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六章】
木問:‘自欺’章句‘心之所發’,兼情與意看之,如何?情是善惡之幾,則非但意有不實,情亦有不實。竊以為情之所發有不實,則因其情而計較商量,祛其惡,實其善,是所謂誠意也云爾,則未知如何?○德秀曰:汎言心之未發,則固無情意之别。而此則方説自欺之意,而自欺云者,指為善祛惡之未實而言,則烏可以不知不覺直發出之情言之也?必到緣情計較,然後方教由自家而為自欺也。且情之不實,苟無未發時存養之工,而欲隨事精察以祛之,則雖事事而察之,將不勝其改也,此所以以情之病言于‘正心’章,而以意之自欺言于‘誠意’章也。然則心之所發,無論情意皆有不實,而必至意之不實然後方可謂自欺,而不可以情之初發者當之也明矣。語類論自欺以‘不奈他何’言之,此亦以情言之,似是未定之論也。○憙曰:自欺之説,則高論得矣,而但其所謂情之不實,恐不然。情是不知不覺地驀然發出者,則實無實與不實之可言,而必也緣情計較,然後實與不實於是乎分,此所謂意也。況且心之所以正與不正,只是偏係與不偏係,不可謂實與不實。而若如高論,則情之實不實似可以心之正不正當之,未知實字與正字果若是其同耶?○德秀曰:高論得矣。汎言情之病,則當以善惡言之,而此則既言誠意以後工夫,當以正不正言之。若言實與不實,則便是意也,不可言於情字上明矣。但其方言意之實與不實,故遣辭之際自然浸延,遂於情字亦以此言之。於此亦可見見得之不分明,知愧知愧。
亮喆問:‘十目所視’一段承上文‘閒居為不善’之意而言惡之不可掩,則章句必以兼善惡言之,何也?或謂此段總結上兩節,而第一節言善,第二節言惡,故此言善惡;或謂承上起下之辭,蓋承上惡之實於中,而起下善之實於中。未知將何適從?○德秀曰:章句善惡二字,尋常致疑。而若謂並承‘自欺’一節而言,則章句不曰‘承上文兩節而言’者,何也?若謂承上起下言善惡之實,則下文所謂‘德潤身’恐不承此段而立言也。蓋上文小人實有惡之實,故惡不可掩;君子苟有為善之實,則善不可揜。推此可知傳者之意,特言小人惡之實,以明君子為善之實。觀於結辭‘君子必慎其獨’之言,則可知也。然則上文雖言惡一邊,而善不可掩之意包在於不言之中,故於此發明上文之意,必以善惡兼言之耳。○憙曰:此説儘有意致。而但其所謂‘十目所視,十手所指’者,實承上文所謂‘如見肺肝’而言,以戒惡之小人。則上文之末雖言君子之慎其獨,此節語義則實不當於為善之君子。蓋惡之誠中而形外固可謂不可揜也,善之誠中而形外亦可謂不可掩乎?掩字是不好題目,而只可施之於灼然日亡之小人,不可施之於闇然日章之君子矣。竊以為此善字不宜看得太重。觀其下語,正以小人不能諱其善不善之實云者也。此其意專主於惡之一字,而善字則不過是輕輕帯説去,今人言語亦多有如此者矣。如此看之,則亦於上文所謂掩其不善而著其善之義,暗有相發者矣。○養浩曰:兼舉善字言者,竊意以傳文見之,則只可言惡之不可揜如此,故章句推以喻之,以為非但惡之不可掩如此,善之不可掩亦如此云耳。
木問:章下注所謂‘心體’之體,指虚靈不昧之體耶?抑指全體大用之體耶?○德秀曰:此體字對下‘所發’之發字,當以體用看。蓋萬里洞澈者,體之明也;情意發見者,用之行也。若言虚靈本體之復其初,則乃誠正以後事,似不可言於物格知至處耳。○憙曰:以此體字謂之體用之體者,區處雖好,而但既曰‘心體’,則恐是直指虚靈之本體。蓋知既盡,則虚靈本體可復其初矣。惟其氣質不齊,而虚靈不能無分數,則必待誠正修,然後始盡變化氣質之工,而吾心之虚靈乃與聖人無異。此其所以方論知至,而直指虚靈之本體者耶?○又曰:又有一説。知既盡,則虚靈本體固已明盡。而然或已明而不能誠意,則其所已明又非己有,故必也誠意以及於正修,然後心體之明乃為己有而無時不明。然則虚靈本體之洞然明盡,在於知至之後;其所已明之為己所有,在於誠正修之後。不此之究,而必以為知至之後虚靈本體猶有些少昏昧,而必待誠正修然後始得明盡,則千萬不是。蓋虚靈本體若不明盡,則烏可謂知至乎?又有一譬,磨鏡者若使其光明猶有一半分塵垢,則必不照燭萬物。鏡之光明,豈非心之虚靈乎?照燭萬物,豈非物格知至乎?至於‘所發’之發字,即所謂意。而意是心之所發,則其所以上言‘心之本體’,下言‘心之所發’者,皆從心上説,而這間着不得具衆理之意,何可以‘心體’之體看作全體大用之體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