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仁】
‘里仁為美’章 格致事。
問:‘不曰里義、里禮,而必曰里仁,如何?’曰:‘仁包四德,故以人而言,則有仁者必有禮義;以里而言,則有仁厚之俗者,必有禮義之俗。是以有曰親仁,而不曰親有禮,親有義;有曰以友輔仁,而不曰以友輔禮,以友輔義;有曰友其士之仁者,而不曰友其士之禮者,友其士之義者。與此皆一意也。’又問:‘處仁與友仁,其為資益也,孰切乎?’曰:‘“友仁”之“仁”,是仁者也。與仁者友,則其講習切磋、忠告善道之際,足以輔吾之仁而成吾之德。若“里仁”之“仁”,則不必皆是仁者也。但有仁厚之俗,而其居養見聞、薰陶漸染之間自有所資益。視友仁之效,固有淺深大小之不同。’聖源。
問:‘注“失〔其〕是非之本心”。夫知即是非之心而已,此添一“本”字,如何?’曰:‘人或是其不當是,非其不當非,此則是非之失其正者,不得謂之智也。惟當是而是,當非而非,然後不失其本然之正,而方可謂矣。’
‘不仁者不可以久處約’章 格致事。
問:‘濫與淫,是無禮無義也,而此獨以不仁言之,何也?’曰:‘仁者,本心之全德。故言仁,則包禮義;言不仁,則無禮無義皆在其中矣。’又問:‘不仁者,其所為惡之事不一其端,而獨以此二者言之,何也?’曰:‘人之處世也,非富貴則貧賤,非貧賤則富貴,一生所處,不出乎約與樂二者之間。失其本心者,處此二者必濫、必淫。不仁者之為病雖多端,而舉其大者,則豈有舍此二者而可以言者耶?且不仁而久處約,則凡諂諛卑屈之態、苟且邪僻之行日益滋長,而其為弊也,將不止於濫矣;不仁而長處樂,則凡驕矜縱誕之習、逾節凌分之事日漸加極,而其為患也,將不止於淫矣。循是以往,世間亂臣賊子、窮凶極惡之事,皆從這裏出來。’聖源。
問:‘先言處約,而後言處樂。’曰:‘以常情言之,則處貧尤難。’維。
問:‘仁者,性也,而集注釋以本心,何也?’曰:‘心能檢性,而性不能檢心。大文所謂“不仁、安仁、利仁”等語,雖有善惡之不同,而其曰安、曰利,皆心之所為。且兩“處”字,亦帶得“心”字。故本(心)〔文〕[1]雖無“心”字,而集注特以心言之。’維。
上段專言不仁者之事,下段始言仁之事,而仁之中,又有‘安仁、利仁’之不同。安與利雖有淺深高下,而皆非外物所能奪者,是可以久處約矣,亦可以長處樂矣。上下二段自相貫通。聖源。
安仁者,聖人之事,但言安仁而不言利仁,則學者無下功處,是故聖人於此等處,每分等級而言之。如中庸既言‘生知、安行’,又言‘學知、利行’;既言‘自誠明’,又言‘自明誠’,未嘗單舉之也。蓋此章所云,一以示學者以安仁為極知處,而不徒事於利之也;一以示學者先以利仁為入頭處,而將以至於安之也。無非為萬世學者而惓惓焉,其亦深切矣。聖源。
‘惟仁者能好人能惡人’章 格致事。
問:‘注“惟之為言獨也”。凡經傳釋之例,於文義重看處,乃加“之為言”三字。此“惟”字之義,未必重也,而亦以此例釋之,何也?’曰:‘無私心而好惡當其理,獨仁者為能,而不仁者則不能。此為“惟”字之義也,自當重看。’聖源。
問:‘“能好、能惡”之“能”字。’曰:‘此“能”字,從“惟”字上緊接得來。蓋曰此非人人之所可能也,唯仁者能之也。’聖源。
問:‘好惡二者以性之德而分属,則好當属仁,惡當属義。而今以好人惡人並歸於仁者,何也?’曰:‘分而言之,則好是仁之發,惡是義之發;合而言之,則能好、能惡者皆出於無私心,豈非並為仁者之事乎?蓋仁與義,統而言之,只是一個仁而已。’聖源。
問:‘於在人之善惡不失其好惡之正者,固為仁者之事,而於己之善惡能得其好惡之正者,亦豈不為仁者(乎)〔之〕事?然則此章獨舉好人惡人而言者,何也?’曰:‘既云仁者,則其於在己之善惡已能真好真惡者也,不必更以此為言,故只就好人惡人上説去。’聖源。
‘苟志於仁矣’章 誠意事。
問:‘與惡對者,善也。不曰志於善,而曰志於仁,如何?’曰:‘仁者,本心也。言志而以善言,不若直指其本心者之為尤親切也。’聖源。
