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道術 異端學術之差。
漢郊祀志:‘自齊威、宣、燕昭王使人入海求蓬萊、方丈、瀛洲。此三神山者，其傳在勃海中，諸仙人及不死之藥皆在焉。秦始皇至海上，方士争言之。始皇如恐不及，使人齎童男女入海求之。舡[1]交海中，皆以風雨[2]為解，曰未能至，望見之焉。其明年，始皇復遊海上。後三年，遊碣石，考入海方士。後五年，始皇南至湘山，遂登會稽，並海上，幾遇海中三神山之奇藥。不得，還到沙丘崩。’
漢武帝即位，尤敬鬼神之祀。李少君以祀竈、卻老方見上，上尊之。少君常自謂七十，能使物卻老，善為巧發奇中。言上：‘祠竈皆可致物，物，謂鬼物。〔致物〕而丹沙可化為黄金，〔黄金〕成以為飲食器則益壽，〔益壽〕而海中蓬萊仙者乃可〔見〕，見之以封禪則不死，黄帝是也。[3]’於是天子始親（祀）〔祠〕竈，遣方士入海求蓬萊，而事化丹砂諸藥為黄金矣。久之，少君病死。天子以為化去不死，使人受其方，而海上燕齊怪迂之方士多言神事矣。明年，齊人少翁以方見上，拜為文成將軍，以客禮禮之。文成言：‘上即欲與神通，宫室被服非象神，神不至。’乃作畫雲氣車。又作甘泉宫，中為臺室，畫天地泰一諸鬼神，而置祭具，以致天神。居歲餘，其方益衰，神不至。乃為帛書以飯牛，陽不知，言此牛腹中有奇書，殺視得書。天子識其手〔迹〕[4]，於是誅文成，隱之。其後又作柏梁、銅柱、承露仙人掌之屬。欒大者，故與文成同師，求見言方。天子既誅文成，後悔其方不盡，及見欒大，大説。大為人多方略，敢為大言，言‘臣之師曰黄金可成，不死之藥可得，仙人可致’，乃拜為五利將軍。居月餘，得四印。以衛長公主妻之。大見〔寵〕數月，貴震天下，而海上燕齊之間，莫不搤掔，與扼腕同。自言有禁方，能神仙矣。齊人公孫卿又言：‘黄帝鑄鼎荆山，成，有龍垂胡須[5]下迎黄帝，後世因名其處曰鼎湖。’於是天子曰：‘嗟乎！誠得如黄帝，吾視去妻子如脱屣耳。’五利使[6]不敢入海，而之泰山祠。上使人隨驗，實無所見。五利妄言見其師，其方盡，多不讎，不讎謂無驗。上乃誅五利。其冬，公孫卿候神河南，言見仙人迹緱氏城上。天子親幸緱氏視迹。問卿:‘得毋[7]效文成、五利乎？’卿曰：‘仙者非有求人主，人主者求之。其道非寬暇[8]，神不來。言神事如迂誕，積以歲乃可致。’於是郡國各除道，繕治宫館名山神祠所，以望幸矣。後上東巡海上，行禮祠八神，齊人之上疏言神怪奇方者以萬數。乃益發舡，令言海中神仙[9]者數千人求蓬萊神人。還至奉高，邑名。封泰山。無風雨，而方士更言蓬萊諸神若將可得，於是上欣然庶幾遇之，復東至海上望焉。復遣方士求神人、采藥以千數。公孫卿言：‘仙人可見，上往常遽，以故不見。今陛下可為館如緱氏城，依其制度。置脯棗，神人宜可致，且仙人好樓居。’於是上令長安作飛廉、桂館，二館名。甘泉作益壽、延壽館。使卿持節，設具而候神人。乃作通天臺，置祠具其下，將招來神仙之屬。後五年一祠泰山，十二歲徧於五嶽四瀆。方士之候神入海求蓬萊者，終無驗。公孫卿猶以大人之迹為解，天子羈縻不絶，幾遇其真。太始四年[10]，上耕于鉅定。還，幸泰山，修封禪，祀明堂，見羣臣，乃曰：‘朕即位以來，所為狂悖，使天下勞苦，不可追悔。自今事有害百姓、糜費天下者，悉罷之！’田千秋曰：‘方士言神仙者甚衆，而無顯功，請皆罷斥遣之！’上曰：‘大鴻臚言是也。’於是悉罷諸方士候神人者。是後，上每對羣臣自嘆：‘曏時愚惑，為方士所欺，天下豈有仙人，盡妖妄耳！節食服藥，差可少病而已。’
臣按：神仙之説，自戰國始，燕齊之君嘗求之不驗矣，而秦皇帝復求之。秦皇帝求之不驗矣，而漢孝武復求之。以孝武之高明英傑，而長生不死之欲一動乎中，遂為方士所愚惑，猶玩嬰兒於股掌之上，豈不異哉！晩更巫蠱之變，壯心摧落，悔志始萌，乃知平日所為，無非狂悖，而以方士為妖妄，盡斥罷之。是時年幾七十矣，海内已虚耗矣。乃始自咎其非，不亦晩乎！然迷而能復，猶賢於始皇之終不悟云。
