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
論語首章如乾之初九,即吾夫子潛龍之時也,故‘人不知而不愠’,有確乎不可拔之義。門人揭以為開卷第一義者,蓋所以仰述夫子文言之餘意。學而。
第一篇學以為始,第二篇政以為始,第三篇禮樂以為始終者,以其學而後平治,故政次於學;政以禮樂為本,故禮樂系於為政。若以第一篇概之,則‘學而時習’也,‘道千乘之國’也,‘禮之用’也,三篇綱領,都在於此。學者翫味,自可潛會。
‘有朋自遠方來’,恐不可謂人不知也。人有知之者,故自遠而來。來之自遠,則其近者之來可知。然此章分三節,律之於夫子之所親有者,則第一(章)〔節〕[1]夫子以天縱之聖,猶曰‘學而時習’,以示學者用工之方;第二節夫子盛德光輝及於一世,而三千之徒自遠而至;第三節如齊景、衛靈、魯之定哀,不能知夫子之聖而不得用之也,而夫子不以為愠也。
有子就枝葉,程子就本根説,即胡仲虎指有子孝悌為仁之説。而有子亦非將孝悌去做仁本,故下得一為字。蓋其意,為仁當以孝悌為先云爾。曾謂有子之賢,不知孝悌為仁中之一事耶?
第二章直以有子接統,第四章繼以曾子‘三省’之訓,故後儒以有子如曾子為言。而此則不必然,以顔子之鄰於生知,始見於為政之篇,則豈可以此而軒輊之哉。然而夫子既殁,門弟子欲以事夫子者事有子,則其造詣居可知耳,惜乎其嘉言善行之見於經籍者無多也。
曾子‘三省’,蓋學孔子也。‘為人謀而不忠’,即‘忠告而善道之’也;‘與朋友交而不信’,即‘朋友信之’也;‘傳不習乎’,即‘學而時習之’也。
先王之政,莫先於節用愛人四個字。孟子勸齊梁之君行仁政諸條許多言,不外於此。論語如經,孟子如傳;論語引而不發,含蓄有不盡言者,孟子竭言以要人易解,蓋其時勢然耳。
饒仲元以‘賢賢易色’在於‘事父母’之上,謂中庸九經‘尊賢’先‘親親’亦此意,余竊以為非也。所謂‘親親’,即諸父昆弟也。尊其位,重其禄,同其好惡。若以此為之事父母,則豈不戾乎?
夫子所謂‘謹而信’,兼言行而言也;子夏曰‘言而有信’,只從言邊説。若使言言有信,則其行亦當有常,而言顧行,行顧言,不可只以‘言之有信’蔽其人曰學矣。
‘君子不重則不威’,即敬工夫。禮曰‘儼若思’,詩曰‘其儀不忒’,皆從威重而言居敬之工。
‘慎終’,如滕文公之喪定公也;‘追遠’,如周武王之祭先王也。
‘夫子之求之’,如文王之求福焉。文王之德之純,何嘗覬幸於福耶?其盛功嵬烈、百禄是總,不求而自至。‘夫子温良恭儉讓而得之’,是不求之求也。
‘三年無改於父之道’,先儒之辨誠多矣。若其父欲改而未及改者,顧何必遲待三年耶?聖訓不可膠看,此所以章蔡輩藉口而誤世也。
‘禮之用,和為貴’,政觀孔門,若其羣弟子出入周旋、登降揖讓之際,儼若朝廷。及乎顔琴點瑟,相和而鳴,則一團春陽。
‘貧而樂,富而好禮’,當通貧富看。貧者樂,則自當好禮;富者好禮,亦當有樂處,所云‘不淫不懾’是也。
‘就有道而正焉’,為學者第一銘肺處。後世學者才有一知半解,輒有巍然底意思,不肯向人問難,故學不能長進,徘徊於訓詁之間,而無以上達。且如吕汲公、游察院諸公,非不就程張而正焉,及其成就,不免流於禪學。就正之後,必勿失焉,斯可矣。子貢只知貧無諂、富無驕之為極層工夫,及聞‘樂而好禮’之訓,便説切磋琢磨,此為後學所不及者。
夫子言舉直錯枉者再,若不知人,無以舉而錯之,此所以‘患不知人’也。
衆星拱北,如萬川必東。民之嚮德歸仁,觀乎大王之去邠文王之在岐,可驗其如星如川。為政。
‘民免而無恥’者,漢之文帝唐之太宗宋之仁宗近之,其餘則民不免矣。‘有恥且格’,後於三代而無聞焉,以其大學絜矩之政不行而然也。
孟子曰:‘規矩,方圓之至也;聖人,人倫之至也。’夫子‘不踰矩’,即盡所以為人之道,當堯舜之時則為堯舜,當湯武之時則為湯武。
四子問孝,蓋欲聞驚世絶俗之行,而夫子所答平平存在,此所以聖人教人之法也。事其親,愉容惋色,禮與敬至,慎其疾,毋貽親憂,是謂孝也,夫豈有别般事?
