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字词 14_011為天下國家之要:親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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释义
14_011為天下國家之要:親親

為天下國家之要:親親

總論親親之義
堯典:虞書篇名。克明俊德,以親九族;明,明之也。俊,大也。九族既睦,和輯也。平章百姓;百姓昭明,平,均。章,明也。協和萬邦。黎民於變時雍。於,美也。協,合也。變,變惡為善也。時,是也。雍,和也。
蔡沈曰:九族,高祖至玄孫之親。舉近以該遠,五服異姓之親,亦在其中也。百姓,畿内民庶也。昭明,皆能自明其德也。萬邦,天下諸侯之國也。此言推其德,自身而家而國而天下,所謂‘放勳’者也。
臣按:明德而施澤於天下,始於九族,而及於百姓萬邦,蓋推親親之仁而浹於天下也。然親親之道莫先於孝弟,史敍之德,止言親睦九族,而不及於孝弟,何也?孟子言‘之道,孝弟而已’,未有不盡孝弟之道,而能親其九族者也。
伊訓商書篇名。曰:今王嗣厥德,今王,指太甲,謂繼成湯之德也。罔不在初,即位之初。立愛惟親,立敬惟長,立,植也。始于家邦,終于四海。
真德秀曰:此即齊家治國平天下之序也。成湯蓋躬行之,故伊尹舉之以訓太甲也。欲繼成湯之德,當在嗣位之初,初焉不謹,未有能終者也。德者何?愛親敬長是也。人君之於天下,當無所不愛,而立愛則自親始;當無所不敬,而立敬則自長始。二者,愛敬之本也。本既立,則自家而國以及于天下,無不在吾愛敬中者。苟無其本而逆施焉,則其愛為悖德,其敬為悖禮,豈先王出治之道哉?
陳雅言曰:孝悌之道達諸天下,而謂之立者,盡吾愛親之道於此,使天下之愛其親者,莫不視我以為法;盡吾敬長之道於此,使天下之敬其長者,莫不視我以為準。此即所謂建中、建極也。愛敬之道既立於此,則必形於彼,始而一家,次而一國,終而四海之大莫不各有親也,莫不各有長也,亦莫不各有愛敬之心也。觀感興起,孝弟之心油然而生,則各親其親,各長其長,而天下平矣。
周禮:太宰之職,太宰,家宰也。以八統詔王馭萬民,一曰親親。統,所以合牽以等物也。
臣按:親親,若之親九族也。蓋帝王經世育物之道,皆本於仁愛之心,而施仁之要必始於親親,故自達於之世,其為治之法必以是為先。然周禮以親親為八統之首,而敬故、進賢次之,至於孔子敍九經,又以親親次於尊賢,何也?蓋以人君施德之序言之,則親親為本;以帝王為治之務言之,則尊賢為急,能尊賢則親親之道益明矣。
禮記,子曰:‘立愛自親始,教民睦也;立敬自長始,教民順也。教以慈睦,而民貴有親;教以敬長,而民貴用命。孝以事親,順以聽命,錯諸天下,無所不行。’
葉夢得曰:君子無不愛也,自親而推之,則有殺,故以愛親為始;君子無不敬也,自長而推之,則有等,故以敬長為始。始乎親而達其教於天下,凡有親者莫不敦愛而相顧也,故曰‘教以慈睦,而民貴有親’;始乎長而達其教於天下,凡有上者莫不用命而相尊也,故曰‘教以敬長,而民貴用命’。親親長長,君子所自立,而效至於天下平,故曰‘錯諸天下,無所不行’。
丘濬曰:人君之愛其親、敬其長,盡吾為人子、為人少之禮耳,而非欲人之貴有親、貴用命而為之也。然而天下之人見吾愛吾之親、敬吾之長,則曰‘以萬乘之尊、四海之富,猶且盡為人子之禮以愛其親,盡為人少之禮以敬其長,況吾儕小人哉’。於是咸知以愛親為事,而貴有親[1],於是由己父之親而推之,凡一家之親不敢以不愛焉;咸知以敬長為事,而用其命,於是由己兄之命而推之,凡在上之命無不順焉。是則人君之愛敬行之於一家,自然有以錯之於天下之大。此無他,以心感心,天下無異心;因化致化,天下無異化故也。
大傳禮記篇名。曰:人道親親也,親親故尊祖,尊祖故敬宗,敬宗故收族,收,不離散也。收族故宗廟嚴,宗廟嚴故重社稷,重社稷故愛百姓,愛百姓故刑罰中,刑罰中故庶民安,庶民安故財用足,財用足故百志成,百志成故禮俗刑,成也。禮俗刑然後樂。云:‘不顯不承,無斁於人斯。’此之謂也。
陳澔曰:祖之遷者逾遠,宗之繼者無窮,必知尊祖乃能敬宗。宗道既尊,故族無離散,而祭祀之禮嚴肅。内嚴宗廟之事,故外重社稷之禮。知社稷之不可輕,則知百官族姓之當愛。官得其人,則刑不濫而民安其生。安生樂業,而食貨所資,上下俱足。有恒産者有恒心,倉廩實而知禮節,故非心邪念不萌,而百志以成;乖争陵犯不作,而禮俗一致。如此,則協氣嘉生,薰為太和矣,豈不樂乎?周頌清廟之篇言:‘文王之德,豈不光顯乎?豈不見尊奉於人乎?無厭斁於人矣。’引此以喻人君自親親之道推之而家而國而天下,至於禮俗大成,其可樂者亦無有厭斁也。
臣按:人道親親,言人道之大者在於親親也,如所謂‘仁者人也,親親為大’之意。蓋人君上以致誠敬、奉廟社,下以施惠政、安百姓,以至教化行而禮俗成,天下和平而羣生安樂者,皆自親親之仁推之也。
上治祖禰,尊尊也。下治子孫,親親也。旁治昆弟,合族以食,序以昭繆,穆。别之以禮義,人道竭矣。
陳澔曰:治,理而正之也。謂以禮義理正其恩之隆殺、屬之戚疏也。合會族人以飲食之禮,次序族人以昭穆之位,上治、下治、旁治之道皆有禮義之别,則人倫之道竭盡於此矣。
聖人南面而聽天下,所且先者五,民不與焉:一曰治親,即上治、下治、旁治也。二曰報功,三曰舉賢,四曰使能,五曰存愛。聖人南面而治天下,必自人道始矣。
方慤曰:所先者五,言(不)〔未〕暇致其詳也;民不與焉,非不以民為事,苟能行此五者,民亦從而治矣。正之以善之謂治,念之而不忘之謂存,而愛則人之所不可忘者也。聖人治天下必自人道始,蓋以治親為先故也。
臣按:五者皆為治之要務,而治親乃其所當先也。蓋聖人之治天下必本於仁,而施仁之道必始於親親,未有不親其親而仁及於天下者也。
同姓從宗,合族屬;異姓主名,治際會,名著而男女有别。
陳澔曰:同姓,父族也。從宗,從大宗、小宗也。合聚其族之親屬,則無離散陵犯之事。異姓,他姓之女來歸者也。禮莫大於分,分莫大於名。卑者為婦,尊者為母,以婦與母之名治昏(婚)〔姻〕[2]交際會合之事,名分顯著,尊卑有等,然後男女有别,而無淫亂賊逆之禍也。
繫之以姓而不别,綴株衛反。之以食嗣。而弗殊,雖百世而昏(婚)〔姻〕[3]不通者,道然也。
陳澔曰:禮,大宗百世不遷。庶姓雖别,而有本姓世繫以聯繋之,不可分别也。又連綴族人以飲食之禮,不殊異也,雖百世之遠,無通昏之事。此道所以為至,而人始異於禽獸者也。
陳櫟曰:恩出於情,有時而可絶;義出於理,無時而可廢。故六世而親屬竭者,恩之可絶也;百世而昏姻不通者,義之不可廢也。
君有合族之道,族人不得以其戚戚君,位也。
陳澔曰:君恩可以下施,故於族人有合聚燕飲之禮。而族人則皆臣也,不敢以族屬父兄子弟之親而上親於君者,一則君有絶宗之道,二則以嚴上下之辨,而杜篡代之萌也。
孟子曰:親親,仁也;敬長,義也。無他,達之天下。
朱子曰:親親敬長,雖一人之私,然達之天下無不同者,所以為仁義也。
丘濬曰:為治之道不外乎仁義,而仁義必先於孝弟。蓋人人皆有愛親之心,所以愛親者即仁也;人人皆有敬長之心,所以敬長者即義也。親者吾之私親,吾愛吾之親若私也,然而通之天下之人,亦莫不愛其私親,與吾之所以愛吾之親者無以異,使有一人之不愛焉,非所以為仁也。兄者吾之私長,吾敬吾之兄若私也,然而達之天下之人,亦莫不敬其私兄,與吾之所以敬吾之兄者無不同,使有一人之不敬焉,非所以為義也。噫!良心出於一人之私,仁義通之天下之大,因心為治,天下之平,其端在此矣。
孟子曰:親親而仁民,仁民而愛物。
臣按:此言君子盡親親之道,而推之以仁民愛物也。蓋由親而及疏,由近而及遠,此所謂一本,而施之有序,未有不親其親而仁愛及於民物者也。古之帝王施德於天下,以至於黎民於變,鳥獸魚鼈咸若者,皆自親親之仁始也。
盡孝第之道
孝經,子曰:‘昔者明王事父孝,故事天明;事母孝,故事地察;長幼順,故上下治。天地明察,神明彰矣。故雖天子必有尊也,言有父也;必有先也,言有兄也。宗廟致敬,不忘親也;修身慎行,恐辱先也。宗廟致敬,鬼神著矣。孝弟之至,通于神明,光于四海,無所不通。’
真德秀曰:父母者,子之天地;天地者,人之父母,其實一也。故事父孝,則事天之理明;事母孝,則事地之理察。明察云者,謂昭然顯著,洞悟於心也。夫父兮生我,母兮育我,此所謂子之天地也;‘大哉乾元,萬物資始’,‘至哉坤元,萬物資生’,此所謂人之父母也。事父之道無他,全其所以與我者而已。故樂正子春曰:‘天之所生,地之所養,惟人為大。父母全而生之,子全而歸之,可謂孝矣。不虧其體,不辱其先,可謂全矣。’故一舉足而不敢忘父母,一出言而不敢忘父母,人子之孝未有大於此者。然則事天地之道,亦豈有異是乎?夫人有此身,則有此心;有此心,則有此性,此天地之所與我者也。五常萬善,本來全具,一毫有虧,是嫚其所與矣。故孟子曰:‘存其心、養其性,所以事天也。’成湯所以‘顧諟天之明命’者,正恐瞬息之不存,非所以事天也;文王所以‘陟降在帝左右’者,正恐跬步之或違,非所以事天也。即是而觀,事父母、事天地,豈有二道乎?天地之道,其妙而不可測者謂之神,顯而不可欺者謂之明。吾之事天明,事地察,則天地神明所以監臨在上者,昭著而不可掩,即下文通乎神明之義也。長幼指兄弟而言,孔子既言孝,又兼言弟,故謂雖天子之貴,所尊者父,而所先者兄。然自宗廟致敬以下,則惟言孝而已,未始及於弟也。蓋孝弟一心,孝既至,則弟亦至矣。天人一理,通乎神明,則亦光乎四海矣。此蓋推言孝弟之極功,為人君者所當深體也。
子曰:孝子之事親也,居則致其敬,致,極也。養則致其樂,有愉色娧容也。病則致其憂,喪則致其哀,祭則致其嚴。五者備矣,然後能事親。
臣按:居則致其敬,謂洞洞屬屬,如不勝,如将失之,進退周旋,慎齊升降,出入揖遊,不敢噦噫、嚏咳、欠伸、跛倚、睇視,不敢唾咦是也。養則致其樂,謂樂其心,不違其志,樂其耳目,安其寢處,以其飲食忠養之是也。病則致其憂,謂冠者不櫛,行者不翔,言不惰,琴瑟不御,食肉不至變味,飲酒不至變貌,笑不至矧,怒不至詈是也。喪則致其哀,擗踴哭泣,寢苫枕塊,三日不怠,三月不解,期悲哀,三年憂是也。祭則致其嚴,謂散齊七日以定之,致齊三日以齊之,防其邪物,訖其嗜欲,耳不聽樂,心不苟慮,必依於道,手足不苟動,必依於禮。祭之日,入室,僾然必有見乎其位;周旋出户,必有聞乎其容聲;出户而聽,愾然必有聞乎其嘆息之聲是也。人子事親之心自始至終無一毫之不盡,可謂備矣。如有一事之未盡,則不可謂之孝矣。
禮記曰:凡為人子之禮,冬温而夏凊,昏定而晨省。出必告,反必面,所遊必有常,所習必有業。恒言不稱老。
陳澔曰:温以禦其寒,凊以致其凉。定其衽席,省其安否。出則告違,反則告歸。又以自外來,欲省顔色,故言面。遊有常,身不他往也;習有業,心不他用也。恒言,平常言語之間也。自以老稱,則尊同於父母,而〔父母〕[4]為過於老矣。古人所以班衣娱戲者,欲安父母之心也。
孝子之有深愛者,必有和氣;有和氣者,必有愉色;有愉色者,必有婉容。愉謂愉悦,婉謂婉順。孝子如執玉,如奉盈,洞洞屬屬,洞洞,敬之表裏無間也。屬屬,誠實無僞也。如不勝,如將失之。嚴威儼恪,非所以事親也。
陳澔曰:‘和氣、愉色、婉容,皆愛心之所發’,‘如不勝、如將失之,皆敬心之所存。愛敬兼至,乃孝子之道。故嚴威儼恪,使人望而畏之,是成人之道,非孝子之道也’。
真德秀曰:嚴威儼恪,居上臨下之容,施之於親,則厲矣,故曰非所以事親。
為人子者,聽於無聲,視於無形。
真德秀曰:此‘戒慎乎其所不睹,恐懼乎其所不聞’之意也。蓋孝子之心惟恐纖介之差、須臾之失,故其潛觀嘿察至於如此。非誠於事親者,其能若是乎?
仁人之事親也如事天,事天如事親。
方慤曰:仁人者,主事天言之也;孝子者,主事親言之也。親則近,而疑其不尊;天則遠,而疑其難格。徒以近而不尊,則父子之間或幾乎褻矣;徒以遠而難格,則天人之際或幾乎絶矣。故事親如事天者,所以致其尊而不欲其褻也;事天如事親者,所以求其格而不欲其疏也。
馬晞孟曰:孝者仁之始,仁者孝之終。親則邇,不嫌乎無愛,嫌於無敬而已,故事親如事天,所以致其敬也;天則遠,不嫌乎無敬,嫌於無愛而已,故事天如事親,所以致其愛也。愛與敬兩得之,而後孝子之行全矣。
公明儀問於曾子曰:‘夫子可以為孝乎?’曾子曰:‘君子之所謂孝也者,先意承志,諭父母於道。,直養者也,安能為孝乎?’
