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曰回也章】
其心三月不違仁。
精義 伊川解曰:‘回三月不違仁,得一善則服膺弗失。’語録曰云云。見集注。○此段周恭先所録,乞改。先生曰:‘如此是頤著書也。’恭先固請,先生遂親為改定此説。又語録:‘三月不違仁,言其久也。然非成德事。’
或問 ‘“仁,人心也”,則心與仁宜一矣。而又曰“心不違仁”,則心之與仁又若二物焉者,何也?’曰:‘孟子之言,非以(人)〔仁〕[1]訓心也,蓋以仁為心之德也,人有是心,則有是德矣。然私欲亂之,則或有是心,而不能有是德,此衆人之心所以每至於違仁也。克己復禮,私欲不萌,則即是心而是德存焉,此顔子之心所以不違於仁也。故所謂違仁者,非有兩物而相去也;所謂不違者,非有兩物而相依也。深體默識於言意之表,則庶乎其得之矣。’曰:‘其以三月期,何也?’曰:‘顔子之於仁熟矣,然猶有待於不違而後一也,是以至於踰時之久,而或不能無念慮之差焉。然其復不遠,則其心之本然者,又未嘗有所失也。向使天假之年,大而化之,則其心與仁無待於不違而常一,而又豈復可以三月期哉!程子之解以得善不失言之,似與此章文意不協,未能識其何意也。所改周伯温説,與夫所見规模氣象之云,則非其身親而實有之,亦豈能發明至此耶!游氏以用力於仁為行仁,不違仁為以仁存心,而有内外難易之别,則其離内外而判心迹,而倍其師説甚矣。且以仁存心,亦豈不違仁之謂耶?’
大全 問:‘心本仁,違之則不仁。顔子“三月不違仁”,不違此心也。’曰:‘熟味聖人語意似不如此,然則何以不言回也,其身三月不違心乎?’答程允夫。○問:‘竊謂仁,人心也,蓋非二物。’曰:‘心不違仁者,分而言之,則心猶仁之形,仁猶心之理也。顔子心不違仁,雖無時而或違,然視聖人則猶有以此合彼氣象。聖人以三月言其久,蓋常而不變也。顔子未達一間者,政在不違處,以尚有些小思勉而已。或謂不違則有時而或違,不違者三月則或違於三月之外,非也?’曰:‘三月不違,則三月之外或有時而少違矣。以此合彼,亦恐説得心與仁真成二物了。所謂仁之形者亦然,此類更涵養意思看,不容如此太急迫也。’答潘端叔。
語類 如‘不貳過’,過便是違仁。非禮勿視聽言動四句,照管不到便是過。淳。○問:‘三月不違仁。’先生曰:‘如何是心?如何是仁?’曰:‘心是知覺底,仁是理。’曰:‘耳無有不聰,目無有不明,心無有不仁。然耳有時不聰,目有時不明,心有時不仁。’問:‘莫是心與理合而為一?’曰:‘不是合,心自是仁。然私慾一動,便不仁了。所以“仁,人心也”。學,理會甚麽事?只是理會這些子。’節。○問:‘“三月不違仁”,伊川舉“得一善則拳拳服膺”。仁乃全體,何故以善稱?’曰:‘仁是合衆善。一善尚不棄,況萬善乎!’可學。○問:‘不違仁,是此心純然天理,其所得在内;“得一善則服膺而弗失”,恐是所得在外?’曰:‘“得一善則服膺弗失”,便是三月弗違處’。又問:‘是如何?’曰‘所謂善者,即是收拾此心之理。顔子“三月弗違仁”,豈直恁虚空湛然’云云。此下見小注。○道夫。
日月至焉。
精義 伊川解云云。見上。‘“其餘則日月至焉”,“至”謂心存於仁,非能至仁也。’又曰:‘日月至焉而已矣,與久而不息者,所見規模雖略相似,其意味氣象迥然别,須潜心默識,玩索久之,庶幾自得。’
或問 ‘日月至焉者,何也?’曰‘此言諸子從事於仁,或能終日而不失,或能終月而不失也’云云。程子解‘日月至焉者’密矣。至其‘所見規模意味氣象’之云,則非其身親而實有之,亦豈能發明至此耶!