成帝末年頗好鬼神，上書言方術者，皆得待詔。谷永説上曰：‘臣聞明於天地之性，不可惑以神怪；知萬物之情，不可罔以非類。諸背仁義之正道，不遵五經之法言，而盛稱奇怪鬼神，廣〔崇〕[11]祭祀之方，求報無福之祠，及言世有仙人，服食不終之藥者，皆姦人惑衆，挾左道，懷詐僞，以欺罔世主。聽其言，〔洋洋滿耳〕[12]，若將可遇；求之蕩蕩，如係[13]風捕景，終不可得。是以明王距而不聽，聖人絶而不語。唯陛下距絶此類，毋令姦人有以窺朝者[14]。’上善其言。
臣按：谷永所謂‘天地之性’、‘萬物之情’者，何也？曰：天地雖大，萬物雖多，其所不能違者，陰陽而已。故春夏不能常春夏，而有秋冬焉；旦晝不能常旦晝，而有暮夜焉。闔闢之循環，往來之更代，此天地之性也。榮必易之以悴，盛必繼之以衰；有終則有始，有殺則有生者，萬物之情也。人在天地間，是亦一物耳。而為神仙之學者，則曰：‘吾能長生而不死，有是理乎？’善乎揚雄之説也。或問：‘人言仙者有諸？’曰：‘吾聞宓羲、神農殁，黄帝、堯、舜殂落而死，文王畢，地名，文王所葬。孔子魯城之（比）〔北〕[15]孔子葬處。獨子愛其死乎？非人之所及也。’（谷）〔合〕[16]永與雄之説，則知長生之為虚誕也，明矣。而後來者猶甘心而不悟，哀哉！
漢光武信讖，多以決定嫌疑。議郎桓譚上疏曰：‘凡人情忽於見事而貴於異聞。觀先王之所記述，咸以仁義正道為本，非有奇怪虚誕之事。今諸巧慧小才伎數之人，增益圖書，矯稱讖記，以欺惑貪邪，詿誤人主，焉可不抑遠之哉！宜垂明聽，發聖意，屏羣小之曲説，述五經之正義。’帝不悦。其後，有詔會議靈臺所處，帝曰：‘吾欲讖決之，何如？’譚嘿然良久，曰：‘臣不讀讖。’帝問其故，譚復極言讖之非經。帝大怒曰：‘桓譚非聖無法，將下斬之！’良久乃解。
臣按：光武之中興，其先有以赤伏符來上者，帝於是篤信之。始以之命三公，又以之定郊祀，終以之斷封禪焉。不知六經者，先王之格言；而讖緯者，末世之邪説。張衡以為起於哀平之間，蓋得之矣。新莽之居攝也，假稱符命以惑衆聽，因以行其篡竊之謀。光武誅新復漢，宜削滅其書，以絶禍本可也。乃以赤伏之驗，崇信而表章之。夫異端小數，豈無或驗，要非六經之法言，先王之正道。故劉歆見之而改名，公孫述因之而僭畔，是徒足以啓亂臣賊子之心而已，果何益於世教哉！自光武好之，而東都儒者鮮不傳習，至引之以釋經，謬妄為甚，後之為正義者復祖焉。故歐陽修乞詔，儒臣悉取九經之疏，删去讖緯之文[17]，以其害道故也。
初，明帝聞西域有神，其名曰佛，因遣使之天竺求其道，得其書及沙門以來。其書大抵以虚無為宗，貴慈悲不殺；以為人死，精神不滅，隨復受形；生時所行善惡，皆有報應，故所貴修鍊精神，以至為佛；善為宏闊勝大之言，以勸誘愚俗。精於其道者，號曰‘沙門’。於是中國始傳其術[18]，圖其形像。而王公貴人，獨楚王英最先好之。
臣按：此佛法入中國之始也。是時所得者，佛經四十二章，緘之蘭臺石室而已；所得之像，繪之清涼臺顯節陵而已。楚王英雖好之，然不過潔齋修祀而已。英尋以罪誅，不聞福利之報。其後靈帝始立祠於宫中。魏晉以來[19]，其法寖盛。而五胡之君，若石勒之於佛圖澄苻堅之於沙門道安姚興之於鳩摩羅什，往往尊以師禮。元魏孝文號為賢主，亦幸其寺，修齋聽講。自是，至于蕭梁，其盛極矣。而其源則自永平始，非明帝之責而誰哉？
魏正始中，尚書何晏好老莊書，與夏侯玄、荀粲、王弼之徒，競為清談，祖尚虚無，謂六經為聖人之糟粕。由是天下士大夫慕效，遂成風流，不可復制。
景元中，中散大夫嵇康好言老莊，與阮籍、籍兄子咸、山濤、向秀、王戎、劉伶相[20]友善，號‘竹林七賢’。皆崇尚虚無，輕蔑禮法，縱酒昏酣，遺落世事。籍居喪飲酒，無異平日，當時士大夫争慕效之，謂之‘放達’。
