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學記疑
【題 解】
大學記疑作者姜銓(一八五九—一九二八)，初名仁燮，字衡中、善若，號主静窩、象湖，本貫晉州，成長於咸鏡道洪原地區。拜近世儒派思山先生嫡統蘆山張先生為師，致力學庸。本書分為上下二册，收録於象湖遺稿。(林熒澤)
【篇 題】[1]
子程子，上下子字皆宗師之義也，然上子字是‘可以為子’之子也，或以子思子實之。子思乃述聖公之字也，且陳氏以子沈子例之，恐未然。愚意則程子生孟子後千四百年之下，能續夫不傳之緒，亹乎稱‘子’。而其間荀、揚、韓、董，皆名世稱子之人，則亦不可以數子例之，故加‘可以為子’之子字上别之。後之稱子朱子者，恐亦如此。○孔氏，作孔門看可也。或有以子思看者，以其‘傳十章，門人記之’故也。若以子思看，則程子所謂大學者，只謂傳十章耶？且於書鮮有稱子思為孔氏底文。○不曰入道，而曰‘入德’，大學是明德之書，德是行道有得於心，而視於道尤襯切。○‘為學次第’，指格致、誠正、修齊、治平言。○‘論孟次之’，以‘為學次第’言，則論孟之書猶居其次，非謂先讀大學，次讀論孟，又非謂論孟之書不如大學。○‘由是’之‘是’，指大學。○‘庶乎’，或以為‘大學只間架而未填補’，此語極有味，然未知程子之意正如此，只以謙辭看似好。
【經一章】
‘大學之道’，道字，修為之方，如言‘大學之法’也，然法即道也。朱子有訓‘法，天理之當然’，孟子‘行法以俟命’注。備旨曰‘理之當然’。此與‘當行之路’之道不甚相遠，見下‘近道’之道知之矣。○‘明德’是人得心統性情於天者。○明、新二字皆兼知行。○‘親’之作‘新’，雖多諸説之可觀，考下傳文，則不待諸説而自明矣。○‘至善’是事理之恰好處，即‘無過不及’之義。明、新之止至善，即‘精一執中’之義。○‘明德’，栗谷曰‘合心性之名’。老洲曰‘合心性而心為主’，視前説為密。然是因前説細分之，非有見兩先生之優劣矣。○‘明德’，訓告之義，演義有一説：‘虚靈不昧’，明之訓也；‘具衆理、應萬事’，德之訓也。蓋‘所得乎天’，明德之來歷也。所具之理，性也；而能具之者，心也。因事感應者，情也；而能應之者，心也。具衆，心之體也；應萬，心之用也。愚所深取。○注：‘拘’是生初拘，‘蔽’是生後蔽。○‘因其所發而遂明之’，金圃隱曰‘大學一書，皆是已發工夫’，語極有味。故朱子於‘正心’章句補之曰：‘敬以直之，然後此心常存。’又於其章下注曰：‘不能密察此心之存否，則又無以直内而修身也。’為其四‘有所’、三‘不在’之病，不曾做得存養工夫也。○‘三者，大學之綱領’，明德是格致誠正修之綱領，新民是齊治平之綱領，止至善又明、新之綱領。夫明、新待至善而止，至善不以明、新而有加損。
知止者，物格知至之謂也，知明、新之止至善。明德、新民，體、用；知止、能得，知、行。○明德、新民，工夫；知止、能得，功效。○於‘定’獨曰‘有’者，指事理當然言。○定以志言、静以心言、安以身言、慮以事言、得以行言，皆各以至善言。○以知之效言，則静、安、慮、得，總貫於定；以行之效言，則定、静、安、慮，皆結於得。○自定（知）〔至〕[2]得，皆功效中能事也。然‘能慮’略有工夫底意。慮是情發意轉志定後事，是方將妙合至善處，而猶行顧知、知顧行而裁之也。○注‘處事’，栗谷曰：處字恐似作慮，然處字亦慮字意多。可見往哲之字字研究去。