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戚屬 外家驕恣之禍。
漢成帝即位,以元舅王鳳為大司馬、大將軍,領尚書事。
建始元年春,封舅王崇為安成侯,賜舅譚、商、立、根、逢時爵關内侯。夏四月,黄霧四塞,詔博問公卿大夫。諫大夫楊興、博士駟勝等對,皆以為‘陰盛侵陽之氣也。高祖之約,非功臣不侯。今太后諸弟皆以無功為侯,外戚未曾有也,故天為見異’。於是大將軍鳳懼,上書乞骸骨,辭職。上優詔不許。
上專欲委任王鳳,策免車騎將軍許嘉。上悉召前所舉直言之士對策。是時上委政王鳳,議者多歸咎焉。谷永知鳳方見柄用,陰欲自託,乃曰:‘方今四夷賓服,三垂晏然,靡有兵革之警。諸侯無吴楚燕梁之勢,骨肉大臣有申伯之忠,無重合、安陽、博陸之亂,竊恐陛下舍昭昭之白過,忽天地之明戒,聽晻昧之瞽説,歸咎乎無辜,倚異乎政事,重失天心,不可之大者也。’上擢永為光禄大夫。
上悉封諸舅,王譚為平阿侯商為成都侯立為紅陽侯根為曲陽侯逢時為高平侯。五人同日封,(故)世謂之五侯。
劉向以王氏權位大盛,而上方嚮詩書古文,向乃因尚書洪範,集合上古以來,歷春秋、六國至秦漢符瑞、災異之記,推迹行事,連傳禍福,著其占驗,比類相從,各有條目,凡十一篇,號曰洪範五行傳論,奏之。天子心知劉向忠精,故為鳳兄弟起此論也;然終不能奪王氏權。
大將軍鳳用事,上謙讓無所顓,左右嘗薦光禄大夫劉向少子歆通達有異材,上召見歆,誦讀詩賦,甚悦之,欲以為中常侍。召取衣冠,臨當拜,左右皆曰:‘未曉大將軍。’上曰:‘此小事,何須關大將軍!’左右叩頭争之,上於是語鳳鳳以為不可,乃止。
時上無繼嗣,體常不平。定陶共王來朝,太后與上承先帝意,遇共王甚厚,留之京師,不遣歸國。上謂共王:‘我未有子,人命不諱,一朝有它,且不復相見,爾長留侍我矣!’其後天子疾益有瘳,共王因留國邸,旦夕侍上,上甚親重之。鳳心不便,會日食,鳳因言:‘日食,陰盛之象。定陶王雖親,於禮當奉藩在國。今留侍京師,詭正非常,故天見戒,宜遣王之國。’上不得已於鳳而許之。共王辭去,上與相對涕泣而訣。王章素剛直敢言,雖為鳳所舉,非鳳專權,乃〔奏〕[1]封事,言:‘日食之咎,皆鳳專權蔽主之過。’上召見章,延問以事。章對曰:‘天道聰明,佑善而災惡,以瑞異為符效。今陛下以未有繼嗣,引近定陶王,所以承宗廟,定社稷,此正義善事,當有祥瑞,何故致災異!災異之發,為大臣顓政者也。今聞大將軍猥歸日食之咎於定陶王,建遣之國,苟使天子孤立於上,顓擅朝事以便其私,非忠臣也。且日食,陰侵陽,臣顓君之咎。今政事大小皆自鳳出,天子曾不舉手,鳳不内省責,反歸咎善人,推遠定陶王。且鳳誣罔不忠,非一事也。前丞相樂昌侯商,本以先帝外屬,内行篤,有威重,位歷將相,國家柱石臣也;其人守正,不肯屈節隨鳳委曲,卒用閨門之事,為鳳所罷,身以憂死,衆庶愍之。又鳳知其小婦弟張美人已嘗適人,於禮不宜配御至尊,託以為宜子,内之後宫,苟以私其妻弟,聞張美人未嘗任身就館也。且羌胡尚殺首子以盪腸正世,況於天子,而近已出之女也!此三者皆大事,陛下所自見,足以知其餘及它所不見者。鳳不可令久典事,宜退使就第,選忠賢以代之!’天子感悟,納之,謂章曰:‘微京兆尹直言,吾不聞社稷計。誠為朕求可以自輔者。’於是章薦信都王舅瑯琊太守馮野王,忠信質直,智謀有餘。上自為太子時,數聞野王名,方倚欲以代鳳。太后從弟子侍中音具知章言,以語鳳。鳳聞之,甚憂懼,稱病出就第,上疏乞骸骨。太后聞之,垂涕,不御食。上少而親倚鳳,弗忍廢,乃優詔報鳳,强起之;於是鳳起視事。上使尚書劾奏章:‘知野王前以王舅出補吏,而私薦之,欲令在朝,阿附諸侯;又知張美人體御至尊,而妄稱引羌胡殺子盪腸,非所宜言。’下章吏。廷尉致其大逆罪,以為‘比上夷狄,欲絶繼嗣之端;背畔天子,私為定陶王’,章竟死獄中。自是公卿見鳳,側目而視。
臣按:成帝本導章使言,既不忍退鳳,乃使尚書劾章,是誘而陷之於罪也。又何其不忍於弄權之臣,而忍於為國忠臣[2]之士也。忠言之士為誰計,而略無愛惜之心邪!
二年,以王音為御史大夫,於是王氏愈盛,郡國守相、刺史,皆出門下。五侯羣弟,争為奢侈,賂遺珍寶,四面而至,皆通敏人事,好士養賢,傾財施予以相高尚,賓客滿門,競為之聲譽。劉向上封〔事〕極諫曰:‘夫大臣操權柄,持國政,未有不為害者也。今王氏一姓,乘朱輪華轂者二十三人,青紫貂蟬充盈幄内,魚鱗左右。大將軍秉事用權,五侯驕奢僭盛,並作威福,擊斷自恣,行汙而寄治,身私而託公;依東宫之尊,假甥舅之親,以為威重。尚書、九卿、州牧、郡守皆出其門,管執樞機,朋黨比周,稱譽者登進,忤恨者誅傷,游談者助之説,執政者為之言。排擯宗室,孤弱公族,其有智能者,尤非毁而不進;遠絶宗室之任,不令得給事朝省,恐其與己分權。數稱燕王、蓋主以疑上心,避諱吕霍而弗肯稱。内有管蔡之萌,外假周公之論,兄弟據重,宗族盤互。歷上古至秦漢,外戚僭貴未有如王氏者也。物盛必有非常之變先見,為其人徵象。孝昭帝時,冠石立於泰山,仆柳起於上林,而孝宣帝即位。今王氏先祖墳墓在濟南者,其梓柱生枝葉,扶疏上出屋,根函[3]地中,雖立石起柳,無以過此之明也。事勢不兩大,王氏與劉〔氏〕亦且不並立,如下有泰山之安,則上有累卵之危。陛下為人子孫,守持宗廟,而令國祚移於外親,降為皂隸,縱不為身,奈宗廟何!婦人内夫家而外父母家,此亦非皇太后之福也。孝宣皇帝不假舅平昌侯權,所以全安之也。夫明者起福於無形,銷患於未萌,宜發明詔,吐德音,援近宗室,親而納信,黜遠外戚,毋授以政,皆罷令就第,以則效先帝之所行,厚安外戚,全其宗族,此東宫之意,外家之福也。王氏永存,保其爵禄;劉氏長安,不失社稷,所以褒睦外内之姓,子子孫孫無疆之計也。如不行此策,田氏復見於今,六卿必起於漢,為後嗣憂,昭昭甚明。唯陛下深留聖思!’書奏,天子召見向,嘆息悲傷其意,謂曰:‘君且休矣,吾將思之。’然終不能用其言。三年秋,王鳳疾且死,薦音自代。鳳薨,以王音為大司馬、車騎將軍,而王譚位特進,領城門兵。[4]
臣按:劉向之有言成帝,未能退鳳,猶有可諉者。既幸而自斃矣。收還威柄,考論輔相,罷大司馬、大將軍、領尚書之職而歸之廟朝,此一機也。乃復用其所薦者,付以政事,是國家大柄無時而可收,而使漢業終移於王氏而後已也。吁!
王氏五侯,争以奢侈相尚。成都侯商嘗病,欲避暑,從上借明光宫,後又穿長安城,引内灃水,注第中大陂以行舡。上幸商第,見穿城引水,意恨,内銜之,未言。帝微行出,過曲陽侯根第,又見園中土山、漸臺,象白虎殿。於是上以讓〔車騎将軍〕音。商根兄弟欲自黥劓以謝太后,上聞之,大怒,乃使尚書責問商等奢僭不軌,藏匿姦猾,皆阿縱,不舉奏正法。又賜音策書曰:‘外家何甘樂禍敗,而欲自黥劓,相戮辱於太后前,傷慈母之心,以危亂國家!外家宗族强,上一身寖弱日久,今將一施之,君其召諸侯,令待府舍!’是日,詔尚書奏文帝時[5]誅薄昭故事。音藉槀請罪,商立根皆負斧鑕謝,良久乃已。上特欲恐之,實無意誅也。
臣按:成帝既知外家奢侈之過度,縱未即誅,亦當奪其職任,各遣就國,乃所以警飭而全安之也。曾是不能而威怒徒發,祇足以取其侮玩而已,果何益哉!