‘吾與回言終日,不違如愚’,即聞之而説也,説故如愚。如愚者,是不違之貌。
‘視其所以’章,洪慶善曰:‘孟子觀人之法,非有過人之聰明不能;夫子之法,人皆可用。’此有大不然者。‘有諸己而後求諸人’,己若無學力可以知人,則一視一觀一察之間,顧何以卞其似是而非,彌近而亂者耶?須吾心如明鏡止水,物無遯情,故朱子曰:‘學做〔工夫〕到知人地位,〔已〕甚高。[2]’
‘温故知新’,‘故’與‘新’之間,有偏輕偏重之論。而譬如先讀大學,後讀中庸中庸之方讀,而大學之易忘,勢使然也。故雖讀中庸,兼習大學,是謂温故知新。
范淳夫以為‘子貢之患,非言之艱而行之艱’。此非獨子貢之患,通古今之患。傅説之告其君亦以此,而朱子曰‘做時不如説時’。
夫子言君子小人之别,不過比與周矣,和與同矣,驕與泰矣。驟看則似若魯衛,細推則不翅燕越。君子所貴乎審幾微。
學之而後思為省察,思之而後學為緼繹。省察則不罔,緼繹則不殆。
以不知為知者,後世學者之所不免。朱子注曰:‘雖或不能盡知,而無自欺之蔽,亦不害其為知〔矣〕。況由此而求之,又有可知之理乎?’夫子言外之旨,朱子發之甚明白。余因此而反省,則以不知為知者甚多,愓然驚懼,如受悔責於洙水、考亭之間矣。
‘子張學干禄’之禄字,或者以為禄即福,干禄即求福,故夫子以言行寡尤悔,則福在其中教之云。而以‘學也,禄在其中’之義言之,則或説非矣。‘經德不回,非以干禄’,所以啓或者疑歟?
哀公、季孫之問,在於民服民勸;夫子之答,即其所以服、所以勸之實。而俱不能從,則魯何以一變至道耶?
五常之有信,如五行之有土。人而無信,如四序之無土,不可以行,故夫子比之於車無輗軏。
八佾一篇總論禮樂,而喪祭廟社與射禮詩樂皆備焉,獨‘夷狄有君’一章語意似不屬。蓋是時禮壞樂崩,諸夏汩陳,夷狄則猶有君長之禮,比之魯三桓晉六卿,似或勝焉,故以此同編於八佾也。八佾。
文武在上,則禮樂興;桀紂在上,則禮樂淪,仁與不仁之分也。當夫子之時,大夫祭於山,樂師入於海,則時無仁人也,夫子所以發不仁如何之嘆也。
寧儉、寧戚,二寧字即麻冕從純之意,非得中之謂也。不奢不儉而合於儀則者,孔子之鄉黨也;若易若戚而合於節文者,孟子之後喪也。
泰山魯邦所詹,而季氏旅之;顓臾東蒙是主,而季氏伐之。夫子責冉氏以不(求)〔救〕其失,獨於佾舞雍徹不尤冉氏者,何也?魯僭王禮,有所諱也。若正其僭禮之罪,則魯君居先,故只於泰山、顓臾之有事責冉氏,蓋亦春秋之微意也。
禮必以忠信為質,故夫子有‘繪事後素’之喻。而‘主忠信’之主字,亦質字之義也。一家而有一家之主,曰家君;一國而有一國之主,曰國君;一身而有一身之主,曰天君。有君然後有臣,不主忠信而欲行於世者,如狼疾人耳。
夫子所祖述者,堯舜也;所憲章者,文武也。夏禹殷湯之制,禮亦不外於堯舜文武,則夫子之能言者,此也。第其斟酌之隨時變通,作為之因俗損益,非文獻不能一一推驗。
‘禘自既灌’章,唐趙匡朱子書以‘伯循’。伯循即匡之字也,書字不書名,避太祖諱也。
伯禽郊禘,則季氏之佾舞出;康叔戒飲,則武公之初筵作,故聖人謹其始。
既灌而往,夫子不欲觀,以‘祭如在’之誠觀之,故知魯之君臣懈怠而不誠。若非夫子,則不知也。此可與禮器所稱子路與季氏之祭者參看。
夫子答王孫賈媚竈之問,嚴於鈇鉞。凡人之不能踐形而失其賦予之性者,是獲罪于天。
‘吾從周’,即‘從先進’之意也。‘郁郁乎文哉’之文,如‘斯文’之文,非謂‘文質’之文。‘斯文’之文,即道也,如‘魯一變至道’之道。
夫子自幼時習俎豆之容,況以天縱之聖,豈或不嫺於太廟之禮?而若其執事之際,自堂徂基以告其濯,自羊徂牛以告其充,自鼐及鼒以告其潔,以至登降之節,出入之次,不問則不可,此所以問之為禮也。
告朔之羊,如鄭伯之歸祊,而不祀泰山。天子雖不復巡狩,湯沐之邑豈為與人?此章當與左傳並看。
夫子‘事君盡禮’,觀於鄉黨可以得其詳。孟子所謂‘莫如我敬王’,亦此意。而夫子之盡其禮者,不但在於禮數之節,以趨走為恭也。
‘君使臣以禮,臣事君以忠’,自堯之使舜、舜之事堯,至湯武之於伊吕是也。君雖不以禮遇之而盡其忠者,桀紂之於龍干是也。為人臣之道,所在盡其忠而已。
‘儀封人’章之入於八佾篇,其請見之語,能有禮讓之風,及見而退也,又能知夫子可以興禮樂而開太平也。
孟母三遷,而孟子為亞聖,里仁之效也。曾子有不入之里,墨子有回車之邑。齊之勇武,至田横而猶存;魯之弦誦,及項籍而不變。聖人之言,豈欺余哉?雖千萬年,如合符契。里仁。
‘仁者安仁’,即下章能好惡人也。好惡一循於天理之公,吾何與焉。‘知者利仁’,即上章擇而處仁也。以仁為利,知所去就。
‘我欲仁,斯仁至。’‘志者,心之所之也’,志在於仁,則自無惡矣。無惡者,仁至之漸。
‘不忮’則不處乎不以其道之富貴,‘不求’則不去乎不以其道之貧賤。‘不忮不求,何用不臧’,此夫子所以發警於仲由歟?
