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_178【答泰初姪問】 大學 乙丑十二月十八日 【答泰初姪問】 大學 乙丑十二月十八日大凡四書,大文下音釋小注似是朱子説,而集注下無名小注未知何人所説耶?恐是明朝儒臣所纂者耶?周易大文下音釋既非朱子自説,則四書似亦如此耶? 大文下音釋乃朱子所為,以儀禮通解、大學、中庸篇考之可見。但或因漢唐諸儒説更定,未可知也。此無十三經注疏,故難以質言。集注無名小注,唐本四書凡例云:‘多取新安陳氏之説。’則恐永樂諸臣,因宋元諸儒説而成之耳。 經一章‘明明德’之上明字,章句中只以動處言之,蓋其下文條目俱是用處故也。然傳之‘明明德’章,既説兼動静底工夫,‘顧諟天之明命’一句即有此義矣。則於經文亦可包釋,而章句之不及之者,有何義耶?未知如何。 此見甚覺不易。凡明明德用功處,書中有三項:一則經文以致知誠意為主,即傳文五六章之説也,一則傳文首章所謂‘顧諟天之明命’之説也,一則章句所謂‘因其所發而遂明之’之説也。其説固殊,而乃章句之意既承‘本體之明有未嘗息者’而言,故遂以‘因其所發’云云繼之。蓋此亦兼知行之義,則自與經傳本意無所參差。而以復其初者又正所謂‘顧諟天之明命’者,是雖有偏全先後之分,而推其大義,自當同歸,尤無可疑矣。如何如何。 盧氏曰:‘虚者心之寂,靈者心之感。’恐不是。竊詳虚靈可以理氣言,而不可以寂感言也。蓋虚,理也;靈,兼氣也,是只説心之本體也。如以靈為心之感,則便是用也,非章句之意也。若曰靈所以感者也,則似可矣。 盧氏虚靈之説,近世先賢煞有議論,其或未及見之耶?栗谷曰:‘靈者,心之知處。雖未感物,靈固自若,不可曰心之感也。’高峯答退溪曰:‘盧氏論“虚靈”二字,以虚為寂,以靈為感,而以“具衆理”、“應萬事”分屬之。此説新巧,亦未便謂“虚是理,靈是氣”也。今乃於虚字下注曰“理”,靈字下注曰“氣”,其為分裂亦太甚矣。’退溪遂從高峯説。以此揆之,來諭得失又可見矣。 章句言‘明明德、新民皆當止於至善之地而不遷’。竊詳止字已是不遷之義,而又於上文止字訓誥既曰‘必至於是而不遷’,則於此段止字何不以至字言耶?蓋直訓止字,則舉功夫之終始而備言之;若其統論處,則直説大文之意,故以止字意為重,而重複言之耶?朱子大全此止字果作至字,而章句改之者,似有其意,未知如何。 章句‘明明德、新民皆當止於至善’之‘止’,不但大全、通解、輯釋皆作至字,張氏師曾以為此至字應上文‘必至於是而不遷’之‘至’,其義亦明矣。第念此乃統論三綱大意處,未必全用初訓,然則今章句恐是。 章句曰:‘至善,則事理當然之極也。’其下又曰:‘蓋必其有以盡夫天理之極。’恐非有二義也。蓋直釋至善,則汎指無限恰好道理,故以理之在物者言之;統言至於至善地位,則稱道工夫、道德之至,故以理之在心者言之。其反復申明之意,各有攸當。小注吴氏所謂‘一實萬本’者,語涉不襯。 事理、天理之分,栗谷曰:‘章句釋至善處以事理言,是天理之在事者也;以人欲對舉處,則言天理,文字雖異而義則一也。吴氏就此乃分一本萬殊,其説鑿矣。’ ‘知止而后有定’,章句謂‘志有定向’,或問謂‘方寸之間,事事物物皆有定理’。蓋言知其所當止之處,則見得事物皆有定理,而志自有定。二説恐不可相無矣。 問:‘志有定向’及或問‘事事物物皆有定理’者,語似不同。朱子曰:‘也只一般。’虚齋蔡氏申之曰:‘(所謂)方寸之間(者),非志而何?[1]’恐此能得章句、或問之意矣。尤丈亦以此説為是。北溪、退溪兩説則與來諭同,亦不為無所據也。 ‘能慮’之慮字,大全訓以‘慮事精詳’,章句訓以‘處事精詳’。蓋具此二説,其義乃備。而但‘慮’一邊輕,而‘處’一邊重,故章句改慮字為處字耶? 