初,太后兄八人,獨弟曼早死不侯。太后憐之,曼寡婦渠供養東宫,子莽幼孤,不及等比,其羣兄弟皆將軍、五侯子,乘時侈靡,以輿馬聲色佚游相高。莽因折節為恭儉,勤身博學,被服如儒生;事母及寡嫂,養孤兄子,行甚敕備。又外交英俊,内事諸父,曲有禮意。大將軍鳳病,莽侍疾,親嘗藥,亂首垢面,不解衣帶連月。鳳且死,以託太后及帝,拜為黄門郎,遷射聲校尉。久之,叔父成都侯商上書,願分户邑以封莽。長樂少府戴崇、侍中金涉、中郎陳湯等皆當世名士,咸為莽言,上由是賢莽。太后又數以為言,五月,封莽為新都侯,遷騎都尉、光禄大夫、侍中。宿衛謹敕,爵位益尊,節操愈謙。振施賓客,家無所餘;收贍名士,交結將、相、卿大夫甚衆。故在位更〔相〕推薦,虚譽隆冾,傾其諸父矣。
安陽侯王音薨,以成都侯王商為大司馬、衛將軍。
臣按:鳳死而音繼之,音死而商繼之,是漢家將相之任,為王氏世襲之私矣!
故南昌尉九江梅福上書曰:‘方今君命犯而主威奪,外戚之權日益隆。陛下不見其形,願察其景!建始以來,日食、地震,以率言之,三倍春秋,水災亡與比數,陰盛陽微,金鐵為飛,此何景也?漢興以來,社稷三危:吕、霍、上官,皆母后之家也。親親之道,全之為右,當與之賢師良傅,教以忠孝之道。今乃尊寵其位,授以魁柄,使之驕逆,至於夷滅,此失親親之大者也。自霍光之賢,不能為子孫慮,故權臣易世則危。勢陵於君,權隆於主,然後防之,亦無及已!’上不納。
臣按:王章坐言王氏以死之後,前惟劉向以宗室遺老盡言,後惟梅福以一尉盡言,而成帝皆不能用也。非所謂樂其所以亡者邪?吁!可嘆哉!
王商為大將軍,薨,薦弟曲陽侯根,以根為大司馬、車騎將軍。
安昌侯張禹雖家居,以特進〔為〕天子師。國家每有大政,必與定議。時吏民多上書言災異之應,譏切王氏專政所致。上意頗然之,未有以明見,乃車駕至禹第,辟左右,親問禹以天變,因用吏民所言王氏事示禹。禹自見年老,子孫弱,又與曲陽侯不平,恐為所怨,則謂上曰:‘災變之意,深遠難見。新學小生,亂道誤人,宜無信用。’上雅信愛禹,由此不疑王氏。後曲陽侯根及諸王子弟聞知禹言,皆喜説,遂親就禹。故槐里令朱雲上書求見,公卿在前,雲曰:‘今朝廷大臣,上不能匡主,下無以益民,皆尸位素餐,孔子所謂“鄙夫不可與事君,苟患失之,亡所不至”者也!臣願賜尚方斬馬劍,斷佞臣一人頭以厲其餘!’上問:‘誰也?’對曰:‘安昌侯張禹。’上大怒,曰:‘小臣居下訕上,廷辱師傅,罪死不赦!’御史將雲下(殿),雲攀殿檻,〔檻〕折。雲呼曰:‘臣得下從龍逢、比干遊於地下,足矣!未知聖朝何如耳!’御史遂將雲出。於是左將軍辛慶忌免冠,解印綬,叩頭殿下曰:‘此臣素著狂直於世,使其言是,不可誅;其言非,固當容之。臣敢以死争!’慶忌叩頭流血,上意解,然後得已。及後當治檻,上曰:‘勿易,因輯之,以旌直臣!’[6]
王根病,免。根薦莽自代,以莽為大司馬,時年三十八。莽既拔出同列,繼四父而輔政,欲令名譽過前人,遂克己不倦,聘諸賢良以為掾史,賞賜邑錢悉以享士,愈為儉約。母病,公卿列侯遣夫人問疾,莽妻迎之,衣不曳地,布蔽膝。見之者以為僮使,問知其〔為〕夫人,皆驚。其節名如此。
成帝崩,哀帝即位,莽罷〔就第,哀帝建平二年〕,〔莽〕[7]就國。
哀帝崩,太皇太后詔‘公卿舉可大司馬者’。莽故大司馬,辭位避丁傅,衆庶稱以為賢,又太皇太后近親,舉朝皆舉莽。獨前將軍何武、左將軍公孫禄二人相與謀,以為‘往時惠昭之世,外戚吕、霍、上官持權,幾危社稷。今孝成、孝哀比世無嗣,方當選立近親幼主,不宜令外戚大臣持權。親疏相錯,為國計便’。於是武舉公孫禄可大司馬,而禄亦舉武。太皇太后自用莽為大司馬、領尚書事,迎中山王即位,年九歲。
臣按:何武、公孫禄之言,忠言也。使太后聽而用之,選外臣以當大司馬之任,而迎宗室之賢且長者,以繼哀帝之後,則一舉而劉氏安矣。后乃私其所親,付莽以政,迎立幼君,莽於是顓秉國柄,百官總己以聽之。越一年,封安漢公。二年,以女配帝。四年,加號‘宰衡’。五年,策命以九錫。明年,而居攝,又為假皇帝。又明年,而即真矣。及是,劉向、梅福之言,亡一弗驗者。漢四百年之統緒,於是中絶。原其始由,成帝假諸舅以權,而元后私外家以政,長其羽翼,成篡盜之謀。然居位幾何,天怒人畔,義兵四起。僇死漸臺,肢體殊分,宗族翦滅,後之人主觀此,當以漢成為戒。而居戚里者,亦以莽為戒,則臣主俱全之道也。
漢章帝納竇勳女為貴人,有寵,為皇后。后兄憲為侍中、虎賁中郎將,弟篤為黄門侍郎,並侍宫省,賞賜累積,交通賓客。司空第五倫上疏曰:‘臣伏見虎賁中郎將竇憲,椒房之親,典司禁兵,出入省闥,年盛志美,卑讓樂善,此誠其好士交結之方。然諸出入貴戚者,類多瑕釁禁錮之人,尤少守約安貧之節。士大夫無志之徒,更相販賣,雲集其門,蓋驕泆所從生也。三輔論議者至云:“以貴戚廢錮,當復以貴戚浣濯之,猶解酲當以酒也。”詖險趣勢之徒,誠不可親近。臣願陛下嚴敕憲等閉門自守,毋妄交通士大夫,防其未萌,慮於無形,令憲永保福禄,君臣交歡,無纖介之隙,此臣之所至願也。’
臣按:是時竇氏之勢未大盛也,而第五倫已為章帝言之,忠臣之心,防微杜漸,每每如此。人君不可以不察也!
憲恃宫掖聲(執)〔勢〕,自王、主及陰馬諸家,莫不畏憚。憲以賤直請奪沁水公主園田,主逼畏不敢計。後帝出過園,指以問憲憲陰喝不得對。後發覺,帝大怒,召憲切責曰:‘深思前過奪主田園時,何用愈趙高指鹿為馬!久念使人驚怖。昔永平中,常令陰黨、陰博、鄧疊三人[8]更相糾察,故諸豪戚莫敢犯法者。今貴主尚見枉奪,何況小民哉!國家弃憲,如孤雛、腐鼠耳!’憲大懼,皇后為毁服深謝,良久乃得解,使以田還主。雖不繩其罪,然亦不授以重任。
司馬光曰:人臣之罪,莫大於欺罔,是以明君疾之。孝章謂竇憲何異指鹿為馬,善矣。然卒不能罪憲,則姦臣安所懲哉!夫人主之於臣下,患在不知其姦,苟或知之而復赦之,則不若不知之為愈也。何以言之?彼或為姦而上不(知之)〔之知〕[9],猶有所畏;既知而不能討,彼知其不足畏也,則放縱而無所顧矣!是故知善而不能用,知惡而不能去,人主之深戒也。
臣按:成帝知五侯之罪而不能討,而王氏益肆;孝章知憲之罪而不能討,而竇氏益横。故容姦長惡者,人主之大戒也。
太尉鄭弘數陳侍中竇憲權勢大盛,言甚苦切,憲疾之。會弘奏憲黨尚書張林、雒陽令(陽)〔楊〕光[10]在官貪殘。書奏,吏與光故舊,因以告之,光報憲。奏弘大臣漏泄[11]密事,帝詰讓弘,收弘印綬。弘自詣廷尉,詔敕出之,因乞骸骨歸,未許。病篤,上書陳謝曰:‘竇憲姦惡,貫天達地,海内疑惑,賢愚疾惡,謂“憲何術以迷主上!近日王氏之禍,昞然可見。”陛下處天子之尊,保萬世之祚,而信讒佞之臣,不計存亡之機。臣雖命在晷刻,死不忘忠,願陛下誅四凶之罪,以厭人鬼憤結之望!’帝省章,遣醫視弘病,比至,已薨。章帝崩,太子即位,年十歲,尊皇后曰皇太后。太后臨朝,竇憲以侍中内幹機密,出宣誥命。弟篤為虎賁中郎將,篤弟景、瓌並為中常侍,兄弟皆在親要之地。憲客崔駰以書戒憲曰:‘傳曰“生而富者驕,生而貴者傲”。生富貴而能不驕傲者,未之有也。今寵禄初隆,百僚觀行,豈可不“庶幾夙夜,以永終譽”乎!外戚所以獲譏於時,垂愆於後者,蓋在滿而不挹,位有餘而仁不足也。漢興以後,迄于哀平,外家二十,保族全身,四人而已。書曰“鑑于有殷”,可不慎哉!’