晉武帝太康中，王戎為司徒，王衍為尚書令，樂廣為河南尹，皆善清談，宅心事外，朝野争慕效之。衍與弟澄好題品人物，澄及阮咸、謝鯤、畢卓等皆以任放為達，醉狂裸體，不以為非。初，何晏等祖述老莊，立論以為：‘天地萬物皆以無為本。無也者，開物成務，無往不存者也。’衍等愛重之，由是士大夫皆尚浮誕，廢職業。裴頠著崇有論，以釋其弊，然習俗已成，亦不能救。
元帝渡江初，王導為政，陳頵遺導書曰：‘中華所以傾弊[21]者，正以莊老之俗傾惑朝廷，養望者為弘[22]雅，政事者為俗人。今宜改張，然後中興可冀。’導不能從。
庾亮鎮武昌，辟殷浩為記室。浩與禇裒、杜乂皆以識度清遠，善談老易擅名江東，而浩尤為風流所宗。
孝武帝時，豫章太守范甯嘗謂王弼、何晏之罪深於桀紂。或以為貶之大過。甯曰：‘王何蔑弃典文，幽淪仁義，游辭浮説，波蕩後生，使搢紳之徒翻然改轍，以至禮壞樂崩，中原傾覆，遺風餘俗，至今為患。桀紂縱暴一時，適足以喪身覆國，為後世戒，豈能回百姓之視聽哉！故吾以為一世之禍輕，歷代之患重，自喪之惡小，迷衆之罪大也。’
梁簡文帝為太子時，講老子於華林園。詹事何敬容嘆曰：‘西晉尚清虚，使中原淪於胡羯。今東宫復爾，江南其為戎乎？’未幾，武帝餓殂，簡文弑殞。
臣按：清談之弊，起於曹魏而終於蕭梁。其始蓋宗老莊氏，其末則有欲為老莊〔氏〕[23]之役而不可得者。彼徒見老氏謂‘有生於無’也。故何晏、王弼之徒，設為玄虚之論，視事物之有形者皆為芻狗，是非成壞一不足介意。於是臣不必忠，子不必孝，禮法不必事，威儀不必脩。惟空曠無心，不為事物染著者，乃為知道；固非先王之教之所許，而於老氏本指，亦莫之究焉。蓋老氏謂天下之物生於有，而有生於無，是始無而今有也，何晏輩乃悉歸之於無，是豈老氏本指耶？自吾儒言之，形而上者，理也；形而下者，物也。有是理故有是物，有是物則具是理，二者未嘗相離也。方其未有物也，若可謂無矣，而理已具焉，其得謂之無耶？老氏之論既失之，而為清談者又失之尤者也。若吾儒之道則不然，天之生物，無一之非實；理之在人，亦無一之非實。故立心以實意為主，修身以實踐為貴，講學以實見為是，行事以實用為功，此堯舜周孔相傳之正法也。自何晏、戎、衍以至殷浩，雖皆高談空妙，然於世之名寵權利，未嘗不深留其情。晏圖台鼎，戎執牙籌，衍營三窟，浩達空函，卑猥貪吝，更甚庸俗。不知晏輩其以名寵權利為有邪？為無邪？夫既酷嗜而深求之，是必以為有矣。夫何世間萬有，一切皆無，獨此乃真有邪？其視老氏之無為、無欲，超然萬物之表，莊生於千金之聘、三公之位若浼焉者，果如何邪？此所謂欲為老莊氏之役而不可得者也。其始以之自利其身，其終以之貽害於國，故桓温以為神州陸沈，百年丘墟，王夷甫諸人不得不任其責，夷甫衍字。而陶洪景之詩有曰：‘平叔任散誕，平叔晏字。夷甫坐談空，不悟昭陽殿，化作單于宫。’而何敬容亦有江南為戎之嘆。蓋自晉及梁，其亂亡如出一轍，皆學老莊氏而失之罪；推原其本，是亦老莊氏之罪也。然則有天下者，懲魏、晉、蕭梁之禍，其可不以堯舜周孔之道為師哉！
後魏世祖時，道士寇謙之自言嘗遇老子，授以辟穀輕身之術；又遇神人李君，授以圖籙真經，使之輔佐北方太平真君。出天宫静輪之法，其中數篇，李君手筆也。謙之獻於魏主，朝野多未信，崔浩獨師事之，上書證明其事曰：‘聖主受命，必有天應。河圖洛書，皆寄言於蟲獸之文，未若今日神人接對，手筆粲然，辭旨深妙，自古無比。’魏主遂信之，顯揚新法，宣布天下。
寇謙之奏作静輪宫，必令其高不聞雞犬，以上接天神。崔浩勸魏主從之，功費萬計，經年不成。太子晃諫曰：‘天人道殊，卑高（分定）〔定分〕[24]，不可相接，理在必然。今虚耗民力，將安用之！必不得已，請因東山萬仞之高，庶為功差易。’魏主不從。未幾，崔浩以事坐誅，魏主燾亦為其臣所弑。