‘君子去仁,惡乎成名’,此‘名’字非謂‘好名’之名,即‘大德必得其名’之名也。為名而求仁,非君子。
‘違仁’與‘去仁’不同。去者,棄之也;違者,離之也。‘依於仁’則不違,顔子之不違,是依仁之意。
‘一日用力於仁’,非定期預度之謂。若能即日用其力,則便是求仁之法。如冉求之‘力不足’者,自畫也。非自畫者,一日二日當造極處。
‘蓋有之矣,我未之見也’,即聖人忠厚惇實之言,不欲輕絶人也。且其企待顧望之誠,藹然辭旨之表,讀此而不求仁者,真無人心也。
‘朝聞道,夕死可矣’,如‘守死善道’。死者人所惡者,道有至樂,故可以博其至惡。人而不知道,則不如死矣。此夫子所以甚言道之不可不知,非謂聞道而即死也。
衣食,人之日用也,不可一時無者,若留心於美惡豐菲之間,是人心之流於慾也。志於道則不然者,即人心聽於道心也。
‘無適’、‘無莫’,即物來順應之義。我心如鏡,豈有此則照,彼則不照之理哉?妍者來便照,媸者來便照,此為無適莫之義。而若其所從者,惟義是已。管仲,一管仲耳,不知禮則曰不知禮,如其仁則曰如其仁,是‘義之與比’也。
‘放於利’,則不知恕字工夫也。惟吾身是利怨之府也,故能恕則無怨。
‘能以禮讓為國乎?何有’,較看於‘為國以禮,其言不讓’,言雖殊而義則同。子路率爾之對,不能知讓,故夫子責之以不讓。讓者,禮之實也。玉帛交錯,徒有其文,則不可以為禮,故為之登降揖讓以為之節。
‘不患無位,患所以立’,則脩天爵,而人爵不患不至之意也。夫子之意,非謂盡其所立之方以求其位也。其理則盡其所立之方,自然有位,此所以學然後仕。
‘一貫’,即易之乾元,範之皇極,中庸之大本,大學之絜矩,孟子之性善,周子之静,張子之誠,程子之敬,朱子之中是也。
‘以約失之者鮮’,此約字即束之之意也。未有箕踞而心不慢者。
訥其言,便若不重則不威;敏於行,便若為之不厭。行欲其敏,言欲其訥,只是行在言先。
德之有鄰,觀於堯、舜、禹、湯、文、武、周、孔之時,如皋、夔、稷、契、伊、吕、顔、曾之徒為其鄰,此所以‘有朋自遠方而來’,風雲從龍虎而至也。
夫子以其女妻公冶長,即堯之嬪虞之意也。舜雖號泣田間,當浚井塗廩之厄,其人則聖也;公冶長雖在縲絏,其人則賢也。二聖人器量,於此可以仰認矣,後世豈有此事。公冶長。
觀於夫子之美子賤,益可驗‘里仁為美’、‘以友輔仁’之訓矣。蓬以麻直,沙以水潔,近朱則赤,近墨則黑,君子所兢兢者,顧不在於交與之際乎。
仁道至大,仲弓雖有南面之才,夫子不以仁許之;管仲‘如其仁’,非全體之仁也。
夫子之説漆雕開者,説其志也;夫子之樂閔子、子貢者,樂其氣象也;夫子之與子貢、曾點者,與其素位也。
子路之勇如狂簡之士,故夫子每抑之。‘暴虎馮河’之喻,由瑟某門之戒,皆取材之意,而子路終不免焉,甚可惜也。
‘孟武伯問三子’章當與‘浴沂’章參看。夫子之言三子之才,即三子所自言者,此聖人知人之術也。恨武伯不問曾皙,而不得見夫子之所答也。
子貢亞於顔子,故夫子必於子貢而問其孰愈者,蓋欲試子貢之自知深淺之如何。子貢自知其不及,故其所以仰對者蓋如此,非但自知也明,自有見賢思齊之意藹然而見者。
衛武公年過九耋,尚云‘夙興夜寐’,況宰予方出入聖門,而當晝而寢乎?博弈‘猶賢乎已’,政為此等處而發也。
項王以勇名,而印刓不與,慾也,故其勇也不過婦人之仁而止焉。意申棖有好勇之意,而欠寡慾之工乎?