○玉溜曰：大學有二間架，明、新以體用為間架，知、得以知行為間架。明、新為經，知、得為緯。二節，大學之綱領。而下節以本末始終結之，已成一部大學矣。間架、經緯之説，後學亦合看得。○‘物有’、‘格物’，兩物字有偏正之義。‘物有’之物，人己相對；‘格物’之物，兼言事物。○‘終始’倒序者，先儒多以慎終言之，儘有意味。蓋能得為明、新之終，而明、新未至能得，則不斷明新故耶？然又未知作文之意正如此。○‘知所’之知，與‘知止’之知有淺深。此在‘知止’前之知。○朱子曰：明、新兩物人與己。而内、外相對，人、己相對。故曰本末知得，一事學問事為。而首尾相因，自定至得，脈絡相因。故曰終始。○知所先後，盧玉溪:起下六‘先’、七‘後’之義。先儒或謬之，以其此則本始末終之先後，而彼則工夫功效之次第也。然明、新非工夫乎，知、得非功效乎？但以明、新、知、得分本末終始，屬之先後，則略有矛盾底意。然似不可執此而謬之也。照應是大學之文妙。○近道，只見得大學之道，而未及行。道字，説見上‘明德’條。○先儒言：經一章首三節，經之經；後四節，經之傳，是深取之。夫‘古之’節，釋明、新條目；‘知止’節，釋知、得次第；‘自天’兩節，釋本末先後，可見聖人文法之妙。
‘古之’之古字，是懷古傷今，而又挽古勉今之意。○‘古之欲明明德’，既言首三節，而挽古以實之也。○不曰‘欲平天下’，而曰‘明明德於天下’者，可見明、新非兩事，而又見明德，人人所同得也。○‘欲正其心者，先誠其意’，是心反制於意，何也？心有善惡之闖發，而意能較計商量而造作者也。○不曰‘欲致其知者先格其物’者，格物以理言，致知以心言。吾心之所欲知即在物之理，而知與物無先後，故下在字别之。○王陽明以格物為扞禦外物，以致知為致其良知。此説大謬。朱子於或問已辨之，先儒又多辨之，繁不能載，學者當一番參考，而知其謬。○注‘必自慊而無自欺’，初本‘一於善而無自欺’，晚年改定。此三字可見誠意之工，在自己獨知之地也。○‘知，猶識也。’農巖曰：‘經書知字多是智字，而恐作智字看故也。’老洲曰：‘恐認以知覺之知故也。’愚：知與識有淺深，識視知較深也。○‘欲其極處無不到’，我之知無不盡，則物理之極處無不自到於我也。○朱子曰：致知，夢覺關；誠意，人鬼關。大學工夫須要透得兩個關，若透得過這關了，明德工夫已過半矣。○栗谷曰：‘格物’之格，窮底意多；‘物格’之格，至底意多。譬之治玉，‘格物’之格，猶治琢而成形質也；‘物格’之格，猶既磨而加潤澤也。兩節逆順皆倣此。○注‘意可得’、‘心可得’，兩得字皆能得之得也。○注‘修身’以下四句，指上節逆推工夫；‘物格’以下四句，指此節順推功效。○上逆推節，即上明、新、止之工夫也；此順推節，即上知、得之功效也。可見古人為學次第之如何耳。○‘自天子’一節，結上逆推節，以工夫看；‘其本亂’一節，結上順推節，以功效看。注‘庶人’，只是‘凡民俊秀者’。所謂結上文兩節之意者，此也。○補注上結‘本末’帶‘終始’，此結‘本末’帶‘厚薄’，正是血脈流通處。○既正結而又反結者，必欲‘以修身為本’，而又欲以‘身不可以不修’。
傳題曰‘文理’，以文勢之見於外者言；‘血脈’，以義諦之充於内者言。○‘今不盡釋’，指‘文理接續，血脈贯通，深淺始終，至為精密’處言。苟熟讀而味之，章章起結有見其精密者在也。
【傳首章】