臣按：魏燾，夷狄之君，其為異教所惑，不足責也。崔浩名為研精經術，不喜老佛，而乃怵於一道士之言，以詭[25]妄為可信，是又出於老佛之下矣。先儒胡寅嘗論之曰：‘浩言“河圖洛書寄言於蟲獸之文”，夫圖書之顯，乃天地之理自然發見，如垂象然，非有寄言者也。又言“神人接對，手書粲然，辭旨深妙”，此又理之〔所〕[26]必無者也。神無聲色貌象，曷為其能書耶？至於信謙之之説，作宫以上接天神，尤為愚誕。夫天，非若地之有形也。自地而上，無非天者。日月星辰之繫乎天，非若草木山川之麗乎地也，著明森列，躔度行止，皆氣機自運，莫使之然而然者，無所託也。若其有託，則是以形相屬，一麗乎形，能不壞乎？神也者，妙萬物而為言，謂造化之迹，盈虚消息而不可測者[27]也。或者惑於荒幻之言，乃謂或聆其音旨，或睹其儀觀，或受其詔告符契，寧有是哉？’臣謂胡寅之論善矣。然則人主之事，天果何道乎？詩曰：‘上帝臨女，無貳爾心。’又曰：‘無貳無虞，上帝臨女。’夫無貳者，一也。主一者，敬；而能一者，誠也。湯之所以事天，曰：‘顧諟明命爾。’文王之所以事天，曰：‘翼翼小心爾。’夫豈求之外哉？人主知此，則土木不必崇，儀物不必侈，凛然自持，常若對越，則不待聆音旨、睹儀觀、受符契，而游衍出，王無非與神明周旋者矣。
梁武帝中大通元年九月，幸同泰寺，設四部無遮大會。釋御服，持法衣，行清静大捨。羣臣以錢一億萬，祈白三寶，奉贖皇帝菩薩。僧衆默許，乃還内。
上自天監中，用釋氏法，長齋斷肉，日止一食，惟菜羹糲飯而已。多造塔，公私費損。時王侯子弟，多驕淫不法。上年老，厭於萬機。又專精佛戒，每斷重罪，則終日不懌；或謀反逆，事覺，亦泣而宥之。由是王侯益横，或白晝殺人於都街，或暮夜公行剽掠，有罪亡命〔者〕[28]匿於王家，有司不敢搜捕。上深知其弊，而溺於慈愛，不能禁也。
中大同元年三月庚戌，上幸同泰寺，遂停寺省，講三慧經。夏四月丙戌，解講。是夜，同泰寺浮圖災，上曰：‘此魔也，宜廣為法事。’乃下詔曰：‘道高魔盛，行善鄣生。當窮兹土木，倍增往日。’遂起十二層浮圖；將成，值侯景亂而止。
臣按：魏晉以後，人主之事佛，未有如梁武之盛[29]者也。夫以萬乘之尊，而自捨其身為佛之廝役，其可謂卑佞之極矣。殫國府藏、浚民膏血以營[30]塔廟，又可謂尊奉之極矣。以蔬茹麵食而易宗廟之牲牢，恐其有累冥道也。織官文錦有為人類、禽獸之形者，亦禁之，恐其裁剪有乖仁恕也。臣下雖謀反逆，赦而不誅；剽盜肆行，亦（不）〔弗〕忍禁，凡以推廣佛戒也。蓋嘗論之：‘使仙而可求，則漢武得之矣；佛而可求，則梁武得之矣。’以二君而無得焉，則知其不可求而得也，明矣！縱求而得之，戎夷荒幻之教，不可以治華夏；山林枯槁之行，不可以治國家，況不可求邪！漢武貪仙，而終致虚耗之禍；梁武佞佛，而卒召危[31]亡之厄，則貪佞之無補也，又明矣！且其舍身事佛，豈非厭塵囂而樂空寂乎？使其能若迦維之嫡嗣，視王位如弊屣，蹇裳而去之，庶乎為真學佛者。而帝也既以篡弑取人之國，又以攻伐侵人之境，及其老也，雖慈孝如太子統，一涉疑似忌之，而至死貪戀如此，又豈真能舍者乎？釋服入道，既可徼浮圖之福；奉金贖還，又不失天子之貴。是名雖佞佛，而實以誑佛也。且其織文之非，實猶不忍戕之，彼蚩蚩之氓，性命豈鳥獸比？而連年征伐，所殺不可勝計。浮山築堰，浸灌敵境，舉數十萬衆而魚鱉之，曾不少卹。是名雖小仁，而實則大不仁也。且國所與立，惟綱與常。帝於諸子皆任以蕃維而無禮義之訓，故正德以梟獍之資，始舍父而奔敵國，終[32]引賊以覆宗祊。武帝未生太子統時，養臨川王宏子正德為子。及統生，正德還本，封西豐侯，意怏怏，遂奔魏。侯景反，正德首為内應。若綸若繹，或總雄師，或鎮上游，當君父在難，不聞有灑血投袂之意。邵陵王綸督諸軍討侯景，不力戰。湘東王繹鎮江陵，不時遣援，致景陷都城。方其兄弟相仇，叔侄交兵，極人倫之惡。武陵王紀與繹相攻，繹殺紀，又攻河東王譽於湘州，攻岳陽王詧於襄陽詧譽皆湘東之侄也。其後，詧引魏兵殺繹於江陵。此無他，帝之所學者，釋氏也。釋氏以天倫為假合，故臣不君其君，子不父其父。三四十年之間，風俗淪胥，綱常掃地，宜其致此極也。使其以堯、舜、三王為師，而不雜以[33]方外之教，必本仁義，必尚禮法，必明政刑，顧安有是哉！