語類 問:‘如何是日至、月至?’曰:‘某舊説,其餘人有一日不違仁,有一月不違仁者。近思之,一日不違仁,固應有之;若一月不違,似亦難得。近得一説,有一日一番見得到,有一月一番見得到,比之一日,猶勝如一月之遠。若顔子方能三月不違,天理純然,無一毫私僞間雜,夫子所以獨稱之。’
。○舊説只做有一月至者,有一日至者,與顔淵三月至者有次第。看來道理不如此。顔子地位比諸子煞有優劣,如‘賜也聞一以知二,回也聞一以知十’,此事争多少!此是十分争七八分。賀孫。○問:‘如今之學者,一日是幾遍存省。當時門人乃或日一至焉,或月一至焉,不應如是疏略。恐仁是渾然天理,無纖毫私欲處。今之學者雖曰存省,亦未到這境界。他孔門弟子至,便至境界否?’曰:‘今人能存得,亦是這意思。但被人叫一聲便走了,他當那至時,應事接物都不差。又不知至時久近如何?那裏煞有曲折。日至者卻至得頻數,恐不甚久。月至者或旬日,或一二日,皆不可知。’文蔚。○問:‘伊川謂:“日月至焉,與久而不息者,所見規模雖略相似其意味迥别。”看來日月至與不息者全然别,伊川言“略相似”,何也?’曰:‘其論到至處,卻是與久而不息底一般。只是日月至者,至得不長久;不息者,純然無間斷。’
。存疑 ‘日月至焉’,是或一日之内心有其德,少間又為私欲所間而違乎仁;或一月之内心有其德,少間又為私欲所間而違乎仁,不是一日一月纔一至就去。若爾,則日至者一年有三百六十次,月至者一年僅得十二次。此心純是私欲,反下於日至了。如今市井之人,一年之久,亦安得無十二次天理發見時?似此安得為孔門學者?故‘日月至焉’是一日一月之内皆在於仁。
内外賓主之辨。
【眉批】 按:‘内外賓主’,朱先生累變其説,今録年條以考初晩。
或問 張子‘内外賓主’之云,蓋曰‘不違者,仁在内而我為主也’云云。見小注。○或問成於丁酉。
語類 問:‘横渠云云,文蔚竊謂“三月不違”者,天理為主,人欲為賓;“日月至焉”者,人欲為主,天理為賓。學者工夫只得勉勉循循,以克人欲、存天理為事,其成與不成,至與不至,則非我可必矣。’曰:‘是如此。’陳文蔚戊申聞。○‘以屋喻之’云云。見小注,楊道夫己酉聞。○譬如一屋子,是自家為主,朝朝夕夕時時只在裏面。如顔子三月不能不違,只是略暫出去,便又歸在裏面,是自家常做主。若日至者,一日一番至,是常在外為客,一日一番暫入裏面來,又便出去。月至亦是常在外為客,一月一番入裏面來,又便出去。葉賀孫辛亥聞。○問:‘張子之説,莫是“三月不違”者,是仁常在内,為主;“日月至焉”者,是仁常在外,為賓?’曰:‘此倒説了。心常在内,常為主;心常在外,常為客。如這一間屋,主常在此居,客雖在此,不久着去。’問:‘如此則心不違仁者,是心在仁内?’曰:‘不可言心在仁内,略略地是恁地意思。’又曰:‘便難説。’甘節癸丑聞。○‘三月不違’者,我為主而常在内也;‘日月至焉’者,我為客而常在外也。仁猶屋,心猶我。常在屋中則為主,出入不常為主,則客也。董銖丙辰聞。
四書通 内外賓主四字,觀本文違字、至字極分明。違,去也,自内而去之外也;至,來也,自外而來之内也。‘不違仁’如主人,常在此屋之内,而不暫去乎屋之外;‘日月至焉’,本亦自是主人,但出外甚久,自外時或來此,故謂之客爾。集注‘有其德造其域’六字已自帶主客之意,‘有其德’者,如此屋吾所本,有不違乎此屋,則能有屋中之所有;‘造其域’者,不過一入此屋之户限,又復出去,是為無家之人矣。