‘克明德’，‘德’者，人所同也；‘克明’者，文王所獨也。○‘顧諟’，只是敬而已。湯之‘聖敬日躋’，即其‘顧諟’意。○‘顧諟’内有静存動察底意，不可以大學只是已發工夫而歇者也。○‘明命’以人之稟受言，‘明德’以天之賦與言。然則明命即明德之本源，其實一也。在天謂元亨利貞，在人謂仁義禮智，亦此意也。○‘明德’以本體言，‘峻德’以全體言。○‘自明’，雖贊三聖，亦須勉人。自家學問是豈專靠天資，又豈容易傍貸哉？且‘自明’與下章‘自新’相應，正是血脈貫通處。○此章釋‘明明德’而引康誥，以示夫子明德之説有所自矣。然恐人之不知德為出於天，故引太甲‘天命’之語。又恐不知德極其大，故引帝典‘峻德’之語。○康誥之言‘明之’之事，太甲實其‘明之’之方，帝典極言‘明之’之效，謂之‘文理血脈、深淺始終’之意，略可見矣。
【傳二章】
‘湯之盤銘’，猶武王之几席、觴豆、杖屨等之皆各有銘也。○‘苟日新’，苟字最有味。果能‘日日新’之，‘又日新’之，則其提撕省察之功固無一息之間斷。德之自新，庸有極乎？○三個新字皆湯之自新，然學者須關合新民之旨，既自新，便新民。○‘作新民’，何以作之？井田、學校乃其作之之方，禮樂刑政又其作之之術。○‘作新民’，書傳‘新乎民’，而或問亦然，惟章句作‘自新之民’，是蓋有初晚之見矣，當以章句為主。○‘其命’之命，此氣數之命，與‘顧諟明命’之命不同。○天命之新，何以知之？‘天聽自我民聽，天視自我民視。’○‘其極’，極字即‘至善’。此節非贊君子，責君子也。○此章起以‘苟日新’者，承上‘明明德’之意；結以‘無所不用其極’者，起下‘止至善’之意。其謂‘文理接續’者，然也。首節是新民之端，二節是新民之事，三節乃新民之極功。其謂‘深淺始終，至為精密’者，又可見矣。
【傳三章】
‘邦畿’作至善看。此節所重在‘邦畿’，而不在‘民止’也。○詩曰、詩云，先儒以直指、借引分釋，亦後學供答之一資。○‘邦畿’，王者之都，而禮樂文物所萃之地，故農皆欲耕，商皆欲藏也。觀此，則凡事莫不有至善之理，人之止至善當如是也。○章句物字，把作明、新看。○‘於止’之止以時言，‘所止’之止以地言。○‘知其所止’，知字從上節止字出也，故上注曰‘物各有所當止’，此注曰‘人當知所當止’。兩‘所當止’，著力看之。○注‘丘隅’，‘岑蔚’者，岑高森蔚，網羅弓矢所不到處。
○孔子説詩，非贊黄鳥，是警世人。○‘敬止’之敬，全體之敬；‘止於敬’之敬，一事之敬。○‘敬止’之止，統言之止；‘止於仁、敬’數止，一事之止。○先君後臣，仁重於敬；先子後父，孝難於慈。○不曰忠而曰敬，忠只是順合無違，而敬則陳善閉邪故也。○注‘推類以盡其餘’，以其舉五倫而不及夫婦、長幼也。○穆穆，深遠。老洲曰：‘淺近之反也。’○五‘止’，有在明德邊，有在新民邊。而其明新，俱是止至善。○此節舉文王之止至善，使學者欲知其所當止也。
○‘切磋’，治骨角之事，而其功易，故屬乎知，而以學問言；‘琢磨’，治玉石之事，而其功難，故屬乎行，而以自修言。○‘道學’，以格、致言；‘自修’，以誠、正、修言。○‘道學’、‘自修’，是求止之功；‘恂慄’、‘威儀’，是得止之效。○明德得於稟賦之初，盛德得於踐履之後。○‘盛德不忘’，以德之感人言，未説到澤之及人。○注‘講習討論’，知之事也，始條理之謂；‘省察克治’，行之事也，終條理之謂。且‘省察克治’分屬之，則‘省察’指誠意，‘克治’指正心、修身。○注獨言‘與也’，别有詠嘆之意，而又舉全文故也。下桃夭詩亦然。○此節言明明德之止至善。
