謂當時賢者’,‘自言其平日不見絶於賢者,求以自通也’。○包曰:從者,弟子隨孔子者。○朱子曰:見之,謂通使得見也。見,音現。喪,謂失位去國。禮曰‘喪欲速貧’是也。檀弓文。○孔曰:木鐸,施政教時所振也。邢云:鐸是鈴也,其舌有金木之異。武事振金鐸,文事振木鐸。○齊氏云:木鐸,金口木舌。若金鐸,則金口金舌。○朱子曰:木鐸所以徇於道路,言天使夫子失位,周流四方以行其教,如木鐸之徇於道路也。左傳引夏書曰:遒人以木鐸徇于路。
孔曰:何患於夫子聖德之將喪亡耶?天將命孔子制作法度以號令於天下。○駁曰:非也。其言似諂,又其言不驗,孔子竟不能得位。又其言鄙而不雅,不若朱子之新説也。將,語辭。鄭風云:將叔無狃。‘天將以’者,揣度天心之辭,不必以前頭之事謂之將也。輔氏、陳氏猶守舊説,不亦謬乎?陳氏云:後説與喪字及‘天下之無道’不甚相應。○按:天下無道,故天使夫子明道也,何謂不應?○又按:古者失位去國,純用喪禮,故曲禮曰:‘大夫(士)[10]去國,逾竟,為壇位,鄉國而哭。素衣,素裳,素冠,徹緣,鞮履,素襪(篾)〔簚〕[11],乘髦馬。不蚤鬋。不祭食。’‘三月而復服’。孟子所謂‘三月無君則弔’以是也。秦繆公謂重耳曰:‘喪亦不可久。’舅犯曰:‘喪人無以為寶。[12]’重耳曰:‘身喪父死。’禮曰:‘喪不慮居。’已上檀弓文。何患乎喪,亦謂失位而去國也。
子謂韶,‘盡美矣,又盡善也’,謂武,‘盡美矣,未盡善也’。
孔曰:韶舜樂。虞書云:簫韶九成。武武王樂。周禮云:舞大武。○補曰:善,讀之如‘善世’、‘善俗’之善。易曰:‘善世而不伐。’又曰:‘居賢德善俗。’美,謂始事華盛也;易曰:美在其中而暢於四支。善,謂後事完好也。孟子云:善其後。舜紹堯而接禹,始終無缺,故其樂盡美而盡善。善其後。武王得天下,七年而崩,殷頑未服,禮樂未興,故其樂盡美而未盡善。樂,‘象成者也’。故韶九成而武六成,此所謂未盡善也。
孔曰:舜聖德受禪,故盡善;武王以征伐取天下,故未盡善。邢云:以臣伐君,雖曰應天順人,不若揖讓而受,故未盡善。○駁曰:非也。若如孔説,是讀之為‘善惡’之善也。夫善與惡對,未盡善則歸於惡而巳。善之與惡,如陰陽黑白,非陽則陰,非白則黑。陰陽之間,無非陰非陽之物;黑白之間,無非白非黑之色。既未盡善,明有一分惡根未及盡去者也。有甕焉,全體皆好,惟一孔有漏,終是破甕;有人焉,全體皆好,惟一惡未去,終是惡人,此善惡剖判之法也。況湯武之事不是小節,善則為大善,惡則為大惡,居大善而帶小惡,無是理也。若帶小惡,明非聖人;若非聖人,必歸大惡,烏可模糊言之?不惟武王為然,起此事者,文王也;成此業者,周公也。若云武王有未盡善,此罪此案,武王無獨當之理,並文王、周公皆未盡善。一家三聖,皆蒙大名,非細故也。孔子於文王、周公,必無絲毫不滿,尺童之所知也。既於文王、周公心服其聖,獨於武王常有一膜,武王不冤乎?左傳稱季子觀樂,襄二十九年。見舞韶濩者,曰:‘惟[13]有慚德。’謂湯樂。先儒執此一語,遂謂湯武之事原可訾議,梅仲真作仲虺之誥,儼稱‘猶[14]有慚德’。然季札見舞大武者,曰:‘美哉!周之盛也。’有褒而無貶,何季子美武而刺湯乎?左氏浮夸,正謂此類。總之,孔子論樂,未嘗論人;論韶武,未嘗論舜武。善與未善,亦惟聲容是評耳。功多者,其樂九成。若九淵、九韶之類是也;功未多者,其樂六成,若六英、大武之類是也。孔子謂‘未盡善’,非以是乎?
顧炎武曰:季札論文王之樂,以為‘美哉!猶有憾’,則知夫子謂武未盡善之旨矣。猶未洽於天下,孟子。此文之猶有憾也;天下未寧而崩,史記封禪書。此武之未盡善也。記曰:‘樂者,象成者也。’武王當日誅紂伐奄,三年,討其君,而寶龜之命曰:‘有大艱于西土。’殷之頑民迪屢不静,視舜之從欲以治,何如哉?故大武之樂雖作於周公,而未至於世變風移之日,聖人之時也,非人力之所能為矣。劉汝佳曰:揖讓、征誅,自是聖人所遇。使舜當武之時,亦須征伐。孔子曰:‘唐虞禪,夏后殷周繼,其義一也。’性之反之,自其從入之異。及其成功,一也。人而天,反而性矣。以是而論樂之優劣,其與以追蠡者何異哉?○案:顧説精確。
荻曰:樂之傳於後者,有全有缺。全者盡善,故夫子聞之於齊,猶能忘肉味;缺者未盡善,故夫子與賓牟賈論之而不能竟其説。○駁曰:非也。樂之既缺,何得盡美?
子曰:‘居上不寬,為禮不敬,臨喪不哀,吾何以觀之哉?’臨,去聲。
補曰:居上,謂為人君牧也;為禮,謂與人行吉凶諸禮也;臨喪,謂弔哭也;吾何以觀,言無足觀也。純云:必當時有如是之人,而孔子譏之。
〈引證〉 大戴禮曰:臨事而不敬,居喪而不哀,祭祀而不畏,朝廷而不恭,則吾無由知之矣。曾子立事篇。
〈引證〉 曲禮曰:臨喪不笑,臨喪則必有哀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