問:‘志於仁,則何以無惡也?’曰:‘仁者只是天理之公,而惡者出於人欲之私。志於仁,則存得天理之公,而去他人欲之私,惡何從而生耶?’又問:‘大文言“無惡”,而注言“無為惡之事”,夫心術念慮之際,亦有為惡者,何獨就事上説耶?’曰:‘此章但云志仁而不及力行,則雖於事為形著之間無有顯惡,而工夫未熟,地位未高,則其於思慮隱微之間,安保其盡致富貴之實?而或爵禄出於不義之朝,或待之不以誠禮,而只以貨利榮禄加之者;又或小人慕其名而要為黨類,引而進之於崇塗者,是皆不以道得之者也。以貧賤言之,則其賢也正合達而在上,而不免窮約,如顔子之陋巷,原憲之蓬蒿。或本有資貨,而被水火盜賊以致貧窮;或始在榮顯,而因冤枉黜辱以致卑賎者,是皆不以道得之也。’又問:‘富貴之中,有隴斷罔利以取富,昏夜乞哀以取貴者,亦豈非不以其道得之者耶?’曰:‘此固不以其道之甚者也。然此章所論,乃是不期於得而得者也,非指此類也。’又問:‘富貴貧賎不以其道得之則同,而或不處,或不去,如何?’曰:‘君子之心,求安於義理而已,豈以富貴貧賤之自外至者,害吾固有之義理哉?彼非道而得富貴者,固害於義理矣。而於貧賤之來也,自謂我不合貧賤,而反有求去之意,則其為害義理也,與彼處無道之富貴者反無異焉。是故君子於富貴,則審其道與非道而取舍之;於貧賤,則不問當得與不當得而一皆任之,無非所以安於義理也。’聖源。
人之所欲有甚於富貴者,而今反徒貪富貴;所惡有甚於貧賤者,而今反徒厭貧賎。無他,失其本心也。故若君子,則富貴非不欲也,而不當處則不處;貧賤非不惡也,而不當去則不去,所隨遇而不失其本心而已。此所以不離乎仁。反是則離矣。集注‘自離其仁’之意蓋如此。基敬。
‘我未見好仁者’章 格致事。
問:‘好仁惡不仁,是就資質而言耶?’曰:‘好仁惡不仁皆成德之事,則資質之美、工夫之篤並包其中矣。夫人之資質各有渾厚剛毅之不同,故有於好仁上重者,有於惡不仁上重者。然資非上聖,則其所成就者亦豈無資於工夫而然乎?其所謂工夫,亦必各因資質。好仁重了者,因其好之而用力焉;惡不仁重了者,因其惡之而用力焉,所謂‘因其勢而利道之’也。成就則雖一,而路脈各不同,學者又不可不知也。’又問:‘資質不美,俱不足於好仁惡不仁者,將何因而可以用工耶?’曰:‘學則可以變化他氣質,然氣質不出乎陰陽五行。故稟得木氣勝者,惻隱較多而能好仁;金氣勝者,羞惡較多而能惡不仁。但其好惡亦各自有輕重淺深之分,此則以氣之純駁清濁不同故也。雖庸衆人,亦莫不各有相近者。因其相近而用力焉,則實易為功。然則雖曰不美之質,而其所用工不可謂全無所因也。但其本來資性於好惡上淺薄,故必用工百倍,而後能真好惡而成其德矣。不然,則不可以好惡言之也。此孔子所以歎未見也。’聖源。
問:‘謝氏於孔門諸子許以利仁。見此篇‘安仁’、‘利仁’章。朱子亦云“好仁、惡不仁,只是利仁事”。然則夫子之歎以未見,如何?’曰:‘謝氏就仁上特言安與利淺深之不同,故姑舉諸子以證之也。然不須如此説,此當求聖人所言之本意而已。蓋仁者,天之尊爵,人之安宅,故知其可好,則天下之物無以加之。不仁者滅天害公,自賊其身,故知其可惡,則必能絶去而不使小及其身。如是,然後全得此心之德,而始可以為人。不然,則不免為禽獸。故聖人之教,必以一個“仁”字諄諄焉。是不但所望於門弟子者如是,其於天下莫不欲如是。而顧瞻當世人鮮能之,雖曰好仁,而真好者難;雖曰惡不仁,而真惡者難,於是乎深致慨然。既言二者之未見,又言好仁者之無以尚之,惡不仁者之不使不仁加身,欲使學者知所警懼,而好之必篤、惡之必嚴,以成其德也。此豈但偶然以未見而發歎而已乎?’聖源。
‘人之過各於其黨’章 格致事。
問:‘程子以“厚薄愛忍”四字,言君子小人之過。若鄉愿之行、兼愛之流,則亦豈非失於厚、過於愛者乎?然以鄉愿、兼愛為君子之過則不可,如何?’曰:‘所謂“君子之失於厚、過於愛”者,其所厚、所愛在理本是當厚、當愛者,而特過而不中節也。若鄉愿之厚,墨氏之愛,則至於不當厚而亦厚之,不當愛而亦愛之。此則出於私意,且於其不當厚者而厚之,則必至於當厚者薄之矣;不當愛者而愛之,則必至於當愛者而忍之矣。其迹或似乎厚與愛,而其流終歸於忍與薄,則其為小人之過也明矣。’聖源。