南單于上言,請出兵共討北匈奴,太后議欲從之,會齊煬王子都鄉侯暢來弔國憂,太后數召見之。竇憲懼暢分宫省之權,遣客刺殺暢,太后怒,閉憲於内宫。憲懼誅,因求擊匈奴以自贖。
和帝永元元年,竇憲將征匈奴,三公九卿〔詣朝堂〕,上書諫,以為匈奴不犯邊塞,而無故勞師遠涉,損費國用,徼功萬里,非社稷之計。書連上,輒寢,宋由懼,不敢復署議,諸卿稍自引止。唯任安、袁隗固争,前後且十上,曰:‘羣僚百姓皆言不可,陛下獨奈何以一人之計,弃萬人之命,不恤其言乎!’(太后不聽)。[12]
竇憲出朔方,破北單于於嵇落山。〔秋九月〕,以竇憲為大將軍。竇氏兄弟驕縱,而執金吾景尤甚,奴客緹騎强奪人財貨,篡取罪人,妻略婦女;商賈閉塞,如避寇讎;又擅發緣邊諸郡突騎有才力者。有司莫敢舉奏,袁安劾景‘擅發邊兵,驚惑吏民;二千石不待符信而輒承景檄,當伏顯誅。’又奏‘司隸校尉河南尹阿附貴戚,不舉刺,請免官案罪。’並寢不報。尚書何敞上封事曰:‘昔鄭武姜之幸叔段衛莊公之寵州吁,愛而不教,終至凶戾。愛子若此,猶飢而食之以毒,適所以害之也。伏見大將軍憲,秉三軍之重,篤景總宫衛之權,而虐用百姓,奢侈僭偪,誅戮無罪,肆心自快。今者論議訩訩,咸謂叔段、州吁復生於漢。臣觀公卿懷持兩端,不肯極言者,以為憲等若有匪懈之志,則已受吉甫褒申伯之功;如憲等陷於罪辜,則自取陳平、周勃順吕后之權,終不以憲等吉凶為憂也!臣敞區區,誠欲計策兩安,絶其緜緜,塞其涓涓。上不欲令皇太后損(父)〔文〕母[13]之號,陛下有誓泉之譏,下使憲等得長保其福祐也。駙馬都尉瓌,比請退身,願抑家權,可聽順其意,誠宗廟至計,竇氏之福。’時濟南王康尊貴驕甚,憲乃白出敞為濟南太傅。
竇憲、左校尉耿夔等破北單于於金微山。憲既立大功,威名益盛,以耿夔、任尚等為爪牙,鄧疊、郭璜為心腹,班固、傅毅之徒典文章,刺史、守、令,多出其門,競賦斂吏民,共為賂遺。司徒袁安、司空任隗舉奏諸二千石並所連及,貶秩免官者四十餘人,竇氏大恨;但安隗素行高,亦未有以害之。尚書僕射樂恢上疏曰:‘陛下富於春秋,纂承大業,諸舅不宜幹正王室,以示天下之私。方今之宜,上以義自割,下以謙自引,四舅可長保爵土之榮,皇太后永無慚負宗廟之憂,誠策之上也。’書奏,不省。恢稱疾乞骸骨,歸長陵。憲風厲州郡,迫脅恢飲藥死。於是朝臣震慴,望風承旨,無敢違者。袁安以天子孤弱,外戚擅權,每朝會進見及與公卿言國家事,未嘗不喑嗚流涕;自天子及大臣,皆恃賴之。
初,廬江周榮辟袁安府。安舉奏竇景及争立北單于事,皆榮所具草。竇氏客〔太尉掾徐齮惡之〕[14],脅榮曰:‘子為袁公腹心之謀,排奏竇氏竇氏悍士、刺客滿城中,謹備之矣!’榮曰:‘榮江淮孤生,得備宰士,縱為竇氏所害,誠所甘心!’因敕妻子:‘若卒遇飛禍,無得殯斂,冀以區區腐身覺悟朝廷。’
竇氏父子兄弟並為卿、校,充滿朝廷,遂共圖為殺害,帝陰知其謀。是時,憲兄弟專權,帝與内外臣僚莫由親接,所與居者閹宦而已。帝以朝臣上下莫不附憲,獨中常侍鉤盾令鄭衆謹敏有心機,不事豪黨,遂與定議誅憲。時清河王慶恩遇尤渥,常入省宿止;帝將發其謀,欲得外戚傳,懼左右,不敢使,乃[15]令慶私從千乘王求,夜,獨内之;又令慶傳語鄭衆,求索故事。庚申,帝幸北宫,詔執金吾、五校尉勒兵屯衛南、北宫,閉城門,收捕郭璜、郭舉、鄧疊、鄧磊,皆下獄死。遣謁者僕射收憲大將軍印綬,更封為冠軍侯,與篤景瓌皆就國。帝以太后故,不欲名誅憲,為選嚴能相督察之。憲篤景到國,皆迫令自殺。竇氏宗族賓客以憲為官者,皆免歸故郡。
臣按:養竇氏之惡,不制於其微者,章帝也。不治其擅殺人之罪,而使立功以自贖,功成益驕以横者,竇后也。及其逆節既萌,不獲,已而誅之,勒兵屯衛如防大敵,僅而克之,豈不危哉!況不謀之公卿近臣,而謀之閹寺,憲雖就僇,而閹寺之權遂由此起,其禍有甚於外戚者。故臣以為此章帝與竇后之罪也。
順帝陽嘉元年,立梁氏為皇后,后父梁商加位特進,頃之,拜執金吾。二年,(封)〔梁〕商子冀為襄邑侯。尚書令左雄諫曰:‘梁冀之封,事非機急,宜過災戹之運,然後平議可否。’於是,〔冀父〕商讓還冀封,書十餘,上從之。帝引公卿所舉敦樸之士,問以當世之敝,〔為政所宜〕。李固對曰:‘夫妃、后之家所以少完全者,豈天性當然?但以爵位尊顯,颛總權柄,天道惡盈,不知自損,故至顛仆。先帝寵遇閻氏,位號太疾[16],故其受禍曾不旋時。老子[17]曰:“其進鋭者其退速也。”今梁氏戚為椒房,禮所不臣,尊以高爵,尚可然也;而子弟羣從,榮顯兼加,永平、建初故事,殆不如此。宜令步兵校尉冀及諸侍中還居黄門之官,使權去外戚,政歸國家,豈不休乎!’[18]
六年,梁商薨,以河南尹冀為大將軍,冀弟不疑為河南尹。
司馬光曰:成帝不能選任賢俊,委政舅家,可謂闇矣。猶知王立之不材,弃而不用。順帝援大柄,授之后族。梁冀頑嚚凶暴,著於平昔,而使之繼父之位,終於悖逆,蕩覆漢室。校於成帝,闇益甚焉!
