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愈的游戏文

美国学者海陶玮(James R.Hightower)撰文说，韩愈终其一生，排佛斥道，维护儒家信仰，做了不少道德说教文章。但他也写了一些游戏文，人们读后，或“大笑以为怪”，或视之为“驳杂无实之说”。其实这正显示了大散文家韩愈文笔诙谐的一面。
论者列举实例说，现代人读《毛颖传》，会对它肆其戏谑（毛姓名士几乎尽拘于此）和谐摹《史记》（却无意揶揄史迁及其传主）的特点留下深刻印象。这是韩愈以文为戏的显例。裴度曾说：“（韩愈）恃其绝足，往往奔放，不以文立制，而以文为戏。”(《寄李翱书》)也许裴氏为有所指，但《毛颖传》确实招来了同样的指责，以致柳宗元不得不写《读韩愈所著〈毛颖传〉后题》一文，为他辩护。(参见“柳宗元的《毛颖传》辩”条。)韩愈的《石鼎联句诗序》，常被目为传奇。在唐代，罕见有为联句写序者，而序由韩愈所写也很独特。值得注意的是：韩愈本人并未参与所写之事，而是邀来友人兼门徒刘师服和侯喜。但评家对道士身份聚讼纷纭，或曰其为作者的虚设，或曰作者假托轩辕弥明，教训门徒。后说不可信，序与联句实为韩愈的游戏文字。另一例是《送穷文》。文中多用对话体，这是适合与鬼怪交流思想的形式。文中也有不少戏谑文字和妙词隽语，其背后则隐含着令人难忘的自知之明。像韩愈这样耿介不俗的人，有了那种长处，就会产生幽默感。
论者还举了两篇所谓“不能当真的作品”(tongue—in—cheek pieces)。他说，一篇是转引自柳宗元书信中的《天说》，谐摹《庄子》的文章。“谐摹”(parody)不一定是笑谈，有时可以充当严肃的批评。不过，柳宗元转述《天说》时故作严肃的做法，使它听起来很象游戏之文。如果按其表面意义理解，韩愈就成了一个愤世嫉俗的道家人物。我们肯定不会采取他的“天说”，即使在陷入困顿的时候。最后一例是《柳州罗池庙碑》。《旧唐书》指责说：“南人妄以柳宗元为罗池神，而愈撰碑以实之。”这句话的意思是：韩愈知道这是一篇迷信文章，他自己也不迷信，却偏偏这么写。碑文有一种凌驾常人之上的态度，不大适合在庙堂铭刻。韩氏另外两篇悼柳的文章——《祭柳子厚文》、《柳子厚墓志铭》，无疑是严肃的，与这一篇的口吻明显不同。弄清作者的信念和态度，有利于确定如何读这类文章。韩愈写《祭鳄鱼文》是个很好的说明。他决不可能相信，这样公开祭告会对鳄群产生什么影响，尽管士兵在侧，并且手持劲弓与毒箭。但他知道，作为受天子委派、保护百姓的刺史，这是应尽的职责。他象其他许多正统的道德家(人们会想起塞缪尔·约翰逊或孔丘)一样，也不无作为补偿的幽默感，他不会不开朋友的玩笑。
鉴于韩愈的文章亦庄亦谐，海陶玮说，与“专职”的幽默家马克·吐温相比，韩愈堪称“兼职”的幽默家。(参见海陶玮的《作为幽默家的韩愈》一文，载于《哈佛亚洲研究》第44卷第1期。)