真德秀曰:父母之意未形,而能逆之於其先;逆,猶迎也。父母之志已形,而能承之於其後,非深於孝愛,以父母之心為心者不能。諭者,開説曉譬之謂。為人子者,平時能以理開曉其親,置之於無過之地,猶臣之事君,格其非心而引之當道也。其視有過而後諫者,功相百矣,故曾子猶難之。
父母有過,下氣怡色,柔聲以諫。諫若不入,起敬起孝,説則復諫;不説,與其得罪於州閭鄉黨,寧孰諫。孰,即熟字。父母怒〔不説〕,〔而〕撻之流血,不敢疾怨,起敬起孝。[5]
真德秀曰:起者,悚然興起之意。孰者,反復純孰之謂。不諫是陷其親於不義,而得罪於州里。等而上之,諸侯而不諫,則使其親得罪於國人;天子而不諫,則使其親得罪於天下,是以寧孰諫也。怒而撻之,猶不敢怨,況下於此者乎?諫不入,起敬起孝;諫而怒,亦起敬起孝。敬孝之外,豈容有它念哉,豈容一息忘哉?是説也,聖人已著之論語矣,曰:‘事父母幾諫,見志不從,又敬不違,勞而不怨。’善事親者當合二書而思焉。
内則曰:父母雖没,將為善,思貽父母令名,必果;果,決為之。將為不善,思貽父母羞辱,必不果。
臣按:君子之為善,以其理之所當為也;其不為不善,以其理之不當為也,夫豈有為而為之?然孝子之心未嘗一念不在於父母,一言一動必思父母之榮辱,而果於為善,戒於為惡,此其所以能立身行道,以顯父母也,凡人皆不可不念。至於人主,所繫尤大,一行一政之善,增光前烈,而令聞垂於無窮;一言一動之過,人心離怨,而宗廟有危亡之漸,其可不慎乎?如古之聖帝明王積善修德,而福慶綿於宗社,其為孝大矣!後世昏亂之主縱欲敗度,無所忌憚,而卒至於覆滅宗祀,其忘親之罪亦大矣!
子夏問孝。子曰:‘色難。有事,弟子服其勞;有酒食,先生饌,謂父兄先己而生也。曾是以為孝乎?’
真德秀曰:此言承順父母之顔色為難,至於服勞能養,特其末耳。蓋父母之顔色有慘有舒,為人子者所當潛觀嘿察。其色愉,則其心樂,固可以自慰;若其色少有異焉,其可不兢兢焉,惕惕焉,自省且自責乎?慶雲甘雨,天之喜也;迅雷烈風,天之怒也。善事天者,必於此焉察之。父母者,子之天地,察之可不謹乎?知此而後知色難之義。
孟武伯問孝。子曰:‘父母唯其疾之憂。’
真德秀曰:先儒之説謂武伯之為人必多可憂之事者,故夫子以此告之,欲其體父母之心,知所以自愛也。此雖為父母俱存者言,然不幸而不終養者,其可忘此?蓋父母之生我,其望於我者何如也?顧不能謹身自愛而致疾焉,無乃嫚父母之遺體,而孤父母所以望我之意乎?自士庶人以上皆所當知,至人主之身,宗廟社稷之所託,其責尤重,而所以撓亂其血氣、戕伐其壽命者,尤非一端。故漢文帝嘗欲馳下峻阪,袁盎諫曰:‘陛下縱自輕,奈高廟、太后何?’此言足以深儆之矣。為人主者儻能體聖之言,凡可以致疾者必敬必戒,庶其免於不孝之責乎!
孔子曰:君子無不敬也,敬身為大。身也者,親之枝也,敢不敬與?不能敬其身,是傷其親;傷其親,是傷其本;傷其本,枝從而亡。
曾子曰:身也者,父母之遺體也。行父母之遺體,敢不敬乎?
臣按:此言孝親之道不止於奉養承順之備至,而又在於敬謹其身也。蓋身雖在我,其氣與性受之於親,非己得以慢而辱之也。親之於身,如木之有本,相須而一體,一有不謹而失其持守,則是傷其本也。本既傷矣,枝幹安得不從而亡乎?古之君子修身慎行,洞洞屬屬,造次顛沛,無敢忽焉者,為此故也。曾子臨終而啓手足,以示平日戰兢臨履之意,其亦有感於夫子之言而興起與?夫敬身之道,固在於謹言動,慎威儀,而體受歸全,尤其敬之大者。凡為人子者,皆所當念。至於人主之身,廟社神人之攸託,其可不自愛重而失於保攝乎?然所謂全歸者,不止於全其形體而已。道德仁義之具於心者,尤其全受之大者。苟不能全其性分之所有,而有一行之虧、一善之不備,則雖或苟全形體以没,亦不可謂之全矣。人主誠能念仲尼傷親之戒,體曾子臨履之意,而又知德性之全受者尤不可以或虧焉,則必不至荒于酒色,以伐其性矣;必不至淫于逸豫,以滅其德矣;必不至冒于原獸,以蹈其險矣。又何至於賊仁害義,以喪其身;慢天虐民,以墜其宗也哉?奉持遺體,常恐羞之,一舉足而不敢忘父母,一出言而不敢忘父母。凡可以傷性傷親之事,皆有以戒於未萌而防於未然。獨以治心養性,振民育德為事,節嗜欲,定心氣,廣厦之下,細氈之上,日接儒紳,討論墳典,講劘道義,涵詠從容,優游自得,則聰明開廣,志氣舒泰,德崇業廣,道充身安,心無陷溺之危,體有康强之樂,必得其壽而永保天禄矣。人主敬身之道無逾於此者,夫然後庶可謂之全歸,而免於不孝之罪矣。世主有不能敬其身而遂至於忘身者多矣,身且忘矣,況念其宗社生靈乎?何至於遺忘?由其不能敬而肆於欲耳。嗚呼!可不戒哉?
孟子曰:事孰為大?事親為大。守孰為大?守身為大。事親,事之本也;守身,守之本也。不失其身而能事其親者,吾聞之矣;失其身而能事其親者,吾未之聞也。
臣按:孔子以立身行道以顯父母為孝,如或不能修身慎德而一失其身,雖以天子之尊、諸侯之富,而不能事其親矣。夫人主之所以失身,以其忘身也。身在於此,何至於遺忘?由其不能敬而肆其欲耳,可不戒哉?
子曰:事親者,居上不驕,矜肆也。為下不亂,在醜不争。醜,同類也。居上而驕則亡,為下而亂則刑,在醜而争則兵。三者不除,雖日用三牲之養,猶為不孝也。三牲,牛、羊、豕也。
臣按:人子之事親,必以恭敬為本,而以修身慎行為先。如有一毫驕矜之心、争亂之事,必至於辱身危親,其不孝大矣!口腹之養,奚足贖哉?此雖通上下而言,人主之事親尤不可不知此也。夫天子以天下奉其親,諸侯以一國奉其親,其榮極矣!然不能恭敬以自持,一萌驕泰之念,則傲賢慢士,淫逸遊田,無所不為,而亂亡至矣。或生悖亂之心,或務争鬥之事,則人禍天刑有不能免,殘民動衆,構怨於諸侯,而禍敗及之,雖以天下之大、一國之富而不能悦其親矣。孟子曰:‘之道,孝弟而已。’之允恭,之温恭,乃孝弟之本也。為人上者可不念哉?
子曰:愛親者不敢惡於人,敬親者不敢慢於人。愛敬盡於事親,而德教加於百姓。
真德秀曰:孝之為孝,不出於愛敬二者而已。推愛親之心以愛人,而無所疾惡;推敬親之心以敬人,而無所慢易,則天下之人皆在吾愛敬中矣。愛敬盡於事親,非求以律人也,躬行於上,而德教自形於下,天下之人無不皆愛敬其親矣,其守豈不約乎,其施豈不博乎?
子曰:昔者明王之以孝治天下也,不敢遺小國之臣,而況於公、侯、伯、子、男乎?故得萬國之歡心以事其先王。此言天子之孝。治國者不敢侮於鰥寡,而況於士民乎?故得百姓之歡心以事其先君。此言諸侯之孝。治家者不敢失於臣妾,而況於妻子乎?故得人之歡心以事其親。此言大夫之孝。夫然,故生則親安之,祭則鬼享之。是以天下和平,災害不生,災害,謂水旱饑饉之屬。禍亂不作,禍亂,謂甲兵寇戎之屬。故明王之以孝治天下也如此。曰:‘有覺德行,四國順之。’
真德秀曰:此章亦推愛親之心以愛人之意。能愛人,則人亦愛之,故天子則得萬國之歡心,諸侯、大夫亦各得其臣民之歡心。人心歡悦,則親心亦為之歡悦。以奉養則親安,以祭祀則鬼享,幽明無二致也。其效至於天下和平,而無災禍之興,蓋人和則天地之和亦應。其始推愛親之心以及人,其終享愛人之福以及親,所謂孝治天下也如此。後世人君蓋有暴虐其民,結怨稔禍,至於危其親以及宗廟者,然後知聖人之言真百世之蓍龜也。
曾子曰:父母之所愛亦愛之,父母之所敬亦敬之,犬馬盡然,而況於人乎?
真德秀曰:孝子愛敬之心無所不至,故凡父母之所愛敬者,雖犬馬之賤,亦愛敬之,況人乎哉?姑舉其近者言之。若兄若弟,吾父母之所愛也,吾其可以不之愛乎?若薄之,是薄吾父母也。若親若賢,吾父母之所敬也,吾其可以不之敬乎?若嫚之,是嫚吾父母也。推類而長,莫不皆然。若晉武馮紞之讒,不思太后丁寧之言,而疏齊王;唐高宗武氏之寵,不念太宗顧託之命,而殺長孫無忌。若二君者,皆禮經之罪人也。
子曰:生,事之以禮;死,葬之以禮,祭之以禮。
朱子曰:生事葬祭,事親之始終具矣。禮,即理之節文也。人之事親,自始至終一於禮而不苟,其尊親也至矣。
臣按:先儒之説曰,‘人之欲孝其親,心雖無窮,而分則有限。得為而不為,與不得為而為之,均於不孝。’夫所謂分者,天理之當然,固不可不盡,亦不可違越也。得為而不為者,未能盡事親之道,固不得為孝,若不得為而為之,是欲尊其親而逾越其分禮,亦不得為孝矣。如三家僭禮之類,固不足論,仁宗率百官朝皇太后于會寧殿英宗欲尊濮王以天子之禮,遂取譏於天下後世,烏足為孝乎?
子曰:孝子之喪親也,哭不(哀)〔偯〕[6],氣竭而息,聲不委曲。禮無容,不為容儀。言不文,服美不安,聞樂不樂,食旨不甘,此哀戚之情也。三日而食,教民無以死傷生。毁不滅性,此聖人之政也。喪不過三年,示民有終也。為之棺椁衣衾而舉之,陳其簠簋而哀慼之;擗踴哭泣,哀以送之;卜其宅兆,而安措之;為之宗廟,以鬼享之;春秋祭祀,以時思之。生民之本盡矣,死生之義備矣,孝子之事親終矣。
臣按:此章喪親之禮略備,人子於此有一未盡焉,則無復有可為者矣。夫欲報之德,昊天罔極,君子雖終身之喪,未足以紓無窮之悲,先王制禮,喪不過三年,何也?孔子曰:‘子生三年,然後免於父母之懷。’此君子所以不忍於親,而喪必三年之故。然孝子哀慕之心豈止於三年而已?特以聖人立為中制,而使不敢過,非以三年之喪為足以報其親也。夫三年之喪,自天子達於庶人,此所謂天下之通喪也。世降教失,戰國之世已無能遵其禮者,唯滕文公排父兄百官之議而斷然行之,四方之來弔者莫不喜悦。自漢文帝率意變古,景帝不師典禮,始為易月之制。後世遵之,喪紀遂廢,未有能易之者,獨元魏孝文聖宗孝宗乃能行之。千載以來,數君而已。嗚呼!天理之在人心者未嘗泯滅,自以來,帝王不能行喪制者,豈皆無思親之心而然與?但以循襲前代之謬舉,又惑於羣臣之邪説,不能復古制爾,可勝嘆哉!
祭統曰:孝子之事親也,有三道焉:生則養,没則喪,喪畢則祭。養則觀其順也,喪則觀其哀也,祭則觀其敬而時也。盡此三道者,孝子之行也。
方慤曰:以養志為上,以養口體為下,此養之順也。發於聲音,而見於衣服,此喪之哀也。所以交於神明者,祭之敬也。所以節其疏數者,祭之時也。孔子曰:‘養則致其樂,喪則致其哀,祭則致其嚴。’又曰:‘春秋祭祀,以時思之。’其言正與此合。是三者皆孝子之所常行,故曰道;行而有可見之迹,故曰孝子之行也。
祭義:霜露既降,君子履之,必有悽傖之心,悲慘之意。非其寒之謂也。春,雨露既濡,君子履之,必有怵惕之心,驚恐之意。如将見之。樂以迎來,哀以送往,故禘讀為禴。有樂而嘗無樂。
方慤曰:於雨露言春,則知霜露之為秋矣。霜露言‘非其寒’,則雨露為非其温之謂矣。雨露言‘如將見之’,則霜露為如將失之矣。蓋春夏所以迎其來,秋冬所以送其往也。
吴澂曰:‘此言陰陽往來之義,孝子各因其時而念親也。’‘來謂兩間生物長物之氣伸而來,則祖考之魂氣亦隨之而來也;往謂兩間收物藏物之氣屈而往,則祖考之魂氣亦隨之而往也。履秋時霜露所降之地而悲慘者,非怯其寒而然,以祖考與造化之氣俱往,故悲其不可復留也;履春時雨露所濡之地而驚恐者,以祖考與造化之氣俱來,如將見其在此,故驚其忽有所見也。’
黄裳曰:雨露既濡,則萬物感陽以生;霜露既降,則萬物感陰以死。萬物以生之時,君子不忍致死於其親,且謂其與物而來矣,故樂以迎之;萬物以死之時,君子不敢致生於其親,且謂其與物而往矣,故哀以送之。
致齊於内,散齊於外。齊之日,思其居處,思其笑語,思其志意,思其所樂,思其所嗜。齊三日,乃見其所為齊者。祭之日,入室,僾然必有見乎其位;周還出户,肅然必有聞乎其容聲;出户而聽,〔愾然〕[7]必有聞乎其嘆息之聲。
方慤曰:齊於内,所以慎其心;齊於外,所以防其物。散齊,若所謂不飲酒,不茹葷之類。齊三日,則致齊而已。必致齊然後見其所為齊者,思之至故也。
丘濬曰:齊之日致其思慕,祭之日若有見聞。孝子不忍死其親,常常若其生存也。
臣按:先儒之説曰,‘不以欲惡哀樂二其心,而致一於其所祭。故無形之中視有所見,無聲之中聽有所聞,皆其思之所能達。親之居處、笑語、志意、樂嗜,往而不返,非有實也,夫豈形體之所能交哉?思之所至,足以通之。’程子謂:‘齊不容有思,有思非齊也。齊者,湛然純一,方能與鬼神接。思其居處,思其笑語,此孝子平日思親之心,非齊也。’臣謂:孝子平日思親之心固無所不至,至於將祭而齊,追慕之心益切,安得不思其居處、言笑、志意、樂嗜乎?然此乃散齊之日所為也,至於致齊日,則湛然純一,專致其精明之德,乃可交於神明。
是故先王之孝也,色不忘乎目,聲不絶乎耳,心志嗜欲不忘乎心。致愛則存,致慤則著。致慤,極其敬親之誠也。著存不忘乎心,夫安得不敬乎?君子生則敬養,死則敬享,思終身(不)〔弗〕辱也。
方慤曰:色不忘乎目,常若承顔之際也;聲不絶乎耳,常若聽命之際也。愛言追念之思,慤言想見之誠。致其愛矣,親雖亡而猶存;致其慤矣,神雖微而猶著。孔子曰‘祭如在,祭神如神在’,非謂是歟?