問:‘既曰過,則已非仁矣,何以言觀過知仁也?’曰:‘仁只是敦厚慈愛底物事,而君子之過,常過於此。惟其過之,故於仁之本體雖有差爽,而然其血脈則本自敦厚慈愛出來,故得謂之知仁。然非謂仁之本體也。是以尹吴兩説雖依本文稱仁,而朱子斷之語,則但曰“知其厚薄”、曰“賢否可知”,而不復曰“知仁”,可謂得夫子之心而不以文害辭者矣。’聖源。
‘朝聞道’章 格致事。
問:‘聞者属知,但以知一邊而謂之死無所恨者,無乃過耶?’曰:‘人之於道,患不能真知。若知之真,則豈有不行之理乎?此大學“致知”所以居八條之首者也。然所謂聞道者,亦有深淺之可言。如子貢得聞天道之時,固其知之明,而行則或未及也。至於曾子“一貫”之聞,則蓋其平日精察力行之工,交修並進以得之。此亦只可謂知而已乎?以此觀之,則此章“聞”字之非專属知邊者可知矣。且於事物當然之理既能真知,幸而不死,則即其真知者而可充其分量;雖不幸而死,亦不可謂虚過一生。聖人之言固自圓活,雖其只云“夕死可矣”,而以上多少意思無不在其中矣。’聖源。
此‘聞’字不可汎看。集注二‘苟’字,及‘知而信’、‘誠有所得’二句善形容此‘聞’字也。是必十分真知篤信,然後始言‘聞’也。維。
問:‘道不出於人倫日用常行之間,則此非窅冥昏默,而人之所以難聞者,何也?’曰:‘如子當為孝,臣當為忠,人孰有不知者?而孝也有許多般,忠也有許多般,一一理會於其所當然,與其所當然者而了然無疑,始可謂真知忠孝底道理。其於天下萬事萬物之理,亦莫不如是求之,使其融會貫通,夫然後乃可謂之聞。是豈可以易言乎哉?雖然所謂道者,本具於吾心,初非難知,亦無待於外求,而但為氣拘欲蔽,不能自知。又或不求於近而求諸遠,不求於内而求諸外,是故終身用力而卒無所聞者亦有之。必也先去其昏蔽,使心地光明。而學道之始,又必先正趨向,無有他歧之惑,則自然所察者精,所知者深。而又能隨其知而用力焉,則其知益明,自可至於精義入神之域。夫豈難知之有乎?’聖源。
問:‘孔子此言於老而不學者,尤為警切矣。’曰:‘聖人憫人之空生空死,必欲於未死前之而聞道也。故朱子有云“如從八九十歲覺悟,便從八九十歲立定脚跟做去”[2],亦此意也。然此特為以老自畫者而説也。勉人之辭當固如此,而至於聞道,則亦非一朝向學而便可頓悟也。雖以曾子之聖,子貢之賢,必待積累用功而後得有所聞,則況下此者乎?學者知此,則其於平日用功必汲汲然如不及矣。又以百歲之壽,又未易得,則又安可以年未及耄而少弛求道之誠乎?然則聖人此言固於老而不學者為尤警切,而年少有志者亦不可不十分惕念也。’聖源。
‘士志於道’章 格致事。
問:‘今夫人衣食不贍,吃着菲惡者,可以驗其恥與不恥也。若衣食自好而不近菲惡者,又何以見其恥不恥耶?’曰:‘衣食極美,無以復加者,固無可恥於不若人矣。然於其極美者,心以為悦,則此其心已為他極美者所動,自與恥菲惡者同歸一病耳。必若大舜之“飯糗茹草,若將終身”;“袗衣,鼓琴”,“若固有之”,而後真是不動於外物矣。’聖源。
問:‘有人自為菲惡,而見人之美衣食者,則反有矜己侮彼之心,何如?’曰:‘此與恥己之菲惡而羨人之奢美者雖若勝矣,而其為衣食所動則一也。如大醉後益恭謹,雖與放肆者不同,其為酒所動一也。’聖源。
‘君子之於天下’章 格致事。
問:‘本文言“義〔之〕與比”,謝注則云“苟無道(而)〔以〕主之”,其變“義”言“道”,如何?’曰:‘道是體,義是用。謝氏將言用,而先從體上説來,可謂備矣。’聖源。
問:‘猖狂自恣。’曰:‘如以“手持足行”、“運水搬柴”等語論之,佛則以為手之自持、足之自行、水之運來、柴之搬取,無非理也。此佛氏之所以無可無不可,而實無道以主之,此所以為猖狂自恣也。吾儒之説,則手雖自持,足雖自行,而天地合下付與自家所當持、所當行之理,故存其天理之所宜者而裁之。水之運來,柴之搬取,亦皆審其天理之所宜者而裁之。此聖人之所以無所偏倚也。’維。