子貢所謂我不欲人加於我,我亦欲無加人,即夫子之(之)[3]於匡人、桓魋,只曰‘其(於)〔如〕予何’而已之意。
‘性與天道’章,朱子注曰‘性者,人所受之天理’,不及物性者,何也?以子貢所得聞者,即吾人五常之全德也,故言人不言物。而朱子於‘曾子一貫’章曰‘實理流行,發生萬物,牛得之而為牛,馬得之為馬,草木得之而為(為)[4]草木’,此所以分人物而言也。
‘未之能行,唯恐有聞’,後於子路,千有餘年,惟蜀漢之武安王當之。而武安則審於去就之義,從先王以圖興復;子路則昧於取舍之分,事出公以及禍難。武安若在夫子之時,當居子路之上矣。忠可以貫日,義可以薄雲,而謹獨之工,雖孔門諸子莫之或先。嗚呼,盛哉!
聖人不掩寸長,故臧武仲則謂之知,孔文子則謂之文,此為好惡之得其正者。
恭有二義,莊敬一也,卑屈一也。左丘明之所恥者,足恭也。公孫僑之有君子道者,行己之恭也。有子所謂‘恭近於禮’,僑實有之。
養民、使民,民則一也;所以養、所以使,則異焉。寬賦薄歛,興利袪瘼,桑麻不病,村閭無警,即養也,養者,安之也;親上事長,入孝出悌,患難相救,守望相助,即使也,使者,教之也。先養而後教,蓋有得於既富且教之義,故夫子許之。
敬為百度之主宰,子之於父,弟之於兄,婦之於夫,臣之於君,少之於長,卑之於尊,莫不以敬為之防範。而若朋友,則年相若也,地相敵也,狎之則易,敬之則難,久之而愈敬,敬之而愈久,為尤難。此夫子所以美晏婴者也。但嬰不知敬夫子而沮其進,是可惜也。禮云‘賢者狎而敬之’,嬰實有焉。
仁能忠能清,忠清不能仁。紀信之忠,嚴陵之清,即仁之一節耳,非所謂得其全體之仁也。
不當思而思,則有廊柱之數焉;當思而不思,則有唐棣之遠焉。思而學則不殆,學而思則不罔,夫子之譏文子,以其無學力而徒能弊弊於思也。
甯武子之所以為愚,非癡暗也,即忠實敦樸之謂也。以其忠實敦樸也,故周旋於危急之秋,能保其君而全其身。若使武子只謀其身之全,而不思其君之保,則悖也,非愚也。武子之愚,先看保其君之為愚忠,然後傳之後世可以無弊。
狂簡之所以裁之者,如以刀尺裁定布帛者然。雖狂且簡者,皆不敢外於夫子從心之矩,自當有取材之效矣。
‘伯夷、叔齊不念舊惡’之迹,不傳於世。而疾惡如讎,改之則忘,非但‘怨者用希’,便是到得聖人地位處。
微生高乞醯,非直道待人,此有不可以一概論者。若有乞藥於我,問其病,則非此藥不活,而我則無所儲,鄰人則有儲,既知其因此而活人,而懲微生高事不乞於鄰,則萬萬不可。然則奈何?鄰人與乞藥者皆以實狀言之,則恐好。
不知‘巧言、令色、足恭’之為恥,則有拜於胡虜之庭者矣;不知匿怨友人之為恥,則有稱臣於讎賊之國者矣。
‘願車馬,衣輕裘,與朋友共,敝之而無憾’,雖似庸常,别無驚人動俗之想,而思不出其位,道得自家胸中無物我之意,其心廓然,其趣悠然。大抵子路‘惟恐有聞’、‘無宿諾’,多般長處,皆從此做將去。
‘見其過而内自訟’,‘見不賢而内自省’,與夫‘内省不疚’,皆鞭辟近裏之工。與其口然,曷若心許;與其恥言,盍若過行?夫子三言内字,只是戒慎恐懼。
夫子撝謙之德,如聖與仁,皆讓而不居。獨於好學、好古、誨人不倦輒不讓,蓋所以教人也。
雍也之問子桑伯子,蓋以己之較彼,略相髣髴而然。當其時,如原壤、微生畝、接輿、桀溺者流,無非太簡者,蓋不得見裁於聖人,如仲弓之本來行簡,而得聞居敬之工也。雍也。
成王不以武庚之罪廢微子之封,是謂‘不遷怒’;宣王今日晏朝,明日早朝,是謂‘不貳過’。
顔子好學論程伊川十八歲應試於國子直講胡安定者,其師生之盛亦云美矣。其論以正心養性為學,深有契乎‘不遷怒,不貳過’之旨矣。顔子所謂‘不違如愚’,‘無伐善,無施勞’,都是正心養性之工。而至‘克己復禮’,則心已正矣,性已養矣,鑽堅仰高,政在此時。大抵‘好學’二字,孔顔惟當之。夫子所自許而許顔子,惟此二字,餘子則無聞焉。
子華使齊輔潛庵曰‘大夫無私交,此必未為大夫時事’,似或然矣。但原思為宰,即夫子為司寇時,而門人並書於一章之内,設如馮厚齋之言,雖非必同時,亦非遼遠闊絶之事,以此而何以斷其事耶?又赤也使齊,何以的知其使於齊之大夫耶?如子路之往見荷蓧,亦夫子之所使,則似此處有不可硬解。