○下‘賢、親、樂、利’，是前王新民之止至善處；上‘賢、親、樂、利’，是後賢後民沐其餘澤處。○上節‘不忘’，謂佩服其德；此節‘不忘’，謂仰戴其德。○注‘前王’只曰‘文武’，而不舉堯舜者，詩既周頌故也。○上注‘得之之由’之得，此注‘無一物不得’之得，皆‘能得’之得也。○此節言新民之止至善。○‘至善’章兼釋知止、能得。文王詩以上釋知止，淇澳詩以下釋能得。夫文王詩在文王言，則為能得；而在傳文言，則引而指學者之知所止也。
【傳四章】
本末，論語以‘聽訟’、‘使無訟’分之，然只於‘使無訟’三字看之。‘使’，本也；‘無訟’，末也。夫民之無訟者，民德之新也；所以使無訟者，己德之明也。以是用功，則其所先後從可知矣。○‘無情’句申‘無訟’意，‘大畏’句申使字意。○不曰‘民心’，而曰‘民志’，從其辭曲直所起處説。
【傳五章】
此章之移置於此，‘此謂知本’之為衍文，先儒説有可考者多。○程子明道也。程子之意，格物窮理，但立‘誠意’等九條也。
【補亡章】
‘莫不有知’之知，知之原也，指靈覺全體言；‘因其已知’之知，知之端也，指小學涵養言。此章六個知字，善看則同中自有異，異中自有同，畢竟皆歸於經文‘致知’之知也。○‘無不明’之明，但以知言；‘明明德’之明，兼知行言。此以功效言，彼以工夫言。○‘表裏精粗’，皆以理之大小、淺深言。○格物，非格一物而通萬理，又非盡格天下之物。但今日格一物，明日格一物，則其所以推類而通者居多矣。蓋萬物各具一理，萬理同出一原故也。○格致之要，皆當窮極至善之所在，如子止孝，父止慈。雖孝雖慈，而微有差失，便非至善。○格致次第，先求之四端，次求之五倫，又求之於詩書禮樂、古今人物及天地鬼神，而至於一草一木，皆求所以止至善也。○此章分四端看。首二句釋‘致知在格物’之義，次六句推格致之由，次五句詳格致之工，次四句言格致之效。首末四句只是起結之例。○小注，或問：‘補傳，何不效其文體？’朱子曰：‘亦嘗效之，而竟不成。’此答人之問，不得不然。蓋朱子之補傳，但欲理明而已，豈肯規規於文體，如文章家輩流哉？○此章明善之要專屬知，下章誠身之本始屬行，亦‘文理接續’之意也。
【傳六章】
誠意，只是無自欺而已，欺是誠之反也。○先惡後善，必先以去惡，方可以道善，如‘克己’之先於‘復禮’，‘閉邪’之先於‘存誠’。○不舉善惡而卻言‘如惡惡臭如好好色’者，此形容誠字，而又兩如字包在善與惡之意也。故‘惡惡’、‘好好’，只是其意，而‘如惡’、‘如好’，方是誠意矣。○中庸兼言戒懼，而此單言‘謹獨’者，中庸是明道，故總言未發之體用工夫也；此則誠意，故只就已發工夫緊切處言也。○‘自慊’視以‘毋自欺’，則似是功效看。然玩‘此之謂’三字，則此誠意人，如上所云也，當以工看，不當以效看。○注‘審其幾’，幾字是善惡關頭，公私界分。○此節禁自欺，下節禁欺人。
○‘如見其肺肝’，栗谷以己之肺肝看，而後賢多取之，然恐非正意。蓋孔子觀其貌于‘人焉廋哉’之人也。○‘誠於中’是實惡主於中。
○‘曾子曰’三字是警醒後學意，誠意最是大學之緊要，故舉曾子平生用力處實之，非徒警上節惡之實於中而形於外，又以證下文‘善之實於中而形於外’。○十目十手，惡亦視指，善亦視指。然尤在惡一邊看之，故舉‘其嚴乎’三字畏之。○上注‘獨處’之獨，以地言；此注‘幽獨’之獨，以心言。○‘潤屋’不作比喻看，只是帶潤身言也。彼富者之畜財且能潤屋，況誠意人蓄德，能粹盎而潤身者乎？○‘心廣體胖’句，卻見正心修身之漸。