問:‘謝氏論佛學則曰“無所住”,論君子則曰“無所倚”。住與倚,何以别乎?’曰:‘住者,定住也。“無所住”云者,如人之居於彼,不居於此,只是空虚無寄身之所也。倚者,偏倚也。“無所倚”云者,如人之立者實有着足處而不倚於左,不倚於右。二者雖似相近,而其虚實大相不同。細觀之,則初無可疑也。’又曰:‘佛老之學自以猖狂自恣者而謂以“心無所住”,則必以君子之“惟義是從’者為倚着。故既言佛老之言,以斥其似是而非者,繼言聖人之學,以卞其若有所倚而實無所倚。此不但發明聖道,亦所以使異端者不敢有所侵詆也。’聖源。
問:‘“君子之心”云者,指心之體耶?指心之用耶?’曰:‘大文所云“於天下也’者,是言天下之事也。又曰“義之與比”,此以處物言也。以此觀之,謝氏此言蓋以心之用而言之也。然未有體不立而用有以行者,發而無偏倚者,即其未發時不偏倚者之所使然也。’聖源。
‘君子懷德’章 格致事。
問:‘“君子懷德”注云“懷,思念也。懷德,謂存其固有之善”也。夫德者,必有躬行心得之實,而後可以存也。而但以“思念”謂之存者,如何?’曰:‘人之不能存其固有之善者,只是不思念故也。若能思,則便得。所謂思者,非謂以一“德”字横在肚裏而已也,實心思念,拳拳服膺是也。且如大學明德之事,自格物、致知以至誠意、正心、修身,必欲其止於至善者,皆思念之謂也。善雖固有於我,而苟不如是,則何以存得乎?’聖源。
問:‘小人苟安之事,非獨懷土,而必以是言之,何也?’曰:‘人之所居而安者莫如土,故舉其大者而言之也。然注則汎謂“溺其所處之安”,則所包之廣蓋可見矣。’聖源。
問:‘“懷刑”释以“畏法”,夫以畏刑法而謂之君子,可乎?’曰:‘君子之所畏者,畏其不善也。雖與懷德者之無待於外而自安於善者不可比同,而其心蓋不敢為不善者也,所謂“畏威如疾,民之上”者也。若小人之所畏,只是畏其刑戮也。雖與無狀者之蔑視王法而自甘刑辟者不可同日,而其心非為真惡不善而然也,所謂‘苟免刑罰’,‘而為惡之心未嘗亡’者也。畏法則一,而公私懸殊矣。且此章君子既以小人對言,則所謂畏刑,當以君子之事觀之,不可參之以小人之事也。’聖源。
問:‘小人之貪利,何必以“懷惠”言之耶?’曰:‘凡人之所利,多在得之於人而後為利。是故小人於人之惠也,常思念而必欲苟得。且此章所謂德與土,皆属在己;刑與惠,皆属在人。以“懷惠”對“懷刑”而言者,其大意正如管子以“從懷”對“畏威”而言者矣。’聖源。
‘放於利而行’章 格致事。
問:‘注“放,依也”,如何?’曰:‘譬如行路者,路有便好處,則必依這邊行去。所以便害於他人之行者也。’基敬。
問:‘注“多取怨”。視本文,添一“取”字,是有何深意否?’曰:‘恐人以自怨看了,故如是言之耶?’聖源。
問:‘若有不害於人而為利於己者,則行之亦無妨乎?’曰:‘既云利,則豈有不害於人而獨利於己者乎?最是無害於人而為利者,是仁義之利也。仁義之事雖或有傷人,而人亦無怨,如湯武之興師伐罪也,於人豈無所害?而惟其自無利害人之意,故人無敢怨之者耳。’聖源。
人之利己而害於吾者,則吾必怨之。然不知吾之利己而害於人者,人亦將怨我,是何故也?只是坐一‘私’字也。蓋仁者天理渾然,而不見物我之有間;不仁者為私慾所蔽,只見己而不見人。是故夫子答仲弓之問仁也,必曰:‘己所不欲,勿施於人。在邦無怨,在家無怨。’此章又曰:‘放於利而行,多怨。’其一勸一戒,可謂深切而互發明矣。聖源。
‘能以禮讓’章 格致事。
問:‘能以禮讓,則為國不難者,何也?’曰:‘“禮者,天理之節文,人事之儀則。”自修身齊家以至為國,莫非是禮。然禮有本有末,本者何?恭敬辭遜是也。末者何?制度品節是也。是故為國家者,其於治道,莫不為制度品節之詳,而一出於恭敬辭遜之實心。如待士,則不徒以聘幣為禮,而必以謙己下賢之實心焉。如聽言,則不徒以拜受為禮,而必以温恭自虚之實心焉。如愛民亦必有禮,而其為禮也,以損上益下,不專其利之實心焉,不徒以政令文具為禮也;交鄰亦必有禮,而其為禮也,以自卑尊人,厚往薄來之實心焉,不徒以玉帛庭實為禮也。以至小事大事,無一不由是禮,無一不由實心。既有是實心,則禮之所加,何所往而不能感通孚格乎?大抵禮之為體,具於性中,所謂“恭敬辭遜之實心,人人之所皆有”者也。一有在上者倡之,則彼同得之實心,自然感發興起,人人而有是禮讓,家家而有是禮讓。