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貨】
問:陽貨欲見孔子。
答:或問,‘程子、尹氏以為夫子遜辭避禍。謝楊氏以為非苟然諾而無所詘。若是不同,何也?’朱子曰:‘觀夫子所以告微生畝,與夫辨長沮、桀溺之語,則聖人之自言,未嘗不正其理而明辨之也。至於告陽貨則隨其所問,應答如響,而略無自明之意,則亦見陽貨之暴有不足告,而姑遜辭以答之。然味其旨,則亦無非義理之正與其心中之實然者,則是初亦未嘗詘也。’或問,下同。○張敬夫曰:聖人之待惡人,言雖遜而理未嘗枉。若他人遜言則或至於害理,直理則或至於犯害[1]。惟聖人則從容酬酢,而自然中道也。
問:注‘陽貨之欲見孔子’。
答:此見字如字讀,如何?
問:性相近。
答:或問,‘此言氣質之性者,何也?’朱子曰:‘張子有言,“形而後有氣質之性,善反之則天地之性存焉,故氣質之性,君子有弗性者焉。”蓋天地之所以生物者,理也;其生物者,氣與質也。人物得是氣質以成形,而其理之在是者則謂之性。然所謂氣質者,有偏正、純駁、昏明、厚薄之不齊,故性之在是者其為品亦不一,所謂氣質之性者也。告子所謂生之謂性,程子所謂生質之性、所稟之性,所謂才者,皆謂是也。然其本然之理則純粹至善而已,所謂天地之性者也。孟子所謂性善,程子所謂性之本,所謂極本窮原之性,皆謂此者也。若夫子此章論性而以相近而言,則固指其氣質而言之矣。’或問,下同。○曰:‘其習而相遠,何也?’曰:‘自其常者而言之,則性之善者習於善而日進乎高明,性之惡者習於惡而日流乎汙下;自其變者而言之,則性之善者或習於惡而失其善,性之惡者或習於善而失其惡也。凡是四者,始皆相近而終則遠矣。’
問:注‘何相近之有’。
答:朱子曰,‘性相近是氣質之性,若本然之性則一般,無相近。’蓋言一也,不可以相近言云爾。
問:上知與下愚。
答:或問,‘上智下愚之品不同如此,則何謂相近耶?’朱子曰:‘其品固相絶矣,然〔其〕稟生之初則亦未嘗不相近也,但就其相近之中又自有遠近之殊,而此為甚(近)〔遠〕耳。’[2]曰:‘其不移也,則終不以習而有所變耶?’曰:‘其習於善而日進乎高明,習於惡而日流乎汙下者,固皆亦有之,但善者不習於惡而失其善,惡者不習於善而失其惡耳。’曰:‘然則終不可移也耶?’曰:‘以聖人之言觀之,則曰不移而已,不曰不可移也。以程子之言考之,則以其不肯移而後終不可移耳。蓋聖人之言,本皆以氣質之稟而言,其品第未及乎不肯不可之辨也。’或問。
問:聞弦歌之聲。
答:朱子曰,禮樂之用通乎上下,無小大之殊。一身有一身之禮樂,一家有一家之禮樂,一邑有一邑之禮樂,以至推之天下,則有天下之禮樂。亦隨其大小而致其用焉耳,不必其功大名顯而後施之也。或問。
問:公山弗擾。
答:蘇氏曰,孔子之不助畔人,天下〔之〕所知也。畔而召孔子,其志必不在於惡矣。故孔子因其有善心而收之,使不自絶而已。弗擾之不能為東周亦明矣,然而用孔子,則有可以為東周之道。故子欲往者,以其有是道也;卒不往者,知其必不能也。○張敬夫辨謝氏之失曰:弗擾不稟命於君而叛其大夫,逆也。欲以是克亂,是以亂易亂,而又加甚爾。後世亂臣賊子所以借虚名而為篡奪之計者,多(也)〔出〕[3]於此。夫子豈以是而欲往耶?或問。
問:子路曰‘昔者由也聞諸夫子’。
答:張敬夫曰,‘子路蓋不悦公山之召矣,及此而復有言者,則以中心所疑,雖聞聖人之言,而自反終未能安,故問以辨之而不敢釋,亦可謂善學矣。然其不悦者,蓋以己觀聖人,而未知以聖人觀聖人耳。’或問。
問:女為周南、召南。
答:或問,‘二南何以為詩之首篇也?’朱子曰:‘周南之詩言文王后妃閨門之化,召南之詩言諸侯之國夫人、大夫妻,被文王后妃之化而成德之事。蓋文王治岐而化行於江漢之域,自北而南,故其樂章以南名之。用之鄉人,用之邦國,以教天下後世誠意、正心、修身、齊家之道,蓋詩之正風也。’或問。
問:禮云、樂云。
答:朱子曰,樂記所謂‘天高地下,萬物散殊,而禮制行矣;流而不息,合同而化,而樂行焉’者,正謂此也。詳味而深體之,則於禮樂之本,其庶幾乎?或問。
問:‘苟患失之,無所不至。’蘇氏曰:‘鄙夫止於營私,其害至於亡國。李斯之立胡亥張禹之立王氏,其謀皆始〔於〕患失。故孔子深畏之,曰“無所不至”者,言其必至於亡國也。’何如?