愚嘗謂慮字兼‘思、處’兩字之義,而重在處字上,故章句以‘處’為定矣。來諭亦得之。且朱子訓釋諸説,鮮有直用本字者,尤可見其必然也。處字之義,栗谷聖學輯要詳之,幸更檢看。 小注中朱子曰:‘定静安慮得五字,是功效次第。’‘纔知止,自然相因而見。’竊恐此是大綱説,他説有較密處。蓋朱子又嘗曰:‘定静安三字,雖分節次,其實知止後皆容易進’,‘能慮’、‘能得最是難進處’。又曰:‘“知止”至“能得”,只如“志學”至“立”,“立”至“不惑”相似。定、静、安大抵皆相類,只是就一級中間細分耳。’由是觀之,定静安是‘才知止自然相因而見’,至於能慮,則臨事更有些用力者,恐不能無差,有分别者矣。如何?朱子又曰:‘多是〔至〕安處住了’,‘能慮,非顔子不能之’。此以極功而言耳,不可泥看。然定静安已是十分真知,而猶於慮得處卻不容易,則此可見知行難易之不侔也。 定静安慮兩段,來説亦看得是。 ‘物格而後知至’一節,謂之功效者,對前一節而觀之,則自有工夫、效驗之别耳。若於此節之内逐句解之,曰意誠即知至之效,正心即誠意之效,則實不然矣。如何? 所謂工夫、功效,欲並於‘物格、知至’一(字)〔節〕[2]内求之者,殊極穿鑿,非但其實不然而已。 退溪後來從高峯‘理自到’之説,引或問中‘理雖散在萬物,而其用之微妙實不外乎一人之心’,及其小注‘理必有用’、‘用實在心’等語以明之,曰:‘無情意造作者,此理本然之體也;其隨遇發見而無不到者,此理至神之用也。’殊可疑也。妄謂如麻苧菽粟之物,各有麻苧菽粟之性,即其理之體也;又自有所以可衣可食之妙,即其理之用也。人未理會得及時,此理之用便不得著,而吾之所知之理未到其極矣。凡物理之難窮者,不在於定理,而在於其用之微妙爾。如何? 所疑退溪説,大概得之。頃年尤丈亦以此為疑,以書相問,略有所答矣。 集注中‘修身以上,明明德之事也;齊家以下,新民之事也’小注謂:‘此四句包括上一節。’‘物格知至,則知所止矣。意誠以下,則得所止之序也’小注謂:‘此四句包括此一節。’若以脈絡觀之,則三綱領一節言工夫,其次一節言功效,八條目一節言工夫,其次一節言功效。各自分屬,似若無妨。然朱子不以上四句分言於上一節,而合言於此一節,自有其意。蓋無論工夫、功效,八條目兩節俱有明德、新民、知止、能得之義,則反覆通看,意味乃足,有不可以分破説也。小注説恐欠精密。如何? 章句、小注中所論兩節,如栗谷先生亦以為不必分條釋之云。然章句分上文言綱領條目者,即所謂‘析之極其精’;今此言明德、新民、知止、能得於此節者,即所謂‘合之盡其大而無餘’,其理無疑矣。反覆通看,固無不足底意。如是分屬,恐尤親切。況近世沙溪、愚伏諸賢之見亦無不然,須更參究之為宜。 補亡章‘人心之靈,莫不有知’之知,恐不但指知覺而言,其義似多主於該全之知也。何則?夫所以能致知者,雖以其這些知覺之萌露也,然只如此説,恐不足以盡此章之義。蓋本心之靈,於天下之理固無不知,而氣稟所拘,不能無昏蔽,是以有格物致知之事,而及其知至時節,方能復其本體之全矣,是乃此章之宗旨也。蓋觀其下文即曰‘惟於理有未窮,故其知有未盡’,則自可見其‘莫不有知’之知字為全且盡也。且或問論此章曰:‘以其理之同,故以一人之心,而於天下萬物之理無不能知;以其稟之異,故於其理或有所不能窮也。’其下文論心與理處亦可參看。此章之文辭雖簡,其義則與或問同也。未知如何。 ‘知’,非但或問論心理處然也,其釋又曰:‘知者,人之神明,所以妙衆理而宰萬物者。[3]’贊美之義,可謂盛矣。然章句則曰:‘知,猶識也。’此章則曰:‘人心之靈,莫不有知。’其辭愈約而理無不同,恐不必力加分疏也。如何? 小注謂‘已知’即上文‘莫不有知’之知,似欠精密。沙溪又以此謂‘致知’之知,尤可疑。