入以事父兄者以是,出以事長上者以是。立於朝,則有推賢讓能之風;處於野,則懷雨公及私之心。上行下效,化成俗美,以至耕者讓畔,行者讓路,而鄰國不敢懷争奪之謀,寇盜亦皆有效順之徒矣。夫人之患,在不能相讓。其不能相讓者,以其有物我人己之相形故也。於己,則必欲其有美;於人,必欲下於己。於是乎争奪起,而家之所以不齊,國之所以常亂者,皆坐此也。況人主高處萬民之上,而富有一國之利,尤易驕矜而不能讓矣。既無是讓,則雖有節文度數之詳,而皆虚器也,不足以為禮,況可以為國乎?此孔子所以必以為國之本歸之於禮讓,而“能”之一字,又是人主自奮用力處也。然這個禮讓之心,亦必養之有素,而後可以至於為國。是以小學始教,自八歲出入門户,即席飲食而已。教之讓,推之極,則堯之峻德,亦不過允恭克讓,而其效至於協和萬邦。所謂“為國何有”者,不其信乎?’聖源。
‘不患無位’章 格致事。
問:‘此章“不患無位”之下,不曰“求所以立”,而曰“患所以立”;“不患人之不己知”之下,不曰“患無可知”,而曰“求為可知”者,何也?’曰:‘於己若無所以立乎其位,則假使得位,亦何為乎?此正君子之所當為患者也,故於此則“患”意為重,而着個“求”字不得。然能“患所以立”,則必能“求所以立”者在其中矣。於己必先有可以見知之實,而後可論人之知不知。此正君子之所當以為求者也,故於此則“求”意為重,而着個“患”字。不知之後,可以有為;有見知之實,則亦可以立乎其位。是則“無位”與“不知己”實為一事,而皆属在人;“所以立”與“為可知”亦為一事,而皆属在己。於其在人者,但謂之“不患”而意固自足矣;於其在己者,不徒以為患而必求之為得。故上句“患”字,既對“不患”字言之,而下句則又必以“求”字言之,其使人自修而必欲得之於己者,意尤切矣。’聖源。
‘參乎吾道’章 格致事。
問:‘道者,天下公共底物事,而必曰吾道者何?’曰:‘道之為體至大至廣,而各具於人之一身。若語道而不歸之於己,則空空蕩蕩,便無交涉處矣。故必曰吾道,猶孟子所謂“吾浩然之氣”也。且道雖天下之所共由,而非君子聖人不能盡。故中庸曰“君子之道”、曰“聖人之道”,以其君子聖人能盡其道,而衆人則不能也。然此猶汎説也。若此章,則以孔子而告曾子,故又必曰吾道也。雖然非謂此道但為吾有,而他人不與也。既曰吾道,則此道實為吾人所同具、所共由,而非聖人獨為己物。但非聖人,則又不能承當得者也。這般意思皆在其中,玩味則自可見矣。’聖源。
問:‘“吾道”注以“聖人之心”言之者,何也?’曰:‘道雖散在萬物,而其用之微妙,實不外乎一人之心。心雖主乎一身,而其體之虚靈,足以該夫天下之道,是以以心為主。而其下所謂“渾然一理”,即道之體也;“汎應曲當”,即道之用也。’聖源。
問:‘释吾道,不曰“夫子之道”,而曰“聖人之道”,如何?’曰:‘“聖人”字正貼“吾”字,此“聖人”即“夫子”也。然夫子既告曾子而言“吾道”,是則非專指自家説者。而注直以“夫子”言之,則是豈夫子之心乎?但曰聖人,則意自渾然而至。下文曾子既曰“夫子之道”,故注亦從而言之,可謂一字拔不得也。’聖源。
問:‘注中“天地之至誠無息”一節,非大文之意,而朱子以此為言,何也?’曰:‘忠恕是學者工夫,於聖人分上不當下此説話,而“一貫”之旨,非門人之所可曉者,故曾子移下一步,借學者盡己、推己之目以明之。此非學者之忠恕,而乃聖人自然底忠恕也。然“忠恕”二字,終是學者面目,故朱子所以釋之者,正以盡己、推己之意,而於聖人自然底忠恕,則難言也。故特引天地之忠恕以證之,然後聖人自然底忠恕不待辨説而自明矣。又所以寫出“曾子有見於此而難言”之意也,朱夫子許大力量於此等處亦可見。而其説則本於程子以“惟天之命、各正性命”喻“忠、恕”之説者,而又推其源,則皆本乎中庸。中庸之書備言萬殊一理,終以仲尼實之,而其曰“譬如天地”,又曰“如天”,又曰“配天”、曰“其天”者,無非發小德川流、大德敦化之義。曾子之有見於夫子者本如是,故子思之所聞於曾子而筆之於書者,又如是也。朱子徵信於此而據以為説,是豈無稽而言者乎?’維。