答:蘇説‘無所不至’與集注不同,然亦自為一義也。
問:民有三疾。
答:朱子曰,肆、廉、直三字皆具美惡二意。
問:予欲無言。
答:朱子曰,吕氏以為‘德孚於人,故不言而信’〔者〕,亦非夫子之意。若如其説,則是孔子以為德孚於人,而欲不言以信之也,其廣己而造大如此,聖人氣象其必不然矣。○楊氏以為子貢能言,而理有言之不能論者,故夫子以是發之。夫謂夫子固以是發子貢者,信矣,然理之實形於事物之間,而其論不必得於言説之際,蓋無不可論之理也。聖人於此但以子貢專求之於言語之間,而不察諸踐履事為之實,故言此以發之,以見夫言之所論者其實在此,而非以為子貢能言,而於此有所不能論也。故因子貢之未喻,而復以四時行、百物生曉之。夫(子)〔天〕之不言而四時行、百物生者,特不待言而理自著(而)〔耳〕,豈言不能論之謂耶?且其所引以為説者,如曰‘默而成之’、‘不言而信’、‘天道至教’、‘聖人至德’,夫豈言不能論之謂耶?且必以為理有不可論者,是亦老佛之意耳。夫既曰理矣,則仁義禮智,君臣父子之間,無不可言者。特以為專求之言,而不察其實,則為不可。而其實則又有不待言而顯者耳,夫豈以為日用彝倫之外,别有一物,恍恍惚惚,迥脱根塵,而不能以言論耶?必由是説,近則失其文義而不可尋繹,遠則乖於天理而流於異端,不可以不深察也。○尹氏謂聖人與天地同德,故以是發子貢,亦非也。夫聖人固與天地同德矣,然非自以為己與天地同德,而欲以無言自表也。恐其意不至如是之差,(而)〔特〕其辭有未達而陷於此耳。[4]或問。
問:‘食夫稻’,注:‘受以成布。’
答:成布,稍細成布也。喪服注:‘受,猶承也。’○受服者,重服而除以輕服受之也。
問:三年之愛。
答:或曰,‘愛,恩愛也,子三年在父母懷之愛也。’或曰:‘子三年在父母之懷,而愛父母之心也。’蓋嘗考乎朱子之説,曰:‘人之有三年之愛於父母,蓋心之不能(自)已者。’以此觀之,下説似勝。○或問:‘諸家之説,有謂宰我之問,蓋聞禮家至親(斷期)〔期斷〕之言,故以質之夫子,非自執喪而欲短之也,如何?’朱子曰:‘此蓋以宰我為聖人之徒,不應問此,而欲為之文其過也,其意則忠且厚矣。然三年之喪生於人心,非由外至,而禮家固亦已有加隆之説矣。設使宰我實聞期斷之説,而不能察其是非,盡其曲折,則其愛親之薄亦可知矣,雖非自短其喪,然其情亦何以異耶?’○〔曰〕:‘又有以宰我為不察理,不知仁,而不知愛親之道者,信乎?’曰:‘是其意若曰予非不愛親也,特不察理而不知其道也;非不仁也,特不知仁也,是亦為(予)〔之〕文其過之言耳。然人之有三年之愛於父母,蓋心之不能已者,而非有難明之理也。是其存焉則為仁,失之則為不仁,其間蓋不容髮。而其存不存,又不待於知之後能勉也,亦係於吾心之厚薄如何耳。宰我食稻衣錦,自以為安,則其無愛親之心可見,而夫子所以斥之者亦明矣。説者乃欲曲為之諱,而〔未〕減其不仁不孝之罪,是以其説徒為辭費,而不足以掩其實也。’○〔曰〕:‘或謂宰我非不知短喪之為薄,直以有疑,故不敢自隱於夫子。只此無隱,便是聖人(作)〔誠〕處,如何?’曰:‘言宰我之心雖薄,而其不敢自隱者猶有聖門氣象,可也;謂之“無隱”而直以“聖人(作)〔誠〕處”許之,則又激於世俗矯情飾詐之私,而不自知其言之過矣。然此章正意在於問喪,而喪之主於哀者,又非自外而至。今不論此,而摘其旁支細瑣之説,以為已死之人文(其)不可贖之過,亦何益哉?’[5]或問。
問:惡稱人之惡。
答:朱子曰,稱人之惡,在己則長浮淺刻薄之心,於人則絶勸勉愧恥之意。是以君子樂道人之善,聞人之過如聞父母之名,耳可聞而口不可道也。居下流而訕上,使人尊君親上之誼薄,悖逆作亂之釁萌,是以君子造辟而言,詭辭而出,居是邦不非其大夫。或問。
問:‘賜也亦有惡乎’,注:‘子貢之有是心也,故問焉。’
答:‘有是心’者,謂有惡心也。‘問焉’者,章首所謂‘君子亦有惡乎’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