唐代宗始未甚重佛，宰相元載、王縉皆好佛，縉尤甚。上嘗問：‘佛言報應，果有之邪？’載〔等〕對曰：‘國家運祚靈長，非宿植福業，何以致之！福業已定，雖時有小災，終不能為害。所以安史皆有子禍，懷恩出門病死，二虜不戰而退，此皆非人力所及，豈得言無報應也！’上由是深信之，常於禁中飯僧百餘〔人〕，有寇至則令僧講仁王經以禳之，寇去則厚加賞賜。良田美利，多歸僧寺。(戴)〔載〕等侍上，多談佛事，政刑日紊矣。[34]
臣按：代宗以報應為問，使其時有儒者在相位，必以福善、禍淫、虧盈、益謙之理反復啓告，使人主凛然知天道之不可誣，而自强於修德。載等曾微一語及此，乃以宿植福業為言，而謂國祚靈長皆佛之力，毋乃厚誣天道乎？夫唐之所以歷年者，以太宗濟世安民之功不可掩也。而所以多難者，以其得天下也，不純乎仁義、綱常、禮法，所在有慚德焉。繼世之君，克己勵善者少，恣情悖理者多也。‘天有顯道，厥類惟彰’，此之謂矣。載等舍天道而談佛果，是謂災祥之降不在天而在佛也；為治之道，不在脩德而在於奉佛也。代宗惟其不學，故載等得以惑之。且夫安史之禍，由太真蠱於内，楊李賊於外，醖釀以[35]成之也。而所以能平之者，由子儀、光弼諸人盡忠帝室，驅而攘之也。其所以皆有子禍者，禄山、思明以臣叛君，故慶緒、朝（儀）〔義〕以子弑父，此天道之所以類應者也。回紇、吐蕃不戰自退，則又子儀挺身見虜，設謀反間之力。推迹本末，皆由人事。而載等乃曰‘此非人力所及’，其欺且誣[36]，顧[37]不甚哉！方是時，子儀以屢立大功為大閹魚朝恩所忌，載等以卻敵歸之佛力，既足以排子儀，又足以媚朝恩。姦邪情狀，豈不灼然，而代宗弗之察也。寇至則飯僧講經以禳之，寇退則厚加賞賚；移爪牙之功歸髡耏之輩，其不激將士之怒而速危亡之厄，直幸而已爾。其後我朝舉兵南伐，孱（王）〔主〕李煜亦祖是轍，梵唄未終而城堞不守〔矣〕，（是）豈不足為千載之戒哉！[38]
唐憲宗與宰相語及神仙，李蕃對曰：‘秦皇、漢武學仙之效，具載前史，太宗服天竺僧長年藥致疾，此古今明戒也。陛下春秋鼎盛，勵志大平，宜拒絶方士之説。苟道盛德充，人安國理，何憂無堯舜之壽乎！’
元和十三年，以山人柳泌為台州刺史。上好神仙，詔天下求方士。皇甫鏄薦泌能合長生藥。泌言天台多靈藥，誠得為彼長吏，庶幾可求。上以命泌。諫官論奏，以為人主喜方士，未有使之臨民者。上曰：‘煩一州之力而能為人主致長生，臣子亦何愛焉！’由是羣臣莫敢言。泌至台州，驅吏民採藥，歲餘無所得，逃入山中。浙東觀察使捕送京師，皇甫鏄等保護之。上復使待詔翰林，服其藥，日加躁渴。起居舍人裴潾上言：‘藥以愈疾，非朝夕常餌之物。況金石酷烈有毒，又益以火氣，殆非五臟所能勝也。古者君飲藥，臣先嘗之。乞令餌藥者先餌一年，則真僞可辨矣。’上怒，貶潾為江陵令。上服金丹，多躁怒。左右宦官往往獲罪有死者，人人自危。十五年正月，暴崩，人謂内侍陳弘志弑逆。
臣按：李蕃之對，裴潾之諫，皆忠言至論也。憲宗一不[39]之察，而卒服金丹以殞其身。自古人主為藥所誤者多矣，臣獨舉憲宗者，以其英明之主，不應惑而惑，故深惜之也。自是而後，以藥致疾者又三君[40]敬宗昏童，無足譏者；武宣皆英主，亦復為之覆轍相尋而不知鑑，毋乃惑之甚，蔽之甚乎！