○‘誠意’獨為一章，而上不連‘致知’，下不續‘正心’者，知行有界分，而又正、修、齊、治、平皆以誠意為要故也。○‘誠’、‘正’兩章獨有章下注者，恐後學以‘誠意’獨為一章，以為無干涉於‘致知’、‘正心’兩章，而或失其用功之序也。
【傳七章】
經文‘正心’兼體用言，傳則只就用釋。然心之用不得其正，則本體安能得正乎？有見體上看者，存須要看四‘有所’下便繼三‘不在’也。○四‘有所’是有心之病也，誠意之工已盡，惡則不足言矣。然誠意工夫做得太猛，則此心之用亦或有四者之偏也。於此不察焉，則易至於‘欲動情勝’，而不得其正。故‘有所’云爾也，非如誠意時善惡闖發、猛省苛察之謂也，看章句一有字、或字則可知矣。○三‘不在’是無心之病也。誠意之後，正心工夫不甚費力，故有此無心之病。然又察得容易，故只言病，而不言藥也。纔知心之不在，則便心在也，非其察得之容易者耶？‘視’、‘聽’、‘食’三句，是舉粗而見精矣。在事物之粗猶然，況在義理之精乎？○章句‘敬直’指存養言，‘必察’指省察言。雖是誠意之後，又或不知存心之方，則‘無以檢其身’，故特下‘敬直’二字，以補傳文未言之意。
【傳八章】
‘齊其家’，獨添其字，此乃明、新界分，身、家又是二物，則恐以為不相關而欲相離故也。○‘親’居五教之首，舉‘五辟’宜其先言親也。○朱子曰：‘此與上章大概差錯處，不在人欲上。’蓋‘四有’、‘五辟’，人所合有。而誠意之後，只是使四者不可有，五者不可偏而已。然正、修工夫須分直内方外，又卻極難。○不言治病，誠意之工貫徹乎‘正’、‘修’兩章故也。然不知敬則無以施誠之之功，故朱子於前章章句以‘敬’補之，而推及乎此章，詳味章句‘加察’二字，則‘敬’可知矣。○誠意而正心者，謹乎動而存乎中；正心而修身者，存乎中而檢於外。是其為動静相須、内外交養者也。○此章與孟子四端參看，親愛、哀矜是惻隱之仁，賤惡、敖惰是羞惡之義，畏敬是辭讓之禮，知其美惡是是非之智也。○親愛、哀矜、畏敬屬于好，賤惡、敖惰屬於惡。賤惡、敖惰雖是凶德，人不可無賤之敖之之人。○‘誠意’章好惡實其好惡，此章好惡公其好惡也。○上‘莫知’是知其惡之反，下‘莫知’是知其美之反。○兩‘莫知’引以證好惡之偏，可見其身不修則家不齊也。章句‘所以’二字貼‘身不修’意。○‘人’訓‘衆人’，兩節人字皆然。先儒雖有多般説，然愚意五者之偏雖過之不大者，於誠正君子則非細過也。纔陷於偏，則便同衆人，故警之，欲以為天下鮮矣之人。○此章‘好惡’為‘平天下’章‘同其好惡’、‘不專其利’之張本。○此章反結。權陽村以為應經文‘其本亂而末治者否矣’之意，似是然矣。觀下章首節‘其家不可教’二句，亦似應‘所厚者薄’二句，可見矣。
【傳九章】
章首獨曰‘必先’者，明德工夫盡於修身，而齊家為新民之始故也。○此章‘君子’指‘有國’言。○或問：格、致、誠、正、修，無非孝、弟、慈等事，而特表出於此者，何也？曰：善看則經文末一厚字已包在孝、弟、慈之義。而又不云於‘至善’傳，文王詩于此特連璧言者，乃於立教之首以示後學人頭處故也。