顔子‘三月不違仁’,有異於終食之頃不違仁。終食之頃不違仁,有異於依仁。依仁,亦有人與仁為二之嫌。孟子曰‘仁者,人也’,即夫子所謂‘仁遠乎哉’之意也。
子貢之達,是‘通達事理’之達,非夫子答子張問達之達,而聞一知二,所以為達。
閔子‘善為我辭’之言,言於使者之言也。使者之往告季氏之言,包在於‘善辭’二字之中,其辭氣和中有嚴,宜其氣象之誾誾也。
一簞食,一瓢飲,在他人則不堪其憂,在顔子則不改其樂。憂而至於不堪處,樂而至於不改,此所以為顔子。憂與樂對,不堪與不改對,人與顔子對。
冉求多才多能,無真積力久之實,故不能盡其力、竭其心於求道之方。若謂求也不能説子之道云爾,則豈求也之本志哉?胡氏所謂夫子稱顔回冉求聞之,故有是言云者,亦甚迫切。
夫子所欲見者,仁者也,好學者也。故問子游,不問所以為政之由,問得人與否,即樂育英才之意也。
讀‘孟之反不伐’之訓,其有不惕然而知愧者乎?顧余點檢前事,若有片善絲勞而人有不及知者,則心中有沓沓底意,今焉怳然如有所覺。大禹之不伐,顔子之無伐,孟之反之不伐,造詣雖殊,其不誇張則同。
夫子於中庸、於仁、於道,皆以日用切緊者喻之,以要人易知而易行。‘誰能出不由户’、‘人莫不飲食’、‘蹈水火而死’者是也。
質勝文謂之野。子路勇往直前,不修邊幅,其質勝文者,故夫子謂子路野哉。
‘罔之生也幸而免’,即僥倖獲免也,非免之為幸也,如盜跖之類是耳。
‘中人以下不可以語上’,譬如飢餒之人,不以糜粥漸次進之,猝然加以美羞珍饌,不吐則滯,非徒無益,反有扞格之患。糜粥若有效,則自當飯飯,而有效,則饌羞自當進之。雖中人以下,若有開發長進之益,亦可以語上矣。
‘敬鬼神而遠之’,程子所以未嘗背佛而坐也;‘先難後獲’,諸葛武侯所謂‘成敗利鈍,非所逆睹’也。
以易之坎艮二卦反觀於‘樂山樂水’章,則可以知夫子之所形容也。洊水為坎,而君子以常德行習教事,此所以治己治人,動而為功者也;兼山為艮,而君子以思不出其位,此所以當止而止,當行而行,静而為體者也。動者之壽不及於静者,唐庚硯銘,可以喻大。
‘魯一變至於道’,即人存政舉後事。故夫子對哀公問政,以‘文武之政,布在方策’為言。所謂方策所在之政,即在魯之周禮也。
‘觚不觚’,蓋嘆其時人之刓方為圓也。當是時,如微生畝、楚接輿之徒,不但果忘,欲圓而不方者。
‘博文約禮’,如‘中散為萬事,末復合為一理’也。後世儒者,不能知心性之為何物,而惟以淹貫為能事,奇文僻書,牛鬼蛇神之説,是耽是嗜,世教人文,職此而日降。夫子所謂文者,非謂此等文字也。文亦禮也,禮亦文也。
子路便一直腸子。故夫子之見南子,欲往公山、佛肸之召,若非大聖地位,則人不可不致疑也,許多羣弟子中,惟子路番番見於色辭,此非直腸而何?冉有問子貢以夫子為衛君之時,若使子路當之,必直問夫子當如何為之,不當問夷齊何人,故直曰‘衛君待子而為政’。
子路之不悦於子見南子,蓋不知中庸之道也。聖人行事,只是平平常常,無過不及而已,故夫子直以‘中庸’二字言之,有如告子路者然。
夫子答子貢博施濟衆之問,便與一貫之旨相似。‘己欲立而立人,己欲達而達人’,且能‘近取譬’於吾身,則非忠恕而然乎哉?言其體則仁,言其用則忠恕。忠恕之中,忠為體,恕為用。
古者,先於我者也。舜以堯為古,禹以舜為古,而心誠好之,故變今為古。夫子則不能得位行道,由古而變今,故述古人之詩、書、禮、樂以當一治之運,此其為功不在於堯舜之下也。述而。
夫子之憂有四,而‘不善不能改’為宗旨。譬之止水,如有一點動處,便不可謂止水。若不改不善,則德何以修,學何以講,義亦何從而徙耶?
殷之高宗,雖於無形狀、没把捉之地,一心在於良弼,則夢見傅説。若夫子,其志在於周公,誠孚藹然,則繡裳赤舃,豈有不夢之理?朱子之説比程子尤覺灑然。
‘志於道’章游藝居末,或曰‘行有餘力,則以學文’之義云。而有不然者,游之云乎者,非學與習之謂也。吾既志於道矣,據於德而依於仁矣,有時涵泳乎六藝之文,以為適性怡神之資,故不曰習,不曰學,而曰游矣。此與程子‘訪花隨柳’一般趣味。
‘據於德’,黄文肅公曰‘德者,吾身所學而有得之善’,恐欠商量。德者,得也,即吾心固有之物,則是豈但曰‘學而有得’云乎哉?