漢安元年,遣杜喬、周舉、周栩、馮羨、欒巴、張綱、郭遵、劉班等分行州郡,表賢良,顯忠勤;其貪汙有罪者,刺史、二千石驛馬上之,墨綬以下便輒收舉。喬等受命之部,張綱獨埋其車輪於雒陽都亭,曰:‘豺狼當路,安問狐狸!’遂劾奏:‘大將軍冀、河南尹不疑以外戚蒙恩,居阿衡之位,而專肆貪叨,縱恣無極,多樹諂諛以害忠良,誠天威所不赦,大辟所宜加也。謹條其無君之心十五事,斯皆臣子所切齒者也。’書奏[19],京師震竦。時皇后寵方盛,諸梁姻族滿朝,帝雖知綱言直,不能用也。冀恨張綱,思有以中傷之。時廣陵賊張嬰寇亂揚徐間積十餘年,二千石不能制,冀乃以綱為廣陵太守,以書喻嬰,面縛歸降。[20]
建康元年,帝崩,太子即皇帝位,年二歲。尊皇后曰皇太后。太后臨朝,京師及太原、雁門地震。詔舉賢良方正之士,策問之。皇甫規對曰:‘伏惟孝順皇帝初勤王政,遠近翕然望見大平,而災異不息,寇賊縱横,殆以姦臣權重之所致也。其常侍尤無狀者,宜亟黜遣,披掃凶黨,收入財賄,以塞痛怨,以答天誡。大將軍冀、河南尹不疑,亦宜增脩謙節,輔以儒術,省去游娱不急之務,割減廬第無益之飾。夫君者,舟也;民者,水也;羣臣,乘舟者也;將軍兄弟,操楫者也。若能平志畢力,以度元元,所謂福也。如其怠弛,將淪波濤,可不慎乎!夫德不稱禄,猶鑿墉之趾以益其高,豈量力審功,安固之道哉!凡諸宿猾、酒徒、戲客,皆宜貶斥,以懲不軌。’冀忿之,以規為下第,拜郎中。託疾,免歸。州郡承冀旨,幾陷死者再三,遂沈廢於家,積十餘年。
沖帝崩,徵清河王蒜及渤海孝王鴻之子纘皆至京師。清河王為人嚴重,動止有法度,公卿皆歸心。李固謂冀曰:‘今當立帝,宜擇長年,高明有德,任親政事者。’冀不從,與太后定策禁中。冀持節以青蓋車迎纘入南宫,即皇帝位,年八歲。
質帝少而聰慧,嘗因朝會,目梁冀曰:‘此跋扈將軍也!’冀聞,深惡之。使左右置毒於煮餅以進之,帝苦煩甚,使促召太尉李固。固入前,問帝得患所由。帝尚能言,曰:‘食煮餅。今腹中悶,得水尚可活。’時冀亦在側,曰:‘恐吐,不可飲水。’語未絶而崩。固伏尸號哭,推舉侍醫。冀慮其事泄,大惡之。將議立嗣,固與司徒胡廣、司空趙戒先與冀書:‘遠尋先世廢立舊儀,近見國家踐阼前事,未嘗不詢訪公卿,廣求羣議,令上應天心,下合衆望。’冀得書,乃召三公、中二千石、列侯,大議所立。固廣戒及大鴻臚杜喬皆以為清河王蒜明德著聞,又屬最尊親,宜立為嗣,朝臣莫不歸心。而中常侍曹騰嘗謁蒜蒜不為禮,宦官由此疾之。初,平原王翼既貶歸河間,其父請分蠡吾縣以侯之,順帝許之。翼卒,子志嗣,梁太后欲以女弟妻志,徵到夏門亭。會帝崩,梁冀欲立志。衆論既異,憤憤不得意,而未有以相奪。曹騰等聞之,夜往説冀曰:‘將軍累世有椒房之親,秉攝萬機,賓客縱横,多有過差。清河王嚴明,若果立,則將軍受禍不久矣!不如立蠡吾侯,富貴可長保也。’冀然其言,明日,重會公卿,冀意氣凶凶,言辭激切,自胡廣、趙戒以[21]下莫不懾憚,皆曰:‘惟大將軍令!’獨李固、杜喬堅守本議。冀厲聲曰:‘罷會!’固猶望衆心可立,復以書勸冀冀激怒。説太后,先策免固,以胡廣為太尉,趙戒為司徒,與冀參録尚書事。迎蠡吾侯志入南宫,即皇帝位,年十五。太后猶臨朝政。
臣按:梁冀利質帝[22]之幼弱而立之,既又惡其聰慧而弑之。及其立主,則舍清河而取蠡吾,人君廢置,一出其手矣!雖有一李固,其如之何哉!
桓帝建和元年,光禄勳杜喬為太尉,自李固之廢,内外喪氣,羣臣側足而立,唯喬正色無所回橈,由是朝臣皆倚望焉。詔以定策功,益封梁冀萬三千户,封冀弟不疑為潁陽侯。喬諫曰:‘古之明君,皆以用賢、賞罰為務。陛下自藩臣即位,天人屬心,不急忠賢之禮而先左右之封,梁氏一門,宦官微孽並帶無功之紱,裂勞臣之土,其為乖濫,胡可勝言!夫有功不賞,為善失其望;姦回不詰,為惡肆其凶。’書奏,不省。
立皇后梁氏。梁冀欲以厚禮迎之,杜喬據執舊典不聽。由是日忤於冀。九月,京師地震。喬以災異策免。
宦者唐衡、左悺等共譖杜喬於帝曰:‘陛下前當即位,喬與李固抗議,以為不堪奉〔漢〕宗祀[23]。’帝亦怨之。會清河劉文與南郡妖賊劉鮪謀立清河王蒜,事覺伏誅。冀因誣李固、杜喬,〔云〕與文鮪交通,收固喬,皆死獄中。
臣按:是時,公卿大臣能與冀為同異者,李固、杜喬而已。二人既以非罪而死,則餘皆媮合苟容,莫敢有正言其罪者矣,宜梁氏(之)益横矣!
太后梁氏崩,增封大將軍冀萬户,並前合三萬户,封冀妻孫壽為襄城君。冀與壽對街為宅,殫極土木,互相誇競,金玉珍怪,充積藏室。又廣開園圃,採土築山,十里九陂,深林絶涧,有若自然,奇禽馴獸飛走其間。冀壽共乘輦車,游觀第内,多從倡伎,酣謳[24]竟路。或連日繼夜以騁娱恣。客到門不得通,皆請謝門者,〔門者〕累千金。又多拓林苑,周遍近縣,起兔苑於河南城西,經亘數十里,移檄所在調發生兔,刻其毛以為識,人有犯者,罪至死刑。冀用壽言,多斥奪諸梁在位者,外以示謙讓,而實崇孫氏。孫氏宗親,冒名為侍中、卿、校、郡守、長(史)〔吏〕[25]者十餘人,皆貪饕凶淫,各遣私客籍屬縣富人,被以他罪,閉獄掠考,使出錢自贖,貲物少者至於死、徙。冀又遣客周流四方,遠至塞外,廣求異物,而使人復乘勢横暴,妻略[26]婦女,毆擊吏卒,所在怨毒。[27]
章帝欲褒崇梁冀,使中朝二千石以上會議其禮。特進胡廣等咸稱冀之勳德宜比周公,錫之山川、土田、附庸。黄瓊獨曰:‘冀可比鄧禹,合食四縣。’朝廷從之。於是有司奏:‘冀入朝不趨,劍履上殿,謁讚不名,禮儀比蕭何,悉以定陶、陽城餘户增封為四縣,比鄧禹;賞錫金錢、奴婢、綵帛、車馬、衣服,甲第,比霍光;以殊元勳。每朝會,與三公絶席。十日一入,平尚書事。’冀猶以所奏禮薄,意不悦。
臣按:自昔權臣用事,必有佞諛之士,張大其功德,以惑人主、欺天下,然後權臣之焰愈熾而不可遏。故在王莽時,則有如孔光者,以周公比莽莽緣此以居攝,而篡勢成。梁冀之凶愎,是亦一莽也。則有如胡廣者,以周公比冀,是將復導以居攝篡奪之事也。賴黄瓊獨持正議,少殺其禮,然合鄼侯、高密、博陸三功臣之寵以加之,亦可謂過矣。冀曾不自揆,而猶以為薄,是必欲如周公而後已也。吁!其可謂至愚也哉!