○‘保赤子’，指母之慈子言；‘如保赤子’，指君之愛民言。○‘心誠求之’，母以誠心度赤子之欲。○‘康誥’節獨言慈，因人易曉之一端而明之。夫孝、弟鮮有能，而慈則鮮不能故爾。○注‘立教之本’，兼孝、弟、慈而言。○‘識其端而推廣之’，是推慈而使衆，非由慈而到孝、弟也。然則推孝以事君，推弟以事長。○仁讓是孝、弟、慈之綱目。讓在仁中，而對舉之不平，故下節單舉仁。○於仁言家，於貪言人，與善則難，效亂則易。貪是讓之反，戾是仁之反。○‘僨事’應‘作亂’，‘定國’應‘興仁’。○上節言立教之本，此節言教成之效。○注‘機，發動所由也’。凡仁讓貪戾之應，其神速如矢之赴的，瞬息不住也。
○‘帥天下以仁’，仁是孝、弟、慈之恰好處，帥是躬行倡率意。○‘以仁’承上‘一家仁’言，而曰‘民從之’，則可見非但興仁之意。○‘以暴’亦承‘一人貪戾’言。暴是孝、弟、慈之反。○‘所令反其所好’，只就桀紂邊説。蓋君暴而令民仁則誠有之，而豈有君仁而令民暴之理哉？○‘有諸己’指‘家仁’言，‘求諸人’指‘興仁’言，‘無諸己’應‘貪戾’言，‘非諸人’應‘作亂’言。○‘不恕’應‘反其所好’，‘未能喻人’應‘民不從’。○‘恕’之一字乃成教之要，而又‘平天下’章絜矩之血脈也。○‘故治國’故字，先儒拘下三詩，有云‘結上開下，闔而勿遂’之意。然故字每有結上意多，開下意少，不若就章句‘通結’二字，看得治國者在乎修身而齊其家之為安也。
○詩本夫人宜於家人，而傳則家長宜其家人。‘至善’傳‘敬止’之取義亦如是矣。後世著述家换骨奪胎法，蓋出於此。○‘其儀不忒，正是四國。’只管修身、治國意，却欠齊家意，故須補出‘父子、兄弟足法’句。○宜家人，仁也；宜兄弟，讓也；正四國，貪戾之反。○三詩亦詠嘆之辭，而皆以‘而後’二字回轉而難之。注所謂深長之味，不在是耶？三‘而後’字又應章首‘必先’二字。○引三詩諷詠，而天下之未易化者家人，故先之；人情之最易失者兄弟，故次之。三詩之序，即‘刑于寡妻，至于兄弟，以御于家邦’之意也。○此章有推、化二義，須從先儒説次第究之。○末節只以結三詩看，惟修身君子能宜家人，能宜兄弟，能正四國。此即詩而釋經也。
【傳十章】
‘平天下’章孝、弟、慈，承上章孝、弟、慈來也，便見平天下本於齊家之意。○於孝、弟、慈，慈獨曰‘恤孤不倍’者，慈己之幼易，恤人之孤難。而其曰不倍者，亦如上之恤孤也。○上章曰興仁、興讓，此章曰興孝、興弟，而此獨釋‘興’者，寒泉曰：‘上章興字就道上説，虚；此章就事上説，實。’○矩者，即匠之曲尺，而借以喻心之理也。天下古今，人同一心，心同一理，以己之心度人之心，猶匠之以矩度物，故曰絜矩之道也。下文公好惡、理財、用人，皆在其中。○絜矩，朱子與周舜弼書‘以矩絜之’，晚年之見也；與江德（公）〔功〕[3]書‘絜之以矩’，初年之見也。先儒皆以晚見為定。○絜矩，只言惡而不言好者，惡是逆境，好是順境，惡難而好易故也。然所惡勿施，則所好可施，故下文並舉好惡證之。
○‘此之謂民之父母’，非贊之，乃規之。‘此之謂’，口氣是喝醒在位之人，謂如此方是為民父母。○‘民具爾瞻’，瞻字有畏慎蝟起意。○‘樂只’詩，言能絜矩而同好惡之意；節南山詩，言不能絜矩而不同好惡之意。○上帝，指天也；‘未喪師、克配’，則既喪師未克配可知。○‘峻命不易’之命，即天命也。纔講‘得衆’、‘失衆’，便見其不易也。○‘殷之’一節結上二節，而以國得失合言其好惡之同不同。