竊詳‘莫不有知’,本體之全也;‘已知’,則些少汎知者也;‘致知’,則‘益窮之’三字當之。下功窮至者也。蓋‘已知、致知’皆原於‘有知’中來,而大學‘致知’之功,又因其童稚時所已知者耳。如何? 鄙意‘人心之靈’是體,‘莫不有知’是用。所謂‘已知之理’,正承‘莫不有知’之意而言。小注之説,無容更議。蓋知之本體雖曰‘妙衆理,宰萬物’,而至其用功,則必當因其所知者而益致之。今徒知本體之全,而不察用功之要實在於此,則誤矣。如以樂記‘物至知知’下注朱子説推之,其義益明。夫子嘗以鏡為塵昏譬於明明德,愚亦以此略陳焉。鏡之明,即知之全體也;其照物之明,即知之大用也;其為塵昏,即物理之未窮也。然則雖曰全體大用,而其知實有所未盡明者,此所以有大學‘格物致知’之方也。但人之生,以義理則愛親敬兄,以形氣則知寒覺暖,雖或至愚之人,不容全無知覺。此所謂‘已知之理’,而實原於‘莫不有知’之義,是於全體十分之中猶得明其一分矣。今日用功得其二分,明日用功得其三分,以至於十分,則所謂全體大用方始盡明矣。今若以知是全體之故,乃謂‘已知’之知不本於‘莫不有知’之知,則脈絡不通,義理不成矣。幸加詳思。 ‘誠意’章雖自作一章,而極有承上接下之義。首言‘毋自欺也’,則自欺是知而不行之謂,即因致知之功而言也;終言‘心廣體胖’,則心廣體胖似非誠意之所遽致,而特以見正、修之功於此已過半矣。 ‘心廣體胖’已包‘正心’、‘修身’兩章者,輯注諸説之意固有之矣。至於‘因致知之功’云者,雖亦出於補亡章,不易省察至此,殊可喜也。 古人論學,莫備於大學,故先儒或於‘正心’章欲兼體用看。然聖賢論心多從用處説,如此章之義,用得其正而體便自正,則有何嫌於立言之不備也?竊觀立傳之義,自此章以下,輒以二事貼帶為目,如‘修身在正其心’之類。故‘正心’章雖言正心事,而必取其近於修身者明之,故以接物上言之;‘修身’章雖言修身事,而必取其近於齊家者明之,故以待人上言之。然則此章之不言戒慎工夫,其語勢自不得不爾也。且如經文中明德、正心,章句雖不明言兼動静底工夫,而經文之意容或有不可知者。至於此章,則傳文既不言之,章句又不言之,而後人欲强言之,恐不敢從。 ‘正心’章説,愚亦嘗主退溪二説,專以説心之用為定,儘有議論矣。頃年偶思傳文所謂‘在正其心’、‘心有所’、‘心不在’等心字,實皆從經文‘先正其心’中出來,經文章句曰‘心者,身之所主也’,乃以全體言。遂變前見,以謂此章言心之病痛,如四‘有所’、三‘不在’,皆在用上。而至其首尾關涉,如‘所謂修身在正心’,‘此謂修身在正其心’。則當與經文統動静之義無異云爾。蓋與來諭‘用得其正而體便自正’者大概相符。然其説頗多,今難謄呈也。又嘗思之,大學工夫,緊要處只在明明德;明明德工夫,緊要處只在誠意、正心。而經傳及章句所論又各不同,略如上文三項之説。今當看經文首節注以‘因其所發而遂明之,以復其初’,看傳文首章注以‘未接物時,此心湛然清明;已接物時,此心隨處發見。只要常提撕省察’,朱子小注説。看六章、七章‘誠意’、‘慎獨’,以至‘心廣體胖’、四‘有所’、三‘不在’以至‘在正其心’,務得其本意而已。今若欲以七章首節章句連有‘用’字之故,仍謂大學一篇終無静處工夫,意味恐亦太偏。夫所謂‘復其初’、‘未接物時’、‘心廣體胖’、‘在正其心’者,或由用而至體,經文章句,傳文六章、七章。或動静云用,傳首章小注。何嘗一切如退沙諸賢之説耶?惟其四‘有所’中自分體用,如史氏伯璿及君輔之説,則過矣。如何如何。 妄謂‘有所’之有,恐如俗所謂‘有心’、‘有意’之(意)〔有〕[4]。蓋四者於人固不能無,而傳文言其有之之病者,蓋謂四者不能隨物順應,而便有所著意故也。小注朱子説有‘未來期待’、‘已過留在’、‘應事偏重’之語,蓋具此三件,其義畢備。