輔廣曰:‘天地之性人為貴,人之行莫大於孝,乃人之心也。先王能存其心,故父母之容色自不忘於目,父母之聲音自不絶於耳,父母之心志嗜欲自不忘乎心。此固非勉强矯拂之所能然也,亦致吾心之愛與敬而已,故“致愛則存,致慤則著”。愛則心也,故曰存;慤則誠也,故曰著。存雖若存於内,著雖若著於外,然誠不可以内外言,故終之以“著存不忘(於)〔乎〕心”。“著存不忘乎心”則“洋洋乎如在其上,如在其左右”,“不可度思,矧可射思”,夫安得不敬乎?’又曰:‘一息不敬則絶于理,絶于理則辱其親矣。故“生則敬養,死則敬享”,是乃“思終身弗辱”也。’
堯典曰:有鰥在下,曰虞舜。鰥,無妻之名。,氏。,名。父頑,心不測德義之經為頑。母嚚,口不道忠信之言為嚚。傲。後母弟名。克諧以孝,烝烝乂,不格姦。烝,進也。乂,治也。格,至也。
大禹謨:帝初于歷山,往于田,日號泣于旻天,于父母,負罪引慝。慝,惡也。祗載見瞽瞍,祗,敬也。夔夔齊慄。齊,莊敬也。慄,戰栗也。夔夔,莊敬戰栗之貌。亦允若。允,信也。若,順也。
臣按:史記瞽瞍盲而母死,瞽瞍更娶妻而生。父母及皆下愚不移,瞽瞍惑於後妻,嘗欲殺盡孝弟之道,事父母,待其弟,每尤加恭順。此所謂‘烝烝乂,不格姦’也。烝烝,進而不已之意,言不幸遭此而能和以孝,使之進進,以善自治,而不至於姦惡。非至誠之積熏蒸浸灌,何以至此?以不獲於父母之故,號泣于旻天,于父母自負其罪,不敢以為父母之罪;自引其慝,不敢以為父母之慝。敬畏小心,以盡其子職。其純誠篤至如此,宜其卒能感動也。誠之至可以感鬼神,格天地,而況於人乎?
孟子曰:天下大悦而將歸己。視天下悦而歸己猶草芥也,惟為然。不得乎親,不可以為人;不順乎親,不可以為子。盡事親之道而瞽瞍底豫,底,致也。豫,悦樂也。瞽瞍底豫而天下之為父子者定,此之謂大孝。
朱子曰:視天下之歸己如草芥,而惟欲得其親而順之也。得者,曲為承順,以得其心之悦而已。順則有以諭之於道,心與之一而未始有違,尤人所難也。瞽瞍至頑,嘗欲殺,至是而底豫焉,所謂‘不格姦、亦允若’是也,蓋至此而有以順乎親矣。是以天下之為子者知天下無不可事之親,顧吾所以事之者未若耳,於是莫不勉而為孝,至於其親亦底豫焉,則天下之為父者亦莫不慈,所謂化也。子孝父慈,各止其所,而無不安其位之意,所謂定也。為法於天下,可傳於後世,非止一身一家之孝而已,此所以為大孝也。
真德秀曰:之所值者,至難事之親也,然積誠感動,猶能使之底豫,況其不如瞽瞍者乎?故瞽瞍底豫,而天下之為人子者皆知無不可事之親,而各勉於為孝,此所謂天下化也。昔豫章羅從彦論此曰:‘只為天下無不是底父母。’諫議陳瓘聞而善之,曰:‘惟如此,而後天下之為父子者定。彼臣弑其君,子弑其父者,常始於見〔其〕有不是處爾。’嗚呼!罪己而不非其親者,仁人孝子之心也;怨親而不反諸己者,亂臣賊子之志也。後之事難事之親者,其必以為法。
萬章問曰:‘往于田,號泣于旻天,仁覆閔下,謂之旻天。何為其號泣也?’孟子曰:‘怨慕也。’怨己之不得於親而思慕也。萬章曰:‘父母愛之,喜而不忘;父母惡之,勞而不怨。然則怨乎?’曰:‘長息問於公明高長息公明高弟子。公明高曾子弟子。曰,“往于田,則吾既得聞命矣;號泣于旻天,于父母,則吾不知也”。公明高曰:“是非爾所知也。”夫公明高以孝子之心為不若是恝,無愁之貌。我竭力耕田,共為子職而已,父母之不我愛,於我何哉?’
楊時曰:非孟子深知之心,不能為此言。蓋惟恐不順於父母,未嘗自以為孝也。若自以為孝,則非孝矣。
帝使其子九男二女,百官牛羊倉廩備,以事於畎畝之中。天下之士多就之者,帝將胥天下而遷之焉。為不順於父母,如窮人無所歸。天下之士悦之,人之所欲也,而不足以解憂;好色,人之所欲,妻帝之二女,而不足以解憂;富,人之所欲,富有天下,而不足以解憂;貴,人之所欲,貴為天子,而不足以解憂。人悦之、好色、富貴,無足以解憂者,惟順於父母可以解憂。人少,則慕父母;知好色,則慕少艾;艾,美好也。有妻子,則慕妻子;仕則慕君,不得於君則熱中。熱中,躁急心熱也。大孝終身慕父母。五十而慕者,予於大舜見之矣。
朱子曰:孟子之心如此。極天下之欲,不足以解憂;而惟順於父母,可以解憂。言五十者,攝政時年五十也。五十而慕,則其終身慕可知矣。此章言不以得衆人之所欲為己樂,而以不順乎親之心為己憂。非聖人之盡性,其孰能之?
輔廣曰:心纔有一毫物欲之累,而於其親有一毫之不順,則於吾固有之性便有不盡處。能盡其性,則能不失其本心,而為人倫之至也。
禮記,子曰:‘其大孝也與!德為聖人,尊為天子,富有四海之内,宗廟饗之,子孫保之。’子孫,虞思陳胡公之屬,歷三代為諸侯。
臣按:孔子以立身行道,揚名於後世以顯父母為孝。以聖人之德,居天子之位,其福禄上及於宗廟,而下延於子孫,此所以為大孝也。後世人主有不敬厥德,而終至於覆滅宗祀者多矣,其為不孝亦大矣!
文王之為世子,朝於王季,日三。雞初鳴而衣服,至於寢門外,問内豎之御者曰:‘今日安否何如?’内豎,小臣之屬,掌外内之通命者。御,如今小吏直日。内豎曰:‘安。’文王乃喜。及日中又至,亦如之。及莫又至,亦如之。其有不安節,則内豎以告文王文王色憂,行不能正履。王季復膳,然後亦復初。食上,必在視寒暖之節;在,察也。食下,問所膳。問所食者。命膳宰曰:‘末有原!’末,猶勿也。原,再也。已進者勿有所再進。應曰:‘諾。’然後退。武王帥而行之,不敢有加焉。文王有疾,武王不説冠帶而養。説,與脱同。文王一飯,亦一飯;文王再飯,亦再飯。旬有二日乃間。間,猶瘳也。
真德秀曰:二聖人事親之孝如此,真萬世帝王之法也,故傳禮者述其事,以為世子之記焉。漢文帝之為代王,太后嘗病,不解衣交睫者三年,藥非口嘗不進。蓋其天質之美,故能庶幾聖王之孝,文帝亦賢矣哉!
子曰:武王周公,其達孝矣乎!達,通也。夫孝者,善繼人之志,善述人事者也。春秋修其祖廟,祖宗之廟。陳其宗器,先世所藏之重器。設其裳衣,先祖之遺衣服,祭則設之以授尸也。薦其時食。四時之食,各有其物。踐其位,行其禮,奏其樂。敬其所尊,愛其所親。所尊所親,先王之祖考、子孫、臣庶也。事死如事生,事亡如事存,孝之至也。
饒魯曰:達孝,言其孝不特施之家,又能達之天下。推吾愛親之心,而制為喪制之禮,以通乎上下,使人人得致其孝,故謂之達孝,如所謂‘德教加于百姓,刑于四海’是也。
真德秀曰:此章稱武王周公,亦猶前章之稱也。大抵為人君,以光祖宗、遺後嗣為孝。大王(肇基王迹)〔實始翦〕,至文王三分天下有〔其〕二,而武王遂成之,〔躬衣戎服、誅獨夫而有天下〕,此武王之繼志述事也。周公追王大王王季,祀先公以天子之禮,又制禮作樂,使世世子孫奉承宗廟之祀,事死如(事)生,事亡如(事)存,此周公之繼志述事也。之孝,如天之不可名,故曰大;武王周公之孝,天下稱之無異辭,故曰達。至於繼志述事,則當持守而持守,固繼述也;當變通而變通,是亦繼述也。凡此皆人主所當知,故臣推衍其説以廣中庸言外之指。[8]
臣按:帝主之孝,莫大於繼志述事。祖父之有美志,子孫善繼其志而成就之;祖父之有美政,子孫善述其事而遵守之,此所謂善繼善述也。至於法令刑政之間,隨時變通,以順人心,以安天下者,亦無害於繼述也。宋哲宗不達是義,惑於羣邪之説,紹述神宗之弊法,崇信姦回,屏斥諸賢,遂至斲喪國脉,敗壞天下,馴致亂亡之禍,是可謂之善繼善述乎?
漢高帝詔曰:‘人之至親,莫親於父子。故父有天下,傳歸於子;子有天下,尊歸於父,此人道之極也。前日天下大亂,兵革並起,萬民苦殃。朕親被堅執鋭,平暴亂,立諸侯,偃兵息民,天下大安。此皆太公之教訓。王侯卿大夫已尊朕為皇帝,而太公未有號,今上尊太公為太上皇。’九年,淮南王梁王趙王楚王未央宫,置酒前殿。上奉玉巵為太上皇壽,曰:‘始大人常以臣無賴,賴,利也。無利入於家也。不能治産業,不如高帝兄。力,勤也。今某之業所就,孰與多?’殿上羣臣皆稱萬歲,大笑為樂。
唐太宗貞觀三年,頡利可汗入朝。上謂侍臣曰:‘往者太上皇以百姓之故,稱臣於突厥,朕常痛心。今單于稽顙,〔庶〕[9]幾可雪前恥。’四年,李靖頡利可汗以獻。上皇聞之,嘆曰:‘漢高祖白登,不能報。今我子能滅突厥,吾託付得人,復何憂哉?’上皇命置酒凌煙閣。酒酣,上起舞,公卿迭起為壽。
真德秀曰:漢高帝歸尊於父,唐太宗雪父之恥,可謂孝矣。惜也,高帝未央之宴,咳然以功業自矜,有夸其父之意。而太宗之初起,借助於虜,因而臣之,長其桀驁之態。後來之雪恥,僅足以贖前過而已。況其父子昆弟之間,慚德為多,功烈雖盛,瑜終不能以揜瑕也。
太宗嘗謂近臣曰:‘吾今日生日,世俗皆為樂,在朕翻成傷感。今君臨天下,富有四海,而欲承顔膝下,求不可得。此子路有負米之恨也。云:“哀哀父母,生我劬勞。”奈何以劬勞之日,更為宴樂乎?’因泣數行下,左右皆悲。
臣按:太宗以生日為父母劬勞之日,不為宴樂,至於悲痛流涕,其思親之心發於真誠,至今讀者猶為之感愴。厥後明皇以生日宴百官於花萼樓,每歲八月五日為千秋節,布於天下,咸令宴樂。明皇享國既久,寢肆驕侈,創立節名,後世沿循,遂成夾城故典,下至士大夫,亦莫不以生日宴樂習以為常,其忘親甚矣。先儒程子之説曰:‘人無父母,生日當倍悲痛,更安忍置酒張樂以為樂?若具慶者可矣。’其言正與太宗之意合。為人子者,寧不於是而惻然動念乎?
肅宗上元元年,平兩京,迎上皇自歸京師,居興慶宫。上時自夾城往起居,上皇亦間至大明宫。内侍李輔國素微賤,雖暴貴用事,上皇左右多輕輔國輔國意恨,且欲立奇功以固寵,乃言於上曰:‘上皇居興慶宫,日與外人交通。陳玄禮、上皇侍衛大將。高力士内侍,久事上皇。謀不利於陛下。’上泣曰:‘聖皇慈仁,豈容有此?’對曰:‘上皇固無此意,其如羣小何?陛下當為社稷大計,消亂未萌,豈得徇匹夫之孝?且興慶宫垣墉淺露,非至尊所宜居。大内深嚴,奉迎居之,與彼何殊?又得杜絶小人熒惑聖聽。如此,上皇享萬歲之安,陛下有三朝之樂,庸何傷乎?’上不聽。興慶宫先有馬三百匹,輔國矯敕取之,纔留十匹。上皇謂高力士曰:‘吾兒為輔國所惑,不得終孝矣。’輔國又令六軍將士號泣叩頭請迎上皇居西内,上泣不應。輔國遂矯稱上語,迎上皇遊西内。至(玄)〔睿〕武門[10]輔國將射生五百騎,露刃遮道曰:‘皇帝以興慶宫湫隘,迎上皇遷居西内。’上皇驚,幾墜,遂如西内,居甘露殿,所留侍衛兵纔尪老數十人,陳玄禮等及舊宫人皆不得留左右。輔國與六軍大將見上請罪,上迫於諸將,乃勞之曰:‘卿等恐小人熒惑,防微杜漸,以安杜稷,何所懼也?’高力士巫州陳玄禮勒致仕。上皇日以不懌,因不茹葷,辟穀,浸以成疾。上初猶往問安,既而上亦有疾,但遣人起居。其後上稍悔悟,惡輔國,欲誅之,畏其握兵,竟猶豫不能決。二年五月初,李輔國張后共謀遷上皇於西内。是日端午,山人李唐見上,上方抱幼女,謂曰:‘朕念之,卿勿怪也。’對曰:‘太上皇思見陛下,計亦如陛下之念公主也。’上泫然泣下,然畏張后,尚不敢詣西内。明年,改元寶應。建巳月,上皇崩。
真德秀曰:肅宗之平長安也,上皇自還都,曰:‘朕為五十年太平〔天子〕[11],未為貴;今為天子父,乃貴耳。’此元結之頌所謂‘宗廟再安,二聖重歡’者也,豈不盛哉?徒以内侍握兵,妄為讒間,而迫遷之謀出焉。其所以然者,肅宗柔懦無斷,故張后輔國得以劫之。以天子之貴而不能庇其父,使抑鬱無聊,遂以致疾,肅宗之罪於是乎通天矣。方其少在東宫,本以孝名,儻能勵純乾之德,絶柔道之牽,當輔國進言之時,奮發威斷,明諭諸將,斥其離間父子之罪,執而戮之,命駕西宫,俯伏謝過,二帝歡然,和氣充塞。彼爪牙之士,不過為輔國所迫耳,人誰無父子之情?若告戒明切,必將幡然悔悟,孰肯舍仁孝之天子而從悖逆之内侍哉?帝乃泯然無所開曉,但有垂涕而已。將士見帝不言,未必不謂實已心許,而不欲形之於口,此輔國之計所以得行也。大抵姦賊之臣離人骨肉,率以利害惑其主,使疑情動於中,徊徨顧慮,欲為自保之計,然後墮其機穽。肅宗之不能力卻脅遷之請者,亦以輔國所陳有以動其疑情故也。疑情萌,則懼心作,保身之念勝,則愛親之志衰,肅宗之罪正坐於此。吁,可戒哉!