延熹元年五月晦,日有食之,太史令陳授因小黄門徐璜陳‘日食之變,咎在大將軍冀’。冀聞之,諷雒陽〔令〕收(考)〔拷〕授[28],死於獄。帝由是怒冀。
臣按:冀嘗弑君矣,而帝不怒也。又嘗殺大臣矣,而帝亦不怒也。迨陳授之死而後怒者,授因黄門而陳日食之變,是必與中常侍素善者也。授之死,中常侍必有為之言者,故帝於是始怒與。然則帝非為陳授而怒,直為黄門而怒耳。臣嘗謂桓靈之為君,非天下之君,黄門之君,此亦其一端云。
京兆尹陳龜為度遼將軍,冀與龜素有隙,譖其沮毁國威,挑取功譽,不為胡虜所畏,坐徵還,遂乞骸骨歸田里,復徵為尚書。冀暴虐日甚,龜上疏言其罪狀,請誅之,帝不省。龜自知必為冀所害,不食,七日而死。
梁皇后恃姊、兄蔭勢,恣極奢靡,兼倍前世,專寵妒忌,六宫莫得進見。及太后崩,恩寵浸衰。后既無子,每宫人孕育,鮮得全者。帝雖迫畏梁冀,不敢譴怒,然進御轉稀,后益憂恚,崩。梁冀一門,前後七侯,三皇后,六貴人,二大將軍,夫人、女食邑稱君者七人,尚公主者三人,其餘卿、將、尹、校五十七人。冀專擅威柄,凶恣日積,宫衛近侍,並樹所親,禁省起居,纖微必知。其四方調發,歲時貢獻,皆先輸上第於冀,乘輿乃其次焉。吏民齎貨求官、請罪者,道路相望。百官遷召,皆先到冀門牋檄謝恩,然後敢詣尚書。下邳吴樹為宛令,之官辭冀冀賓客布在縣界,以情託樹樹曰:‘小人姦蠹,比屋可誅。明將軍處上將之位,宜崇賢善以補朝闕。自侍坐以來,未聞稱一長者,而多託非人,誠非敢聞!’冀嘿然不悦。樹到縣,遂誅殺冀客為人害者數十人。樹後為荆州刺史,辭冀冀鴆之,出,死車上。
郎中汝南袁著,年十九,詣闕上書曰:‘夫四時之運,功成則退,高爵厚寵,鮮不致災。今大將軍位極功成,可為至戒。宜遵縣車之禮,高枕頣神。傳曰:“木實繁者披於害心。”若不抑損盛權,將無以全其身矣!’冀聞而密遣掩捕,笞殺之。
涿郡崔琦以文章為冀所善。琦作外戚箴、白鵠賦以風,冀怒。琦曰:‘昔管仲相齊,樂聞譏諫之言;蕭何佐漢,乃設書過之吏。今將軍累世[29]台輔,任齊伊周,而德政未聞,黎元塗炭,不能結納貞良以救禍敗,反欲鉗塞士口,杜蔽主聽,將使玄黄改色、馬鹿易形乎!’冀無以對,因遣琦歸。琦懼而亡匿。冀捕得,殺之。
冀秉政幾二十年,威行内外,天子拱手,不得有所親與。帝既不平之,及陳授死,帝愈怒。因如厠,獨呼小黄門史唐衡,問:‘左右與外舍不相得者,誰乎?’衡對:‘中常侍單超、小黄門史左悺與梁不疑有隙;中常侍徐璜、黄門令具瑗常私忿疾外舍放横,口不敢道。’於是帝呼超悺入室,謂曰:‘梁將軍兄弟專朝,迫脅内外,公卿以下,從其風旨。今欲誅之,於常侍意如何?’超等對曰:‘誠國姦賊,當誅日久。臣等弱劣,未知聖意何如耳。’帝曰:‘審然者,常侍密圖之。’對曰:‘圖之不難,但恐陛下狐疑。’帝曰:‘姦臣脅國,當伏其罪,何疑乎!’於是更召璜瑗等五人共定其議,帝齧超臂出血為盟。超等曰:‘陛下今計已決,勿復更言,恐為人所疑。’冀心疑超等,使中黄門張惲入省宿,以防其變。具瑗敕吏收惲,以‘輒從外入,欲圖不軌’。帝御前殿,召諸尚書入,發其事,使尚書令尹勳持節勒丞、郎以下皆操兵守省閤,斂諸符節送省中,使具瑗將左右厩騶、虎賁、羽林、都侯劍戟士,合千餘人,與司隸校尉張彪共圍冀第,使光禄勳袁盱持節收冀大將軍印綬,徙〔封比景都鄉侯〕[30]。冀及妻壽,即日皆自殺。悉收梁氏、孫氏中外宗親送詔獄,無長少[31]皆弃市。百姓莫不稱慶。收冀財貨,縣官斥賣,合三(千)〔十〕[32]餘萬萬,以充王府用,減天下税租之半,散其苑囿,以業窮民。封單超、徐璜、具瑗、左悺、唐衡皆為縣侯,世謂之五侯。
臣按:桓帝,昏庸之主也。然能不以梁冀之援立為私恩,而勇於除天下之大賊,惜其不謀之公卿近臣,而謀之閹寺。冀雖誅,而五侯復横,卒以趣漢於亡。吁!可嘆哉!
晉武帝皇后楊氏殂,胡貴嬪有寵於帝。后疾篤,恐帝立貴嬪為后,枕帝膝泣曰:‘叔父駿女芷有德色,願陛下以備六宫。’帝許之,立皇后楊氏。以后父駿為車騎將軍,封臨晉侯。尚書褚
、音略。郭奕皆表駿小器,不可任社稷之重,帝不從。帝既平吴,頗事游宴,怠於政事。后父楊駿及弟珧濟始用事,交通請謁,勢傾内外。時人謂之‘三楊’。
帝極意聲色,遂至成疾。楊駿忌汝南王亮,排出之。帝疾篤,未有顧命。楊駿獨侍疾禁中,大臣皆不得在左右,駿因輒以私意改易要近,樹其心腹。帝崩,太子即皇帝位。是為惠帝。
楊駿入居太極殿,梓宫將殯,六宫出辭,而駿不下殿,以虎賁百人自衛。
臣按:太極,天子之路寢,非人臣所得居;虎賁,天子之爪牙,非人臣所得以自衛。駿至是,不容誅矣。
汝南王亮畏駿,不敢臨喪,哭於大司馬門外。出營城外,表求過葬而行。駿弟濟勸駿留亮,不從。濟謂尚書左丞傅咸曰:‘家兄若徵大司馬,謂亮也。退身避之,門户可全。’咸曰:‘宗室外戚,相恃而安。但召大司馬還,共崇至公以輔政,無為避也。’濟又使侍中石崇見駿言之,駿不從。
臣按:宗室外戚,共輔朝政,雖非先王之令典,然以外戚獨專其任,又曷若與宗室共之為公邪!駿欲大政一出於己,故觝排汝南王亮,不使居内。其心本欲擅寵也,而不知禍亂之階,乃由此起。吁!可戒哉!
詔以駿為太傅、大都督、假黄鉞,録朝政,百官總己以聽。傅咸謂駿曰:‘諒闇不行久矣,今主上謙沖,委政於公,而天下不以為善,懼明公未易當也。周公大聖,猶致流言。況聖上春秋非成王之年乎!山陵既畢,明公當悉思進退之宜。’駿不從。
楊駿以賈后險狠,多權略,忌之。故以其甥段廣為散騎常侍,管機密;張劭為中護軍,典禁兵。凡有詔命,帝省訖,入呈太后,然後行之。
臣按:惟至公能服天下之心。駿躬秉大政,又以將相之任付之二甥,其能服賈后之心乎?是其布置之周密,適足以召禍而已。
初,賈后之為太子妃也,嘗以妒,手殺數人。又以戟擲孕妾,子隨刃墮;武帝大怒,將廢之。荀勖、馮紞、楊珧共營救之。楊后曰:‘賈公閭充字。有大勳於社稷,謂充弑魏高貴鄉公而成晉之篡也。妃親其女[33],正復妒忌,豈可遽忘其先德邪!’妃由是得不廢。后數戒厲妃,妃不知后之助己,反恨之。及帝即位,賈后不肯以婦道事太后,又欲干預政事,而為太傅駿所抑,遂謀誅駿,廢太后。殺駿于馬厩,收駿弟珧、濟,皆夷三族;送太后于永寧宫,廢為庶人。董養遊太學,升堂嘆曰:‘朝廷建斯堂,將以何為乎!天人之理既滅,大亂將至矣。’
臣按:外戚之禍,未有若楊氏之烈者。原於駿受遺之非人,顓恣而自用也。駿之受禍,猶所自貽;至於母后,亦罹廢辱,毋乃已甚乎!天人之理,於是掃滅。此識者所以知其大亂之將作也。
賈后族兄車騎司馬模、從舅右衛將軍彰、女弟之子賈謐並預朝政,賓客盈門。謐雖驕奢而好客,喜延士大夫,石崇、陸機、機弟雲、潘岳等皆附於謐,號‘二十四友’。崇與岳尤諂事謐,每候謐出,皆降車望塵而拜。
臣按:楊氏前日之榮寵,今移之賈郭氏,則楊氏前日之賓客,亦移之賈郭氏之門矣。是其可懼而非可喜者,豈謐之驕豪所能知哉!