‘洋洋乎!發育萬物,峻極乎天’,道之極於至大而無外也;‘優優大哉!禮儀三百,威儀三千’,道之入於至小而無間也。故依於仁者,所以極其大也;游於藝者,所以入其小也。小大並臻其極,然後為至聖。
束脩以來,未嘗無誨,故弟子至於三千。而身通六藝者不及三十分之一,則誨雖不倦,學不能不厭,從可知矣。惜乎,三千之徒得遇夫子,即千載一時,而虚度日月,名湮没而不傳也。
以子貢之聰明,尚聞一知二,況舉一隅能以三隅反,且幾人哉。此非舉一便知三之意也,夫子若告人以東方之所以為東方,則其人也引而伸之,默會於西南北之所以然,是謂舉一反三。
‘君子食無求飽’,雖非有喪者之側,夫子豈飽食為哉?若喪側,則食不能甘也。
‘舍之則藏’,顔子已有餘矣;‘用之則行’,非專謂行止久速,即行道之謂也。此則夫子已以四代之制告之,顔子可以領會而施行也。
‘富而可求’章‘從吾所好’四字,朱子釋之以‘安於義理’,儘無容更議。而有如周茂叔問孔顔所樂者何事,只言其好,不言其好處在那裏,即亦聖人使學者從容自得之意也。
‘聞韶不知肉味’,政如夢見周公之時,都是至誠無息處。
衛輒拒父,以子貢之知尚有然疑之心,至以夷齊之事問於夫子,則義理之不明,倫綱之不立,到此極矣。子而拒其父,豈逃罪於天壤之間哉?
富貴貧賤,惟義是適,使夫子當堯舜之世,為稷契不為巢許。夫子之所遇,在魯則哀公,在齊則景公,而在衛則靈公祖孫。其於君臣父子之倫俱有所失,真所謂無道之邦,夫子豈有枉道而求當貴之心哉?
夫子心中自有一部易矣,豈有更學之易哉?‘先天而天(不)〔弗〕違,後天而奉天時’,知進知退,其惟聖人,而尚云學易可無大過,則易豈易言之書哉?後世之説易者,不免燕郢幾希。
夫子一言一語,無非教也。所慎非但齊、戰、疾,所言非但詩、書、禮,而特舉其大耳。
夫子教人,‘不憤不啓’,蓋欲‘發憤忘食’,而做來若‘樂而忘憂’,至於不知老至,則是太和元氣充滿於兩間,與天地合其德也。六章又言我非生知者,蓋亦承此章而言,示學者循級上達之方也。
學者亦慎於言,不必他求。常言夫子之所雅言,不道夫子之所不語,則慎莫過於此者。
易曰‘一人行則得其友’,夫子曰‘三人行,必有我師’。夫學者修己之方,莫不資於師友之益,而求之古昔,亦有師友。殷鑑在夏后之世,則夏為殷之師,此為不善者改之;孟子言必稱堯舜,則堯舜為孟子之師,此為善者從之。若尚友千載,朝暮而遇者亦不患不足也。
向魋常欲害夫子,而司馬牛則受業於夫子。其問難之際,誠意藹然,若父兄之於子弟,於此有以見大聖人交際不以兄弟之故,而絶其向善之路也。若如後世,則不但因跖而廢惠也,攻其人之不足,至於攻其黨,可謂異哉。
‘二三子以我為隱乎,吾無隱乎爾’,夫子以此告門人,蓋以作止語默,無非教也。而門人或恐後人之不知蹊逕,就其下章而書之曰‘子以四教:文行忠信’。此等處潛心諷誦,自不覺其滋味愈久而愈新。
夫子以不得見聖人、君子與善人、有恒者發嘆者,所以勉門人也。聖人,夫子所自道,夫子之外豈有他聖人?若君子,則顔曾也;善人,則閔冉也;有恒,則子貢、子夏、子張、子路可以當之。而尚以不見為言,故余以為勉其門人而發也。
夫子‘無可無不可’,而三人之行必擇其善,多聞而又擇其善,此大舜‘無非取於人者’之義也。聖而益聖,不自滿假,愈見其盛德至善無所不及。書云‘嘉言罔有伏’,人有嘉言,舜取以用之,此便為舜之嘉言,而無人己之别也。‘人之彦聖,其心好之,不啻若自其口出’,則我亦為彦聖。
‘互鄉難與言’章,自‘人潔’止‘往也’十四字,朱子置之於‘與其進也’之上,而張宣公則因舊以為釋。此宣公不敢當朱子處。若非其知也不惑,其勇也不懼,則聖人片言隻字,何可容易裁割耶?
佛肸、公山,夫子亦欲往見,則互鄉童子何必拒之。‘不保其往’,‘不與其退’,即聖人容物之量。而孺悲則終不得見焉,孺悲之失概可知耳。然而取瑟而歌,為不屑之教,則物不終棄,又可見聖心矣。
‘斯仁至矣’者,仁在此之謂也;‘日月至焉’者,人造仁域之謂也。聖凡之殊,自有階級類如此。
夫子以‘君子坦蕩蕩’訓門人,門人乃於下章言夫子‘温而厲,威而不猛,恭而安’,以著夫子中和之氣見於容貌之間者,不但坦蕩蕩而已。此二章當合看,不當離看。
夫子言泰伯至德,一以諷衛出公,一以美南宫适,默想言外之旨,蓋如此。〔泰伯〕[5]。
恭、慎、勇、直,非不好個題目,若不取裁於節文儀則,則便有弊。此亦以‘四勿’為主。
‘故舊不遺,則民不偷’,即上行下效之美也。朱家匿季布,而西京之俗厚;鮑叔舉夷吾,而齊桓之興勃。偏霸游俠尚如此,況儒者乎?