宋高宗遜位于皇太子,自稱太上皇,退居德壽宫孝宗隆興元年春正月壬辰朔,帝朝于德壽宫,自是歲以為常。
劉定之曰:孝宗之奉親,考諸史氏所載,朝太上皇于德壽宫,從太上皇幸聚景园,無歲不然。太上皇年七十,既加尊號太上皇,年八十又加尊號。其文與情兼至,始與終無倦,可謂於子道無虧者矣。夫帝王得養其父,古今罕見也。漢高帝唐文皇化家為國,致其父於崇高富貴之極。然太公擁篲迎門,高帝奉玉巵上壽,自謂‘臣所就,孰與多’;文皇使尉遲敬德擐甲持矛,迫神堯海池避暑,而不知太安宫之熱。則其開拓顯揚之功雖遠過孝宗也,而怡愉順承之心殆弗及之矣。若孝宗,豈不可稱哉?
十四年九月,太上皇有疾。帝罷朝侍疾,赦。冬十月,太上皇崩。帝號慟擗踊,逾二日不進膳,謂王淮等曰:‘晉武帝魏孝文實行三年喪服,何妨聽政?’對曰:‘晉武雖有此意,後來在宫中止用深衣練冠。’帝曰:‘當時羣臣不能將順耳,自我作古,何害?’乃出内批曰:‘大行太上皇帝奄棄至養,朕當衰服三年,羣臣自遵易月之制。’百官五上表,請帝還内聽政,不許。十一月,帝始以素服視事于(迎)〔延〕和殿[12]。詣德壽宫,則衰絰而杖如初。
十五年夏四月,祔高宗于太廟,詔曰:‘朕比下令欲衰絰三年,羣臣屢請御殿易服,故以布素視事内殿。雖詔俟過祔廟,勉從所請,然稽諸典禮,心實未安。行之終制,乃為近古。宜體至意,勿得有請。’
留正曰:‘三年之喪,天下之通喪也。漢文始變古道,景帝不師典禮,後世遵之,喪紀遂廢。晉武欲申私慕,竟奪於裴秀傅元之説;元魏孝文能依古制,猶未盡合於亮陰、遏密之禮,其餘無足議也。’‘以日易月之論發於應劭,陋儒習之,其後遂斷為二十七日之制。先王之禮既已大壞’,‘雖有明智之君、賢哲之輔,憚於更張,因循相襲,良可嘆已。壽皇慕親之孝根於天性,事死之敬發於至誠。雖聖躬以不毁之年,羣臣屢致易服之請,而睿志先定,斷然不疑。山陵已事,退奉几筵,衰絰三年,以終喪制,千載以來,一人而已,於戲聖哉’。
孝宗傳位于太子,退居重華宫光宗紹熙元年春正月丙辰,帝朝于重華宫。二年冬十月,帝得心疾,不視朝。壽皇購得良藥,欲因帝至宫授之。宦者遂訴于皇后曰:‘太上合藥一大丸,俟宫車過,即投藥。萬有一不虞,其奈宗社何?’后覘藥,實有心御之。頃之,内宴。后請立嘉王為太子,壽皇不許。后曰:‘妾,六禮所聘;嘉王,妾親生也,何為不可?’壽皇大怒。后退,持嘉王泣訴于帝,謂壽皇有廢立意。帝惑之,遂不朝重華宫
三年冬十一月日南至,羣臣請帝朝重華宫,不從。吏部尚書趙汝愚入對,往復規諫,帝悟。汝愚又屬秀王伯圭調護,於是兩宫之情始通。辛卯,帝朝重華宫,皇后繼至,竟日而還,都人大悦。
五年春正月癸亥朔,帝朝于重華宫壽皇聖帝有疾。夏四月,羣臣請帝問疾重華宫,不從。丞相留正等率宰執進諫,帝拂衣起。引帝裾泣諫。羅點進曰:‘壽皇疾勢已危,不及今一見,後悔何及?’羣臣隨帝入至福寧殿,内侍闔門,慟哭而出。明日,帝召羅點入對,又言:‘壽皇止有一子,既付神器,惟恐見之不速耳。’不聽。六月,壽皇崩。帝稱疾不出。留正等請壽聖皇太后代行喪禮。太后,壽皇之母。
臣按:光宗初即位,五日一朝重華宫,初非無愛父之心也。第惑於宦豎離間之説,又為悍妻所制,遂喪其本心。昔瞽瞍有殺之志,負罪引慝,祗載見瞽瞍,夔夔齊慄,亦允若。孝宗略無廢立之意,而光宗妄生猜疑,或累月不朝。父疾不問,父死不哭,通天之罪,有浮於肅宗。原其情,其違楊廣不遠矣。是時朱熹進言曰:‘人之有此身者,受形於母,而資始於父。雖有强暴之人,見子則憐;至於襁褓之兒,見父則笑,此父子之道所以為天性而不可解也。然父子之間或有不盡其道者,是豈為父而天性有不足於慈,亦豈為子而天性有不足於孝者哉?人心本明,天理素具,但為物欲所昏,利害所蔽,故小則傷恩害義而不可開,大則滅天亂倫而不可救。假如或好飲酒,或好貨財,或好聲色,或好安逸,如此之類,皆物欲也。清明之地,物欲昏之,則父或忘其為慈,子或忘其為孝。然後造為讒慝者,指疑似以為真實,指毫髮以為丘山。利害既有以蔽其心,此心日益猜疑。子一舉足而得罪於其父,父一出言而取怨於其子,父子之情毁而禍亂作矣。試於暇時,或於中夜,或於觀書之際,或於静坐之頃,捐去物欲之私,盡祛利害之蔽,默觀此心之本然,則父子之間固未嘗不慈且孝也。’之言懇惻切至如是,而光宗終不悔悟,卒為萬世不孝之子。是蓋一念之間,不能撤其私邪之蔽,遂至於此。吁!可不戒哉!可不戒哉!
小學:夫有人民而後有夫婦,有夫婦而後有父子,有父子而後有兄弟。一家之親,此三者而已矣。自兹以往,至于九族,皆本於三親〔焉〕,故於人倫為重〔者〕也,不可不篤。兄弟者,分形(同)〔連〕氣之人也。方其幼也,父母左提右挈,前襟後裾,食則同案,衣則傳服,學則連業,遊則共方,雖有悖亂之人,不能不相愛也。及其壯也,各妻其妻,各子其子,雖有篤厚之人,不能不少衰也。娣姒之比兄弟則疏薄矣。娣姒,謂兄弟之妻。長婦曰姒,幼婦曰娣。今使疏薄之人而節量親厚之恩,猶方底而圓蓋,必不合矣。唯友悌深至,不為傍人之所移者免夫![13]
吴徵曰:兄弟同出於父母,故形分而氣同。左提右挈,謂父母左手引兄以行,右手攜弟以走也;前襟後裾,謂兄前挽父母之襟,弟後牽父母之裾也。同案,謂飲食共坐而食;傳服,謂衣服傳换而著。連業,則習學相親;共方,則出入不離。如是,雖有悖逆争亂之人,不能不相親愛也。及其有室家也,則各妻其妻;有嗣息也,則各子其子。物我相形,偏私漸起,雖有純篤謹厚之人,而親愛之情不能不衰替也。娣姒非若兄弟同所生,本為疏薄,為兄弟者若使一切恩意聽其節制裁度,譬猶方底圓蓋之器,必不能合也。唯友悌深至之人,不為娣姒之所移易者,斯免矣夫。
中庸云:小雅常棣之篇。‘妻子好合,如鼓瑟琴。兄弟既翕,合也。和樂且湛。亦樂也。宜爾室家,樂爾妻帑。’與孥通,子孫也。子曰:‘父母其順矣乎!’
臣按:順父母之道,在於悦其心。人能和於妻子、宜於兄弟如此,則父母必安樂之,故孔子誦此詩而贊之。
大學云:小雅蓼蕭篇。‘宜兄宜弟。’宜兄宜弟,而後可以教國人。
臣按:大學以孝弟慈為立教之本,而人情之每易失者兄弟,故特舉而申言之。
斯干之首章小雅篇名。曰:兄及弟矣,式相好矣,無相猶矣。
張載曰:猶,似也。人情大抵施之不報則輟,故恩不能終。兄弟之間各盡己之所宜施者,無學其不相報而廢恩也。君臣、父子、朋友之間,亦莫不用此道,盡己而已。
孟子萬章曰:‘父母使完廩,捐階,完,治也。捐階,謂去其梯。瞽瞍焚廩。使浚井,出,從而揜之。揜,蓋也。曰:“謨蓋都君咸我績。史記曰:‘使上塗廩,瞽瞍從下縱火焚廩。乃以兩笠自捍而下,去,得不死。後又使穿井,穿井為匿空旁出。既入深,瞽瞍下土實井,從匿空中出,去。’謨,謀也。蓋,蓋井也。所居三年成都,故謂之都君。咸,皆也。績,功也。不知已出,欲以殺為己功也。牛羊,父母;倉廩,父母。以此歸之父母也。干戈,朕;朕,我也,古者君臣通稱。琴,朕;弤,朕。弤,雕弓也。二嫂,使治朕棲。”二嫂,二女也。棲,牀也。往入宫,在牀琴。曰:“鬱陶思君爾。”忸怩。鬱陶,猶鬱結也。忸怩,慚色也。曰:“惟(慈)〔兹〕臣庶,汝其于予治。”臣庶,謂其百官也。喜其來見,故云。不識不知之將殺己與?’曰:‘奚而不知也?憂亦憂,喜亦喜。’此孟子言。曰:‘然則僞喜者與?’此萬章言。曰:‘否。彼以愛兄之道來,故誠信而喜之,奚僞焉?’此孟子言。
程子曰:‘憂亦憂,喜亦喜’,人情天理,於是為至。
真德秀曰:欲殺之迹明甚,豈不知之?然見其憂則憂,見其喜則喜,略無一毫芥蔕於其中。後世骨肉之間,小有疑隙,則猜防萬端,唯恐發之不蚤,除之不亟。至此,然後知聖人之心與天同量也。世儒以帝堯在上,二女嬪無殺之理,故以孟子為疑,不知孟子特論大舜之心,使其有是處之,不過如此,豈必真有是哉?
萬章問曰:‘日以殺為事,立為天子則放之,何也?’孟子曰:‘封之也,或曰放焉。放,猶置也,猶今言安置。仁人之於弟也,不藏怒焉,藏匿其怒。不宿怨焉,宿蓄其恕。親愛之而已矣。親之欲其貴也,愛之欲其富也。封之有庳,富貴之也。身為天子,弟為匹夫,可謂親愛之乎?’‘敢問或曰放者,何謂也?’此萬章問。曰:‘不得有為於其國,天子使吏治其國而納其貢税焉,故謂之放。豈得暴彼民哉?雖然,欲常常而見之,故源源而來。“不及貢,以政接于有庳”,謂不待及諸侯朝貢之期,而以政事接見有庳之君。蓋古書之辭,孟子引之。此之謂也。’
朱子曰:封之有庳,富貴之,是不以公義廢私恩,所以為仁之至;使吏治其國,納貢賦,而不得肆暴,是不以私恩害公義,所以為義之盡。後世如漢文之於淮南景帝之於梁王,始則縱之太過,不得謂之仁;後又窘治之甚,不得謂之義,皆兩失之。
張栻曰:之處,可謂盡矣。雖不道,而吾之弟也。仁人之於弟,親愛之而已矣。或曰周公之於,如之何?蓋武庚以叛,憂在廟社,孽在生民,周公為國弭亂也。之欲殺,其事在之身耳,固不同也。周公,易地則皆然。蓋其存心為天理人情之至則一也。
皇矣之三章:大雅篇名。維此王季,因心則友。則友其兄,兄謂泰伯,以國遜王季者也。則篤其慶,篤,厚也。載錫之光。錫,予也。受禄無喪,喪,亡也。奄有四方。奄,大也。太伯王季之生文王,知天命之必在王季,故去而適大王没而不返,而後國傳於王季道大興。
真德秀曰:王季之友太伯也,蓋因其心之本然,非以其遜己而後友之也。昆弟至情,出於天性,豈有所為而為之乎?使太伯未嘗有遜國之事,王季之所以友之者,亦若是而已。夫王季之友,不過盡其事兄之道耳,豈有心於求福哉?閨門之内,敬順休洽,固産祥隤祉之基也,故厚其慶而錫之光,受天之禄而有天下,天之報施其亦明矣。後世如漢顯宗東海王遜己而友之,唐明皇宋王成器遜己而友之,其友雖同,而所以友之則異。蓋王季之心無所為而然者也,顯宗明皇之心有所為而然者也。此天理人欲之分,而之治所以不若之盛歟。
常棣,燕兄弟也。小雅篇名。閔之失道,故作常棣焉。管叔蔡叔文王子。管叔周公兄也;蔡叔周公弟也。武王武庚,後使管叔蔡叔監之。武王崩,武庚以叛。周公成王,誅之。其一章曰:‘常棣之華,鄂不韡韡。常棣,棣也,今郁李花。鄂相承甚力,故以喻兄弟。韡韡,光明貌。凡今之人,莫如兄弟。’二章曰:‘死喪之威,兄弟孔懷。’三章曰:‘脊令在原,兄弟急難。’脊令,雝渠也,飛則鳴,行則摇,首尾相應,喻兄弟相救於急難,其相應如是也。四章曰:‘兄弟鬩于墻,外禦其務。’鬩,狠也。禦,禁。務,侮也。兄弟雖内鬩而外禦。
真德秀曰:周公使二叔監,二叔以叛公,既奉行天討矣。使它人處此,必且疾視同姓,唯恐疏棄之不亟。而公作此詩以燕兄弟,方綢繆反復,謂如常棣華鄂之相依,脊令首尾之相應,雖忿鬩於門牆之内,至有外侮,則同力以禦之。愴然閔惻之至情,温然篤敍之深恩,溢於言外。其後有周世賴宗强之助,王室之勢安於磐石,雖歷變故,而根本不摇。襄王,欲以師伐之,其臣富辰諫曰:‘兄弟雖有小忿,不廢懿親。今天子不忍小忿,以棄親,其若之何?’襄王不從,果召難。嗚呼!後世王者欲知兄弟相須之切,其於是詩可不深味之乎?