太宰汝南王亮、太保衛瓘,皆録尚書事,輔政。賈后患二公執政,己不得專政,使帝作手詔,賜楚王瑋使誅之。二公死,又以專殺罪瑋,誅之。於是賈后專朝,委任親黨。
帝為人赣騃,常在華林園聞蝦蟆,謂左右曰:‘此鳴者,為官乎,為私乎?’時天下荒饉,百姓餓死,帝聞之曰:‘何不食肉糜?’由是權在羣下,政出多門,勢位之家,更相薦託,有如互市。賈郭恣横,貨賂公行。
初,廣城君郭槐以賈后無子,常勸后使慈愛太子。賈謐驕縱,數無禮於太子,廣城君常切責之。及廣城病,臨終,執后手,令盡忠於太子,言甚切至。后不從,更謀害太子。太子幼有令名,及長,不好學,惟與左右嬉戲。賈后復使黄門輩誘之為奢靡威虐,由是名譽浸減,驕慢益彰。太子性剛,知賈謐恃中宫驕貴,不能假借之。謐時為侍中,至東宫,或捨之於後庭游戲。詹事裴權諫曰:‘謐,后所親暱,一旦交構,則事危矣。’不從,謐譖太子於后曰:‘太子多畜私財以結小人者,為賈氏也。若宫車晏駕,彼居大位,依楊氏故事,誅臣等,廢后於金墉城,如反手耳。不如早圖之,更立慈順者,可以自安。’后納其言,乃詐稱帝不豫,召太子入朝。既至,后不見,置于别室,遣婢以帝命賜酒三升,使盡飲之,遂大醉。后使黄門郎潘岳作書草,因太子醉,稱詔使書之,其字半不成,后補成之,以呈帝。詳見前‘讒臣’篇。帝召公卿入,示之,廢為庶人,幽于金墉城,殺其母謝淑妃。
太子既廢,衆情憤怒。右衛督司馬雅、常從督許超,皆嘗給事東宫,與殿中郎士猗等謀廢賈后,復太子。以右軍將軍趙王倫執兵柄,性貪冒,可假以濟事。乃説孫秀曰:‘中宫無道,誣廢太子。今國無嫡嗣,社稷將危,大臣將起大事,而公名奉事中宫,與賈郭親善,太子之廢,皆云預知,一朝事起,禍必相及,何不先謀之乎?’秀許諾,言於倫倫納焉。將發[34]孫秀言於倫曰:‘太子聰明剛猛,若還東宫,必不受制於人。不若遷延緩期,賈后必害太子,然後廢賈后,為太子復讎,豈徒免禍,更可得志!’倫然之。秀因使人行反間,言殿中人欲廢皇后,迎太子。賈后聞之,甚懼。倫秀因遣謐等早除太子,以絶民望。后使太醫和毒藥,使黄門孫慮矯詔毒太子。太子不肯服,慮以藥杵椎殺之。
趙王倫矯詔將兵入,斬賈謐於西鍾下;收賈后,廢為庶人,幽於建始殿。詔尚書捕賈氏親黨,斬之。未幾,倫矯詔賜賈后死。謚故太子曰愍懷。
臣按:晉氏以不仁得天下,立國之基未固也。而外戚相繼用事,皆凶殘不道,趣國於亡。蓋愍懷廢而賈后死,賈后死而趙王篡。由是諸王舉兵,迭相攻討,劉淵、石勒乘時而起,遂據中原。由晉氏骨肉相殘,先為戎狄之行,故戎狄得以滅之也。然則兆斯亂者,非楊賈而誰哉!
唐外戚傳序:凡外戚成敗,視主德何如。主賢則共其榮,主否則先受其禍。故太宗檢貴倖,裁賞賜,貞觀時,戚里無敗家。高中二宗,柄移豔私,産亂朝廷,武韋諸族,耄嬰頸血,一日同汙鈇[35]刃。玄宗初年,法行近親,裏表脩敕。天寶奪明,委政妃宗,階召反虜,遂喪天下。楊氏之誅,噍類不遺,蓋數十年之寵,不償一日之慘,甲第厚貲,無救同坎之悲,寧不哀哉!代德而降,閹尹參嬖,後宫雖多,無赫赫顯門,亦無刀鋸大戮。故用福甚者得禍酷,取名少者蒙責輕,理所固然云。
唐武后既稱帝,改唐為周,立承嗣為魏王三思為梁王,餘為郡王者數人。承嗣、三思以親王又為宰相,又求為太子,賴狄仁傑言而止。諸武各任事恣横。後張柬之尊奉太子,誅后所幸張易之、昌宗,迎太子復立,改周為唐。洛州長史薛季昶謂張柬之、敬暉曰:‘二凶雖除,産禄猶在,謂武三思等也。去草不去根,終當復生。’二人曰:‘大事已定,彼猶机上肉耳,夫何能為!’季昶嘆曰:‘吾不知死所矣!’朝邑尉劉幽求亦謂桓彦範曰:‘武三思尚存,公輩終無葬地;若不早圖,噬臍無及。’不從。有上官婉兒者,在武后時為婕妤,用事於中。三思通焉,故黨於武氏。又薦三思於韋后,引入禁中,上遂與三思圖議政事,張柬之等皆受制於三思矣。上使韋后與三思雙陸博戲也。而自居旁為之點籌;三思遂與后通,由是武后[36]之勢復振。張柬之等數勸上誅諸武,不聽。柬之曰:‘革命之際,宗室諸李,誅夷略盡;今賴天地之靈,陛下返正,而武氏濫官僭爵,按堵如故,豈遠近所望邪!願頗抑損其禄位以慰天下。’又不聽。柬之等或撫牀嘆憤,或彈指出血,曰:‘主上昔為英主,時稱勇烈,吾所以不誅諸武者,欲使上自誅之,以張天子之威耳。今反如此,事勢已去,知復奈何!’上數幸三思第,監察御史崔皎密疏諫曰:‘國命初復,則天在西宫,人心猶有附會;周之舊臣,列居朝廷,陛下奈何輕有外遊,不監豫且之禍!’上泄之,三思之黨切齒。以武三思為司空、同中書門下三品。敬暉等帥百官上表,以為:‘天授革命之際,天授武后年號。宗室誅竄殆盡,豈得與諸武並封!今天命維新,而諸武封建如舊,並居京師,開闢以來未有斯理。願陛下為社稷計,降其王爵,以安内外。’不許。
三思與韋后日夜譖暉等,云‘持[37]功專權,將不利於社稷。’上信之。三思等因為上畫策,‘不若封暉等為[38]王,罷其政事,外不失尊寵功臣,内實奪之權’。上以為然。以敬暉為平陽王桓彦範為扶陽王張柬之為漢陽王袁恕己為南陽王崔玄(暉)〔暐〕[39]為博陵王,並罷知政事。三思令百官復脩則天之政,不附武氏者斥之。為五王所逐者復之,大權盡歸三思矣。
則天崩,武三思以敬暉、桓彦範、袁恕己尚在京師,忌之。出為滑洛豫三州刺史。
武三思與韋后日夜譖敬暉等不已,皆坐貶。處士韋月將上書,告武三思潛通宫掖,必為逆亂;上大怒,命斬之。黄門侍郎宋璟奏請推按,上益怒,不及整巾屣履,出側門,謂璟曰:‘朕謂已斬,乃未邪?’璟曰:‘人言中宫私於三思,陛下不問而誅之,臣恐天下必有竊議。’固請按之,上不許。璟曰:‘必欲斬月將,請先斬臣。不然,臣終不敢奉詔。’上怒少解。乃命〔與〕[40]杖,流嶺南,過秋分斬之。武三思惡宋璟,出之檢校(具)〔貝〕州[41]刺史。
武三思使鄭愔告敬暉等逆謀,貶暉崖州彦範瀧州柬之新州恕己竇州玄(暉)〔暐〕白州,並司馬員外置。
武三思陰令人疏皇后穢行於天津橋,請加廢黜。上大怒,命御史大夫李承嘉窮覈其事。承嘉奏:‘敬暉等使人為之,雖云廢后,實謀大逆,請族誅之。’上以暉等嘗賜鐵券,許以不死,乃長流暉等於瓊瀼諸州。
三思又諷太子上表,請夷暉等三族,上不許。中書舍人崔湜説三思曰:‘暉等異日北歸,終為後患,不如遣使矯制殺之。’三思問誰可使者,湜薦大理正周利用。乃命攝右臺侍御史以往。柬之、玄暉〔暐〕已死,遇彦範於貴州,殺之,極其慘毒。殺暉、恕己,亦然。武三思既殺五王,權傾人主,常言:‘我不知世間何者謂之善人,何者謂之惡人;但於我善者則為善人,於我惡者則為惡人耳。’