元和十四年，迎佛骨至京師。先是，功德使上言：‘鳳翔〔法門〕寺[41]塔有佛指骨，相傳三十年一開，開則歲豐人安。來年應開，請迎之。’上從其言。至是佛骨至京師，留禁中三日，歷送諸寺。王公士民瞻奉舍施，如恐（不）〔弗〕及。刑部侍郎韓愈上表諫曰：‘佛者，夷狄之一法耳。自黄帝至禹湯文武，皆享壽考，百姓安樂。當是時，未有佛也。漢明帝時始有佛法，其後亂亡相繼，運祚不長。宋、齊、梁、陳、元魏已下，事佛漸謹，年代尤促。唯梁武帝[42]在位四十八年，前後三舍身，竟為侯景所逼，餓死臺城。事佛求福，乃更得禍。由此觀之，佛不足信，亦可知矣。佛本夷狄之人，與中國言語不通，衣服殊製，不知君臣之義，父子之情。假如其身尚在，來朝京師，陛下容而接之，不過宣政一見，禮賓一設，賜衣一襲，衛而出之，不令惑衆也。況其身死已久，枯朽之骨豈宜以入宫禁。乞付有司，投諸水火，永絶禍本。’上大怒，將加極刑。宰相裴度、崔羣言：‘愈雖狂，發於忠懇，宜寬容以開言路。’乃貶潮州刺吏。
臣按：後世人主之事佛者，大抵徼福田利益之報，所謂以利心而為之者也。故韓愈之諫，歷陳古先帝王之時，未有佛而壽考，後之人主事佛而夭促，可謂深切著明者矣。而憲宗（不）〔弗〕之悟也。方是時，既餌金丹，又迎佛骨，求仙媚佛，二者交舉。曾未期年，而其效乃爾，福報果安在邪？
高麗定宗元年，王備儀仗，奉佛舍利，步至十里所開國寺安之。又以穀七萬碩納諸大寺院，各置佛名經寶及廣學寶，以勸學法者。
光宗十九年，創弘化、遊巖、三歸等寺。王信讒多殺，内懷疑懼。欲除罪業，廣設齋會。無賴之徒，詐為出家，以求飽飫，丐乞者坌至求食。或以餅、餌、米、豆、柴、炭施與京外道路，不可勝數。列置放生，所就旁近寺院開演佛經，禁斷屠殺，至於内膳買市廛以進。
妙清西京僧。仁宗六年，日者白壽翰分司西京，謂妙清為師，二人託陰陽秘術以惑衆。鄭知常亦西京人，深信其説，以為上京基業已衰，宫闕燒盡，西京有王氣，宜移御為上京。乃與近臣内侍郎中金安謀曰：‘吾等若奉主上移御西都為上京，當為重興功臣，非獨富貴一身，亦為子孫無窮之福。’遂騰口交譽。近臣洪彝敍、李仲孚及大臣文公仁、林景清從而和之，遂奏：‘妙清，聖人也；白壽翰，亦其次也。國家之事，一一咨問而後行，其所陳請無不容受，則政成事遂，而國家可保也。’王雖持疑，以衆口力言，不得不信。於是妙清等上言：‘西京林原驛地，是陰陽家所謂大華勢，若立宫闕御之，則可并天下。金國執贄自降，三十六國皆為臣妾。’王遂幸西京，命從行宰樞與妙清、壽翰相林原驛地，命金安營宫闕，督役甚急，時方寒沍，民甚怨咨。七年，新宫成，王又幸西京。妙清之徒或上表勸王稱帝建元，或請約劉齊挾攻金，滅之。識者皆以為不可。妙清之徒，喋喋不已，王終不聽。王御新宫乾龍殿，受羣臣賀，妙清、壽翰、知常等言：‘方上坐殿，聞空中有樂聲，此豈非御新闕之瑞乎？’遂草賀表，請宰樞署名，宰樞不從，曰：‘吾儕雖老耳，尚未聾，空中之樂曾所未聞。人可欺，天不可欺也。’表竟不得上。明年，西京重興寺塔災，或問妙清曰：‘師之請幸西都，為鎮災也，何故有此大災？’妙清慚赧不能答，俛首良久，抽拳舉顔曰：‘上若在上京，則災變有大於此，今移幸於此，故災發於外而聖躬安妥。’信妙清者曰：‘如是，豈可不信也？’又明年，金安奏請以所奏天地人三庭事宜狀傳示侍從官。書三本，一付省，一付臺，一付諸司。知制誥令各論奏。妙清又説王築林原宫城，置‘八聖堂’于宫中。八聖：一曰護國白頭嶽大白仙人實德文殊師利菩薩；二曰龍圍嶽六通尊者實德釋迦佛；三曰月城嶽天仙實德大辨天神；四曰駒麗平壤仙人實德燃燈佛；五曰駒麗木覓仙人實德吡婆尸佛；六曰松嶽震主居士實德金剛索菩薩；七曰甑城嶽神人實德勒义天王；八曰頭嶽天女實德不動優婆夷，皆繪像。安、仲孚、知常等以為此聖人之法，利國延基之術。安等又奏請祭‘八聖’，知常撰其文曰：‘不疾而速，不行而止，是名得一之靈；即無而有，即實而虚，蓋謂本來之佛。惟天命可以制萬物，惟土德可以王四方。肆於平壤之中，卜此大華之勢。創開宫闕，祗若陰陽。妥八聖於其間，奉白頭而為始；想耿光之如在，欲妙用之現前。恍矣！