而以傳注之宗旨論之,‘應事偏重’為最重矣。諺解以.jpg) 言之,蓋取‘留在’之義,而似涉費力,恐不如直釋而其義自見否?如何? ‘有所’之有,尋常以沙溪‘少有’之説為主,蓋亦用‘留在’之義而從輕者也。若以‘有意’之有釋之,恐與栗谷所謂‘有心者之病’深淺不同。如何如何。 雲峯胡氏曰:‘心之體無不正。所謂“正心”者,正其心之用爾。’徽庵程氏曰:見或問小注。‘未發之前’,‘不待正而後正’。竊恐此説似好,而但常人之心雖在未發之時,亦有昏亂之病,則何可遽謂‘不待正而正’乎?正字之義,雖於未發時,似涉太重。要之,操存涵養,不害通謂之正也,如何?胡氏謂‘前念已過,後事未來,是存養時節’,若汎論之,則果有此道理,而傳之本義斷不如此,則只集注一察字足矣。且其所謂‘不得其正’之正字‘是説心之體’,尤涉未穩。 所諭胡程諸説似皆有病,不必深論也。 ‘心不在焉’四字似可屬静時事,而然下句即以視聽食言之,則傳文之意似必指接物上‘不在’之病。且集注先言‘必察乎此’而後言‘敬(而)〔以〕直之’,則其意又可見矣。 ‘心不在焉’下繼以視聽食三者,以此章下條主在修身而言故也。 ‘齊家’章‘如保赤子’一節,集注曰:‘此引書而釋之,又明立教之本不假强為,在識其端而推廣之耳。’竊詳‘本’字,指孝弟慈也;‘端’字,指孝弟慈之發見處也;‘推’字,指使衆等事而言也。或問曰:‘傳之言此,蓋以明夫使衆之道,不過自其慈幼者而推之,而慈幼之心又非外鑠而有待於强為也。事君之孝、事長之弟,亦何異於此哉?既舉其細,則大者可知矣。’竊詳此先言慈幼之可推於使衆,仍言孝弟之可推於事君長,同一道也。蓋章句辭約,故合孝弟慈而統言之;或問因書義而備論,故舉其一而包其二,雖有辭語之殊,其義則未見其不同矣。玉溪盧氏曰:‘引書即慈之道以明孝弟之道也。“立教之本”,本者,明德是已;“在識其端”,端者’,‘孝弟慈是已’。此於章句、或問俱不合。‘以明孝弟之道’以上,則似是或問之意,而下語猶未穩。假如即字改以舉字,明字改以包字,則似好矣。而沙溪謂此言乃或問之意也。程氏復心曰:‘此節集注朱子後來改之,或問未及改之。集注並言三者之端,或問則只言慈之端推於孝弟,集注與或問有異。’此語似極未安。或問先言慈之端可推於使衆,並見孝弟之端可推於君長,蓋因其細者而大者自可知之意也。程説‘推於’二字極未穩,而況上有‘端’之一字,則尤不當矣。且此節所引書只言慈之道,而前一節已有孝弟慈之語,故或問不得不略有措語,以明舉一知二之意;章句則特省文而統言之,非有異義也。但恐微或問之詳言,章句之意亦不明矣。程氏‘未及改之’之説似極未安。而沙溪又取此而録之,殊不可曉。未知如何。 盧氏所謂‘本者,明德是已’之説,鄙亦非之雅矣。程氏‘或問未及改’之説,番陽朱氏曰:‘或問從章句初本,故其説如彼章句初本,云:“慈幼之心,不從外得;推以使衆,亦猶是也。”後因汪德輔疑而質之,故朱子改之,而或問未及改耳。蓋其所謂與或問異者,以益以明夫止强為也,乃其主意與章句以孝弟慈通言立教之本者不同焉爾,不惟其義如此。’此是去朱子世未久諸賢之論,何必為索性質言耶? 小注仁山金氏謂‘傳之九章有推化之意’云,而或問論此章曰‘此章本言上行下效’,‘不期然而然’。恐當從或問説。蓋‘如保赤子’一節,集注雖末言推廣,而其義多在於‘立教之本不假强為’,則恐不必專以推字意看。如何? 推化以或問為據者亦是。但‘保赤子’章注説明是推廣之意,其下小注雖有未説推之説,蓋曰未説到‘絜矩’章之大底推也,不是全無推意者耳。 ☚ 01_177【答金叔涵問】 大學 庚午 01_179【答泰初姪問】 大學 辛未十月 ☛ 00000179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