皇后以太子重俊非其所生,惡之,武三思尤忌太子。上官婕妤以三思故,每下制敕,推尊武氏。安樂公主與駙馬武崇訓常陵侮太子,或呼為奴。崇訓又教公主言於上,請廢太子,立己為皇太女。太子積不能平,與左羽林大將軍李多祚等矯制,發羽林千騎兵,殺武三思、崇訓于其第,並親黨十餘人。〔重俊〕又欲誅婕妤,不克,為衛兵所殺。上以安樂公主適〔左衛〕中郎將武延秀。初,武崇訓之尚公主也,延秀數得侍宴,延秀美姿儀,善歌舞,公主悦之。及崇訓死,遂以延秀尚焉。
定州人郎岌上言:‘韋后將為逆亂。’后白上,杖殺之。許州司兵參軍燕欽融復言:‘韋后[42]淫亂,干預國政,宗族强盛;安樂公主、武延秀、宗楚客圖危宗社。’上召欽融面詰之。欽融頓首抗言,神色不撓,上默然。宗楚客矯制令飛騎撲殺之。上雖不窮問,意頗怏怏不悦。由是,韋后及其黨始憂懼。
安樂公主欲皇后臨朝,自為皇太女,乃合謀於餅餤進毒。中宗崩,韋后秘不發喪,自總庶政。徵諸府兵五萬人,使韋捷、韋璿、韋錡、韋播等分領之,皇后臨朝攝政。武延秀等及諸韋共勸韋后遵武后故事,南北衛軍、臺閣要官皆以韋氏子弟領之,廣聚徒衆,中外連結。深忌相王睿宗也。謀去之。相王子臨淄王隆基玄宗也。先罷潞州别駕,在京師,陰聚才勇之士,謀匡復社稷。韋播等數榜捶萬騎,(楚)〔禁〕軍兵。欲以立威,萬騎皆怨。果毅葛福順、陳玄禮見隆基訴之,隆基諷以誅諸韋,皆踴躍請以死自效。於是勒兵入,斬韋璿等以徇;又斬韋后、安樂公主、武延秀、上官婕妤等。捕索諸韋,在宫中及守宫[43]門,並諸韋親黨及素(為韋后所)親信者,皆誅之。尸韋后於市,武氏宗屬,誅死流竄殆盡。睿宗即位,以〔臨淄王〕隆基為太子。追削武三思、崇訓爵謚,斲棺暴尸,平其墳墓。追復故太子重俊位號,雪敬暉、桓彦範、崔玄暉〔暐〕、張柬之、袁恕己等罪,復其官爵。追廢韋后為庶人,安樂公主為悖逆庶人。[44]
臣按:武曌后名。反易天常,僭穢宸極。方其時,諸武疏王爵,綰相印,布列中外,肆騁凶悖,而承嗣、三思其最焉。至求為太子,規取神器,賴忠賢反復開寤,中宗得復儲位。未幾,五王奮忠,入誅二孺,迎帝返正。當斯時也,列武曌移唐社稷、滅宗枝之罪,告于九廟,廢處别宫,而丹其族宜也。諸賢失機,顧以中宗為英主,留三思輩弗誅,使之藉手。未幾,因嬪御以進,自媚於賊,后因復用事,屠揃忠勳,濁亂宫掖,以成韋庶人弑逆之禍。蓋自武曌革命以來,三辰翳掩者凡二十餘年,賴明皇奮自諸王,討除内難。於是武韋二氏殄僇殆盡,人神之憤,乃始蘇快。垂之千古,永為后黨之戒焉!
高麗李資義宣宗朝累遷户部尚書,獻宗元年,拜中樞院事。初,宣宗納尚書李碩女為后,生王;又納資義妹元信宫主,生漢山侯昀。王幼弱有疾,不能聽決,母后專國事,左右依違其間。資義貪冒貨財,集無賴勇士,以騎射為事,常曰:‘主上有疾,朝夕難保,外邸有窺覦者,汝輩宜盡力奉漢山侯,勿令神器歸于他人!’聚兵禁中,欲舉大事。時肅宗為雞林公,在明福宫,密知之,諭平章事邵台輔曰:‘國家安危繫宰相,今事急,公其圖之。’台輔使上將軍王國髦領兵入衛。國髦先令壯士高義和斬資義於宣政門内,誅其黨于宣政門外。
李資謙女弟為順宗妃,順宗薨,與宫奴通,資謙坐免官。睿宗納資謙第二女為妃,由是驟貴,至參知政事、尚書、左僕射、柱國,進開府儀同三司、守司徒、中書侍郎、同中書門下平章事,尋加守太尉,賜翼聖功臣號。封其母金氏通義國大夫人,妻崔氏朝鮮國大夫人,同日降三敕于其第。累加同德推誠佐理功臣,邵城郡開國伯,食邑二千三百户,食實封三百户,諸子並進爵。王薨,太子幼,諸弟頗覬覦。資謙奉太子即位,是為仁宗。拜資謙協謀安社功臣,守太師中書令,邵城侯,食邑五千户,食實封七百户。下詔欲異其禮數,羣臣請書表不稱臣,宴會不與百官廷賀。待製金富軾以為不可,從之。尋策為漢陽公,以母喪去位。王詔諭:‘資謙自今所降書詔,不稱名,不稱卿,仍促釋服赴朝!’賜衣襨、鞍馬、金銀、幣帛甚多。册為亮節翼命功臣、中書令,領門下尚書、都省事,判吏、兵部西京留守事,朝鮮國公,食邑八千户,食實封二千户;府號崇德,置僚屬,宫曰懿親。妻封辰韓國大夫人;子之美為秘書監、樞密院副使,公儀尚書、刑部侍郎,之彦尚書、工部郎中,兼御史雜端,之甫尚書、户部郎中、知茶房事,之允殿中内給事,之元閤門祗侯,子僧義〔莊〕[45]為首座。王出乾德殿門外,親傳詔書。百官詣殿廷賀,次進資謙第賀。資謙釋服,上官坐。中書省宰樞文武常參以上階上,七品以下階下,綴行陳賀。是日,大雨雷電,市道水深一丈。資謙恐他姓為妃,權寵有所分,强請納第三女于王,王不得已從之。是日,大風飛瓦拔木;後又納第四女,又大風雨。王既册資謙,推恩赦二罪以下。其日中外所獻,悉歸資謙第。命有司修葺資謙祖先所居開明宅,改號重興宅。令資謙入處,遣使下詔,賜衣襨、金帛、鞍馬、土田、奴婢。仍幸其第,置酒用家人禮,夜艾而還。以之美試禮部尚書,同知樞密院事;公儀尉衛卿;諸子弟姻婭拜官有差。資謙私遣其府注薄蘇世清入宋,上表進土物,自稱知軍國事。資謙權寵日盛,有不附己者,百計中傷。竄王弟帶方公俌于京山府,流平章事韓安仁于海島,殺之;又流崔弘宰等五十餘人。以其族屬布列要職,賣官鬻爵,多樹黨與,自為國公,禮數視王太子,號其生日‘仁壽節’,内外賀謝稱箋。諸子争起第宅,連亘街陌,勢焰益熾;賄賂公行,四方饋遺輻湊,脔肉常數萬斤;强奪人土田,縱其僕隸,掠車馬輸己物,小民皆毁車賣牛馬,道路騷然。又欲知軍國事,請王幸其第,授策勒定時日;事雖未就,王頗惡之。内侍金粲、安甫鱗常侍左右,揣知王意,乃與同知樞密智禄延欲捕資謙,流遠地。召上將軍崔卓、吴卓,大將軍權秀,將軍高碩等圖之。時之元妻父拓俊京與其弟俊(師)〔臣〕[46]頗用事,卓等素疾俊臣,故許之。約既定,至初夜,率兵入宫,先殺俊臣及俊京子純等,投尸於宫城外。郎中王毅等踰城告資謙資謙與俊京及之美等召集宰樞百僚于其第議問。俊京曰:‘事急,不可坐待。’乃與侍郎崔湜、祇候李候進、録事尹翰等率數十人至朱雀門,不得入,使翰踰城折鑰開關,入至神鳳門外呼譟。禄延、卓等謂外兵大集,皆不能出。資謙使人火崔卓、吴卓、秀碩等家,囚其妻子、奴僕。平明,俊京與之甫、湜、候進等召聚軍卒,授軍器庫兵仗,進圍昇平門。義〔莊〕自玄化寺率僧二[47]百餘人至宫城外,在宫内者無敢出,但持弓矢分守于城門上。王御神鳳門,張黄繖,俊京軍卒望見,羅拜。王使問:‘汝輩何為操兵而至?’對曰:‘聞有賊入禁中,欲衛社耳。’王曰:‘無之,朕亦無恙,汝等可釋甲散去。’遂縋下内帑銀幣賜軍卒,令侍御史李仲、起居舍人胡宗旦宣諭軍士解甲投兵。俊京怒,拔劍逐仲等,令軍卒復擐甲執兵大呼。或有流矢及御前,以楯蔽之。義〔莊〕之徒以斧斫神鳳門柱,有自樓上射斫之者,中其頭即斃。資謙使閤門祇候崔學鸞、録事邵億至宫門,奏曰:‘請出禁中作亂者,不爾恐驚動禁中。’言甚不遜,王默然。俊京取少府監黄灰木,將作監木橦,積東華門廊,火之,風焰煽熾,須臾延及内寢宫,人皆驚駭走匿。