‘君子喻於義’章 格致事。
問:‘何以則為君子之喻義,而小人之喻利耶?’曰:‘在審其幾,慎其始而已。夫君子之於義也,豈皆自初深曉而無待於用力也?小人之於利也,亦豈從初深曉而便至於索性也?是皆有以由淺入深,漸至於此耳。然惟其厥初所志者,一在於義,一在於利。志於義者,則惟從“義”字上着工,而於天理所宜處深體而力行之,日日所習者,不在他事,以至精微曲折,無不透澈,於是乎所樂在是,而雖至捨生不易也。志於利者,則惟從“義”字上做去,其於人情所欲處巧占而力圖之,孜孜為事者,惟日不足,以至纖忽毫釐,無不理會,於是乎所樂在是,而雖至滅身不悟也。譬如二路,一人從東邊路而行之,一人從西邊路而行之。從東者但知東而不復知西,往而不已,則至於極東;從西者但知西而不復知東,往而不已,則至於極西。其極東極西,雖相遼絶,而所以分者,則只在跬步之間,所從初頭耳,可不謹哉?’又問:‘學者之初,何以明知義與利之分而從違之耶?’曰:‘若於精微曲折之間融會洞澈,則非格致功至者不能也。至其大綱,則人無不自知,是蓋天理之具於人心者本自明白渾全,雖在庸愚而消鑠不得。是故不論精微曲折之如何,只吾心所安處,是義也;其所不安處,是慾也。以此而從之違之,則其於精微曲折處雖不中不遠,而況因其已知者而益窮之,明知其如是而為義、如是而為利,義之真可好、利之真可惡,則不期於從義,而所行無非義矣;不期於去利,而利心無由發矣。’又問:‘於義、於利而俱未深喻者,亦可謂君子乎?謂小人乎?’曰:‘只是一念之間,向於義,則已是舜之徒也;向於利,則已是蹠之徒也。豈待深喻篤好而後為君子、為小人乎?’又問:‘喻於義者,君子之已成者也;喻於利者,小人之已成者也。然則喻義之君子,果無奪於利之慮,而喻利之小人,亦無徙於義之望耶?’曰:‘是固然矣。而“惟聖罔念,作狂;惟狂克念,作聖”,豈以君子而忽慎終之戒也?豈以小人而阻向善之路哉?然先喻於利,而要更入於義,則實有扞格不勝之患,其亦戛戛乎難哉!是故欲為君子,而兑作小人之歸者,莫如審其幾,慎其始而已也。’聖源。
‘見賢思齊’章 修身事。
見賢則思齊,見不賢則内自省,此正君子為己之學也。惟彼見賢而不知可好,見不賢而不知可惡者,固無足道。而雖知可好、可惡,又但好之、惡之而已,則於己亦無所益。必也見其可好,則反諸身而冀吾之亦有是善,不徒好之也;見其可惡,則察於己而恐吾之亦有是惡,不徒惡之也。蓋善者,出於天理之公而人我所同得者,故在人之善,我亦可能也;惡者,出於人欲之私而人我所易蔽者,故在人之惡,我亦可憂也。是故必以在人者而反其在己者焉,見人之善,則無小無大而冀己亦有,使天下之衆善而皆為己有;見人之惡,則無小無大而恐己亦有,使天下之纖惡而一無於己。循是而往,則人之善惡皆為吾師,而其所成就不但齊賢而已,亦可以至於聖人之域矣。為己之效,蓋如是夫。然在我無窮理之功,則人之賢不賢,又何由盡知?此學者所當先以格致為務者也。聖源。
問:‘“見賢思齊、見不賢而内自省”者,但以而今所見聞之人而言之耶?抑通指在古之人耶?’曰:‘此章本意姑舉吾身所接者而言,如云“三人行,必有我師〔焉〕。擇其善者而從之,其不善者而改之”是也。然在古之賢不賢,亦豈不皆為吾之可師耶?顔淵曰:“舜何人也?予何人也?有為者亦若是。”孟子曰:“舜為法於天下,可傳於後世,我猶未免為鄉人也,是則可憂也。憂之如何?如舜而已矣。”此所謂思齊也。且如雖史中記善惡處,何莫非使後人見之慕效焉、懲創焉者乎?若只以而今所見聞者為言,則其亦狹矣。’聖源。
問:‘“見賢思齊、見不賢而内自省”,二者亦有難易否?’曰:‘能於此者,必能於彼,别無難易之可言。但人之氣稟於此等處各有所長,如“好仁、惡不仁”也。若論氣質,則“見不賢而内自省”者,固不如“見賢思齊”者之强勇;若論工夫,則“見賢思齊”者,又不如“見不賢而内自省”者之精密。要之,二者皆不可闕。’聖源。
‘事父母幾諫’章 修身事。
此章之旨,於四德俱有属。有過而諫者,是義也;諫而必‘下氣、怡色、柔聲’,‘見志不從,又敬不違’者,是禮也;自始至終,知道理之合當如是而為之者,是知也;統而言之,則一出於深愛至誠惻怛之意,是仁也。聖源。