行葦,忠厚也。大雅篇名。其一章曰:‘敦彼行葦,敦,聚貌。行,道也。葦,蘆類。牛羊勿踐履。勿,戒止辭。方苞方體,苞,籜也。體,成形也。維葉泥泥。葉初生柔澤貌。戚戚兄弟,戚戚,内相親也。莫遠具爾。’莫,無也。具,俱也。
真德秀曰:先儒吕祖謙曰,‘彼行葦之“方苞方體,其葉泥泥”,然其可使牛羊踐履之乎?戚戚兄弟,其可疏遠而不親近乎?忠厚之意藹然見於言語之外。毛氏以戚戚為内相親,唯體之深者惟能識之。’臣謂祖謙之説善矣。使人主能深體此章之指,則雖一草一木且不敢輕於摧折也,況骨肉之戚而縱尋斧乎?此詩二章以下,皆言燕樂兄弟之事。然必有此心為之本,然後燕樂不為虚文。不然,非所知也。
春秋:隱公元年,鄭伯鄭伯弟也。,邑名。
左傳:‘鄭武公娶于,國名。曰武姜,謚。,姓。生莊公共叔段,邑。,字。,名。莊公寤生,驚姜氏,故名曰寤生,寤寐中生,因以為名。遂惡之。愛共叔段,欲立之,亟請於武公,公弗許。及莊公即位,為之請為之請也。,邑名。公曰:“,巖邑也,巖,險也。虢叔死焉,虢叔,舊君。之邑,虢叔恃險而亡。他邑惟命。”請,亦邑名。使居之,謂之京城大叔祭仲大夫。曰:“都城過百雉,國之害也。古者謂封子弟之邑曰都城。方丈曰堵,三堵曰雉。一雉之墻長三丈,高一丈。先王之制,大都不過參國之一,三分國城之一。中,五之一;小,九之一。今不度,不合法度。非制也,君將不堪。”公曰:“姜氏欲之,焉辟害?”對曰:“姜氏何厭之有?不如早為之所,無使滋蔓。蔓,難圖也。蔓草猶不可除,況君之寵弟乎?”公曰:“多行不義,必自斃。斃,殞也。子姑待之。”既而大叔命西鄙、北鄙貳於己。鄙,邊邑。貳,謂兩屬。公子大夫。曰:“國不堪貳,君將若之何?言國邑不可以兩屬也。欲與大叔,臣請事之。若弗與,則請除之,無生民心。”言久不除,則國人生它心。公曰:“無庸,將自及。”言無用除禍,將自及。大叔又收貳以為己邑,前兩屬者,今皆取以為己邑。至于廩延。邑名。言侵始益多也。子封曰:“厚將得衆。”子封,公子字。厚謂土地廣大。公曰:“不義不暱,厚將崩。”不義於君,不親於兄,非衆所附,雖厚必傾。暱,親也。大叔完聚,完城郭,聚人民。繕甲兵,具卒乘,步曰卒,車曰乘。將襲。襲,掩其不備也。夫人將啓之。啓,開也。言開導其來。公聞其期,曰:“可矣!”命子封帥車二百乘以伐。古者兵車一乘甲士三人,步卒七十二人。大叔段邑人叛之也。入于。亦邑名。公伐諸大叔出奔,亦邑名。書曰:“鄭伯。”謂孔子書於春秋也。不弟,故不言弟。如二君,故曰克。稱鄭伯,譏失教也。’穀梁傳:‘,弟也,而弗謂弟;公子也,而弗謂公子,貶之也。失子弟之道矣,賤而甚鄭伯也。何甚乎鄭伯?甚鄭伯之處心積慮成於殺也。’
胡安國曰:用兵,大事也,必君臣合謀而後動,則當稱國;命公子為主帥,則當稱將;出車二百乘,則當稱師。三者咸無稱焉,而專目鄭伯,是罪之在伯也。夫君親無將,將以弟篡兄,以臣伐君,必誅之罪也,而莊公特不勝其母焉爾,曷為縱釋叔段,移於莊公,舉法若是失輕重哉?曰:姜氏武公存之時,常欲立矣;及公既没,以國君嫡母主乎内,以寵弟多才居乎外,國人又悦而歸之。恐其終將軋己以為後患也,故授之大邑而不為之所,縱使失道以至於亂,然後以叛逆討之,則國人不敢從,姜氏不敢主,而大叔屬籍當絶,不可復居父母之邦,此鄭伯之志也。王政以善養人,推其所為,使百姓興於仁而不偷也,況以惡養天倫,使陷於罪,因以翦之乎?春秋推見至隱,首誅其意以正人心,示天下為公不可以私亂也。其後公没,未幾而嫡奔庶立,公子互争,兵革不息,其禍僭矣。亂之初生也,起於一念之不善。有國者所以必循天理,而不可以私欲滅之也。
漢文帝初即位,淮南王高帝少子,孝文之弟。自以為最親,時高帝子唯二人在。驕蹇,數不奉法。上寬赦之。三年,入朝,甚横。從上入苑獵,與上同輦,常謂上‘大兄’。歸國益恣,不用法。六年,謀反事覺,乃使使召長安。丞相張蒼等雜奏:‘所犯不軌,當棄市,臣請論如法制。’曰:‘朕不忍置法於王,其與列侯吏二千石議。’‘列侯吏二千石臣等議,皆曰:宜論如法制。’曰:‘其赦死罪,廢勿王。’有司奏請處嚴道邛郵。於是盡誅所與謀者,乃遣,載以輜車,令縣次傳。袁盎諫曰:‘上素驕淮南王,不為置嚴相傅,以故至此。且淮南王為人剛,今暴折之,臣恐其逢霧露道死,陛下有殺弟之名,奈何?’上曰:‘吾特苦之耳,今復之。’謂侍者曰:‘吾以驕不聞過,故至此。’乃不食而死。縣傳者不敢發車封,至令發之,以死聞。上悲哭,謂袁盎曰:‘吾不從公言,卒亡淮南王。’曰:‘陛下遷淮南王,欲以苦其志,使改過,有司宿衛不謹,故病死。’於是上乃解,曰:‘將奈何?’曰:‘斬丞相、御史以謝天下乃可。’上即令丞相、御史逮諸縣不發封餽侍者,皆棄市。以列侯葬淮南王,置守冢三十家。後封子四人為侯。民有作歌歌淮南王曰:‘一尺布,尚可縫;一斗粟,尚可舂。兄弟二人不相容!’上聞之曰:‘昔放逐骨肉,共工,皆同姓。周公,天下稱聖,不以私害公。天下豈以為我貪淮南地邪?’乃追謚為厲王,置園如諸侯。十六年,上憐淮南王廢法不軌,自使失國早夭,立王三子王淮南故地。
真德秀曰:淮南王之死,非文帝意也。方丞相、御史條奏其罪,請論如法,復下列侯二千石議,又請論如法,於是始不獲己。廢勿王,且遷之,欲其思過自改而已,豈有意於殺之哉?及其既死,哀矜愍悼,既為誅不發封之吏,又以禮葬之,置守冢家,盡侯其諸子。其後聞布粟之謡,雖自知無媿於天下,然猶賜謚置園如諸侯儀,帝於是可謂得親親之誼矣。雖然,帝於待淮南則不得為無過也。曰:‘童牛之牿,元吉。’言牛之童者,角未能觸而制之,則為力也易。方之擅殺列侯也,三年入朝,殺辟陽侯審食其。固已桀驁難制矣。帝於此時,當使吏治其國,而留之長安,選名儒通經術有行誼者朝夕陪輔,道之以先王之訓典,而威之以家之明刑。幸而有悛,則復使之國,否則或徙之小邦,或降之通侯,必悔艾思有以自復。帝既赦而弗誅,又不聞有所訓敕,即使之歸國,於是益驕且横,是陷於惡也。其後不從賈生之諫,而(侈)〔輒〕王其諸子,則又失之。蓋非無罪而死者也,帝誠憐之而侯其子,亦足以奉祀矣。之列侯,食其租税而已,其力不能為亂。而乃瓜分淮南之壤,悉王其三子。王則地大民衆,其權可以為亂。正賈誼所謂擅仇人(足)以(為)危之資,卒啓後來淮南衡山之禍,是於失之中又重失焉。其視之於,仁義兩至者,為何如邪?臣故謂後世不幸有處親戚之變者,唯當以大舜為法。[14]
唐太宗貞觀十年,諸王、荆王元景等皆太宗弟也。之藩,上與之别曰:‘兄弟之情,豈不欲常相共處邪?但以天下之重,不得不爾。諸子尚可復有,兄弟不可復得。’因流涕嗚咽不能已。
真德秀曰:太宗此言,其殆有感於隱巢之事乎?昆弟至情,雖不幸迫[15]於利害,或有時而忘之,然天理之真,終有不可揜者。使能因此心之發而知夫天理之不可昧,則見之於事必有充其實者矣,惜太宗之不能也。孟子謂有四端者知皆擴而充之,太宗睠睠於諸王之别,所謂惻隱之心,而不知所以充之,斯其可憾者與!
唐明皇素友愛,近世帝王不能及。初即位,為長枕大被,與兄弟同寢。殿中設五幄,與諸王更處其中,謂之‘五王帳’。薛王有疾,上親為煮藥。回飆吹火,誤爇上須,面毛也,俗作鬚。左右驚救之,上曰:‘但使王飲此藥而愈,須何足惜?’賜宋王成器等宅,環於宫側。又於宫西南置樓,西曰‘花萼相輝之樓’,取‘常棣之華,鄂不韡(正)〔韡〕[16]’燕兄弟之意以名樓也。南曰‘勤政務本之樓’。上或登樓,聞王奏樂,則召升樓同宴。或幸其所居,盡歡,賞賚優渥。
范祖禹曰:文王孝於王季,故友于兄弟;睦于太姒,故慈于子孫,以及其家邦。至於鳥獸草木無不被澤者,推此心而已矣。先王未有孝而不友,友而不慈者也。至於後世帝王,或能於此,則不能於彼,何哉?非其才不足以為聖賢,不能舉斯心加諸彼而已。明皇以藩王有功,成器居嫡長而能辭位以授之,故明皇之心篤於兄弟,蓋成器之行有以養其友愛之心,是以能全其天性,而讒間之言無自入焉。嗚呼!苟能充是心,則仁不可勝用也。至於為人父,則以讒殺其子;開元末,明皇武惠妃之譖,廢太子鄂王光王皆為庶人,尋賜死。為人夫,則以嬖黜其妻;明皇武惠妃,廢王皇后。為人君,則以非罪殄戮其臣下,明皇殺御史周子諒。是(皆)〔則〕不能充其類也。苟不能充其類,則為善豈不出於利心哉?
臣按:孝、友、慈,名雖殊而同出於一源者也,安有孝而不友,友而不慈者哉?明皇之心始初清明,無物欲之累,無讒邪之蔽,故能篤於友愛如是。及其享國既久,寢肆奢欲,聲色以蕩其心,姦邪又乘而惑亂,遂至於喪其本心。無罪而廢正后,殺三子,略無惻隱之念。至是,友愛之心亦不能如初矣。古之帝王純心一德,方寸之間,天理渾全,而不為外物所惑,故能盡其孝友之道而始終不渝。由家以及於國,由國以及於天下,羣黎品彙,咸被其澤,此無他,能清其源而善推其所為而已矣。嗚呼!為人上者,可不以是為鑑戒乎?
宋太祖即位,尊其母杜氏為太后。建隆二年,太后有疾,太祖侍藥餌,不離左右。疾革,召趙普入受遺命,且問太祖曰:‘汝知所以得天下乎?’太祖曰:‘皆祖考及太后之餘慶也。’后曰:‘不然。正由柴氏周世宗柴氏。使幼兒主天下爾。若有長君,汝安得至此?汝萬歲後,當傳位光義光義光美光美德昭。夫四海至廣,能立長君,社稷之福也。’太祖泣曰:‘敢不如教。’后顧謂趙普曰:‘爾同記吾言,不可違也。’遂為約誓,藏之金匱。開寶六年,封其弟光義晉王,班宰相上。帝友愛光義,數幸其第,恩禮甚厚。嘗有疾,親為灼艾,光義覺痛,帝亦取艾自炙分痛。每對近臣言:‘光義龍行虎步,他日必為太平天子,福德非吾所及。’
臣按:宋太祖遵母后遺教,不以天下私其子,而竟以授其弟,其孝友之道可謂至矣!