‘曾子有疾’二章,即大學之餘意也。修其身,則其没也寧,此為孝之至也。故如籩豆之事,即其細節也,曾子之所以為孝在於此。
‘有若無,實若虚’,與‘亡而為有,虚而為盈’正相反。此所以為顔子,所以為無恒者之分。而謝上蔡去一矜字,即‘有若無,實若虚’之階梯。
託孤寄命,臨大節不可奪,惟周公是也。成王非六尺之孤乎?東都非百里之命乎?東征非不可奪之大節乎?後世則漢之諸葛忠武皇明之于忠肅公,庶幾近之。
任重道遠,由於弘毅。弘者,乾之道也;毅者,坤之道也。天行不息,地厚載物。
‘興於詩,立於禮,成於樂’,即舜之命夔之辭也。‘詩言志,歌永言’者,‘興於詩’也;‘直而温,寬而栗,剛而無虐,簡而無傲’者,‘立於禮’也;‘聲依永,律和聲’者,‘成於樂’也。興者,如風之振;立者,如山之定;成者,如器之完。不興則不立,不立則不成。
‘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即‘不言而喻’,‘無為而化’。此子貢所謂‘立之斯立,道之斯行,綏之斯來,動之斯和’。
孟子曰‘孔子不為已甚’者,出於夫子所謂‘人之不仁,疾之已甚’之訓。
三年學,志於穀,猶或可也。未嘗三月學,而志已在穀,近俗滔滔。小子何莫學夫子之訓?
篤於志,信於道,是為好學。好之則是篤信也,‘守死’屬於篤,‘善道’屬於信。曾子任重致遠,蓋祖於此。其一生工夫,只在篤信,曰‘唯’之美,亦從此出。
‘天下有道則見’,朱子曰‘天下,舉一世而言’,可謂盛水不漏。似此等處,後人易於汎看。而朱子訓釋,無一字一句不精神。若不以‘舉一世’言之,則孔子之轍環,孟子之傳食,比諸沮溺之流容有可議者然,故特揭‘舉一世’三字,以示孔孟之冀遇有道,沮溺之隱去無義也。
‘學如不及’,較之‘望道如[6]未之見’,差有間焉。譬之風水,‘學如不及’如尋入腦處,‘望道如未之見’如尋結穴處。雖知其入腦與結穴之在此,姑未能的然自信,則如不及矣,如未見矣。
舜禹之有天下而不與,素其位也;堯之則天之大,全其性也;文王之三分有二,而服事殷紂,盡其忠也;禹之致孝、致美與盡力溝洫,修其職也。合堯舜禹文而隨處皆然者,夫子也。
夫子所罕言與不語有異。所謂罕言者,時或言之而甚稀闊不頻也。利仁之利,仁至之仁,知天命之命,亦未嘗不言也。子罕。
達巷黨人與太宰徒知夫子之博學多能,而不能知其道全而德備,故夫子以執御與鄙事言之,即聖不自聖也。若後世略通一藝者,為技癢所使,惟恐人之不我知也,是坐無克己工夫。
夫子有四絶,顔子有四勿,曾子有三省。自三省而至於四勿,自四勿而至於四絶,然後可以一貫。省者,察也,察而後勿之;勿者,禁也,勿而後絶之;絶者,無也。夫子則自志學之時,便已絶四。
惟天知夫子,惟夫子知天,如慈父孝子,一心相通。故雖匡人之難,甚於燃眉,自信而信天有如此。
‘有鄙夫問於我,空空如也,我叩其兩端而竭焉’,與‘不憤不啓,不悱不發’,似若相反,而意實相貫焉。‘叩其兩端而告之’者,必在於憤悱啓發之前。既竭兩端而無反三之意,則始不復矣,此所以誨不倦也。學者於此當細究。
天未喪斯文,而既生德於夫子矣,鳳鳥不鳴於山,龍馬不出於河,則斯文將不得行於世,而生民將不得被其德矣。此則夫子所罕言之命也。
‘夫子循循然善誘人’,非獨偏於顔子。而惟顔子説而不惰,故所見至於卓爾,而仰高鑽堅,瞻前忽後,極其形容之盛,乃能如此。
‘仰之彌高’者,‘高山仰止’也;‘鑽之彌堅’者,切磋琢磨也;瞻前忽後者,‘聖而不可知之之謂神’也,一節深於一節。泰山雖高,可以窮其頂矣,玉石之堅,將無以鑽而通之。玉石雖堅,猶有鑽通之理,瞻之而若在其前,忽然若在其後,其前其後,不可以方物,其瞻其忽,不可以把捉,則惟顔子能知夫子之道與天地鬼神相合而無間。
博文是道問學,約禮是尊德性,復禮則仁。仁之為德,至大無外,此所以為道體之大也。
文者,自禮樂、射御、書數之文,至天文、人文,並包其中。禮則純是天理之節文。文亦禮也,禮亦文也,惟在於博而約之而已。