及晩,俊京、之甫被甲上馬,率兵百餘人至春德門,守門内侍李叔晨開門納之。俊京入左掖門前,禁衛别將李作、將軍宋幸忠拔劍逐之,俊京奔退,作手闔門扉。俊京使人守諸門,令曰:‘有自内出者即殺之。’夜,王步至山呼亭,侍從皆散,唯近臣林景清十餘人在,王恐被害,作書請禪位於資謙資謙畏兩府議,未敢發言。平章事李壽颺言於座曰:‘上雖有詔,李公豈敢如是?’資謙意遂沮,還書曰:‘臣無二心,惟聖鑑諒之!’資謙以中郎將洪立功為借將軍,帥兵聽俊京指揮。俊京使立功領卒六十餘人,擔柴至都省南路。立功密語卒曰:‘我與若等皆王臣也,而負薪燒宫,非臣子之義。’遂釋擔從宣義門竇入見羅拜。王驚問,立功前自陳,王甚悦,賜酒食,自是宿衛不離。黎明,王以火焰將逼,欲出。會資謙遣承宣金珦請出御南宫,王步至景靈殿,命内侍白思清奉祖宗真納諸内帝釋院眢井中,乃出西華門,乘馬至延德宫。吴卓導前,俊京使郎將張成拔劍突入,執卓斬之,又殺左僕射洪瓘;分遣人執崔卓、秀碩、作、甫麟、幸忠、尹成、韓景、朴英、宋仁、史惟挺、吴挺臣、劉漢卿、李儒、崔箴、朴元實等,皆殺之,其餘軍士死者,不可勝計。内侍奉御王觀、大將軍尹先、郎將丁寵珍、别將張成好從王在南宫。資謙請出之再三,王不得已從之,使人請勿殺;之甫皆殺之。是日,宫禁焚蕩,惟山呼、賞春、賞花三亭,及内帝釋院廊廡數十間僅存,百官狼狽奔散。資謙殺禄延及吴卓子子升、碩弟甫俊,流粲于遠地。資謙請王幸重興宅西院,王去仗衛,從間道及院門。大卿金義元、崔滋成以重興宅執事出迎,郎將池錫崇、散員權正均、隊正吴含自山呼亭至南宫,不離左右。至是,錫崇等扶王將入北門,資謙、俊京欲殺之,使郎將李積善牽出,錫崇手執御衣,疾號‘請敕’,王顧叱。積善蹴其胸,猶不釋御衣,為之裂幞,頭亦觸楣,面破。之美、之甫在門望見王,不下階;崔湜獨出拜,駡積善曰:‘有聖旨,汝何敢爾?’積善遂釋之,錫崇等尚恐懼不能出。時宦者趙寧諂事資謙,王召湜寧曰:‘錫崇等三人至誠愛君,更無他心,爾等為我,請勿令殺。’俊京從之,流遠地。王自居西院,左右皆資謙黨,國事不自聽斷,動止飲食皆不自由,百寮移寓傍近寺館,備員而已。資謙、俊京威勢益煽,其所施為,無敢誰何。又出資謙所惡内侍二十五人,自是外家益横。宰相朴昇中以下,皆諂諛附託,威虐可畏。王密與内醫崔思全謀諭俊京,令效力王室,俊京心然之。王賜俊京詔曰:‘惟朕不明,致凶徒生事,使大臣憂勞,皆寡人之罪。是用省躬悔過,指天誓心,冀與臣民,惟新厥德。卿其更勵厥脩,無念既往,盡心協輔,俾無後艱。’會之彦奴駡俊京奴曰:‘汝主射寧位,火宫禁,罪當死,汝亦當没為官奴。’俊京聞之,大怒。走詣資謙第,解衣免冠曰:‘吾罪大矣!當詣所司自辯。’徑出,不復顧,歸卧其家。資謙遣之美、公儀請和,俊京駡曰:‘前日之亂,皆爾等所為,何獨謂我罪當死乎!’卒不與見。資謙從王詣安和寺,百官拜馬前,資謙視之自若。未幾,王移御延慶宫資謙寓居宫南,鑿北垣,取軍器庫甲兵藏之家。王嘗獨往北垣,仰天慟哭移時。資謙因‘十八子’之讖,欲圖不軌,置毒餅中以進王;妃密白于王,以餅投烏,烏斃。又送毒藥,令妃進于王,妃奉碗陽蹶覆之,妃即資謙第四女。俊京既與資謙構隙,思全又乘間説之,俊京乃決策,附奏云:‘願自效。’一日,俊京在兵部注擬武職,王手書小紙,密遣宦者趙毅示俊京曰:‘今日崇德府軍將持兵至殿北,若將入寢門,朕若遇害,實否德所致。所可痛者,太祖創業,列聖相繼,以至寡躬,若為異姓所易,非獨朕罪,實輔相大臣所深恥也。惟卿圖之。’俊京乃以御筆示尚書金珦珦跪呼天,泣曰:‘有旨如此,義當死事,公其可安乎!’俊京與珦率上衙將校七人、寮吏僕隸二十餘人,出北門,倉卒無所持,各取栅木為棒,自金吾衛南橋入宫,毅延呼曰:‘事急矣,趣入!’遂閉廣華門。李公壽隨至,王命開一扉納之。巡檢都領鄭惟晃率百餘人入軍器監,分授甲兵,向延慶宫。路見資謙黨少卿柳元湜,即殺之。俊京擐甲胄,急入宫;王出天褔殿門,遲之,俊京奉王以出。資謙之黨射之,俊京拔劍一呼,無敢動者,王入御軍器監嚴兵衛。俊京使承宣康侯顯召資謙資謙服素而至。俊京與公壽議囚資謙及妻子于八關寶,斬其將軍康好、高珍守,皆資謙所指使者也。分遣人逮捕支黨,王出御廣華門,使告于衆曰:‘祸起蕭牆,大逆不道,賴忠臣義士舉義除害。’衆皆稱萬歲,歡呼忭躍,至有流涕者。王還御延慶宫,流資謙及妻崔氏、子之允于靈光之美于陜州公儀于珍島之彦于巨濟之甫于三陟義〔莊〕于金州之元于咸從。閤門祇候朴彪、文仲經等二十餘人,及官私奴凡九十餘人,分配遠地。資謙尋死于靈光。
奇轍父子敖娶典書李行儉女,生軾轍轅輈輪。軾早死,季女選入元順帝後宫,封第二皇后,生皇太子愛猷識理達臘。忠惠時,帝追贈子敖秉德承和毓慶功臣,封榮安王,謚莊獻;妻李氏為榮王大夫人,表其門曰‘貞節’。以轍為行省參知政事,轅為翰林學士;本國拜轍政承,封德城府院君,轅德陽君。轍轅輈輪倚后勢,縱恣其親黨,亦因緣驕横。恭愍時,帝遣巒巒太子、定安平章等,賜孛兒扎宴。自是,遣使賜宴無虚歲。本國置李氏府曰‘慶昌’。元授轍遼陽省平章,又錫王功臣號。轍適自遼陽來覲母,作詩賀王,不稱臣。元遣轅子完者不花,改册榮安王為敬王;又進封三代為王,授轍大司徒。時權謙、盧頙俱納女于元,有寵。轍與謙等聲勢相倚,知天下亂,自念積惡斂怨,恐一朝勢去難保,預謀自安,以親戚腹心布列權要,陰樹黨援,將圖大逆。閲諸道兵器,詐為詔使,扇動訛言,密諭期會,約以舉事。王先知之,託以曲宴,令宰樞皆會宫庭,遣判密直洪義、宰臣裴天慶等召轍謙頙及轍子贊成事有傑、侄完者不花、謙子萬户恒、舍人和尚、頙子行省郎中濟等。轍謙先赴,密直慶千興、黄石奇、判事申青等密白王曰:‘二人已至,其餘子侄及盧頙父子未至,若事泄,變起不虞,不如早圖。’王然之,即令密直姜仲卿、大護軍睦仁吉、亏達赤、李蒙大等伏壯士,出其不意椎擊,轍應手而仆,謙走避,追及于紫門,殺之,血濺宫門。遂殺轍從者二人,尸于朱橋。義為兵所害,奇權麾下狼狽四散,禁衛四番軍士一時俱發,劍矟交於路。仲卿等率兵至頙家,捕殺之,尸于北泉洞路上。有傑偕天慶詣闕道,聞變,走匿。完者不花、濟、恒、和尚等及支黨,皆逃竄。命中外搜捕,尋捕有傑、完者不花、濟、和尚,斬之。恒素不挟勢,免死,流濟州。諸黨皆流之;有傑弟上護軍世傑、平章賽因帖木兒時在元,得免。元亡,賽因帖木兒與遼瀋官吏平章金伯顔帖木兒、右承洽刺波豆、參政德左不花等,招集亡元遺種,割據東寧府,憾其父誅,將寇我北鄙報仇。王命池龍壽、楊伯顔往擊之,賽因帖木兒遯。
以上論外家驕恣之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