太宗即位,以弟廷美開封尹,封齊王,兄子德昭武功郡王德芳興元尹。太平興國四年,德昭從征幽州。軍中嘗夜驚,不知帝所在,有謀立德昭者。帝聞,不悦。及還,久不行太原之賞。德昭以為言,帝大怒曰:‘待汝自為之,賞未晩也。’德昭退而自刎。帝聞之驚悔,往抱其尸,哭曰:‘癡兒何至此耶?’追封魏王。七年,或告廷美欲因帝幸西池為亂,遂罷廷美西京留守,以上變進柴禹錫樞密副史、楊守一樞密都承旨。初,太后遺命太祖傳位于帝,意欲帝傳之廷美以及德昭。及德昭不得其死,德芳相繼夭没,廷美始不自安。他日,帝以傳國意訪之趙普對曰:‘太祖已誤,陛下豈容再誤?’廷美遂得罪。
臣按:太宗初無遵金匱約誓之意,故一聞流言,更不加察,即罷廷美而賞其上變者。夫人之至親,莫如兄弟,今太宗於一弟尚不能容,於所厚者薄,無所不薄矣。然太宗傳子之意雖萌,而實決於趙普之一言。自古姦諛之臣逢君之惡而陷主於不義,以固其寵禄,但知利之為大,而不知有害於義理,其為罪大矣。江充入宫,而武帝之父子見殘;趙普為相,而太宗之兄弟見賊,雖有平成之功,不足贖也。
趙普復相,廉得盧多遜交通秦王事。帝大怒,責授兵部尚書。越二日,下御史獄,命翰林承旨李昉等雜治之。獄上,削奪多遜官爵,流崖州廷美勒歸私第。趙普又以廷美西京非便,諷知開封府李符上言:‘廷美不悔過而怨望,乞徙遠郡,以防他變。’詔降封廷美涪陵縣公房州安置。以閻彦進房州袁廓通判州事,以伺察之。廷美房州,憂悸成疾,卒。以其子德恭德隆為刺史。
張時泰曰:秦王之冤、多遜之逐,皆趙普懷姦肆諂之所致也。厥後蔡京章惇秦檜韓侂胄史彌遠之徒,排斥忠良,操戈王室者,未必不由於趙普之作俑也。
周禮曰:天倫之中,兄弟為重。怡怡友愛,天理之當然,縱有怒怨,亦不藏宿。古之人有行之者,吾於大舜見之矣。孟子曰:‘仁人之於弟也,不藏怒焉,不宿怨焉,親愛之而已矣。親之欲其(富)〔貴〕也,愛之欲其(貴)〔富〕也。封之有庳,富貴之也。身為天子,弟為匹夫,可謂親愛之乎?’用是而觀,之嘗欲殺處之猶如此,矧廷美未有殺兄之心,太宗何待弟之忍若是哉?綱目廷美之卒,特書以憂,所以著其未滿之意,而深罪於太宗也。
臣按:先儒言,太祖用心,之心也。之協之承,而太宗獨無是心乎?嗚呼!太祖以金戈鐵馬取天下,不以與子而與弟者,非止有公天下之心,實由友愛之篤也。而太宗之所以報太祖者,何其大謬耶?至於授受之際,人不與聞,不能不起萬世之疑,而又使一弟一姪皆不得其死,其為不仁甚矣!

以上盡孝弟之道。


嚴正家之法[17]
禮記:孔子侍坐於哀公哀公曰:‘敢問人道誰為大?’孔子對曰:‘人道政為大。政者,正也。君為正,則百姓從政矣。古之為政,愛人為大;所以治愛人,禮為大;所以治禮,敬為大;敬之至矣,大昏為大。大昏既至,冕而親迎,親之也。是故君子興敬為親,舍敬是遺親也。弗愛不親,弗敬不正。愛與敬,其政之本與?’公曰:‘冕而親迎,不已重乎?’孔子愀然作色而對曰:‘合二姓之好,以繼先聖之後,以為天地、宗廟、社稷之主,君何謂已重乎?天地不合,萬物不生。大昏,萬世之嗣也。’又曰:‘昔三代明王之政,必敬其妻子也,有道。妻也者,親之主也,敢不敬與?子也者,親之後也,敢不敬與?’冕而親迎,所以敬其妻也;冠於阼階,所以敬其子也。
匡衡曰:配[18]匹之際,生民之始,萬福之源。昏姻之禮正,然後品物遂而天命全。此綱紀之首、王教之端也。
臣按:政在愛人,而愛之無節,則必至於亂,故又有禮以治之。禮主於敬,而敬之至則大昏為大,故雖以天子諸侯之尊,而亦必冕而親迎,所以正其始也。蓋夫婦之際,人道之大端,凡人皆所當謹。至於人君,處至尊之位,其擇配也,將以繼先聖之後,為天地、宗廟、社稷之主,其可苟乎?敬而親之,所以成男女之别,立夫婦之義也。男女有别而後夫婦有義,夫婦有義而後父子有親,父子有親而後君臣有正。故昏禮者,禮之本也。曰:‘正其本,萬事理。失之毫釐,謬以千里,故君子慎始。’蓋謂是也。
古者天子后立六宫、三夫人、九嬪、二十七世婦、八十一御妻,以聽天下之内治,以明章婦順,故天下内和而家理。天子立六官、三公、九卿、二十七大夫、八十一元士,以聽天下之外治,以明章天下之男教,故外和而國治。故曰天子聽男教,后聽女順;天子理陽道,后治陰德;天子聽外治,后聽内職。教順成俗,外内和順,國家理治,此之謂盛德。
是故男教不修,陽事不得,適見於天,適,與謫同,責也。見,音現。日為之食;婦順不修,陰事不得,適見於天,月為之食。是故日食則天子素服而修六官之職,蕩天下之陽事;蕩,蕩滌其穢惡也。月食則后素服而修六宫之職,蕩天下之陰事。故天子之與后,猶日之與月,陰之與陽,相須而后成者也。天子修男教,父道也;后修女順,母道也。故曰:‘天子之與后,猶父之與母也。’
吕大臨曰:陽道者,男所以正其室也;陰德者,婦人所以宜其家也。‘刑于寡妻,至于兄弟’,則正室之道,天子所理也;‘嘒彼小星,三五在東。肅肅宵征,夙夜在公,寔命不同’,則宜家之道,后所治也。凡天子所聽皆外治,后所聽皆内治。至于教順成俗,外内和順,國家理治,必如周南召南,盛德之化,然後可致也。
臣按:王者聽男教,后聽女順,一有不修,謫見于天。故匡衡之説曰:‘太上者,民之父母。后夫人之行不侔乎天地,則無以奉神靈之統,而理萬物之宜。自上世以來,三代興廢,未有不由此者也。’然則人主於配匹之際,其可不致慎重之意乎?
曰,家人:‘利女貞。’家人,卦名。曰:‘家人,女正位乎内,男正位乎外。男女正,天地之大義也。家人有嚴君焉,父母之謂也。父父、子子、兄兄、弟弟、夫夫、婦婦,而家道正,正家而天下定矣。’曰:‘風自火出,家人上。君子以言有物而行有恒。’
朱子曰:利女貞者,欲先正乎内也,内正則外無不正矣。
程子曰:家人之道,利在女正,女正則家道正矣。陽居五,在外也;陰居二,處内也,男女各得其正位也。尊卑内外之道,正合天地陰陽之大義也。家人之道,必有所尊嚴而君長者,謂父母也。雖一家之小,無尊嚴則孝敬衰,無君長則法度廢。家者,國之則也。父子、兄弟、夫婦各得其道,則家道正矣。推一家之道,可以及天下,故家正則天下定矣。正家之本在正其身。正身之道,一言一動,不可易也。君子觀風自火出之象,知事之由内而出,故所言必有物,所行必有恒也。物謂事實,恒謂常度法則也。德業之著於外,由言行之謹於内也。言慎行修,則身正而家治矣。
初九,閑有家,悔亡。六二,無攸遂,在中饋,貞吉。
程子曰:‘初,家道之始也。閑,謂防閑法度也。治其有家之始,能以法度為之防閑,則不至於悔矣。治家者,治乎衆人也,苟不閑之以法度,則人情流放,必至於有悔,失長幼之序,亂男女之别,傷恩義,害倫理,無所不至。能以法度閑之於始,則無是矣,故悔亡也。’又曰:‘人之處家在骨肉父子之間,大率以情勝禮,以恩奪義,唯剛立之人,則能不以私愛失其正理,故家人卦大要以剛為善。六二以陰柔之才而居柔,不能治於家者也。故無攸遂,無所為而可也。夫以英雄之才,尚有溺情愛而不能自守者,況柔弱之人,其能勝妻子之情乎?如二之才,若為婦人之道,則其正也。以柔順處中正,婦人之道也,故在中饋則得其正而吉也。婦人,居中而主饋者也,故云中饋。’
九五,王假有家,勿恤,吉。曰:‘“王假有家”,交相愛也。’
程子曰:‘九五,男而在外,剛而處陽,居尊而中正,又其應順正於内,治家之至正至善者也。“王假有家”,五,君位,故以王言;假,至也,極乎有家之道也。夫王者之道,修身以齊家,家正而天下治矣。自古聖王,未有不以恭己正家為本。故有家之道既至,則不憂勞而天下治矣,勿恤而吉也。五恭己於外,二正家於内,内外同德,可謂至矣。’又曰:‘王假有家之道者,非止能使之順從而已,必致其心化誠合,夫愛其内助,婦愛其刑家,交相愛也。能如是者,文王之妃乎?若身修法立,而家未化,未得為假有家之道也。’
上九,有孚威如,終吉。曰:‘威如之吉,反身之謂也。’
程子曰:‘上卦之終,家道之成也,故極言治家之本。治家之道,非至誠不能也。故必中有孚信,則能常久,而衆人自化為善。不由至誠,己且不能常守也,況欲使人乎?故治家以有孚為本。治家者,在妻孥情愛之間,慈過則無嚴,恩勝則掩義,故家之患常在禮法不足而瀆慢生也。長失尊嚴,少忘恭順,而家不亂者,未之有也,故必有威嚴則能終吉。保家之終,在有孚、威如二者而已,故於卦終言之。’又曰:‘治家之道以正身為本,故云“反身之謂”。爻辭謂治家當有威嚴,而夫子又復戒云,當先嚴其身也。威嚴不先行於己,則人怨而不服,故云威如而吉者,能自反於身也。孟子所謂“身不行道,不行於妻子”也。’
臣按:家人之道在於正倫理、篤恩義,蓋必先正其倫理,然後恩義可篤也。自古人君不能正其家,而父子、兄弟、夫婦之間離貳怨隙,有不克相保者,其禍始於倫理之不正也。故家人卦以嚴為本,非處身之嚴者,亦何以正其一家之倫理乎?
:‘女歸吉,利貞。’,卦名,上。止於下而巽於上,為不遽進之義,有女歸之象焉。曰:‘之進也,女歸吉也。進得位,往有功也。進以正,可以正邦也。’
程子曰:女歸之所以吉,利於〔如此〕,貞正也。如之義而進,乃女歸之吉也。漸進之時,而陰陽各得正位,進而有功也。以正道而進,可以正邦國,至於天下也。
臣按:卦專以女歸為義,蓋禮義廉恥之重,天下國家之本,無若女之歸也。故其歸也,必以正而有漸。自納采、問名、納吉、納徵、請期、親迎,六禮備而成婚,乃女歸之得其正也。以正而進,則可以配君子而成内治,以正家國以及於天下矣。如或選不以德,而進不以正,則未有不至於亂邦家者也。是故古之帝王重之,妙選有德之世,考卜窈窕之女。而其進之也,又必隆禮致敬而不敢苟也。後世禮義廢而情欲勝,選后不以女德為先,而或以色進,或以親進,其進也已不正矣。至如褒姒驪姬以俘女進,衛后趙后以謳歌者進,武后以先帝才人進,如此之類甚多,是又不正之甚者也。夫以帝王之配天地神人之主,而其輕且褻如此,又何以正王化而隆福祚乎?其卒有敗家覆國之禍,宜哉!蓋昏禮者,萬世之始也。始之不正,未有能終者也。故臣因卦之義而推明之,以為後戒云。
歸妹之彖歸,嫁也。妹,少女之稱。此卦下,長男,少女,故曰‘歸妹’。曰:‘歸妹,天地之大義也。天地不交則萬物不興。歸妹,人之終始也。歸者,女之終;生育者,人之始。説以動,所歸妹也。“征凶”,位不當也。“無攸利”,柔乘剛也。’九二,眇能視,利幽人之貞。曰:‘“利幽人之貞”,未變常也。’
程子曰:男女有尊卑之序,夫婦有唱隨之禮,此常理也,如是也。苟不由常正之道,徇情肆欲,唯説是動,則夫婦瀆亂,男牽欲而失其剛,婦狃説而忘其順,如歸妹之乘剛是也。所以凶,無所往而利也。夫陰陽之配合,男女之交媾,理之常也。然從欲而流放,不由義理,則淫邪無所不至,傷身敗德,豈人理哉?歸妹之所以凶也。九二,陽剛而得中,女之賢正者也。上有正應,而反陰柔之質,動於説者也。乃女賢而配不良,故二雖賢,不能自遂以成其内助之功,適可以善其身而小施之,如眇者之能視而已,言不能及遠也。男女之際,當以正禮。五雖不正,二自守其幽静貞正,乃所利也。二有剛正之德,幽静之人也。二之才如是,而言利貞者,利言宜於如是之貞,非不足而為之戒也。守其幽貞,未失夫婦常正之道也。世人以媟狎為常,故以貞静為變常,不知乃常久之道也。
臣按:女之賢正者配陰柔不正之夫,豈但自守幽貞而已?又當輔助規警,使不至於失德,則尤善矣。自古人君修省畏飭,而無荒淫之失者,非獨有忠義之臣箴諫於外,亦由賢妣貞女夙夜警戒以成其德,如周宣姜后齊桓衛姬楚莊樊妃是也。蓋夫為妻綱,夫而能正其身以齊其家,如思齊之刑家者,德之至也。夫道不得其正,而幸賴内助之賢,如雞鳴之警戒,以輔其德,則亦可以窒欲遷善而正邦矣。故臣推衍爻言外之意,用規于女之賢者,蓋如此而後方為盡幽貞之道。
之六五:,亦卦名,上。‘恒其德,貞。婦人吉,夫子凶。’曰:‘婦人貞吉,從一而終也;夫子制義,從婦凶也。’
程子曰:‘,長男在長女之上,男尊女卑,男動乎外,女順乎内,人理之常,故為恒也。五應於二,以陰柔而應陽剛,居中而所應又中,陰柔之正也,恒久其德則為貞也。夫以順從為恒者,婦人之道,在婦人則為貞,故吉;若丈夫而以順從於人為恒,則失其剛陽之正,乃凶也。在丈夫猶凶,況人君之道乎?’又曰:‘婦人以從為正,以順為德,當終守於從一。夫子則以義制者也,從婦人之道,則為凶也。’
小畜卦名。畜,止也。九三:‘輿説輻,夫妻反目。’曰:‘夫妻反目,不能正室也。’
程子曰:三以陽爻居不得中,而密比於四,陰陽之情相求也。又暱比而不中,為陰畜制者也,故不能前進,猶車輿説去輪輻,言不能行也。陰,受制於陽者也,今反制陽,如夫妻之反目也。反目,謂怒目相視,不順其夫,而反制之也。未有夫不失道而妻能制之者也,三自處不以道,故四得制之不使進,猶夫不能正其家室,故致反目也。
臣按:自昔柔闇之主受制於悍妻以亂家國者多矣,如高宗中宗受制於晉惠帝受制於賈后,卒有隕身覆國之禍者,不足怪也。至於隋文創業之君,而受制於獨孤;唐肅宗中興之主也,而亦受制於張后,何哉?由自處之不正故耳。自處不正,然後妻得制之。程頤之論,垂戒深矣。
文言曰:陰雖有美,含之以從王事,弗敢成也。地道也,妻道也,臣道也,地道無成而代有終也。
真德秀曰:陽者,天道也,夫道也,君道也;陰者,地道也,妻道也,臣道也。故在天道,則乾始之,坤生之,陽主歲功,而陰佐陽以成歲。在人道,則夫主一家之事,而妻佐之;天子主天下之事,諸侯主一國之事,后夫人佐之,君臣亦然。妻之與臣雖有善美,含而晦之,從其事而不敢尸其功,亦猶地道代天終物,而成功則歸之天也。詳玩此指,則為人之妻者,其可以擅家之柄;為人之臣者,其可以擅國之柄乎?稱‘牝雞之晨,惟家之索’,又稱‘臣而作福、作威、玉食,則害于家,凶于國’[19],其指一也。嗚呼!可不戒哉?