增訂 按黄氏曰:‘内外賓主之語,語録録有數條。大略以屋為喻,而在内者為主,在外者為賓。然有二説,其一以仁為屋而心之出入為賓主,其一以軀殼為屋,而仁之存亡為賓主。以文義言,則前説勝;以義理言,則後説勝。以文義言,則心自是心,仁自是仁;以義理言,則心即仁也,仁即心也。前説因孔子所言而為文,後説則言心在便為仁,不在便為不仁。其旨尤切,當兩存而並視之。’勉齋此説,與倪氏不同。勉齋所謂前説者,倪氏所謂後來定説也;其所謂後説者,倪氏所謂初説也。勉齋以仁在内、仁在外之説為後説,而謂其旨尤切;倪氏則以心在内、心在外為後定説,而謂之為優。愚謂以朱子倒説之論律之,以倪氏之説為長。勿軒熊氏一條,即勉齋之説。今既從倪氏,則此條不宜採入。又按黄氏曰:‘“心不違仁”,則心與仁二;“仁,人心也”,則心與仁一。二説不同,而集注乃合而言之,其義精矣。或曰張子曰:“合性與知覺,有心之名。故心之為義,有專指知覺而言者,‘心不違仁’是也;有合性與知覺而言者,‘仁,人心’是也。”張子言内外賓主。或問以為“日月至焉”,仁在外;“三月不違”,仁在内。或曰:“仁非有内外也。”孟子曰“仁,人之安宅也”,言仁之理如至安之宅。譬之“三月不違”,則心為主,在仁之内,如身為主而在宅之内也;“日月至焉”,則心為賓,在仁之外,如身為賓而在宅之外也。此兩義者與集注少異,姑存之以備參考。’蓋勉齋此條亦不專主心在仁内為主,心在仁外為賓之説也。其所謂‘安宅’云云,為倪氏所引,故録其全文於此。
勉勉循循止幾非在我。
【眉批】 此條議論交互,當考初晩。
或問 云云。見小注。誠知辨此,則其不安於客而求為主於内必矣,故曰‘使心意勉勉循循而不能已’。而其曰‘過此,幾非在我’者,則豈以為用力至此極矣,過此以往,則必德盛仁熟而自至,而非吾力之所能與也。
語類 ‘過此,幾非在我’者,謂學者但當勉勉循循做工夫而已,舍是則他無所事也。必大。○問:‘“過此,幾非在我”者,如何?’曰:‘不用著力,如決江河,水至而船自浮。如説學只説到説處住,以上不用説。至説處,則自能尋將上去;不到説處,是不曾時習。時習,則相將自然説。’又曰:‘人只是一個不肯學。須是如喫酒,自家不愛喫,硬將酒來喫,相將自然要喫,不待强他。’節。○問:‘使心意勉勉循循不能已。’曰:‘不能已,是為了又為,為得好後,只管為,如“欲罷不能”相似。’蔡仲默云:‘如“生則惡可已”之類。’曰:‘是。’義剛。○問:‘張子謂“使心意勉勉循循而不能已,過此,幾非在我者”,是如何?’曰:‘學者只要勉勉循循而不能已,才能如此,便後面雖不用大段着力,也自做去。如推個輪車相似,才推得轉了,他(自)〔便〕滔滔自去。所謂“學而時習之,不亦説乎”者,正謂説後不待着力,而自不能已也。’時舉。○張子言‘勉勉循循而不能已’,須是見得此心自不能已,方有進處。‘過此,幾非在我’,謂‘三月不違’非工夫所能及。如‘末由也已’,真是着力不得。又云:‘勉勉循循之説,須是真個到那田地,實(所)〔知〕得那滋味,方自不能已,要住不得,自然要去。“過此,幾非在我”,言不由我了。如推車子相似,才着手推動輪子了,自然運轉不停。如人喫物,既得滋味,自然愛喫。“日月至焉”者,畢竟也是曾到來,但不久耳。’明作。○味道問:‘“過此,幾非在我”者,疑横渠止謂始學之要,惟當知内外賓主之辨,此外非所當知。’曰:‘不然。學者只要撥得這車輪轉,到循循勉勉處,便無着力處,自會長進去。如論語首章言學,只到“不亦説乎”處住,下面便不説學了。蓋到説(處)〔時〕,此心便活。’[2]可學。
蒙引 ‘過此則聖人矣’,自顔子説。‘過此,幾非在我’,自學者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