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伯第八】
凡二十一章。
〇子曰：‘恭而無禮則勞，慎而無禮則葸，勇而無禮則亂，直而無禮則絞。君子篤於親，則民興於仁；故舊不遺，則民不偷。’
但知恭之為恭，而無所執以自立，則僕僕之恭，寧不勞乎？横渠之説太强，朱子所以不敢取也。
〇曾子有疾，召門弟子曰：‘啓予足！啓予手！詩云：“戰戰兢兢，如臨深淵，如履薄冰。”而今而後，吾知免夫！小子！’
啓手啓足，尚慮其或有一毫毁傷也。及視而知其無所傷毁，然後乃始自言平日敬慎其身凛凛然，常唯傷毁之是懼，至於今日而方知得免於此也。語畢而復呼門人，其深自幸其得全之意，千載之下亦可默而想也。注謂‘以其所保之全示門人，言其保之之難’，‘語畢而又呼之，以致丁寧，其警之也深矣’。啓手啓足但是思所自省爾，初非欲以示人，其又呼門人，亦不過使知自幸於得全之意爾，未見其在於警人。讀者苟能深味曾子之言，則當識其意之所存。若乃門人見曾子所言如此，皆知所以自警，則有之矣。
〇曾子有疾，孟敬子問之。曾子言曰：‘鳥之將死，其鳴也哀；人之將死，其言也善。君子所貴乎道者三：動容貌，斯遠暴慢矣；正顔色，斯近信矣；出辭氣，斯遠鄙倍矣。籩豆之事，則有司存。’
曾子之於敬子，先致丁寧，使知其言之可思，因言道之所貴不在於辨名物而識品節，唯克謹乎容貌、顔色、辭氣之間，無此三者之病而後可也。
〇曾子曰：‘以能問於不能，以多問於寡；有若無，實若虚，犯而不校，昔者吾友嘗從事於斯矣。’
顔子好善無有已，故初不知己之果能果多，而唯恐一善之或遺，必以問人。及其問於人也，又未嘗有自挾之心，既有而似於無，既實而似於虚，所以人樂告以善；喜怒不以累，故其或横逆之來，有自反而無所校，所以恥遠於其身。朱子釋‘犯而不校’曰‘不見物我之有間’。‘犯而不校’若謂是物我無間，則於義甚妨，恐不如謝氏説。又云：‘有犯者[1]，如蚊虻過前，自不覺得，何暇與校耶？’與前説又甚不同，深所未喻。
〇曾子曰：‘可以託六尺之孤，可以寄百里之命，臨大節而不可奪也。君子人與？君子人也。’
‘託孤、寄命’，謂其忠信之可仗；‘臨大節而不可奪’，謂其强毅之有立。夫强毅者，忠信之所以立也，兩者備，然後可以為君子。朱子以為託孤寄命，有才者能之。夫託寄小物尚擇其人，況託子與寄國乎？自古此事但問忠信，未嘗問才，吴起、田文之事可見。起之所不足者非才，顧不足於忠信故耳。如使有才者皆可以託寄大事，則世必無操懿也。才如操懿而終不可託寄者，將如何哉？
〇曾子曰：‘士不可以不弘毅，任重而道遠。仁以為己任，不亦重乎？死而後已，不亦遠乎？’
仁是德之大，其任重；行之而至死，其道遠。
〇子曰：‘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
朱子謂：‘不可使知之，謂凡民爾，學者固欲知之，〔但〕亦須積累涵泳，由之而熟，一日脱然，自有知處乃可，亦（不）〔非〕可使之强知也。’此與‘補亡’格致之説少異。
〇子曰：‘如有周公之才之美，使驕且吝，其餘不足觀也已。’
矜己為驕，凌人亦為驕；難於舍己為吝，嗇於與人亦為吝，兩者皆本心之失。本既失，雖才能之美其盛如此，亦末也，何足觀乎？
〇子曰：‘三年學，不至於穀，不易得也。’
此夫子所以説漆雕開也。
〇子曰：‘篤信好學，守死善道。危邦不入，亂邦不居。天下有道則見，無道則隱。邦有道，貧且賤焉，恥也；邦無道，富且貴焉，恥也。’
篤信者，嚮道之誠也；好學者，求道之力也；守死者，秉道之確也。善，猶為善之善。善道云者，善之道也。篤信此善道，好學此善道，守死此善道，為學終始乃全矣。危不入，亂不居，無道隱，能守之而不失也。邦無道，富且貴，則失其守矣。蓋有道而貧賤，則無好學之實；無道而富貴，則無守死之節。然此章下兩節之意皆以明守死之義。○注以‘善道’為‘善其道’，而遂不明言篤信、守死之所信、所守者果為何事，乃有愈信而愈不正，及荆聶之死，徒死而已之説。夫以荆聶為能守死，則信老佛者亦可謂能篤信，如此而後方合於愈信愈不正之義。由是以言，篤信守死善惡初不分，至好學善道始歸於正，然彼荆聶且可謂能守死而不善其道矣。其信老佛而學老佛者，何以明其為能篤信而不好學也？若學異端不可謂好學，則信異端猶可為篤信耶？信之、學之，其事一也，信彼則學彼，信此則學此，天下未有信彼而學此者也，求以正之，其可得乎？且荆聶、比干之死，其所守道則同，而特其為之有善有不善耶？抑所守之道其善、不善不同耶？
〇子曰：‘學如不及，猶恐失之。’
為學孜孜，常如不及，尚恐失之，況不自力，其能有得乎？注謂‘為學，既如不及，其心猶恐或失’，蓋以為力既殫而心愈勤。又云：‘如此猶恐不獲，今卻只在此安坐。’前後説微有不同。
〇子曰：‘巍巍乎！舜禹之有天下也，而不與焉！’
與，干與也。不干與，言不以天下自私，無所累其心也。
〇子曰：‘大哉堯之為君也！巍巍乎！唯天為大，唯堯則之。蕩蕩乎！民無能名焉。巍巍乎！其有成功也；焕乎，其有文章！’
則，朱子訓以‘準’。尹氏以‘法’為義，恐當從尹氏。
〇舜有臣五人而天下治。武王曰：‘予有亂臣十人。’孔子曰：‘才難，不其然乎？唐虞之際，於斯為盛。有婦人焉，九人而已。三分天下有其二，以服事殷。周之德，其可謂至德也已矣。’
注言‘才者，德之用’，恐不必，如此反傷辭繁而意淺也。‘三分’以下當從或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