禮記曰:婦人,從夫者也。幼從父兄,嫁從夫,夫死從子。夫也者,夫也。猶丈夫也。夫也者,以知與智同。率人者也。
家語曰:女子〔者〕,順男子之教而長其理者也。是故無專制之義,而有三從之道。
臣按:婦人之德以柔順為正,而無專制之義。夫之道則以剛健為貴,而有率人之智,故曰‘夫子制義’也。‘夫也者,夫也’,謂當盡丈夫之道也。苟或夫而不夫,從婦之道,則反常逆理,而家道亂矣,其有凶禍必矣。如商王惟婦言是用,昏亂之極,固無足論。後世中常之君,率多溺於情愛,不能以義統制,縱令干預政事,以亂家國,馴致喪亡之禍。聖人丁寧垂戒之意深矣。人主誠能剛以執德,嚴以治家,每存黄裳之戒,以絶柔道之牽,則無此患矣。
小學:婦主中饋,惟事酒食衣服之禮耳。國不〔可〕使預政,家不可幹蠱。幹,主也。蠱,事也。如有聰明才智,識達古今,正當輔佐君子,勸其不足,必無牝雞晨鳴以致禍也。
臣按:婦人之職在於居中而主饋事,所謂‘無非無儀,惟酒食是議’是也。有之:‘天子聽男教,后聽女順;天子聽外治,后聽内職。’古者於男女内外之辨其嚴如此。儻或不戒女壯之漸,使之預政幹蠱,則比如牝雞之司晨,陰陽反常,是為妖孽,而禍亂作矣。臨朝,祚中絶;專政,室幾亡。如此之類甚多,前鑑孔昭,可不戒哉?美哉!我朝家法也,列聖遺訓,宫闈甚肅,當主幼時艱之際,雖或有垂簾之政,輔翼維持,功存廟社,迨至上年稍長,旋即復辟,朝野相慶。其視鄧后貪權不釋,曾宵壤之不侔矣。以此為子孫萬世家法,安有禍亂之萌乎?
大學曰:所謂齊其家在修其身者,人之其所親愛而辟焉,之,猶於也。辟,猶偏也。之其所賤惡而辟焉,之其所畏敬而辟焉,之其所哀矜而辟焉,之其所敖惰而辟焉。故好而知其惡,惡而知其美者,天下鮮矣。
吴季子曰:齊之為言,整齊嚴肅之義也。家人曰:‘父父、子子、兄兄、弟弟、夫夫、婦婦,而家道正。’蓋父子、兄弟、夫婦各盡其道,而後家道始正矣。然一家之内,所謂父子、兄弟、夫婦者,雖皆骨肉之親,而氣有清濁昏明之異,性有剛柔緩急之殊,嗜欲趨向如十指然,不能以一律齊也。故以為父而有之淫,以為兄而有之傲,以尹吉甫為夫而有後妻之讒,人情之不齊也如此。今若將使其父父、子子、兄兄、弟弟、夫夫、婦婦,截然整齊嚴肅,而無復紊亂於間,儻非吾身之修有以使人之心悦誠服,不可得矣。若親愛、賤惡、畏敬、哀矜、敖惰,皆人情之所不能免者,儻施之而合宜,則亦何不可之有?惟其失於偏重,展轉相因,遂至忘返,而言行之間,内懷愧怍者多矣。凡人之情蔽於一偏,則中心好之者惟見其美,而不見其惡;中心惡之者惟見其惡,而不見其美,此身之所以不修而家之所以不齊也。
臣按:先儒言偏之一字為修身齊家之深病,蓋心有不正而接物之際有所偏著,不能平其好惡,則身不能修,而無以齊其家矣。然臣謂偏之為害,非止於身不修而家不齊,天下國家亂亡之禍,未有不由是者。蓋偏於愛則溺焉,而不知其惡;偏於惡則阻焉,而不知其善。如周幽王偏嬖褒姒而黜申后晉獻公偏寵驪姬而殺申生唐高宗偏惑武曌而殺正后與顧命大臣,玄宗偏愛武惠妃而一日殺三子,天理人倫於是乎絶滅,而禍亂起矣。漢元帝偏聽之譖而不省蕭望之之忠賢,唐德宗偏信裴迎嶺之姦而疾惡陸贄之剛正,隋煬帝偏悦虞世基之佞而猜忌薛道衡之規諷,宋高宗偏惑秦檜之讒而狂殺岳飛之忠烈,是非邪正於是乎貿亂,而危亡兆矣。嗚呼!偏之為害,起於一念之不中,而其禍及於天下國家,甚可懼也。然則奈何?曰公其心而已。敬以直内而存諸中者不偏不倚,義以方外而接於物者無過不及,則無此患矣。曰:‘無偏無黨,王道蕩蕩。無黨無偏,王道平平。’人主誠能以大公至正為心,而去其偏黨之私,則安有身不正而家不齊,以致禍敗者乎?
春秋傳齊桓公葵丘之盟曰:‘毋易樹子,適子也。毋以妾為妻,毋使婦人預國事。’
臣按:三者皆人君正家之本,可以為萬世戒也。有一於此,家道亂而禍階成矣。後世人主溺於嬖寵,犯此者多矣,是則五霸之罪人也。蓋有國家者,心有偏惑而失好惡之正,則必至紊禮分而不能閑有家矣。自周幽王晉獻公以來,亂亡之禍,靡不由此,不可不戒。
辛伯大夫。諗周桓公曰:内寵並后,寵妾如二后。外寵二政,寵臣專政如二君。嬖子配嫡,寵嬖庶子如嫡。大都耦國,大都過制如二國。亂之本也。
臣按,之象曰:‘上天下澤,。君子以辨上下,定民志。’故妾不可以並后,庶不可以加嫡,臣不可以儗君。此天地之常經,古今之大義也。名分一紊,禍亂之階,可不謹哉?
漢文帝所幸慎夫人,在禁中常與皇后同席坐。及幸上林,布席,袁盎引卻慎夫人坐,夫人怒,上亦怒。因前説曰:‘臣聞尊卑有序,則上下和。今已立后,夫人乃妾也,妾主豈可與同坐哉?且陛下獨不見人彘乎?’上説,語夫人,賜金五十斤。
真德秀曰:制,士大夫猶得出入禁中。故高祖戚姬周昌見之,因陳之諫;夫人與后同席,袁盎見之,而引卻其坐。以外臣而敢卻夫人之席,毋乃非禮乎?然其言曰:‘尊卑有序,則上下和。’此當禮[20]之言也,故文帝始怒而遄喜,不惟赦之,又有以賞賚之。之直,固可尚,文帝亦賢矣哉!
程子曰:正倫理,篤恩義,家人之道也。
葉采曰:正倫理,則尊卑之分明;篤恩義,則上下之情合。二者並行,而家道盡矣。然必以‘正倫理’為先,未有倫理不正而恩義可篤者也。
天地生物各無不足之理,常思天下君臣、父子、兄弟、夫婦有多少不盡分處。
臣按:分者,天理當然之則。天之生物,理無虧欠;而人之處物,每不盡理。如君臣、父子、兄弟、夫婦,皆出於天性而各有當然之則,有一毫不盡其心,不當乎理,是為不盡分也。聖人所以為人倫之至者,只是盡其分也。夫帝王之治,本於彝倫,故三綱正於上,則萬化循其軌;三綱亂於上,則萬物失其所,此理勢之必然也。蓋必盡己之性,而後盡人物之性。人主一身四方之極,苟非盡人倫之分,何以繼天立極,而為萬民之標準乎?自古君而盡君道、臣而盡臣道者蓋寡,至於宫壼之内,又多惑於嬖寵,失男女之正,亂嫡妾之分。至於父子、兄弟之間,亦或未免於離貳怨隙,不能相保者,蓋由讒邪間於其間,而情意不相合也。故程子噬嗑卦名。深明是理,乃言曰:‘凡天下至於一國一家,至於萬事,所以不和合者,皆由有間也。除去之,則和合矣。故間隔者,天下之大害也。’嗚呼!人主誠欲明倫正家,以親九族,以及萬民,其要固在於明善誠身,而尤當以去讒邪為急。
胡宏曰:人君盡下則聰明開,而萬里之遠親於衽席;偏信則昏亂,而父子(兄弟)〔夫婦〕[21]之間有遠於萬里者矣。人君欲救偏信之禍,莫先於窮理,莫要於寡欲。
臣按:父子、兄弟、夫婦,至親也,而讒間離之,則疏隔有同於者矣。偏之為害至於此極,禍亂之所由作也。在上者誠能公以處心,而明以照姦,則無此患矣。窮理則明矣,寡欲則公矣。
朱熹言於其君曰:天下之本在國,國之本在家,故人主之家齊,則天下無不治;人主之家不齊,則未有能治其天下者也。是以三代之盛,聖賢之君能修其政者,莫不本於齊家。蓋男正位乎外,女正位乎内,而夫婦之别嚴者,家之齊也。妻齊體於上,妾接承於下,而嫡庶之分定者,家之齊也。采有德,戒聲色,近嚴敬,遠技能者,家之齊也。内言不出,外言不入,苞苴不達,請謁不行者,家之齊也。然閨門之内,恩常掩義,是以雖以英雄之才,尚有困於酒色,溺於情愛,而不能自克者。苟非正心修身,動由禮義,使之有以服吾之德,而畏吾之威,則亦何以正其宫壼,杜其請託,檢其姻戚,而防禍亂之萌哉?曰:‘牝雞之晨,惟家之索。’傳曰:‘福之興,莫不本乎室家;道之衰,莫不始於梱内。’
又曰:君心邪正之驗著於外者,莫先於家人,而次及於左右,然後有以達於朝廷,而及於天下焉。若宫闈之内,端莊齊肅,后妃有關雎之德,後宫無盛色之譏,貫魚順序,而無一人敢恃恩私以亂典常,納賄賂以行請謁,此則家之正也。退朝之後,從容燕息,貴戚近臣,攜僕奄尹,陪侍左右,各恭其職。上憚不惡之嚴,下謹戴盆之戒,無一人敢通内外,竊威福,招權市寵,以紊朝政,此則左右之正也。内自禁省,外徹朝廷,二者之間,洞然無有毫髮私邪之間,然後發號施令,羣聽不疑,進賢退邪[22],衆志咸服。紀綱得以振,而無侵擾之患;政事得以修,而無阿私之失,此所以朝廷、百官、六軍、萬民無敢不出於正,而治道畢也。
林駧儒。曰:家人關雎。嗚呼!聖人作經,何拳拳於此耶?大抵宫庭雖隱,風俗攸化;寡妻是刑,邦家所關。故私謁不行,則椒房無預政之嫌,外戚無竊柄之弊,而朝廷清矣;嫉忌不生,則禁密有肅穆之風,子孫有衆多之慶,而本支强矣;晏朝有箴,則無宴遊逸豫之習,無聲色嗜欲之好,而君德進矣。之歷試,不在於親總萬機,而在於汭之化;之典則,不在於予臨兆民,而在於塗山之德。文王有妃太姒,所以成肇造之基;宣王得助姜后,所以致中興之業。噫,盛哉!推原其由,古者彤管有史,有訓,以冢宰總内朝之政,宰夫任宫教之職,是以無後世干請之私、奢縱之過、竊弄之失者,職此之故也。自關雎之化不行,内庭之教不講,而一家之紀綱無復有訓焉。吕后之横不能制,政出房闥,而有封王之僭;自慎夫人同坐之禮不能正,尊卑亡度,而倡優有后飾之習。迨至末年,專寵,竊權染指鼎,舉朝不問,而之宗社危矣。自昭儀立后,革命為,而諸有殲滅之禍;高宗武昭儀為后,後武后中宗,潛謀革命,稍除宗室。韋氏專國,政事無章,而五王有就戮之慘。迨至中世,牽愛衽席,雛唱亂,漁陽鼙鼓動地而來,而之國祚殆矣。陋矣哉!家法也。之風俗至有姑婦相稽之嫌,之風俗至有婦駕其夫之失,伊誰之咎?然則家人之卦、關雎之詩,其有補於風教也大矣!我祖宗以仁義立國,以綱常齊家,以人倫化天下。内言不出於外,私恩不容於公,蓋與三代比隆焉。朝椒房恃寵,至有戚里撓權之患;聖朝杜絶私情,高氏修宅,請置潛火,太后因戒二不得干請,是后族未嘗私請也。英宗宣仁聖烈皇后高氏嘗修北宅,以奉親母。兩國太夫人入謝,且置潛火一鋪。后曰:‘但令公繪省事,豈解失火?’太夫人不樂。朝宫闈不肅,入閤圖至有昭容之位;聖朝内外整嚴,曹佾至老,視疾禁中,太后曰‘此非若所當留’,是后族未嘗得入也。神宗光獻太后極誠孝,所以娱悦后無不至。本朝故事,外家男子未常得入謁。后既年高,弟亦老,上固為之請,得入謁。遽謂曰:‘此非若所當留。’輒隨上出。英宗推恩元舅,太后持其制不下;治平(九)〔元〕[23]年,曹佾同平章事。初議除拜,上問韓琦曰:‘陛下推恩元舅,非私外戚也。’遂降制。太后持其制不下,上固請,乃許。高氏舉故事加恩,太后輒欲裁損。元祐七年,三省言景祐七年李用和等改官移鎮恩例,令高氏朱氏皆舉故事加恩,太皇太后曰:‘章獻垂簾,初無此例。’吕大防曰:‘太皇太后以高氏故深自抑畏,如故事何?’后曰:‘外家恩澤方欲除損,可增長乎?’大防曰:‘此盛德事。’此猶可也,孰知元后賢德維持宗社,其功尤大歟!父以子繼,豈非古今相授之常乎?而昭憲切然遠慮,且曰:‘四海至廣,必立長君。’是言也,不惟社稷之福,亦生靈之幸。杜太后太祖曰:‘汝自知所以得天下者乎?’上曰:‘此皆祖考及太后餘慶也。’后曰:‘不然。正由柴氏使幼兒主天下,羣心不附故爾。使有長君,汝安得至此?汝後當傳位汝弟。四海至廣,能立長君,社稷之福也。’上曰:‘敢不如教。’元祐初,正小人伺隙之秋,宣仁吕公著於外郡,起司馬光於散地,拯溺救焚,革弊去姦,藹然有慶曆之風,此其功為如何?思齊徽音,螽斯不妒,其我朝賢后之謂歟?