問:‘“下氣怡色,柔聲以諫”,則宜不至觸怒也,又何以言“怒不悦,而撻之流血”也?’曰:‘孝子之深愛積於中而形於色辭,雖於諫過之時不失愉惋,則寧敢有觸怒之端?而惟其欲致父母於無過之心至深且切,故有所諫,則反復純熟,必欲其改之。是故雖於色辭之間無所拂逆,而其至再、至三,必欲改之者,則是或父母之心有所厭聞也。故曰“諫若不入,起敬起孝,悦則復諫”。觀其“悦則”二字,則上所謂“不入”,乃是不悦也。始則不悦而已,猶未至於怒也。其怒而撻之,則從熟諫處生也,不可以此而謂幾諫之道有所未盡也。’聖源。
‘父母在不遠遊’章 修身事。
問:‘“遊必有方”,是指近遊耶?’曰:‘既言不遠遊,則此不必以遠遊言。然或有不得已而遠遊,則亦當遊有某方矣,何獨近遊為然乎?大抵不遠遊固是人子事親之大經,然此亦當觀事之當為與不當為、可已與不可已而處之,恐不可泥於一隅也。至於遊必有方,亦常法也。然如有不得已自東過西之事,則亦豈無處變之道耶?雖不得已而遠遊,不得已而易方,存他不得已之心而為之,則亦無害於事親之道矣。’基敬。
又曰:不遠遊只是統大經而已,苟徒以不遠遊為是,則三千之徒,其不見絶於聖門者希矣。陸子静云:‘顔子之家,一簞食,一瓢飲,在人不堪憂之地,而其子乃從其師周(流)〔遊〕[3]天下,此豈俚俗〔之人〕[4]、拘曲之流所能知其義哉!蓋誠使此心無所放失,無所陷溺,全天之所與而無傷焉,則千萬里之遠,無異於親膝。不然,雖日用三牲之養,猶為不孝也。’此言儘切至矣。
論范注曰:‘父母愛子之心無窮,為人子者雖或自愛其身,未必能如父母之心。故人能以父母之心為心,則豈不為至孝乎?’范氏此注誠為切至,而不獨此也。天地之於人為大父母,而人者天地之心也。人能不失其本心,則亦可謂天地之孝子矣。基敬。
問:‘朱子此章注説,曲盡孝子之心,讀過使人感動。陳氏以為朱子十四歲喪韋齋,事母盡孝,所以發明此章曲盡如此。推是而論之,則孔子之為此言親切如是者,亦豈以幼喪父,事母盡孝之故歟?’曰:‘聖人言天下之事,雖非身所經歷者,其委曲詳盡,無異於身歷。況於事親之際,一一經歷者乎?故其言之親切有味也。如是朱子之所以事親者,又自孔子之所已經歷者而經歷,則其於發明孔子此言,宜其曲盡而無餘藴也。不特此章為然,凡語孟庸學諸經之言,莫非羣聖之身所歷、心所驗者,而朱子於其言亦皆身歷而心驗,故所為注説皆能盡其精微曲折,無有毫髮虧欠。讀者以是求之,而於朱子之言亦皆以身體之,而後有以驗其集注所云無一不合於聖人所言之意,而聖人之言真為可信矣。’聖源。
‘父母之年不可不知’章 修身事。
問:‘先言喜而後言懼。’曰:‘以人情言之,自當喜悦而繼有懼心,寧有既懼而後喜之理乎?觀其語勢亦自如此。孝子之心,喜去年之多得,懼來日之不足,而惟當及時盡孝而已。集注中“愛日”二字最是着眼處,讀者須玩味此等義理。至於閑慢字句,不必强生疑難也。’基敬。
‘古者言之不出’章 修身事。
問:‘行之不及言,何為可恥之甚也?’曰:‘空言無實,是與鸚鵡、猩猩無異。人而禽獸,豈非甚可恥者乎?’聖源。
問:‘不曰行,而云躬者,何也?’曰:‘人多口能言而身不能行者,故特言“躬”字。“躬”比“行”尤實底。夫言之所出者,口也;行之所由者,躬也。此“躬”字對“口”字看為宜。’維。
‘以約失之’章 格致事。
問:‘“約”字,尹氏謂“非止謂儉約”。儉約之外,别有何樣約耶?’曰:‘如朱子所謂“凡事自收斂”,是謂約也。’聖源。
問:‘“約”則何以鮮失耶?’曰:‘凡事自有一個規矩準繩,守之則為得,逸之則為過。所以守之逸之者,只在約與不約之間。所謂約者,收斂入來,不使向外去,是故自在於規矩準繩之中而少有差錯。推而至於極,則如曾子之守約,故其學傳之無弊。如諸子之學,愈久而愈失其傳者,以其不約故也。’聖源。
問:‘尹注云“凡事約則鮮失”,何獨以事言耶?’曰:‘在心亦然,只此一念之間,“操則存,捨則亡”。操者,約之謂也。舍者,放之謂也。然但就心上言之,則是遺卻事一邊也。以事言之,則事由心中出來,存心亦事也,不可謂不包在這裏也。’聖源。