○‘先慎乎德’一句，包在大學一部也。其所先慎者，非格、致、誠、正等事耶？詳味先字，則不亦有新民等事耶？○民所好惡，莫急於財用；矩所難絜，多由於財用，故上言好惡，而乃繼‘先慎’節。○‘德潤身’，德字亦明德，而特釋於此者，誠意即明德中事，不須别釋，此則新民之事故也。寒泉説。○人土財用，雖皆外物，連講四個‘此有’，則不似自外至者也。夫四者，平天下人原有之物。而苟慎德絜矩，則便有此；不爾，則便無此。○本末是平天下之本末，只舉德財，而人、土、用包在其中。○民散、民聚，以民心向背言。○‘外本’節與上‘有德’反，‘財聚’節與上‘有人、有土’反，‘言悖’節與上‘有財、有用’反，歷歷見慎德、絜矩之得失。○上‘争奪’，但以民相奪言；此‘悖出’，方以民奪君言。
○‘惟命不于常’之命，亦天命也。纔講下‘得’、‘失’二句，便見其不常。○善不善，就政事上説。○此‘康誥’節，又以命之得失總上五節而結之。○楚書之‘無以為寶’，不以白珩為寶；舅犯之‘無以為寶’，不以得國為寶。○惟善，指人之善言；仁親，指父之喪言。一則輕玉而重善，一則輕國而重親。○楚圉、晉犯俱是霸佐人也，然其言有重本輕末，故采入於‘平天下’章，可見聖賢之不廢言矣。
○‘一介臣’，指大臣言。以‘一介’言者，其斷斷、休休人，不易得故也。○‘斷斷’謂樸實於外，‘休休’謂純粹於内。○‘有技’屬於才，‘彦聖’屬於德。然此聖字以通明一端言。○‘媢疾’者忌其所長而已，‘惡’則並與其人而憎之；‘違’者不行其言而已，‘不通’則並沮其事而敗之。○前‘有技’以下容賢而利國，大能絜矩也；後‘有技’以下妨賢而病國，大不能絜矩也。○百里奚、蹇叔之才，不特為霸佐規模，故聖人附秦誓於商書之末，以垂訓萬世。○‘秦誓’一節為下三節人君用人好惡之張本，而又絜矩之大者。○‘仁人’是大能絜矩之人。○‘放’是安置一方，‘流’是遣去不返。○此言‘能惡’而先言‘能好’者，‘能惡’由‘能愛’故也。○此節言大能絜矩也。○‘賢’是容賢利國之人，‘不善’是妨賢病國之人。○不曰‘不賢’，而曰‘不善’者，先儒謂賢以全體言，不善以一事言。舉賢當以全體，而不善則雖一事遠之。○四能字與上二能字對照。○此節言未能盡絜矩也。○病賢妨國，人皆惡之，而反好之；容賢利國，人皆好之，而反惡之。此人天理人心已亡矣，故曰‘拂人性’云云。○‘性’是好善惡惡之本性，孟子‘性善’，蓋本於此。○‘逮夫身’，身字對上‘子孫黎民’言。菑不啻於子孫黎民，竟逮於身，言其禍尤酷。○上節‘不先’、‘不遠’，猶知好惡，故以‘慢’、‘過’警之；此節反好、反惡，不近人情，故以菑身懼之。○上注言‘未仁’，此注言‘不仁’，兩仁字貼上大文‘仁人’出來。夫仁人即絜矩之人，絜矩即恕之事。恕所以行仁，故於小不恕釋曰‘君子而未仁者’，大不恕曰‘不仁之甚者’也。○此節言大不能絜矩也。○‘是故’二字總承上兩‘得失’來。○‘大道’即絜矩之道。絜矩是恕，故注訓之以‘修己治人’。不曰‘治人之道’，而曰‘術’者，言所行之方也。○‘忠信’即誠意也。誠意為絜矩之本。○‘驕泰’，忠信之反。○‘忠信’、‘驕泰’，俱以心言，故注曰‘語益加切’。○‘得之’、‘失之’，以大道得失言。○釋‘忠信’，不從伊川‘盡己以實’，而從明道‘發己循物’者，己、物二字與‘修己治人’之己、人二字相對故也。○此章内三言得失，而始以國，次以命，終以道，正見國之得失在乎命，命之得失在乎道，而又見歸本之訓也。