臣按:朝家法最正,世有賢后之助,謙損抑畏,檢其戚屬,使無驕恣亂政之禍,可以為後世法,故之論及此。
魏華父曰:‘古之人君以天位為至艱至危,如履虎尾,如蹈春冰,如恫瘝乃身。是故師氏司朝,僕臣正位,太史奉諱,工師誦詩,御瞽幾聲,巫史後先,卜筮左右,人主無一時可縱弛也;蟲飛而會盈,日出而視朝,朝退而路寢聽政,日中而〔考政〕,〔夕而〕糾處天刑,日入而潔奉粢盛,然後即安,人主無一刻可暇逸也;后妃御見有度,應門擊柝,鼓人上堂,女史授環,彤管記過,人主無一息可肆欲也。夫以貴為天子,富有四海〔之内〕,而自朝至(昃)〔莫〕,兢兢業業,居内之日常少,居外之時常多,蓋所以養壽命之源,保身以保民也。豈惟可以保民?雖子孫千億亦自此始。自〔人〕蕩滅古制,為人上者深居穆清,而受事於婦寺,出令於房闥,四方文書非贄御之臣不得上聞,千數百年以來,相尋一轍。於是宦官、外戚、女寵、嬖倖代操政柄,人主僅擁虚器以寄于民上。其接士大夫不過視朝數刻之外,凡(可)以傷生伐性者畢陳於前,豈惟湮政事之源?抑以傷壽命之本。’[24]可勝嘆哉?
惇九族之敍
皋陶謨:慎厥身,修思永。惇敍九族,庶明勵翼,邇可遠在兹。
臣按:皋陶陳為治之謨,以修身為本,而繼之以‘惇敍九族’,即堯典所謂‘克明俊德,以親九族’也。蓋人君修身於上,而將施澤於天下,必思永久之道,先厚於敍九族,此出治之本也。然必賴羣哲之勉勵輔翼,然後可以推親親之仁,而由近及遠,無所不被矣。
周禮:小宗伯掌三族之别,以辨其親疏。
陳傅良曰:堯典言九族,而周禮言三族。三族,父、子、孫也;九族,高祖至玄孫也。三族舉其本,九族極其末,舉三族則九族見矣。
禮記:庶子之正於公族者,庶子,司馬之屬官。正於公族,為政於公族也。教之以孝弟、睦友、子愛,明父子之義,長幼之序。
臣按:古之人君於族屬,非徒施恩以篤敍之,又必設官以教誨之,使明人倫之道。而其教之也,又以孝弟為本,睦友、子愛皆孝弟之推也。睦者,和於族;友者,和於弟;子者,慈於子;愛者,慈於幼。四者備矣,和順輯睦之風成,而無乖争陵犯之患矣。我朝宗學之設,蓋為是也。
其朝于公,内朝則東面北上,臣有貴者以齒。其在外朝,則以官,司士為之。司士,亦司馬之屬,主為持見之位次者。
陳澔曰:内朝,路寢之庭也。言公族之人若朝見於公之内朝,則立於西方而面向東。尊者在北,以次而南。然既均為同姓之臣,則一以昭穆之長幼為序。父兄雖賤,必居上;子弟雖貴,必處下也。外朝,路寢門外之朝也。若公族朝見於外朝,與異姓之臣雜列,則以官之高卑為次序,不序年齒也。
馬晞孟曰:内朝以齒,則公族有所伸;外朝以官,則公族有所屈。有所伸,有所屈,皆先王治宗族之道。
若公與族燕,則異姓為賓,膳宰為主人,公與父兄齒。族食,世降一等。
陳澔曰:公與族人燕食,亦庶子掌其禮。族人雖衆,其初一人之身也,豈可以賓客之道外之?故以異姓一人為賓,而使膳宰為主,與之抗禮酬酢,君尊而賓不敢敵也。君雖尊,而與父兄列位序尊卑之齒者,篤親親之道也。族食,與族人燕食也。世降一等,謂族人既有親疏,則燕食亦隨世降殺也。
公族朝于内朝,内親也。雖有貴者以齒,明父子也。外朝以官,體異姓也。宗廟之中,以爵為位,崇德也。宗人授事以官,尊賢也。公與族燕(而)〔则〕以齒,(則)〔而〕孝弟之道達矣。〔其〕族食,世降一等,親親之殺也。戰則守於公禰,孝愛之深也。正室守大廟,尊宗室,而君臣之道著矣。
陳澔曰:‘内親,謂親之,故進之於内也。明父子,昭穆不可紊也。體異姓,體貌異姓之臣也。崇德,德之尊者,爵必尊也。尊賢,惟賢者能任事也。’‘燕食主於親,親以齒相序,所以達孝弟之道也。親親施於生者,宜有降殺之等;孝愛施於死者,宜有深遠之思。’
方慤曰:事生之道,不若事死之為至;居安之節,不若居危之為難。故戰守於公禰,所以為孝愛之深,皆謂之宗室,則親親之意也。正室,又其正者也,正室守太廟,所以尊宗室。而庶子之與異姓莫敢介焉,且不疑於無君,故曰君臣之道著。
君有合族之道,族人不得以其戚戚君,位也。
陳澔曰:君恩可以下施,故於族人有合聚燕飲之禮。而族人則〔皆〕臣也,不敢以族屬父兄子弟之親而上親於君者,一則君有絶宗之道,二則以嚴上下之辨,而杜篡代之萌也。
同姓從宗,合族屬;異姓主名,治際會,名著而男女有别。
陳澔曰:同姓,父族也;從宗,從大宗小宗也。合聚其族之親屬,則無離散陵犯之事。異姓,他姓之女來歸者也。禮莫大於分,分莫大於名。卑者為婦,尊者為母。以婦與母之名治昏姻、交際、會合之事,名分顯著,尊卑有等,然後男女有别,而無淫亂賊逆之禍也。
繫之以姓而(不)〔弗〕别,綴株衛反。之以食嗣而弗殊,雖百世而昏姻不通者,道然也。
陳澔曰:禮,大宗百世不遷。庶姓雖别,而有本姓世繫以聯繫之,不可分别也。又連綴族人以飲食之禮不殊異也,雖百世之遠,無通昏之事。此道所以為至,而人始異於禽獸者也。
陳櫟曰:恩出於情,有時而可絶;義出於理,無時而可廢。故六世而親屬竭者,恩之可絶也;百世而昏姻不通者,義之不可廢也。
五廟之孫,祖廟未毁,雖及庶人,冠、取妻必告,死必赴,不忘親也。親未絶而列於庶人,賤無能也。敬弔臨賻賵,睦友之道也。古者庶子之官治,而邦國有倫;邦國有倫,而衆鄉向。方矣。
陳澔曰:人君任官,本無親疏之間,顧賢否何如耳。親盡而賢,亦必仕之。今親未盡而已在庶人之列,是以其無能,故賤之也。族人有喪,君必敬謹其弔臨賻賵之禮者,是皆和睦友愛族人之道也。鄉方,所向之方,謂皆知趨禮教也。
公族之罪,雖親,不以犯有司,正術也,正術,猶言常法也。所以體百姓也。刑于隱者,不與國人慮兄弟也。弗弔,弗為服,哭于異姓之廟,為去聲。忝祖遠去聲。之也。素服居外,不聽樂,私喪之也,骨肉之親無絶也。公族無宫刑,不翦其類也。
陳澔曰:公族之有罪者,雖是君之親,然亦必在五刑之例;而不赦者,是不以私親而干犯有司之正法也。所以然者,以立法無二制,當與百姓一體斷決也。與,猶許也。刑于甸師隱僻之處者,是不許國人見,而謀度吾兄弟之過惡也。刑已當罪而猶私喪之者,以骨肉之親雖陷刑戮,無斷絶之理也。受宫刑者,絶生理,故謂之腐刑,如木之朽腐無發生也。此刑不及公族,不忍翦絶其生生之類耳。
臣按:聖人於宗族,不以公盡法,故無宫刑;不以義掩恩,故又有三宥之心,而有司之正終不可奪,仁之至、義之盡也。
角弓小雅篇名。父兄刺幽王也。不親九族而好讒佞,骨肉相怨,故作是詩也。骨肉,謂族親也。以其父祖、上世同稟血氣而生,如骨肉之相附。‘騂騂角弓,騂騂,調和也。翩其反矣。翩,反貌。兄弟婚姻,無胥遠矣。遠,疏遠也。爾之遠矣,民胥然矣。爾之教矣,民胥傚矣。胥,皆也。傚,倣也。此令兄弟,綽綽有裕。令,善也。綽,寬也。裕,饒也。不令兄弟,交相為瘉。不令,不善。瘉,病也。民之無良,相怨一方。受爵不讓,至于已斯亡。’
真德秀曰:先儒之論以為,弓之為物,其體往來,張之,則内嚮而來;弛之,則外反而去。骨肉之親,親之則附,疏之則離,亦如角弓翩然而反也。然則兄弟婚姻,其可使相疏遠乎?夫人君,風化之本爾。遠其親,則民亦皆然矣。爾之教如此,則民亦皆傚之矣。爾,指幽王而言也。人之性固有篤於善而不為風化所移者,然不移者寡,而移之者多。故必令善兄弟,而後能寬裕而不變,若不善之兄弟,本自薄惡,上又教之,則交相為病,當愈甚矣!於是民之失其良心者,雖細微之故,亦相怨憾。一方,猶一事也。專利欲得其受爵者,無復推遜之意,至争奪以取亡,皆由上之化故也。後世人主誠懲角弓之刺,則於兄弟之親,可不厚其恩意乎?
葛藟王風篇名。王族刺平王也。周平王,東遷之君。室道衰,棄其九族焉。其一章曰:‘緜緜葛藟,在河之滸。綿綿,延長貌。葛藟二物生山谷間,今在河滸,非其性也。終遠兄弟,謂他人父。謂他人父,亦莫我顧。’二章曰:‘終遠兄弟,謂他人母。’三章曰:‘終遠兄弟,謂他人昆。’昆,兄也。
杕杜唐風篇名。刺時也。刺晉昭公。君不能親其宗族,骨肉離敬,獨居而無兄弟,將為所並爾。曲沃也。‘有杕之杜,杕,特生貌。杜,赤棠也。其葉湑湑。湑湑,潤澤也。獨行踽踽,踽踽,無所親也。豈無他人?不如我同父。嗟行之人,胡不比焉?比,親也。人無兄弟,胡不佽焉?’佽,助也。二章曰:‘豈無他人?不如我同姓。’其後昭公果為人所弑,而曲沃武公而為諸侯。
真德秀曰:角弓葛藟杕杜三詩,正常棣行葦之反也。周幽王不親九族,民亦尤而效之,所謂‘上有好者,下必有甚焉者’也。故詩人刺之曰:爾若是,則民將争奪而致亂亡矣。平王疏遠其兄弟,而以他人為父兄,所謂不愛其親而愛他人者也。故詩人曉之曰:爾疏其所親,親其所疏,人亦將莫我顧矣。晉昭公獨居而無兄弟,所謂‘寡助之至,親戚畔之’也。故詩人諷之曰[25]:人無兄弟,何不與行道之人相親附乎?何不求他人相佽助乎?以此三詩與常棣行葦參玩,則成周之所以興,之所以壞,晉昭之所以滅亡,皆灼然可見矣。
漢高祖七年初,置宗正官,以敍九族。
臣按:漢高祖以天下初定,懲亡孤立之敗,剖裂疆土,大封同姓,其苗裔支别,則置宗正官以糾合之。此其敬宗之意厚矣。厥後王子分封之令下,而侯國削弱,侯國不得宿衛之禁嚴,而宗室無有在位者。異時劉龔諸人畔,獻符於王莽者,豈非有所激耶?吾觀諸侯王表王莽中外殫微,本末俱弱,亡所忌憚,生其姦心。然則有國者之於宗族,其可不思所以保護而封殖乎?
宗室世系表:有天下三百年,子孫繁衍,可謂盛矣。然其初皆有封爵,至其出遠親盡,則各隨其人賢愚,與異姓之臣雜而仕宦,或至流落於民間,甚可嘆也。
臣按:有天下,分封子弟,親者固寵殊恩,疏者亦疏王爵,此其親愛之意厚矣。夫何未及再傳,而降封之禮已薄,迨至親盡,而仕宦之制無别,或至流落於民間?識者慨嘆。異時名儒劉秩武氏之禍,欲行封建者,豈非有所感耶?
林駉曰:之王業何以興?吾觀麟趾而知之所以興。之王業何以成?吾觀行葦而知之所以成。麟趾之信厚,不惟公子而止也,而且及公族;不惟公族而止也,而且及公姓,何其才之多也。行葦之親睦,既肆之筵矣,又設之席;既設之席矣,又授之几,何其恩之厚也。然則人之過曆有由矣。是故版蕩之餘,常棣缺矣,而共和行政,是賴;荒媟之習,角弓作矣,而我之東,焉依。‘綿綿葛藟,在河之滸’,兄弟之義何在也?而‘糾合宗族’,‘以蕃王室’,載之麟筆,班班可考焉。噫!霜降水涸,涯涘乃見。至已遠,而以宗强,屹若磐石,君子是以知同姓之有功於歟!自以後,享國長久,惟而已,然其始固有人封爵之典,而其後不免蹈人孤立之失,此吾有感於世變也。
宋仁宗景祐二年,帝以皇族散處都城,或睽燕集,詔作睦親宅以處之。帝謂輔臣曰:‘宗室久不加恩,今悉遷官,可乎?’宰相等曰:‘睦九族,之道也。陛下推恩宗室,此新政之美也。’至和二年,詔曰:‘任職之臣,則有考課遷官之法,而宗姓不與吏事。先朝著格,使十八年一遷,所以隆族示愛也。朕尚念有耆老久缺,令中書樞密第其服屬,自明覃恩,後且十年,咸與進官。’帝又謂輔臣曰:‘自荆王没而祖宗之後未有封王爵者,三代皆建宗戚。’乃以皇叔德文東平郡王,皇兄濮安懿王汝南郡王允弼北海郡王,皇弟允良華原郡王,姪從藹穎國公宗説沂國公
臣按:朝親九族之意可謂厚矣,但其封王也,設爵無土,聚在一城,至於靖康之變,舉族被擄,其禍慘矣。苟能如之封同姓,列爵分土,以為盤石之宗,豈至於此乎?
本朝高皇帝既定天下,設宗人府於六部之上。
丘濬曰:施仁之序,親親而後仁民;為治之道,齊家而後治國。故史臣紀之典,於治效被格之後,即繼之以明德親族之言,蓋以出治之本在此也。當時雖未設官,觀其敍‘親睦九族’於‘平章百姓,協和萬邦’之前,則其立言之序,輕重可見矣。自成周以三族之别掌於少宗伯之官,後世因之,列宗正於九寺之中,殊失帝堯睦親之道。我聖祖超然遠見,特設宗人府於六部之上,其秩一品,專以皇親掌之,可謂得帝堯親族之深意,而足以為萬世法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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