老泉蘇子曰:‘功之成,非成於成之日,蓋必有所由起。’顔子得見卓爾,即由於勉循不已之功。而欲從而末由,則特不過咫尺之間,而其遠如天,其高如山,此顔子所以發嘆也。
夫子疾病,子路欲禱,又使門人為臣。其忠愛之心令人感涕,但違於禮而背於理,故夫子責之。君子貴正終,子路私情也,夫子正道也。
有美玉則善賈自至,何可求之哉?若求之,則爐金之自躍也。
‘雅頌各得其所’,鄭夾漈以為雅頌之聲有别,此説恐近於局。夫子所謂得其所者,正其譌誤,序其第次也。
川者是形而下之物也,及其‘不舍晝夜’,則便可見形而上之道。所以逝而不舍之者,即道。孟子‘浩然’章所謂‘無是’者,氣也;‘夫子川上’章所謂‘如斯’者,理也。朱子曰‘往者過,來者續’,兼理氣而言也。
‘吾未見好德如好色者’,史記以為衛靈公與夫人同車,使孔子為次乘,孔子醜之,故有是言。竊恐其不然。夫子若醜靈公之與夫人同車者,必不為其次乘而從之也,此與南子之見有異。南子在宫中,以小君之禮欲見夫子,夫子就而見之,禮也。若靈公親與南子同車而過市中,男女之分,褻瀆極矣,孔子豈有從其後之理哉?虞人之賤也,尚以非其招而不往,況以夫子之聖,從靈公、南子同車之後,而不以為恥歟?以‘好色’二字傅會於此,傳之後世,其為誣聖,當如何哉?樂記曰,君子‘姦聲亂色不留聰明,淫樂慝禮不接心術’。靈公此舉,亂色也,慝禮也,夫子雖不諫而止,寧或躬駕而隨之哉?
人之有惰心,因其厭苦而生。若有好説之意,則惰心何從而生?曾皙嗜羊棗,如非心誠好之,食必惰矣;舜為善,如非心誠好之,亦不必鷄鳴孳孳也。顔子於夫子之言無所不説,故自然不惰。説者,不惰之本;不惰者,説之效。
子謂顔淵‘未見其止’之嘆,當與‘子在川上’章參看。此可以見顔子之於道幾乎聖也。
‘苗而不秀’,‘秀而不實’,譬之則苗如知之者,秀如好之者,實如樂之者。學者所當勉者,在於不實則弗措,不樂則弗措。
法語巽言,反觀乎夫子之所以與人言語者,則如答季康子問盜,法語也;如答陽貨勸仕,巽言也;如答子路行三軍,法語也;如答子貢‘回愈’,巽言也。
志之難奪,有如萬人一心,擺陣之中奪其元帥之為難,而反有甚焉。帥則可奪,志不可奪,士之立志當如此。
凡人之與人共立也,不知學問道德,吾不如其人之為恥;惟知衣巾飲食,吾不如其人之為恥。而子路心廣而氣邁,不以外物累其志,卓乎不可及處,此所以與舜、顔淵並稱知仁勇者也。
達乎事物之理,則無所惑矣;明乎公私之分,則無所憂矣;配乎道義之真,則無所懼矣。但勇一字易歸於血氣,如北宫黝之不目逃,告子之不動心是也。故朱子以孟子‘浩然’章之義釋‘勇者不懼’之訓,蓋以此也。
‘可與共學’,知之事也;‘可與適道’,仁之事也;‘可與立’,勇之事也。可與權,通貫乎三事。大抵權者,非聖智之出衆者難以用之。反乎經而合乎經,是謂之權。其適中之難,難於守經,故曰‘未可與’也。
程子所謂‘權只是經’,矯漢儒之枉而過於直也。權而合經,無異守經,故夫子以為‘未可與權’,此與孟子所謂反經有異。朱子曰‘權與經當辨’,正得夫子之意。
‘豈不爾思?室是遠而’,爾即所思之人也,室即其人之居也。理之在人,如人之在室,不思則已,思則便在於此。夫子於易咸之九四曰‘憧憧往來,朋從爾思’,則曰‘天下何思何慮’;於詩之唐棣曰‘豈不爾思?室是遠而’,則曰‘未之思也,夫何遠之有’者,何也?易以理而言也,朋所以比之於理也,理莫非自然,若思之而從,則所從者非全體也;詩以仁而言也,室所以比之於仁也,仁未嘗遠於人,若求之而思,則所思者即至德也。聖人之言,各有所指,靡不曲暢而旁通,惟在學者潛心翫賾之如何爾。
仁字是首章之所以謂罕言者也,故於其末章以此編録,雖非直言求仁之言,言外之旨即求仁也。故將此應彼,蓋有深意。
讀論語九篇,不能經意,只事信筆,而比之童習,粗有所得,此所以學貴講熟也。矮檐烈陽,手卷就陰,無久坐之頃,纔坐旋起,日十數。夜欲對松燈繙閲,而蚊蚋四至,亦不能如意,是甚憤也。北方唇舌,付之膜外,便覺無事,因始第十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