至真雖不可象，静惟實德，即是如來。命繪事以莊嚴，叩玄關而祈嚮！’其飾誣説如此。平章事崔弘宰及公仁、景清董其役，十年始修宫闕。及開基，妙清使弘宰等勾當役事員吏，皆公服序立，將軍四人甲而劍，立四方，卒百二十人搶[43]、三百人炬、二十人燭而環立。妙清在中，以白麻繩四條，長三百六十步，四引作法，自言：‘此太一玉帳步法，禪師道侁傳之康靖和靖和傳之於我，臨老得白壽翰，傳之，非衆人所知。’妙清、壽翰又奏：‘上京地勢衰，故天降災孽，宫闕焚蕩。須數御西京禳災集禧，以享無窮之業！’知常、安及大臣等曰：‘妙清所言即聖人之法，不可違也。’乃以妙清為隨駕，福田、壽翰入内侍，幸西京。行至金巖驛，風雨暴作，晝忽晦冥。衛士顛沛，王執轡迷路。或陷泥濘，或觸枿石，侍從失王所之，宫人或有哭泣者。及晩，雨雪寒甚，人馬死者多。妙清曰：‘我曾知是日有風雨，敕雨師風伯曰：“乘輿上道，勿作風雨！”既許之，而食言。如此，可憎之甚。’西京父老五十人希妙清、知常旨，上表請稱尊號建元。知常等因説王曰：‘大東江有瑞氣，此神龍吐涎，千載罕逢。請上應天心，下順人望，以壓金國。’王以問李之底，對曰：‘金國强敵，不可輕也。況兩府大臣留守上都，不可偏聽一兩人之言，以決大議。’王乃止。妙清、壽翰等常密作大餅，空其中，穿一孔，盛熟油，沈于大東江。油漸出浮水面，望之若五色，因言曰：‘神龍吐涎作五色雲，此佳瑞也。’請百官表賀，王遣人審視之，時有業油韂者言：‘熟油浮水，則有異色。’使善泅者索得大餅，乃知其詐。元敳上書曰：‘妙清、白壽翰等肆其姦謀，以怪誕之説狂惑衆心，一二大臣及近侍之人深信其言，上惑天聽，臣恐將有不測之患。請戮妙清等於市，以絶禍萌。’不報。妙清又言：‘主上宜長御大華闕。否則遣近臣備禮儀、設御座、致御衣，致敬如在，則福慶與親御無異。’王遣公仁、仲孚奉御衣如西京行法事。十一年，直門下省李仲、侍御史文公裕等上疏曰：‘妙清、白壽翰皆妖人也，其言怪誕不可信。近臣金安、鄭知常、李仲孚，宦者庾開結為腹心，屢相論薦，指為聖人。又有大臣從而信之，是以主上不以為疑，正人直士皆疾之如讎，願速斥遠。’言甚切直，不報。十二年，王以妙清為三重大統，知漏刻院事，賜紫。十三年，妙清與分司侍郎趙匡、兵部尚書柳旵、司宰少卿趙昌言、安仲榮等據西京反，矯制執副留守崔梓、監軍事李寵林、御史安至宗等，囚之。又遣僞承宣金信執西北面兵馬使李仲并諸僚佐及列城守臣，皆囚西京。凡上京人在西都者，無貴賤僧俗，皆拘之。遣兵斷岊嶺道，又遣人劫發諸城兵，掠近道牧馬，皆入城。國號大為，建元天開，號其軍曰‘天遣忠義’，署官屬，自兩府至州郡守，並以西人為之。初，仲榮以佛事招集徒衆，與妙清、柳浩等結為黨，與西人因之，陰令舉事，事集殺之。妙清與匡等率城中文武會觀風殿，號令諸軍，欲分數道，直趣上京。王以金富軾為元帥，往征之。遣内侍柳景深、曹晉（為）〔若〕[44]、黄文裳往西京宣諭戢兵。西人付書一封云：‘伏望主上移御此都，不然必有變。’辭甚不遜；繼遣檢校詹事崔京上表曰：‘陛下信陰陽之至言，考圖讖之秘説，創大華之宫闕，象鈞天之帝都。臣等同婁敬之施謀，望盤庚之遷邑，豈期臣下不體震衷，非徒懷土以重遷，抑亦防功而害事。人心可畏，衆怒難防，車駕若臨，兵戈可戢。’表至，王欲息兵，乃賜京酒食幣帛，命為分司户部員外郎，慰諭遣還。將以是日出師，富軾等詣闕俟命。安等謀緩兵期，以圖不軌，乃奏：‘引見金使受詔，而後御大明宫遣將，猶未晩也。’富軾謂諸相曰：‘西都之反，知常、安、壽翰等與其謀，不去此輩，西都未可得平。’使勇士曳出三人，斬於宫門外，流妙清黨。富軾大軍至，列城震懼。匡等知不抗，欲出降，猶豫未決。會金淳夫賫詔入城，西人遂斬妙清、旵及旵子浩首獻之，且自請罪。於是梟三人首于市，匡意不免，復反。十四年，富軾選鋭卒萬餘，分三道進攻，賊兵大潰。匡闔家自焚死，西都平。
