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聞道章】
朝聞道，夕死可矣。
精義 明道曰：皆實理也。人知而信者為難。子曰：‘朝聞道，夕死可矣。’死生亦大矣，非知道者，‘知道’二字，集注用尹氏説，改以‘誠有所得’。豈以夕死為可乎？○伊川解‘人不可以不知道’云云。見集注。又語録:‘聞道，知所以為人也。夕死可矣，是不虚生也。’見小注。又曰：‘“朝聞道，夕死可矣”，死得是也。’又曰：‘苟有“朝聞道，夕死可矣”之志，則不肯一日安於所不安。何止一日，須臾不能。如曾子易簀，須要如此乃安。人不能如此者，只為不見實理。實理者，實見得是，實見得非。凡實理，得之於心自别。若耳聞口道者，心實不見。若見得，必不肯安於此。古人有捐軀殞命者，若不實見得，則烏能如此？須是實見得生不重於義，生不安於死也。故有殺身成仁者，只是成就一個是而已。’又曰：‘老喜學者尤可愛，不曰朝聞道夕死可乎？’
或問 ‘朝聞夕死，得無近於釋氏之説乎？’曰：‘吾之所謂道者，固非彼之所謂道矣。且聖人之意，又特主於聞道之重，而非若彼之恃此以死也。’曰：‘何也？’曰：‘吾之所謂道者，君臣、父子、夫婦、昆弟、朋友當然之實理也。彼之所謂道，則以此為幻為妄而絶滅之，以求其所謂清浄寂滅者也。人事當然之實理，乃人之所以為人，而不可以不聞者，故朝聞之而夕死，亦可以無憾。若彼之所謂清浄寂滅者，則初無〔所〕效於人生之日用，其急於聞之者，特懼夫死之將至，而欲倚是以敵之耳。是以為吾之説者，行法俟命而不求知死；為彼之説者，坐忘立脱，變見萬端，而卒無補於世教之萬分也。故程子於此，專以實見理義重於生，與夫知所以為人者為説，其旨亦深切矣。但所謂不虚生死得是者，意若少偏耳。張子後説，幾於釋氏之云。而吕氏祖其説，吕氏曰：聞道而死，死亦不亡。亦誤矣。楊氏與程子皆引易簀之事，然其意則有不同者。程子之意，蓋以道之重於生，明正之安於死，言有夫子所言之志，而後能有曾子之所處之事耳。非以聞道便為得正，亦非以聞道而得正者，便無餘事而可以死也。若楊氏既以聞道為得正，而又有無餘事之説焉，則是曾子將死，而後始得聞夫所謂道者。既聞道，而遽遂無餘事之可為也，是亦生於不虚生，死得正之偏矣。楊氏曰：曾子曰‘吾得正而斃焉，斯已矣’，言‘已矣’，則人之為人至是無餘事也，故苟聞道而得正焉，雖夕死可矣。斯言於曾子可見之。周氏蓋亦主於“不虚生”之云，而其為説則賢於楊氏矣。尹氏誦程子之言，而以誠有所得者，明夫實見實理之説，意義益明白矣。’
語類 先生顧安卿曰：‘伊川説“實理”，有不可曉處。云“實見得是，實見得非”，恐是記者之誤，“見”字上必有漏落。理自是理，見自是見。蓋物物有那實理，人須是實見得。’義剛曰：‘理在物，見在我。’曰：‘是如此。’義剛。○淳録云：實理與實見不同。蓋有那實理，人見得確定，便是實見。○守約問：‘伊川解“朝聞道，夕死可矣”，死得是也，不知如何？’曰：‘朝聞道，則生得是，死便也死得是。若不聞道，則生得不是，死便也恁地。’○問：‘朝聞道。’曰：‘道只是眼前分明底道理。’賀孫。○所謂聞者，通凡聖而言，不專為聖賢，然大率是為未聞道者設。且如昨日不曾聞，今日聞之便是。程子所謂‘人知而信者為難，非誠有所得，豈以夕死為可乎’！知後須要得，得後方信。明作。○問：‘集注云“道者，事物當然之理”。然嘗思道之大者，莫過乎君臣、父子、夫婦、朋友之倫，而其有親、有義、有别、有信，學者苟致一日之知，則孰不聞焉。而即使之死，則亦覺未甚濟得事。’曰：‘道誠不外乎日用當行之間。但公説未甚濟事者，恐知之未真耳。’此下見小注。曰：‘所謂聞者，莫是大而天地、微而草木、幽而鬼神、顯而人事，無不知否？’曰：‘亦不必如此，大要知得為人底道理則可矣。其多與少，又在人學力也。’壯祖。○‘朝聞〔道〕，夕死可矣’，此聞是知得到，信得及，方是聞道，故雖死可也。若以聽人之説為聞道，若如此便死，亦可謂枉死了。燾。○問：‘既聞而非久即死，莫多有不及事之悔否？’曰：‘猶愈於不聞。’胡泳。
通義 史氏曰：如集注説，則可也二字是主‘朝聞道’而言，無復遺恨之意也；如程子説，則可也二字是主‘夕死’而言，然其原卻自聞道上來，當死而死，雖死亦可之意也。蓋道是事物當然之理，人所不可不聞者也，苟未聞之，則生既不順，死亦何安！如是而終身焉，豈得無遺憾哉！今既得聞，則可以無愧於為人矣，死期雖近，亦可無遺憾矣。此集注之意也。事物莫不各有當然之理，雖死亦道中之一事耳，未得聞道，則無以知事理之當然，行險僥倖，無所不至。死雖人所不免，亦將貪戀顧惜而不安於死矣。故既得聞道，則事皆合乎當然之理，不假求矣。雖死期近在今夕，亦道之當然爾。當死而死，又何不可之有？此程子意也。集注之意，正意也；程子之意，餘意也。集注固可以該程子之説矣，亦豈有二意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