問:‘“鮮矣仁”章释“鮮”字,而此則不釋,何也?’曰:‘前既釋之,此不必重言也。且聖賢於戒人處,其辭常嚴切;於勸人處,其辭常平緩。如“鮮矣仁”之“鮮”,若不釋之以“絶無”,則人將謂巧言令色不必盡為不仁,而聖人示戒嚴切之意亦不明矣。至若此章,則教人以約而言其效,其曰“失之者鮮”,正如南軒所謂“雖未能皆中節,而〔其〕失則鮮矣”者也。於此又若以“絶無”之意説去,則粗能收斂儉約者,便自以為十分無過而不復求進矣,此豈聖人教人無窮之意也?’聖源。
‘欲訥於言而敏於行’章 修身事。
問:‘學而篇“君子敏於事而慎於言”,與此章大意相同。而此則加一“欲”字,如何?’曰:‘是皆謹言行之意,而但彼以用工言,此以存心言。’聖源。
問:‘胡氏曰“自吾道一貫至此十章,疑皆曾子門人所記”。若“一貫”章,則既是曾子事,又以曾子稱之,則其為曾子門人所記者,果有可據。而以下所記夫子之言,又何以知其皆出於曾門耶?’曰:‘以曾子之所行,而質諸夫子之言,則似皆夫子之所言,曾子之所聞,而其門人仍記之也。蓋“義利”二字之卞,莫詳於曾傳,而子思、孟子有所受焉。泝其本,則出於夫子所謂“君子喻於義,小人喻於利”之一言,其為曾子所聞者,益信矣。曾子之學反求諸己,而夫子所謂“見賢思齊〔焉〕,見不賢而内自省”者,是皆反躬切己之事,則其為曾子所聞者,亦信矣。孔門以篤孝稱者,是曾子。而此篇“論孝”四章,皆言養志篤孝之事,與曾子平日所言所行多有符合,則此非曾子之所聞者乎?至於“言之不出,恥躬之不逮”與夫“訥言、敏行”,皆是曾子篤實用工處,而“約”之一字,又其所守之要者。以此求之,則胡氏之言信然矣。’聖源。
‘德不孤必有鄰’章 格致事。
問:‘何謂德不孤也?’曰:‘德者,人人之所同得也。惟其同德,故必以類應,是固不期然而然者矣。’問:‘必以鄰言者,何也?’曰:‘此以人所共知者而言之耳。夫居之必有鄰,以其人與人同類,而凡守望相顧、出入相助者,天下之同情故也。況德之得於天者,本是同然者乎?’問:‘德何如,可以有鄰耶?’曰:‘天之所以賦人,而人之所以為德者,只是實理也。其聲應氣求,不孤有鄰者,亦皆實理也。故德之在於我者真實,然後彼同得實理者自有所感應。苟其在我之德一毫未實,則豈有類從之理耶?’問:‘鄰是朋類也,如“有朋自遠方來”者,是為有鄰。至若聖人在上,而天下率服者,亦可以如此説否?’曰:‘此則德有鄰之大者也。’聖源。
‘事君數斯辱’章 格致事。
問:‘事君交友之道,莫如納誨責善,則所當隨事匡救,而反戒其數,何也?’曰:‘諫而見聽,責而見施,則諫愈深而契愈隆,責愈切而交愈密,固不害於數也。而若諫不見聽而猶不止,責不見施而猶不已,則在彼實無資益之效,在我徒有煩瀆之失。不徒煩瀆而已,因此而反為疏且辱矣,豈非大可戒者乎?’問:‘雖然見其過失而汎然規警,但為塞責,而及不能用,則曰“是不可以數也”,因囚其説,無乃不可乎?’曰:‘事君交友之道,豈可以“汎然、塞責”而論乎?有不諫,諫則必誠;有不告,告則必忠。藹然誠意,足以孚感,如是不見用,而後乃可止矣。若在我初無深誠至懇,而但以草草説過,及其不能感動,而又慮數斯辱,遂以為戒,則其失豈不益深矣乎?’聖源。
問:‘於事君曰辱,於朋友曰疏,如何?’曰:‘士之事君,如女之嫁人,必待誠禮交至,而後出而進言。言或不用,即當退去。若夫為爵禄所羈縻而遲徊不去,瀆陳已試蔑效之言,而自取其君之厭薄,則已失自重之道,其為羞辱也,固已甚矣。而況以此而遭譴怒逐斥,則豈徒以疏言之乎?且曰斯疏,則人將謂事君進言其本為求親也,豈不大害於義乎?至於朋友以交言,交者有親有疏而已,雖以數諍而致彼厭聽,不過傷其平日交好之情而已,初無譴罰逐斥之可言者,則謂之辱也,誠過矣。’聖源。
問:‘胡注“求榮而反辱”。臣之諫君,豈以“求榮”而言之乎?’曰:‘辱是榮之反也。此云“榮”字只從“辱”字生,恐當活看矣。且榮者非爵禄也,言而見納,諫而見行,莫非人臣之榮也,則其云“求榮”,於義亦無害。’聖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