毅宗設百座會，合内外飯僧三萬。又設無遮大會，又醮七十二星於明仁殿，設二十位醮於奉元殿，天帝釋道場于脩文殿。王好作佛事，緇徒盈溢宫庭，怙恃恩寵，付託宦官，競造寺塔；為害日甚。又齋醮之費是繁，都祭、都齋二庫未支其用；又立館，比奉香泉洞。三宫各置員僚，徵求諸道，轉輸三宫，絡繹於道，民皆愁嘆。内侍劉邦義、秦得文深結宦寺，以剥民媚主為事。創寺繪佛，設齋祝聖，又制别貢，金銀鍮銅，器皿山積。任言責者，皆阿上意，無一直諫者。
榮儀，卜者也。形貌怪異，性姦猾。毅宗初，充内侍使令，常自言：‘國家基業之遠近，人君壽命之脩短，在禳禱勤怠，巡御疏數。’王頗惑之。十一年元日，風自乾來，太史占奏：‘國有憂。’王懼。儀因進禳禬之説，王信之。命於靈通、敬天等五寺，終歲作佛事以禳之。儀每伺王憂懼，輒奏云某年某月恐有禍災，若依某法禳之，則無患矣。於是置司祈禳，幸而無事，儀即曰：‘咸我力也。’又奏曰：‘如欲延壽，須事天帝釋、觀音菩薩。’王多畫其像，分送中外寺院，廣設梵采，號曰‘祝聖法會’，發州郡倉廩以支其費。儀乘傳巡視，守令僧徒皆畏苛酷，争遺賄賂。又於安和寺塑置帝釋、觀音、須菩提，聚僧晝夜連聲唱諸菩薩名號，稱為‘連聲法席’。儀陽示勤苦，終（霄）〔宵〕禮拜，王時幸觀之，特加褒賞。又信儀言，遍祀遠近神祠，使者絡繹。或取閭巷名第以為離宫别館，或營山齋野墅，巡幸無時。又於大小佛寺皆張法會，至有千日萬日為限者，京外府庫空竭，人皆怨之。又奏：‘闕東新成翼闕，則可以延基。’王奪弟翼陽第，創離宫。又奏：‘來歲國有災，宜修古寺以禳之。’王率日官幸海安寺相風水。後正言文克謙數儀罪，請黜之，不聽。鄭仲夫之亂，被殺，梟首于市。
鄭世臣高宗末為右副承宣。王不豫，遣世臣設法席于穴口寺。世臣還，奏其狀，王曰：‘夢有老比丘，勸念華嚴經及大日經頌，今聞卿言，實符所夢。且予在潛邸，嘗遊穴口，聞文殊鳥聲，卿亦聞之乎？’世臣對曰：‘神怪所當諱，臣未敢先奏。臣詣法席，誠如上所夢，怳有一老比丘在側頌經。更視之，則不見，俄而復來。臣恐其去，不敢正視。又有鳥來鳴，其聲云：“文殊師利摩訶薩。”’世臣與同僚李應韶皆輕薄人也，王疾彌留，國家多故，二人不以為慮，百官奏啓，皆抑而不納。每直宿，脱冠帶，閉門圍棋，擁妓酣飲，時議憤之。
白勝賢業風水，高宗在江都，嘗問延基之地。勝賢曰：‘願幸穴口寺，談揚法華經。又創闕于三郎城，以試其驗！’王命兩府合坐，令勝賢與景瑜論難利害。勝賢以數馬馱道籙佛書、陰陽圖讖，左抽右取，詭辨無常，景瑜等不能折其談鋒。於是命營假闕于三郎城及神泥洞。元宗五年，蒙古徵王入朝，勝賢又奏曰：‘若於摩利山塹城親醮，又於三郎城神泥洞造假闕，親設大佛，頂五星道場，則未八月必有應，而可寢親朝，三韓變為震旦，大國來朝矣。’王信之，命勝賢及内侍大將軍趙文柱等創假闕。
忠烈王時，有吐蕃僧自元來，自言：‘帝師遣我為公主、國王祈福。’宰樞備旗蓋出迎，閭巷皆焚香。其僧食肉飲酒，常言：‘我法不忌酒肉，唯不邇女色。’無何，潛宿倡家。又請設曼陁羅道場，令備金帛鞍馬雞羊，以麪為人，長三尺，置壇中；又以麪作小兒及燈塔各百八，列置其傍。吹螺擊鼓，凡四（百）〔日〕[45]。僧戴花冠，手執一箭，繫皂布其端，周回踴躍。車載麪人，令旗者二、甲者四、弓矢者三十，曳弃城門外。公主施錢甚厚，其徒争之，因訴其詐，公主詰之，皆伏。遂黜金郊外。
忠宣王五年，僧曉可自言見性，以妖術惑士女。常持蜜水米屑示人，曰：‘此甘露舍利，皆吾身所出也。’人莫知其詐，至有飲且藏者。又嘗得一窟可容身者，積薪其上而登之，謂其徒曰：‘吾欲茶毗，後七日當化為法身。’遂焚薪，煙焰四起。可自薪中投入窟，食杮栗。至期，撥灰而出。憲司覺其詐，案問，可吐實。
以上論異端學術之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