○‘大道’言生財正大之道，即上‘大道’中之一事，而對聚斂小術言，故曰大。○‘生’、‘食’、‘為’、‘用’四句，即其大道；而‘財恒足’一句，其效也。其謂‘恒足’，不計豐凶言。○注‘務本’指‘生衆’、‘為疾’，‘節用’指‘食寡’、‘用舒’。○‘務本’之本，指農者之本，與‘外本’之本不同也。○前言財用之失，而此復言生財者，財於國家之需用不可一日無也。觀洪範之敍政首‘食貨’，夫子之告政先‘足食’，而知之矣。且當時列國征斂無經，費出無節，生民之害莫此為甚，故特言生財正大之道，以示‘務本’、‘節用’為平天下之要道，而又垂訓於萬世也。○此節又言‘不專其利’之意。○仁者，即慎德、忠信之人。○仁者能絜矩而同好惡，故其生財也亦以大道而不以聚斂，不仁者反是。○此節亦即財而言其效。○‘上好仁’，‘下好義’，可見君臣上下同好惡之意。○其事、其財皆指在上者言。○此節申言‘以財發身’之意，而亦可見仁者散財，而未嘗無財也。○獨於‘百乘之家’言‘聚斂之臣’者，以其有采地厚（捧）〔俸〕[4]，而又用家臣聚斂而害民。○公儀子有‘拔園葵、去織婦’之事，董子因有‘齒角不並’[5]等之喻，即此三段絜矩之善形，而或問詳之。○獻子言有家，而傳者言有國，可見家、國、天下，一理也。○注孟獻子不曰‘孟’而曰‘仲’，孟氏，庶長也，不敢與莊公同伯仲叔季之次也。○小注盧玉溪曰‘孟獻子嘗師子思’云，而孟獻子與叔梁紇同時人，曷嘗師子思?○上二節專言‘以義為利’，而此節亦恐人君為聚斂小人所誤，故引之。
○大學末節首揭‘長國家’三字，正見‘民父母’、‘民具瞻’之責有所在也。○‘小人’即‘聚斂之臣’。○‘彼為善之’，備旨曰：‘“彼”指“長國家”者，言外之之辭；“善之”，反以小人為良臣。’當從之。或以不從朱子之訓為咎，其從朱子訓者亦在‘闕、誤’處耶？夫人君不先慎德，則必不知生財之道，又安知小人之務悦財用者，為外本内末也耶？故以聚斂小人反為納其忠而嘉其能也。其文勢、文義並不甚牴牾，豈可固守‘闕、誤’先訓而不從乎？○‘雖有善者’之善與上‘善之’之善相對，彼所謂善是好人之所惡之人，此所謂善即人之所好之人。○‘亦無如之何’，言罪貫於天，天菑即至；怨結於人，人害又至，誰能挽回其天運、和解其人心乎？○‘以義為利’之利，即易所謂‘利者，義之和’之利。程子曰：‘義之所安，即利之所在。’○義者，包在上‘忠信’二字。○上‘此謂’以義理言，下‘此謂’以利害言。○此節反承上節，極言聚斂之禍，使長國家者知其務絜矩，而不務財用也。○‘平天下’章不言禮樂刑政，大學專就心上説，而理財、用人亦皆以心言，論語‘道千乘之國’之意。
○此章無結語，老洲以為生龍活虎之法也。愚以為‘吾治已足，則非聖人’之意也。○‘此章之義，務在與民同好惡而不專其利。’蓋‘同好惡’與下‘親、賢’相照；‘不專其利’與‘樂、利’相對。夫‘親、賢、樂、利’，即平天下之極功也。○‘絜矩’二字包盡大學一篇之意。‘格致’明此矩，‘誠’、‘正’、‘修’正此矩，‘齊’、‘治’、‘平’推此矩，而獨於‘平天下’章言之者，乃絜矩之極功也。夫絜矩是求仁之方，而為平天下之極功，何哉？絜矩是恕之事，而恕則公，公則仁，仁則‘從心所欲不踰矩’，而絜不可用矣。故絜矩不獨為大學之意，論語之‘能近取譬’，中庸之‘勿施於人’，孟子之‘强恕而行’，皆其義矣。
○前四章‘論綱領’，故曰‘旨趣’；後六章‘論條目’，故曰‘工[6]夫’。然綱領中亦有見工夫，條目中亦有見旨趣。南溪説可考。○‘明善’、‘誠身’，即中庸之語，而引之者，明善即格致事；誠身，自誠意至修身事。可見曾子、子思相傳之意，而又見庸學相為表裏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